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店主沾沾女童懷中的雄黃酒,指頭在她額頭畫了個王字,笑呵呵道:“先生這個年紀也有孩子了吧?” 傅諍眸里的色澤微微一沉,擺了擺頭,告別離去。孩子…… ——“傅諍,要個孩子吧?!彼f這句話時的每一分神情恍如昨日般清晰鮮明,而現(xiàn)在,她卻是與他天南地北,錦書難托。 “都到中午了,這魚也不新鮮了,便宜點唄。” “你個小姑娘忒厲害了,幾個銅板的事呀?算了算了,便宜給你了。” 傅諍的腳步驀地一頓,又聽那聒噪的聲音嘰嘰喳喳地奉承了船家一通,其間夾著一兩句“陛……小姐好丟人啊好丟人。”傅諍站在巷口,靜靜地看著她,竟是有些近鄉(xiāng)情怯,不敢上前。 倒是岑睿有所察覺,松開裙擺站起身,回頭看去,一雙明眸彎成皎然新月:“喲,夫君。” 來喜拎著魚險掉進河里,絮絮叨叨道:“陛……”賞了自己一巴掌,這不長記性的嘴:“小姐,矜持啊矜持!” 傅諍看著岑睿三步并兩步蹦到自己面前,人是瘦得厲害卻很顯精神,顧盼間覓不到一絲曾經(jīng)的沉郁壓抑,像是壓在冰霜厚雪下的枯草終于破土重生。傅諍望了她良久,只吐出簡單的三個字:“回家吧?!?/br> “嗯?!贬H克氖郑乓挥|到他的掌心,自己的手就被牢牢握住。握得很緊,像是怕她下一刻就憑空消失了樣,這個人原來也沒看上去的那么冷靜嘛。 ┉┉ ∞ ∞┉┉┉┉ ∞ ∞┉┉┉ 傅小書煮上了飯,掃完了院子,傅諍仍遲遲不歸。他抱著掃帚坐在樹下轉(zhuǎn)著片艾葉,唉,離開京城后夫人也走了,少爺又重新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逢年過節(jié)更是冷清得要命。少爺是打算一輩子都這么過下去么…… “你就這么跑出來了?”特意給傅諍留了著的院門伴著他的低語被推開。 “少爺!”傅小書跳起來,在看清他身側人時目瞪口呆,半天呢喃道:“少夫人?” “張掖說三年過去,我體內(nèi)的毒清得差不多了,我一個人在明光宮里快悶出病了,你又不去找我,我就來找你了啊。”岑睿振振有詞,一點都沒當初就是她把人趕走的內(nèi)疚,一見傅小書,笑嘻嘻地捏了把他的臉:“小書的嘴還是那么甜?!?/br> 傅諍不動聲色地按下她的小爪子,臉色溫涼溫涼。 傅小書欲哭無淚,少爺,我是無辜的!無辜的!少夫人您是做男子做慣了,都忘記自己還是個女子了么! 岑睿斜了眼傅諍,來不及開口就被他拖進屋內(nèi)去洗漱打理了。 偏都離淮郡不遠,岑睿原想就此游山玩水地晃過來,但走著走著就催起來喜趕快點,緊趕慢趕,終于趕在了端午節(jié)到了傅諍面前。算不上灰頭土臉,也是一身風塵仆仆。 傅諍把她往屋里一丟,自己又出去了,半刻后端著盆清水進來擱在她面前。 岑睿將解下的披風掛在一旁,卷起袖子就要擦臉,卻見傅諍先一步擰了手巾,按著她肩:“別動?!?/br> 岑睿只好乖乖站在那任他輕手輕腳地用手巾擦過自己額、鼻梁、臉頰,看他臉還是臭臭的,小聲咕噥道:“小氣鬼。” 傅諍拿著手巾在她鼻尖擰了一下,悠悠道:“我氣的是你膽大妄為,一個人就跑了過來,路上遇著了危險怎么辦?” “反正也沒幾個人知道我是明光宮里的上皇?!贬2桓市牡仃褡斓溃壑樽右晦D(zhuǎn):“莫非你在這有了什么媵妾、外室?” 做錯了還反口污人?橫豎不講理,越發(fā)過回去了!傅諍想正色訓她兩句,到底沒硬下心,擦凈她的雙手,低低斥了句:“胡說八道!”卻沒聽出多少厲色。 “少爺,衣裳拿來了?!备敌糁T道。 傅諍開了門,即刻回來后手里已多了一套干凈月牙色的襦裙半臂,沒遞給岑睿,猶豫道:“要不燒些水,你先沐浴解解乏?” 岑睿暗笑他少見的慌慌亂亂,將襦裙拿去擱在一旁,攀著他胳膊:“今日端午,這個點該去砍艾草了,你與我悶在這房里做什么?” 傅諍還有話想要問她,抵不過她軟磨硬泡被唬弄了出去??沉税?、熏了白術,吃了紅油鴨蛋與烤鴨,岑睿摸著鼓鼓的胃部嘆氣:“吃不下粽子了?!?/br> 嘴一張被傅諍塞了塊蜜棗粽:“吃不下也得吃?!?/br> “……”這人不做官了,脾氣倒比以往還霸道了。岑睿艱難地吞下那一塊粽子,朝他翻了個白眼。索性傅諍沒再強喂給她,自個兒把剩下的蜜棗粽吃完了。 夜幕低垂,岑睿沐浴后換上干凈清爽的中衣,坐在竹床上擦頭發(fā)。擦著擦著,手里的棉巾被人拿了過去,握起她背后的一縷濕發(fā)細細揉著:“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岑睿輕搖搖頭:“哪能呢?煜兒年紀還小,有謝容他們幫襯,但我還是放心不下。有些事仍要經(jīng)我的手?!彼p輕笑了下:“尤其他還有個能干的父王。我把御林軍的兵符分了兩半,一半給了魏長煙,一半留在我這。” 傅諍料想亦是如此,若是岑睿真就那么輕易交付完所有事,沒有一萬就怕萬一燕王反過來趕盡殺絕。他將岑睿所有頭發(fā)攏到背后,包在長巾里搓了搓:“話雖如此,但這些事你既然已經(jīng)選擇放手,就不要再多花心思在上面。多思傷神?!?/br> “嗯。”岑睿忽似想起什么,側摸出個長軸,獻寶似的捧到傅諍面前。 傅諍握著她的發(fā)尾,瞅了眼:“這是什么?” 岑睿就勢往他懷里一倚,神秘兮兮道:“禮物!” 傅諍慢悠悠地瞥了瞥她,慢悠悠地接過,不慌不忙地掂了掂,就是不打開。 岑睿急了,催道:“你快看呀?!?/br> 傅諍這才一手攬著她,一手打開,明黃色的絹紙,顯然是道圣旨。展開一看,眼皮一跳,任命他為淮郡郡丞?嘆下口氣,卷起它:“我本不愿再入仕為官了。” 岑??此麤]有幾分高興,以為他還對三年前她貶他出京的事梗在心中,心下一黯,按住他放下圣旨的手哼道:“這是嫁妝!” “……”傅諍無語了下,扶額道:“夫人以為我養(yǎng)不起你?” 岑睿重重點了下頭。 傅諍彈了下她腦門,沒再與她爭辯,環(huán)過岑睿的腰將她慢慢壓下,溫熱的唇若即若離地啄在她唇角:“想我了嗎?” 主動說一句你想我會怎樣啊!岑睿氣哼哼地就是不應他,在被他掀了上衣時,忽然笑了起來:“我當然,想堂哥了……”牙關將那堂哥兩字咬得分外清楚大聲。 傅諍果然被她給膈應到了,臉迅速黑了下來。 岑睿得意不已,欣賞了會他糾成一團的臉,咳了聲,咬著他耳朵說了句什么。 傅諍眸色忽明忽暗,將她的腦袋往心窩處按了一按,聲音微?。骸氨?。”她本是與這些江山社稷、權位糾紛最不相干的一個人,卻陰差陽錯地卷入其中,被迫接受、面對與承擔那些本不屬于她的責任與磨難。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呀?!贬4链了男靥?。 傅諍沉默了下,輕輕吻著她的額,說了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