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想解釋，但那邊衛(wèi)陵已經不耐煩地說道，“還有其他事嗎？沒有我就掛了?！辈坏人f話，那邊就粗暴地掛了電話。

    衛(wèi)陵掛上電話，轉過身來對包廂里面的人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家里還有事情，我就先走了，你們慢來。”場中人留了他一下，但都知道他性子一向如此，便也沒有多留，只說下次讓他請客，便放他離開了。

    他拿著外套出來，被夜風一吹，瞬間清醒不少。不知為何，又突然想起之前徐之南的那個電話，她說她要去醫(yī)院，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那天晚上她病成那個樣子都一聲不吭地自己去了醫(yī)院，如今肯跟他打這個電話，看來也不像是撒謊。

    徐之南看著已經暗下來的手機，苦笑了一聲，沒想到連這個衛(wèi)陵都不相信她了。自己在他眼中，究竟是有多不堪？她放下電話，關了燈打算睡覺，沒想到剛剛閉上眼睛，手機就響了。她拿起來一看，上面的名字讓她的心不由得漏了一拍，她想了想，接了電話，那邊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幾點鐘？哪個醫(yī)院？”

    第二天早上一早，徐之南便開車去了醫(yī)院，因為害怕等下還有檢查，她連早飯都沒有吃。剛剛下車，就看到衛(wèi)陵的車子，人已經在大門口等著了。她走過去，問道，“你吃早飯沒有？”

    衛(wèi)陵卻沒有回答她，“究竟什么病？”居然還要家屬一起。

    徐之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醫(yī)生叫我把你帶著一起，我就叫了。”她說著往里面走去，“你要是現(xiàn)在不吃飯，等下跑來跑去，恐怕沒時間。”

    衛(wèi)陵搖頭，沒有說話，而是跟著徐之南的腳步一起往里面走去，越走看著上面的科室名字，衛(wèi)陵越是心驚。他在后面打量著徐之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突然發(fā)現(xiàn)，徐之南從來挺得很直的背此刻居然有微微駝，好像被什么壓彎了一樣，她整個人早已經不堪重負。

    來不及細想，他看見徐之南推開了一間診室的門，衛(wèi)陵進去之前看了一眼上面的介紹，那幾行小字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來。

    還是那天的那個醫(yī)生。徐之南把報告拿給他，他沒有先看，而是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衛(wèi)陵問徐之南，“這是你丈夫？”

    徐之南點了點頭，旁邊的衛(wèi)陵心神領會，對她說道，“去買早飯吧，我想吃油條?！毙熘现肋@是想支開她，她不想離開，但衛(wèi)陵和醫(yī)生的眼神堅定，一副她不走就不說的架勢，她用眼神反抗了一下，但很快就被鎮(zhèn)壓。無奈之下，只能轉身出去了。

    見她離開了，衛(wèi)陵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坐到醫(yī)生對面，問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他剛才在外面看到，這個醫(yī)生，可是負責惡性腫瘤的。惡性腫瘤，那不就是癌癥么……況且剛才他又那么堅定地讓徐之南離開……

    “你是她丈夫？不是她隨便在外面找來的吧？”那個醫(yī)生扶了扶眼睛，看也沒看衛(wèi)陵，而是低頭看著手上的報告。

    “是，我是她丈夫。要看戶口本或者結婚證嗎？”

    “不用?！贬t(yī)生看了他一眼，“你這個丈夫啊，當?shù)每烧娌辉趺捶Q職。你愛人身體已經成了這樣子了，居然你都不知道？”

    “她究竟怎么回事？”衛(wèi)陵的聲音已經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急切。徐之南……他雖然不愛她，但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三長兩短，他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去面對……

    他雖然經常說恨徐之南恨得要死，但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死了，他……一樣覺得不是滋味。

    那個醫(yī)生把手上的報告放到他面前，“甲狀腺腫瘤，惡性的。簡單來講，就是甲狀腺癌。”聽到是惡性腫瘤，衛(wèi)陵一陣恍惚，他之前就在猜想是不是真的是癌癥，但沒有聽到醫(yī)生下結論還是不愿意相信。可是現(xiàn)在等到他下結論了，他反而……反而有些無所適從。

    “你放心?！币娝樁及琢藥追?，醫(yī)生反而安慰他，“這個癌癥跟其他癌癥不一樣，以她現(xiàn)在的情況而言，只要保養(yǎng)得好，存活率是相當高的。”聽到醫(yī)生這么說，衛(wèi)陵感覺壓在心上的那塊大石好像又送了那么一點兒。只聽醫(yī)生又說道，“我之前對她的生活習慣有過了解，她之所以這么年輕，就有這樣的疾病，跟她長時間在高壓狀態(tài)下生活工作有很大的關系。我看你們的夫妻關系并不怎么融洽，想必她經常心氣不順，工作和生活上都得不到放松，加上因為工作繁忙，長期得不到足夠的休息，吃飯也不能按時，于是長期積累下來身體受不了，所以才會有腫瘤?！?/br>
    他看了一眼衛(wèi)陵，續(xù)道，“本來她自己以為脖子上的腫瘤是淋巴出了問題，但現(xiàn)在看來不是?！?/br>
    衛(wèi)陵原本放松的心突然又一下緊了起來，因為他突然想起，如果只是這樣，那為什么醫(yī)生看到了穿刺報告還要讓徐之南出去？他抬眼看向醫(yī)生，他像是看穿衛(wèi)陵在想什么一樣，說道，“當然不僅僅只是因為這個。”

    “她脖子上的疙瘩是解決了，不過我建議你們做一個全身檢查。我看了一下她之前交過來的各項報告，”說著他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一個口袋來，上面寫著徐之南的名字，放到衛(wèi)陵面前，“我懷疑她身上還有其他病癥是被忽視的。就她面前的身體狀況而言，在她這個年齡來講，絕對算不上好。說白了，她現(xiàn)在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類似于老牛拉破車，就等著哪天散架了再也組裝不回來。她的情況，是非常危險的?！?/br>
    “你的意思是說，甲狀腺癌，都是小事情？”衛(wèi)陵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開口時有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干澀。

    醫(yī)生沉默片刻，點頭，“有這種可能。”

    “那……究竟是哪方面的可能？”衛(wèi)陵問完馬上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解釋還是在跟醫(yī)生解釋，“我也想先有個準備。”

    “不知道?！贬t(yī)生攤手，“現(xiàn)在怎么知道？我要看到準確地報告才能跟你說，沒看到結果之前，都是我的猜測，貿貿然告訴你，只是增加你們的心理負擔而已。”

    他說完，又頓了頓，“放心吧，也未必就是很糟糕的情況，不過是想確認一下，就算沒有什么，也方便我了解情況，過幾天上了手術臺，我好有準備?！?/br>
    “不過，她的這種情況，無論還會不會檢查出來大病，就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而言，已經不適合再像之前那樣，高強度高壓力地工作了，甚至是生活中也要忌諱心情大起大落。就甲狀腺癌癥而言，保養(yǎng)好了可以一生無憂，繼續(xù)亂來，五年之內因為這個病死亡的人也大有人在?！?/br>
    “誒，你在這里擋著干什么？”醫(yī)生話音剛落，門就從外面被人推開了。一個護士拿著東西進來，而她身后，站著的，正是一臉蒼白的徐之南。

    看到她，衛(wèi)陵忍不住額頭抽疼，連帶著語氣都重了幾分，“不是叫你去買早飯了嗎？怎么還在這里？”

    她卻不管衛(wèi)陵，拿著一個裝著早飯的紙袋子走到醫(yī)生面前，“那，按照您的意思，我現(xiàn)在的工作是不能再做了？”

    醫(yī)生沉默片刻，“我雖然沒有做律師這個行當，但身邊也有做這一行的朋友，看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并不輕松，我建議是不要了。任何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你以后都不能再碰了，你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了?！彼抗馔Ａ粼谛熘虾托l(wèi)陵身上，笑了笑，“我看你們兩個，經濟狀況看上去都是不錯的樣子，沒必要那么拼命嘛。”

    徐之南沉默半晌，臉上露出一個蒼白至極的笑容，對醫(yī)生說道，“好，謝謝你。”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衛(wèi)陵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抱歉地沖醫(yī)生笑了笑，轉身追了出去。

    “徐之南?！彼诒澈蠼兴?，可徐之南腳步不停，朝著外面跑去，但到底是女孩子，體力比不上男人，走到樓下大門處衛(wèi)陵便追上了她，“你去哪兒？等下還要做檢查呢?！?/br>
    她將手上的早餐袋子塞到衛(wèi)陵手上，背對著他，捂著嘴說道，“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聲音中已經帶了幾分哽咽。這樣的徐之南，是他從未見過的。衛(wèi)陵心中一軟，放開她，徐之南便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停車的地方，打開車門鉆了進去。

    衛(wèi)陵站在不遠處看著她，看見她將整張臉都埋在了方向盤上，長發(fā)散在周圍，像是要把她整個包裹在一起一樣。

    這就是徐之南啊，哪怕碰到了人生中最艱難的坎，要發(fā)泄要哭泣，都是這樣隱忍而沉默，生怕被人輕看了一分。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衛(wèi)陵站得遠遠的，看著徐之南坐在那一方小小的駕駛室里，看著她將自己的感情如此壓抑地宣泄出來。他不知道，這樣隱忍的哭泣能不能將心中的郁悶派遣出來，他只知道，換成其他人，絕對不可能像她這樣。

    徐之南這個人，從來都過得壓抑，衛(wèi)陵甚至不知道，她的壓抑究竟從何而來。她的人生中，為什么會讓他感覺到有那么多不平之事。

    沒過多久，她就打開車門出來了。再次出來時，她雖然沒有化妝，臉色也有些蠟黃，不帶絲毫血色，但她的脊背又挺得筆直，好像永遠不會有什么東西把她壓垮一樣。衛(wèi)陵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突然有種感覺，這樣女戰(zhàn)士一樣的她，好像只是她做給外人看的一副盔甲，尤其是他。里面究竟有多軟弱，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徐之南走到他面前，低下頭，并不看他的眼睛，“麻煩你了?！鄙栌挚蜌?，簡直不像是他妻子。衛(wèi)陵發(fā)現(xiàn)，熟悉的徐之南又回來了，他以為她總是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但現(xiàn)在看來，好像她只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他搖了搖頭，又聽徐之南說道，“可能這段時間還要麻煩你?！闭f完這句話，她才抬起頭來看向衛(wèi)陵，像是難以啟齒一樣，想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道，“我生病的事情，麻煩不要告訴我父母。”徐之南從來都是一個不讓人費心的姑娘，她能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衛(wèi)陵點頭答應她，“放心吧，我不會說的。”頓了頓，又補充道，“除了我，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了?！?/br>
    一方面是要避免節(jié)外生枝，另一方面也是想要保全徐之南的面子。她一向要強，這樣軟弱的她，一定不是她想留給外人的印象。

    徐之南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說道，“走吧?！闭f完也不等他答應，便轉身徑自走在了前面。

    以前的事情，都有別人幫他，但真正自己跑下來才發(fā)現(xiàn)，家里有一個病人有多艱難。徐之南要準備手術的事情，衛(wèi)陵盡量不讓她擔心，把工作上的事情要么往后排，要么給別人。等到拿了一堆檢查單了才發(fā)現(xiàn)，好像這是他第一次，幫徐之南做這些事情。

    他將一堆單子放到醫(yī)生面前，醫(yī)生一張張地跟他說了，直到拿到其中的一張，醫(yī)生說的話，還讓他有幾分聽不懂，“她之前小月的時候沒有休養(yǎng)好，婦科上面也有些問題。要好好調養(yǎng)。”

    “小月？”衛(wèi)陵下意識地反問。

    “哦，就是流產?！贬t(yī)生扶了扶眼鏡，“你這個當丈夫，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說完又像是想起什么，連上嗎露出一絲尷尬來，正要岔開話題，衛(wèi)陵卻反應過來，問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醫(yī)生輕咳一聲，“多久不知道，但應該不是最近。那次她身體原本就沒好，留下一堆病。自己也不重視，要不是這次做全面檢查，恐怕她自己都還想不到。總之啊，出院之后，要好好調理，她現(xiàn)在的身體，經不起太多折騰了，稍微哪里不注意，可能就是大病。這次的事情，也算是給你們提了個醒……”

    衛(wèi)陵拿著單子從診室里出來，徐之南的病房在上面幾層，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醫(yī)生剛才說的話，“小月”，“流產”，“沒有休養(yǎng)好”……雖然他自己絲毫沒印象，但就是覺得，徐之南肚子里曾經呆過的那個孩子，就是他的。

    他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按理來講，他對徐之南原本就沒有感情。兩個人之間最和諧的時候還是在剛結婚那陣，那時他是真的想要跟徐之南過一輩子，哪怕不愛她，他也想當個好丈夫好爸爸。但是架不住他過不去心里那一關，越見徐之南，他對關子衿越愧疚，時間長了，自然就跟她漸行漸遠。

    如果他們真的有過孩子……那應該是在他們剛結婚沒多久的時候。因為除了那個時候，他再也沒碰過徐之南。

    走到徐之南病房前面，他深吸了一口氣，才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這是單人病房，里面的各項電器一應俱全，做得跟總統(tǒng)套房一樣。徐之南捧了臺電腦在打什么東西，看樣子又是在工作。

    衛(wèi)陵突然就有些生氣了，醫(yī)生不是剛才才說了，讓她不要勞神費心嗎？她是聾了還是意會不到？怎么轉眼又寫上了？

    他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把她的電腦從桌子上拿開，徐之南抬頭看他，“拿過來，我還有事情沒有交代完呢。”

    衛(wèi)陵卻不給，“醫(yī)生才說了讓你不要多思多慮，你轉眼就忘了？”

    他說話的時候眉頭不自覺地皺著，像是有些不耐煩費，徐之南見他這樣，也軟了口，“讓我把這個交代完吧，就三兩句話?！?/br>
    見她說得懇切，衛(wèi)陵才把電腦給了她。徐之南拿出電話來，給劉安安打了個電話，把手上的案子簡單地吩咐了兩句，又掛上了電話。

    她現(xiàn)在神情平靜，絲毫看不出來不久之前才剛剛崩潰過一次。這樣情況的，不是自愈能力太好，就是心事多，藏著掖著，不肯讓人看見，生怕別人看輕了她。衛(wèi)陵覺得，徐之南更像是后面一種。

    這樣一想，突然又想到那個他過了幾年才知道存在過的孩子，感覺手上的報告單一下又燙了起來。衛(wèi)陵看了看她，她正在收拾東西，好像現(xiàn)在說，正是個不錯的好機會。他張了張口，嘴唇先是在空中劃了幾個無意義的弧線之后，才發(fā)出了聲音，“孩子的事情，有多久了？”

    “??？”聲音聽上去很驚訝，但他分明看見徐之南合上電腦的手像是被什么咬到了一樣，明顯地瑟縮了一下。她沒有抬頭看他，張嘴正想說話，衛(wèi)陵卻又截口道，“別裝不記得，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彼踔劣X得，徐之南沒有哪一刻忘記過。

    他死死地盯住徐之南，連她身上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不肯放過。果然，他看見徐之南先是渾身一僵，隨即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又種說不上來的苦澀，好像夏日泡開的菊花茶，淡淡的味道，卻足以讓人牽腸掛肚。

    “過都過了這么久了，再提有什么意思呢？”徐之南聲音聽上去輕描淡寫的，仿佛并不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衛(wèi)陵卻不行，他尚未來得及品嘗初為人父的喜悅，就馬上迎來了死去孩子的失落。不管孩子的母親是不是他最愛的人，但孩子是無辜的，他不想將大人的感情牽扯到孩子身上，但徐之南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想了想，才問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沒必要。”幾乎是想也沒想地，徐之南就回答道。她語氣平靜，說的不是氣話。事實上，依照當時的情況來看，衛(wèi)陵雖然沒有跟她撕破臉皮，但他表現(xiàn)出來的種種，的確讓她心寒。她不能把孩子帶到這個毫無溫度的家庭里面，與其讓他將來不開心，影響他成長，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讓他來到這個人世。

    聽起來很無奈，但的確是她當時經過多方面考慮，所能選擇的把傷害降到最低的方法。

    所有的痛苦都是她一個人承擔，無論是衛(wèi)陵還是那個孩子，他們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好像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意識到這段婚姻沒準兒哪天就結束了。沒有人可以讓她依靠，她能靠的只有自己。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全心全意地撲在工作上，不給自己有任何喘息的機會。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忘記愛情和婚姻給她帶來的傷痛，也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得到些許的安全感。

    衛(wèi)陵看著她的側臉，她神情平靜，但眼底還是有一份難以掩去的黯然，他發(fā)現(xiàn)，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女人。他曾經以為徐之南虛榮又惡毒，如今看來她的虛榮更像是一種倔強的好面子，她用“精英”、“努力”、“向上”來武裝自己，為的不過是把里面真正的那個徐之南，那個脆弱不堪的徐之南用一層堅硬的盔甲包裹起來，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大概是徐之南的態(tài)度影響了他，衛(wèi)陵聽到她這樣簡單粗暴的回答，換成以前早就生氣了，現(xiàn)在居然能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心里甚至帶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悲涼，“這個孩子，有我一半骨血，你一個人就做決定，連我的意見問都沒有問過，就跑到醫(yī)院放棄了他，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和這個孩子的感受？”

    “所以商量了你會留下他嗎？”徐之南抬頭看他，雖然滿臉病容，但眼睛卻亮得可怕。衛(wèi)陵被她問得一陣失語，不等他回答，徐之南笑了笑，笑容中既有苦澀又有嘲諷，“看吧，事實上你也不會留下他，所以跟不跟你商量，又有什么關系？”

    她聲音懨懨的，仔細聽來，好像還有那么一絲絕望。是對婚姻絕望，還是對他絕望了？他不敢再細想，只覺得這偌大的房間，壓抑得簡直要讓人窒息。他把單子放到徐之南的病例袋里，轉身要出去，“我去買吃的，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毙熘蠐u頭，想了想，像是終于忍不住，她開口說道，“衛(wèi)陵，我是母親，放棄那個孩子，我比誰都難過。但我也比誰都清楚，那個孩子不能留下來。”無論是現(xiàn)實還是她驕傲，都不允許留下那個孩子。

    衛(wèi)陵出門的腳步一頓，明明有滿腔的話，卻硬是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干脆什么都不說，轉身離開了那個讓他難受又壓抑的病房。

    ☆、第20章 城

    第二十章

    衛(wèi)陵走到外面院子里，初秋的天氣并不見得多涼爽，但比里面的陰寒好太多。徐之南的話一直回響在他耳邊，明明不愛，他不知道為什么知道這個消息的這一刻，他還是這樣難受。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猛然發(fā)現(xiàn)，好像他對徐之南從未了解過。哪怕他們認識這么多年，哪怕他們本來應該是外人眼中最親密的人。印象當中的徐之南，是跟在關子衿身后，那個總是喜歡低頭斂眉的少女，面容模糊，就是是在最鮮亮的少年時代，也沉默得總是讓人忽視她。如果不是關子衿，他應該永遠不會認識徐之南這樣的女孩兒。

    沉默，冷靜，缺少少女身上那種生機勃勃的感覺，換而言之，就是死氣沉沉，根本就引不起別人窺探的興趣。但今天看她，那種脆弱并著堅韌的性格和品質，卻是很多女孩子身上沒有的。

    徐之南的手術安排在三天之后，這還是衛(wèi)陵動用了關系才給她排上的，現(xiàn)在醫(yī)院做個手術都要排好長的隊，也不知道有些人有沒有那個機會拍到那一天。

    她脖子上的腫瘤切除手術，醫(yī)生說了算不上大，她現(xiàn)在真正需要注意的，是術后的恢復，和后面的休養(yǎng)。要不然這腫瘤切了也白切。

    徐之南的身體，的確像醫(yī)生說的那樣，到了極限。她身上的器官，幾乎沒有哪個是好的。胃早已經因為她長期不按時吃飯，被她磋磨得經常胃出血了；她的脖子也有因為長期埋頭工作快要僵硬了，但身體上的病痛，萬萬沒有精神上的影響更大。她現(xiàn)在最讓人擔心的是她的精神狀況。

    徐之南住院前，衛(wèi)陵回去給她拿衣服，看到床頭上放著的安眠藥和女士煙才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們在衛(wèi)家老宅，徐之南翻來覆去睡不著，好像也是起來吃了一大把安眠藥才睡著。那個時候他說什么來著？他還諷刺徐之南，是因為做了虧心事才難以入眠。但現(xiàn)在看到床頭上已經快完的藥瓶，衛(wèi)陵就是再白目也想得到，她這樣的狀態(tài)已經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是因為工作還是生活？或者兩者都有？

    衛(wèi)陵心中五味雜陳，自從他知道關子衿的死徐之南應該負上部分責任之后，他對徐之南就再沒有什么好感，但如今看到她精英的背后，居然是千瘡百孔，他還是感到有些不能接受。

    在他眼中，徐之南身上并不具備多少女性特質，女孩兒特有的撒嬌好像從來沒有在她身上看到過。相反，她身上，更多地具備了男人才應該有的特性：沉默，內斂，有的時候卻又鋒芒畢露。這樣的姑娘，難怪他那個要求甚高的父親對她另眼相看。

    不過，大概是沒人想得到，這背后徐之南付出了多少東西吧。

    衛(wèi)陵將床頭上的那瓶藥扶好，轉身走到衣帽間，按照徐之南之前跟他說的給她拿東西。

    衣櫥拉開，里面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看得出來，它們的主人是個愛收拾愛干凈很克制的人，但這種干凈，卻讓衛(wèi)陵有些不舒服。好像......好像隨時準備好了要離開，所以才弄得這么好，一伸手就能將衣服放進箱子里，疊都不用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