第33節(jié)
其中一人衣飾華貴,身形微胖,左手玉扳指,右手金手鏈,一看便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另一人則身形清瘦,劍眉星目,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想必也是龍藏鳳隱。 根據(jù)圍觀群眾講述,大意是最后一間江景房被這名美少年定下,可是胖少年嬌生慣養(yǎng),非江景房不住,便想出三倍價錢請美少年換房。孰料美少年不為金錢所動,堅持先來后到,說什么也不肯換房,一來二去兩人便吵了起來。掌柜夾在中間十分難做,一臉菜色地左哄右哄,哄了半天仍是未果。 不久,有一高瘦一矮胖兩名路人出來勸架,胖少年仍然不買賬,喘了口氣繼續(xù)吵。 好無聊…… 我打了個哈欠,見李瑞安摩拳擦掌作勢要上前勸架,忙不迭將他拉走,“先生,不要多管閑事?!?/br> *** 暮色四合,夜幕降臨。 家家戶戶點燃爆竹,將新桃換舊符,闔家團圓,其樂融融。江邊煙花綻放,火樹銀花,照亮漆黑的夜幕。 推開窗戶,北風(fēng)夾雜著雪花吹拂進來,刺骨的寒意透入體內(nèi)。我渾身一個激靈,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 放眼望去,揚子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江面上浮著一層霧靄薄薄。夜?jié)u深,爆竹聲漸漸止息,天地之間,萬籟俱寂,愈顯蒼茫寂寥。此岸白雪皚皚,彼岸燈火如豆,一江之隔,隔開南北。 我抱著暖爐,憑窗眺望江南,心里想的卻是京城大興。不知今夜宮中景況如何,這次走得太急,臨行前未能求得恩典回東宮探望傅諒,心里多少有些內(nèi)疚牽掛。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關(guān)上窗戶,開門一看,來人竟是元君意。 只見他手上提著一個食盒,自顧自走進來,一撩衣袍坐下,“聽說這里的八寶甜飯很有名,我跟廚房訂了兩份,你也嘗嘗?!?/br> 我早已習(xí)慣他這種自說自話自來熟的舉動,奇道:“你剛才年夜飯沒吃飽?” “吃飽了?!彼蜷_食盒,取出一個小瓷盅放到我跟前,解釋道:“不過,北朝人過年以餃子為主食,南朝人過年則喜食甜飯。江州雖是齊國地界,但與宋國接壤,不少風(fēng)俗習(xí)慣與江南類似。既然我們在江州過年,怎么也得入鄉(xiāng)隨俗,嘗一嘗這里的八寶甜飯?!?/br> 我了然點頭,遂小嘗了一口,雖叫甜飯,實則呈粥狀,入口香甜清爽,滑而不膩,的確好吃! 元君意邊吃邊問:“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還能有什么打算,皇上讓我招撫江南,我就在江南呆著唄。” “我不是說這個,”他放下勺子,目光灼灼地望著我,意味深長道:“我是說,你和晉王?!?/br> 動作不由一滯,我咽下口中的甜飯,淡定道:“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看如今的形勢,晉王勢必要入主東宮,成為皇位繼承人。我看他野心不小,應(yīng)當(dāng)不會滿足于江南的版圖,只怕對西域室韋動手也只是時間問題,到時不得不借助突厥的力量。若他立妍歌為后,你打算怎么辦?你與他一路走來,共過患難,難道你甘心屈居人下,做他的妃子?” 一直以來,我都告訴我自己:船到橋頭自然直。目前看似無解的問題,或許到了眼前自然迎刃而解。一味地糾結(jié)尚未發(fā)生的事,只會徒增煩擾,正如傅惟所說,目前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相信他。 然而,此刻元君意將這個問題攤在我面前,如此直白,不留一絲余地,我的心竟隱隱有了些許動搖和恐懼。 我笑了笑,道:“可是,突厥五十萬大軍的調(diào)動權(quán)不是在你手上么?他娶妍歌,還不如娶你?!?/br> 元君意驀的一怔,啞然失笑道:“我不是在開玩笑。方才我說的那些問題,難道你從來沒有考慮過嗎?” 我避開他的視線,咬唇不語。 “還是說,事到如今你仍然覺得我在挑撥離間?我純粹是關(guān)心你,不想看你將來難過。以你的心氣,你的才華,你必然不會愿意囿于后宮,幾個女人整天明爭暗斗,費盡心思只為等他的寵幸?!?/br> “是,我不愿意??墒沁@并不是唯一的選擇?!?/br> “那你想怎么做?不入后宮入朝堂?就這么沒名沒分地跟著他一輩子嗎?玉瓊,如果他是真心對你,怎么會舍得讓你受這種委屈?對于女人而言,還有什么比名分更重要?” 還有什么比名分更重要。 這句話無疑直戳了我的痛處,我深吸一口氣,沉聲打斷他道:“我的前途,我自會打算。我選的路,即使跪著也會走完。元公子不必為我費心?,F(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明天一早還要渡江,元公子早些回去歇息吧?!?/br> 元君意沉默不語,雙手緊緊攥拳,依稀可見蒼白的骨節(jié)。黑眸之中瞬息萬變,仿佛蘊含著千言萬語,只一瞬的功夫,卻又歸于平靜。 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抬頭,抿唇微笑,笑意顯得有些寡淡,“好,晚安?!?/br> “晚安。” 我將他送走,反身關(guān)上門,深深吸了口一氣。 不知為何,氣息微微有些顫抖。 不去想,不去管,不去懷疑,不去擔(dān)憂。我做的沒錯。 既然我選擇站在傅惟身邊,那么,不論未來將會發(fā)生什么,也不論這一路將會走得多么艱難,我都要給他毫無保留的信任,相信他會免我流離,免我憂思,免我愁苦。 如此,執(zhí)子之手,風(fēng)雨同舟。 *** 是夜,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元君意的問題在耳畔反復(fù)回響,若有振聾發(fā)聵之力。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正欲起床沖茶喝,忽聞窗外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在更深人靜的夜晚顯得分外扎耳。 窗外有人! 我立馬停下手中的動作,屏息凝神,側(cè)耳靜聽。驀然間,眼前閃過一道黑影,快如鬼魅,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怪異而甜膩的香味,我只覺眼前一花,心神一蕩,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第45章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3) 再次睜開眼時,天已是大亮,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呈五花大綁狀倒在一間……姑且稱作茅屋的地方。 確切的說,并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凍醒的。 這間茅屋也是破舊不堪,屋內(nèi)布滿蜘蛛網(wǎng),顯然已是很久沒人居住,墻體四面漏風(fēng),僅有片瓦遮頭。 此時外面狂風(fēng)大作,雪花狂舞,透過漏風(fēng)的窗戶、破敗的木門和墻上的縫隙席卷進來,拂面如同刀割。地上一片陰冷潮濕,寒意透骨,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凍得直發(fā)抖,這感覺好像整個人泡在冰水里一般,酸爽得無法言喻。 我身邊還躺著兩個人,正是昨日在聚仙客棧為了一間江景房而吵得不亦樂乎的一胖一美兩名少年。 恰在此時,卻聽有人道:“喂,那個臭丫頭醒了,過去看看!” 兩個男人放下酒碗走過來。一人高高瘦瘦,臉也特別長,像極了一根會走路的筷子;另一人則矮矮胖胖,臉圓圓扁扁,完全就是一顆田埂里剛挖上來的土豆。 瞧模樣,好像有些眼熟。我略一思忖……哦!原來是昨天出來勸架的那兩名路人! 他們也是突厥人派來的刺客嗎?感覺不太像啊,如果真是刺客,不抓李瑞安,不抓常叔,卻偏偏抓這兩個少年做什么? 來不及想太多,我忙擺出笑臉,哈哈道:“兩位壯士,有話好說!呃這個,不知道兩位壯士把小女子綁到這兒來,有什么吩咐啊?” “你閉嘴!”筷子呵斥道,順腳踢了踢那兩名少年,見他們?nèi)匀缓翢o反應(yīng),對土豆道:“怎么還在睡?干脆把他們潑醒吧!” 土豆抄起一桶水,嘩啦一下全部潑到兩人身上,說時遲那時快,我麻溜地打了個幾個滾,堪堪避開了這場水禍。兩名少年被淋得混頭混腦,全身濕透,在寒戰(zhàn)中醒來。 我心有余悸地想,真沒想到醒得晚還要遭殃,幸虧我醒得早! 胖少年氣得雙目赤紅,一面用力甩身上的水,一面罵罵咧咧道:“哪里來的雜毛敢敢這樣對小爺,你們知道小爺是什么人嗎!” 筷子狠狠地踹了他一腳,胖少年應(yīng)聲倒地,吃痛地悶哼一聲,哆哆嗦嗦不敢再廢話。筷子拍打著他白嫩的臉,jian笑道:“老子當(dāng)然知道你是誰,你是高軒嘛,你爹是江南首富高天元,這些你昨天說過?!?/br> 高天元…… 我驚得倒抽一口冷氣,高天元來頭不小,聽聞乃是江南最著名的儒商,外祖父與他的父親交情匪淺,直至去世前都一直保持書信往來。劉家共出過三名狀元、一名榜眼和兩名探花,家學(xué)之淵博令人贊嘆,非但如此,高天元更是宋容書御筆親封的皇商,當(dāng)之無愧的富可敵國。 父親這么有本事,兒子就不太……我默默嘆息,簡直不忍直視高軒的熊樣。 另一名美少年顯然聰明得多,他并沒有急于發(fā)問,將二人上下打量許久,才沉聲道:“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筷子斜睨美少年一眼,蹲到他身旁,從他腰間拽下一枚玉牌,放在手中上下掂量,道:“這是隴西李氏的家傳玉牌,臭小子,李弘卓是你什么人?” 若我沒記錯,李弘卓在十年前曾任工部尚書一職,后因與丞相意見不合,憤然辭官回鄉(xiāng)經(jīng)商,如今隴西一帶的絲綢、茶葉、古玩等生意都被他所壟斷。他為人慷慨且有大義,經(jīng)常給貧苦百姓贈醫(yī)施藥,還捐助基建工程,修建書院、醫(yī)館、祠堂,在當(dāng)?shù)貥O有聲望。 美少年道:“他乃家父,在下李嘉悅?!?/br> 我恍然大悟,昨日見他氣度沉穩(wěn),不卑不亢,便知他出生不凡,不曾想他竟是李弘卓的幼子李嘉悅。我在京城時常聽聞他的美名,眾人皆贊他才情卓絕,光風(fēng)霽月。 這兩名少年都是出身名門,來頭不小,難道…… 土豆拿來筆墨紙,齜牙咧嘴地對他倆道:“老子盯你們很久了,快寫信!讓你們家人在三天之內(nèi)準(zhǔn)備十萬兩贖金,否則老子就把你們的腿打折,扔到雪地里喂狼!” 果然,這就是一次罪普通的擄人勒索……太沒天理了,這一路上日防夜防,擋掉無數(shù)精銳的殺手,到頭來竟然栽在兩個毛賊的手上,真是陰溝里翻船! 話說回來,昨夜他們將我們?nèi)嗣詴?,又冒著大風(fēng)雪,應(yīng)當(dāng)走不了太原。有李瑞安和元君意在,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們便可找到這里。 不過,他二人為什么劫我呢,難道他們知道我的身份? 那就更不對了,從未聽說哪個綁匪膽大到敢劫朝廷命官的呀…… 我說:“壯士,這兩位公子皆出生名家,家財萬貫,讓他們的家人來交贖金無可厚非。但小女子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就算我寫信,我家老爺也不會花錢來贖我的,你們劫錯人了!” 土豆一臉困惑道:“那你家老爺是哪個?” 李瑞安瘋瘋癲癲沒個正經(jīng),不太像當(dāng)家作主的老爺。常叔為人低調(diào),默默無聞,也不像。那只有……沒辦法,不坑他坑誰! “咳咳,我家老爺就是那個穿玄色錦袍的青年男子啦,年紀(jì)跟我差不多大,玉樹臨風(fēng),相貌堂堂,富得流油。不如你們把我送回去,把他綁來……” “長得帥了不起嗎!”筷子不滿地打斷我,啐了口口水,兇神惡煞道:“臭丫頭敢糊弄老子!那個小白臉是你家老爺?這世界上哪有老爺給丫鬟夾菜吃的?老爺會給丫鬟送宵夜,還被丫鬟趕出房間嗎?說,他是不是是你養(yǎng)的男寵!” 男寵…… 額間青筋一陣亂跳,我也是給這根筷子豐富的想象力跪了。 我哭喪著臉說:“壯士英明!其實他是小女子的表哥,他很有錢的,小女子真的沒錢……” “我呸!你們一行十二個人,每人一間江景房,連隨行的家丁都住得這么好,你還說你沒錢!你當(dāng)老子是笨蛋嗎!老子告訴你,不管你是丫鬟還是小姐,這贖金都得交!不交老子就把你賣到青樓!他們倆每人十萬兩,你二十萬兩!” 我:“……” 說來說去,都是江景房惹的禍! “這位壯士簡直太聰明了,小女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知壯士的名號是?” 筷子十分自豪地拍了拍胸脯,道:“我們兄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震江北的玉面雙狐是也!” 玉面…… 雙狐…… 我望著眼前堪稱歪瓜裂棗的兩人,忍住嘔吐的沖動,作仰慕狀道:“久仰久仰!” “廢話少說,寫信!” 高軒和李嘉悅寫完信之后,土豆解開我手上的繩索,將筆墨紙端到我跟前,嚷嚷道:“輪到你了,寫!” 仿若置身千年寒潭那般,我凍得牙關(guān)打顫,手指又麻又痛,幾乎不能動了。我用力搓了搓手,腦中飛速盤算如何才能給常叔他們一點提示。 這里風(fēng)雪很大,周圍應(yīng)當(dāng)沒有什么遮攔,茅屋里時不時飄進來一股淡淡的魚腥味,莫非這是一家濱江養(yǎng)魚場? 筷子搡了我一把,催促道:“臭丫頭,還不寫!” “寫寫寫……”我笑著敷衍,心一橫,只好賭一把了。 “……準(zhǔn)備贖金二十萬兩交給兩位壯士,再準(zhǔn)備一桌全魚宴為我壓驚。王京字。”筷子讀完我的信,一臉嫌棄道:“女人就是多事,吃什么全魚宴,還說自己不是千金小姐!”說罷,將三封信塞進兜里,囑咐土豆道:“我把信送去客棧,你看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