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當時,還很傻很天真的我對張躍新感激涕零,那一刻,我甚至覺得,爹爹果然沒有說錯,他真真是個明辨是非、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孰料,就在當天夜里,幾名捕快忽然出現(xiàn),二話不說將我捉進了天牢,綁上了刑架。 昏暗的燭光下,張躍新緩緩走出來,面龐陰鷙而扭曲,冷笑道:“小丫頭不知死活,竟敢狀告皇后娘娘!說,究竟誰派你來的!” “沒有人派我來,我爹真的是被人冤枉的,我要為他伸冤!張世伯,你不是說要幫我的嗎,為何將我捉來這里!” “幫你?”他冷哼一聲,似有幾分嘲諷道:“中秋宴上,你爹借醉調(diào)~戲昭嬪,欲行jian~yin之事,豈料被皇后娘娘發(fā)現(xiàn),喊來侍衛(wèi)將他捉拿。文武百官都在場,本官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手里還握著昭嬪的肚~兜,這還能錯的了嗎!之后,昭嬪無法忍受屈辱,服毒自盡,這更是人盡皆知的事!戚正坤這個小人根本不配當刑部尚書,還說什么民之青天,一個個的都瞎了眼!這次是他自尋死路,膽敢肖想皇上的女人,受腐刑完全是罪有應(yīng)得!”他雙目赤紅,眼底隱約閃爍著嫉恨而怨毒的光。 直到此刻,我方才明白過來,他先前表現(xiàn)出的種種關(guān)心,不過是為了穩(wěn)住我而使的手段。他嫉妒爹爹官階超越他,心生怨恨,想要借機公報私仇。 我怒道:“你胡說,我爹沒有調(diào)戲昭嬪,更不可能想要染指她!我爹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那就是我娘!是皇后娘娘想要除掉他,所以才設(shè)下了這個套,我要見皇上!帶我去見皇上!” “呸,你當本官三歲小孩嗎!皇后娘娘貴為國母,為何要陷害你爹!你說,是誰派你來的,否則莫怪本官大刑伺候!” “那是因為……”我咬緊下唇,死死盯著張躍新。心里不停地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說,既然連張躍新都不可靠,那么在見到皇上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說。 我說:“總之我有證據(jù),見到皇上之后,我自有交代?!?/br> “證據(jù)?”張躍新神色微微變了變,眼底閃過一道機鋒,問道:“證據(jù)在哪兒?” “證據(jù)被我藏在了安全的地方,若你不帶我見皇上,打死我也不會告訴你的!虧我爹還把你當成兄弟,沒想到你是這種陰險毒辣的小人,我呸!” “看不出你這小丫頭片子嘴還挺臭!”張躍新咬牙切齒地笑道:“打死你?本官當然不會打死你,但是本官會讓你生不如死……來人,上夾板!” 夾板夾上手指的一瞬間,仿佛有人用刀將我的手指齊根砍斷,痛得我?guī)子舷?。額間迅速沁出大顆的冷汗,不多時,便順著臉頰滾滾而落。 可我這人天生倔脾氣,不愿讓他得逞,遂咬牙用盡全力忍耐,卻仍是不低疼痛的侵襲,發(fā)出了凄厲的慘叫聲…… “?。。?!” 不多久,我徹底昏死了過去。 *** 寒冬。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天三夜,北風咆哮,萬物凋零。觸目所及,盡是一片蒼茫而凄慘的白。 京城天牢。 狹長的甬道陰暗而潮濕,一眼望不到盡頭??諝庵袧M是腐朽發(fā)霉的氣味,催人欲吐。寒風從敞開的小窗中灌進來,幾名囚犯瑟縮在角落里發(fā)抖。 我被獄卒從牢房中拖了出來,神智有些模糊,視線也變得不太清楚。我被關(guān)在這里已經(jīng)有一段時日了,連續(xù)多日的嚴刑拷打,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肌膚是完好的,甚至連肋骨斷了幾處都已不自知。 劇烈的疼痛繼續(xù)在我的身上肆意蔓延,席卷過我每一個器官,每一寸肌膚,連動一動手指都要耗費全身的力氣。 我的感官好像變淡了許多,整個世界里只余下痛楚。除此之外,便是耳畔的啜泣聲、哭喊聲、尖叫聲,夾雜著窗外呼呼的風聲,一刻不停地沖擊著我的耳膜。 我再次被綁在刑架上,一人負手走到我跟前,衣冠楚楚,眉眼陰郁,正是京城總管張躍新。 “臭丫頭,京城天牢的刑具滋味如何?真沒想到,你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樣,骨頭硬得很。你若再不交代證據(jù)藏在何處,恐怕就要像他一樣把小命交代在這里了?!?/br> 我偏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胸腔里似有一股腥甜漸漸升起,我憋足氣,將一口血悉數(shù)噴到了他的臉上。我望著他形容狼狽的模樣,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不由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還是那句話,見不到皇上,我什么都不會說的……我既然敢來京城告狀,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我知道,你想拿到證據(jù)向皇后邀功對不對……呵,你想錯了,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證據(jù)藏在哪里……即便你找到證據(jù),也無法開啟……呵哈哈哈哈……”話雖說得虛弱而破碎,語意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張躍新錯愕地抹了把臉,瞬間惱羞成怒,顫抖地手指著我:“打,給我往死里打!” 皮鞭如雨點般落在身上,我咬牙生受著。其實,對于鞭刑我早已沒有太大的感覺,比這痛苦千倍萬倍的刑罰我都熬過來了,夾板、老虎凳、浸豬籠……一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挨兩下鞭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眼前的張躍新出現(xiàn)了重影,視線再次變得模糊起來,繼而感官也跟著變淡,只有啪啪地抽打聲,一聲一聲,分外清晰。 就這么死了,好像有點不甘心呢……爹,娘,女兒沒用,終究沒能幫你們洗刷冤屈,不過也好,至少我們一家人可以團聚了。 爹娘,你們且在地府等等我,不會太久…… 就在我以為自己真的要命喪于此時,驀然間,一道陌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既輕柔又沉穩(wěn),仿佛遠在天邊,又仿佛近在眼前。 其音清越,若環(huán)佩叮咚而鳴。應(yīng)當是個極年輕的男子。 他說:“這女子所犯何罪?為何動用私刑?” 張躍新頓時惶恐地拜倒在地,連連叩首,嘴巴不停地張闔。但他究竟說了什么,我聽不分明。 過了不多久,我被人從刑架上放了下來,奈何我當時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連呼吸都困難,更別提站起來的力氣。剛一松綁,我便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 那人走近了幾步,一雙描金秀鳳的長靴映入眼簾,天青色的錦袍上,繡著四爪團龍和五彩祥云的團。 我根本無力思考他究竟是誰,腦子里只剩下那唯一的念頭。 我拼盡全力往前爬了爬,伸手攥住他的衣袍,氣若游絲道:“我是刑部尚書戚正坤的女兒,我要替我爹鳴冤……” ☆、第31章 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4) 伐宋之戰(zhàn)一路打得順風順水。 此次朝廷供派出水路軍共計三十萬,兵分四路進宮宋國。 首先,楊夙率領(lǐng)八萬水軍,從揚子江上游的永安城出發(fā),三千艘戰(zhàn)艦齊發(fā),來勢洶洶,直指宋國重鎮(zhèn)江夏城。 按照傅惟的部署,他的主要任務(wù)乃是聲東擊西,吸引下游火力。楊夙真是個妙人,賤主意一個接著一個。 宋國在上游兵力相對較弱,他在進攻時便故意搞大聲勢。每到一處,或者大張旗鼓地抓幾個俘虜帶走,或者派人趁夜偷點貓貓狗狗之類的,造成宋國民眾的極大恐慌。上游的地方官紛紛上書,極盡聲色地描繪齊軍的惡行,致使宋容書誤以為這便是我們的生力軍,匆忙派出五萬大軍抵抗。 楊夙也不跟宋軍正面對抗,有一下沒一下地跟他們打著游擊戰(zhàn),拖延時間,給傅惟創(chuàng)造奇襲宋國都城建康的機會。兵書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宋軍將領(lǐng)被楊夙耍得團團轉(zhuǎn),一時間,消極怠戰(zhàn)情緒濃厚。 其次,秦虎和劉恩分別率領(lǐng)五萬陸軍,從陸上行進,目標是建康周圍的江都城和晉陵城,以達到牽制和分散江南火力的目的。 最后,傅惟率領(lǐng)十二萬生力軍,直攻建康。 九月末,陸上的三路大軍陸續(xù)到達揚子江北岸,安營扎寨,準備渡江。大軍壓境,宋容書方才幡然醒悟,原來先前楊夙搞了那么多噱頭都是幌子,大家都被他耍了。 然而,宋容書見傅惟久久沒有動作,以為他懼怕?lián)P子江天險,不敢強行渡江,于是繼續(xù)沉緬聲色,極盡奢靡地為張貴妃籌辦壽宴,甚至還將駐守江州和京口的兩名皇子召回建康一起慶祝。此行為無異于自卸雙臂,再次印證了“不作死就不會死”這個真理。 十月伊始,三十萬大軍正式攻宋。 楊夙首先在揚子江上游發(fā)動進攻,水軍主力五萬屯于漢口,與江夏城的守軍相持不下。同時,另外三萬則兵分兩路,東西夾擊狼尾灘,繼而進攻宜都,一路上連拔五城,我軍士氣大增。之后,再從后方襲擊江夏,一時間江夏前后受敵。江夏守城一看形勢不利,忙率軍向建康撤退,豈料楊夙乘勝追擊,將他們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至此,上游戰(zhàn)場大獲全勝,首先告捷。 消息傳到建康,宋容書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慌忙派兵抵御,無奈已是螳臂當車,根本攔不住楊夙大軍東下增援的步伐。宋廷頓時亂作一團。 就在宋廷亂作一團時,下游大軍兵分三路趁夜秘密渡江,天亮時分順利到達江南,將守江的宋軍打了個措手不及,死傷過半,剩下的殘兵敗將倉皇逃回建康報信。 *** 入秋以來,大興城一直陰雨連綿,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許多日,空氣溫暖而濕潤,夾雜著一絲桂花的甜香,教人恍然間生出置身于人間四月天的錯覺。 十月初五,照例是諸位皇子與百官同朝的日子。 九龍殿外,百官站在回廊中避雨,正三三兩兩地討論著當下的戰(zhàn)況。屋檐下,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次第落下。我站在高柱旁,望著眼前的雨景,不覺有些失神。 捷報是三天前送到大興城的,也即意味著這至少是五天前的戰(zhàn)況,雖然大家一致認為攻下建康不用費吹灰之力,但山高水遠,戰(zhàn)場兇險,不知傅惟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正當我神思怔忡,身后后人大聲喚我:“玉瓊!” 額間迅速掛下三條黑線,想都不用想,如此這般咋呼的除了傅諒還有誰? 果不其然,傅諒快步走到我身旁,拍了下我的肩,笑得陽光燦爛:“嘿,你在發(fā)什么呆呢?” 我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太陽xue突突猛跳了幾下,“殿下,您這身是什么打扮?” 只見這貨披著一件半透明的長袍,帶了個半透明的帽子,幾縷頭發(fā)濕漉漉的搭在額前,襯著瑩白如雪的肌膚,顯得有幾分妖孽。 他麻利地摘掉帽子,解開長袍,拎著在我面前晃了幾下,頗有些得意道:“這是我新發(fā)明的雨衣,乃是由冰蠶絲絹制成,雖薄如蟬翼,防水性卻極好。你看,我身上的衣服一點兒也沒濕,有了這件雨衣,雨天再也不用打傘了。怎么樣,我是不是很機智呀?” 這貨,怎么又開始了……(╯‵□′)╯︵┻━┻ 我盯著眼前的雨衣看了半晌,終是忍不住內(nèi)心的好奇,問道:“冰蠶絲絹能防水嗎?” 傅諒解釋道:“一般的冰蠶絲絹當然不能防水,但我的絲絹在織造時加入了油線,為了美觀,我還特意將油線染成金色,看起來既華貴又飄逸,哈哈哈,你是不是想要?想要的話這件送給你好啦!” “呃……”我以袖掩口輕咳了幾聲,義正言辭地拒絕道:“微臣不要。殿下,咱們不是說好要勤勉刻苦的嗎?微臣不過兩天沒去東宮,您就又開始整這些有的沒的……”說著,我裝模作樣地捂著胸口,作痛心疾首狀道:“哎,微臣的心,痛?。∩洗巫瞿竟さ慕逃柲@么快就忘了?您一定要銘記教訓,千萬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馬上就要上朝了,您還是趕緊收起來吧。皇上最近身體不好,不要惹他煩心!” “哦?!备嫡徫仄财沧?,清雋的眸子里若有幾分失望。他哀怨地看了看雨衣,戀戀不舍地交給小安子。 那廂傅辰和傅邕緩步走過來,傅辰皮笑rou不笑道:“太子殿下,戚大人,二位好久不見。” 傅諒瞬間炸毛,怒氣沖沖道:“守財奴,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卑鄙小人!你……” 我見勢不妙,忙不迭將他拉住,擋在他身前搶先道:“漢王殿下,好久不見,近來身體好些了嗎?”說話時,還不忘用眼神告訴傅諒:君子報仇,十年不忘!沖動是魔鬼! 傅諒深吸口氣,忿忿地“哼”了聲,咬牙忍下怒意。 傅辰的視線在我二人之間打了個圈,倨傲道:“尚可?!?/br> 我笑了笑,不緊不慢道:“微臣一直以為您精通騎射,必定是身強體壯,沒想到竟然這么弱不禁風。不過是兄弟之間小打小鬧罷了,也足夠您受驚休息這么久,嘖,果真人不可貌相……”先前對他百般忍耐,他反倒得寸進尺,三番兩次與我為難。橫豎這個梁子已經(jīng)結(jié)下了,那就開誠布公地結(jié)個徹底,也省得我再白賠笑臉。 “你……”傅辰氣結(jié),俊臉一陣紅一陣白,待要發(fā)作,忽然眼尖地看到小安子手中的雨衣,“喲,這是什么?該不會,又是大哥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吧?”他有意加重了“發(fā)明創(chuàng)造”四個字,毫不掩飾譏嘲之意。 小安子驚恐地望他一眼,抱著雨衣一溜煙地跑走了。 傅諒不屑道:“與你無關(guān)。” “嘖嘖,大哥這話說得太讓我傷心,我是好意關(guān)心你。我聽說,最近上書彈劾大哥的人不少,那些奏折在御書房內(nèi)堆積如山,父皇為此日思夜慮,以致龍體欠安。大哥,你往后可得小心些,千萬不要再有什么行差踏錯,否則將來太子之位不保,非但連累戚大人,父皇也是要傷心的?!?/br> 最后一句話顯然對傅諒造成了觸動,他看我一眼,眸底似有一瞬的閃爍與猶疑,說話的底氣仿佛也沒那么足了,“你、你少在這里惺惺作態(tài),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上次就是你在我的飲食……” “哎,殿下,您這話說的不對,漢王殿下如此關(guān)心您,您該謝他才是?!蔽逸p輕拍了下傅諒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復微笑對傅辰道:“既是如此,微臣也有幾句話要代替太子殿下送給您。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不要以為自己做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只要毀尸滅跡了就可以瞞天過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殿下,您方才叫太子小心些,您自己也得小心些,畢竟,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的?!?/br> 傅諒立馬補刀,“小心遇到鬼!” 傅辰一怔,面色陡然泛白。他迅速地環(huán)視四周,走近幾步,緊盯我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攤手,坦然笑道:“字面意思?!?/br> 氣氛變得劍拔弩張起來,不少大臣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皆是目光如刀地探過來。 萬年和事老傅邕再次出馬,哈哈笑道:“哎呀,這邊風好像有點大呀,吹得我腦袋好疼。啊,早朝是不是快開始了,四哥,我們?nèi)ツ沁叺劝?,走走走……”說完,將還要發(fā)作的傅辰強行脫離了現(xiàn)場。 傅諒笑瞇瞇地拊掌道:“玉瓊,你好棒,嚇死守財奴!” 我半是嗔怪半是無奈道:“殿下,現(xiàn)在還不是全盤托出的時候,我也知道是他做的,但眼下沒有證據(jù),屆時他去皇上面前反咬您一口,您依然百口莫辯。就算找到證據(jù)證明漢王府內(nèi)確實藏有五石散,他可以找替罪羊,說是某個下人自作主張,與他無關(guān),照樣推得一干二凈。總而言之,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非常被動,只能先以靜制動,嚇唬嚇唬他。您呀,真要改改這種沖動的脾氣,否則吃虧的日子還在后頭呢!” 傅諒嘴翹鼻子高,表示不服與不滿。但思忖片刻,仍是乖覺道:“我知道啦,往后都聽你的!” *** 辰時一到,伴隨一聲高亢的唱喏,皇上入殿,百官上朝。 自傅惟出征以來,皇上的身體一直不大爽利,上朝時總是咳咳咳,甚至還休朝了好多次。他已過不惑之年,卻仍像剛登基時那般勤勉,總是不停地cao心內(nèi)政外交,cao心天下一統(tǒng),還要cao心不爭氣的傅諒。此番一病,整個人看起來蒼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