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他自言自語,眼神既復(fù)雜又迷亂,眼中像有最野的火光在跳動。 我看著他那眼神就瘋了,我猛地抬頭吻他,他刮得干干凈凈布著青茬印的下巴,我在他的下巴上用力咬了一口,他也不躲,我松開嘴想瞅瞅上面有沒有留下我的牙印,他突然吻了下來,舌頭伸進我的嘴里,我緊緊含住,纏住…… “排長,你什么時候……從什么時候……”我氣喘吁吁地問,我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他氣息重了起來,粗亂的聲音像是在發(fā)泄,“在倉庫,我每天在那兒,就是尋思你……尋思親過你的滋味……你小子給我灌了迷魂湯了,我也不知道這是咋了!……怎么就是中了邪了!……” 他一把抱緊我,在我的唇上低語: “……沒我的命令,你哪兒都不許去!……” 后來我漸漸迷了,就感覺到他在忙活,用熱毛巾給我清理,我已經(jīng)睡了過去。 早上醒來以后,排長已經(jīng)不在身邊,我有點失落。桌上放著粥和小菜,還有藥管,還有他留的條。他說有事要回連里,告訴我藥他給我上了,讓我餓了就讓招待所把粥熱熱,還叮囑我一定要熱了喝,不能喝冷的,他叫我躺著休息哪也別去,等他回來。 我碰了碰粥,還是溫的,身上那滋味兒真的不好受,但是當兵的,皮粗rou厚,抗打抗摔的,我能克服。我下了樓,走得比較慢,免得姿勢怪異讓人給看出來,到了前臺我給連里掛了個電話,雖說應(yīng)該沒什么事,但我擔心排長回連里是有什么事,我怕跟上次一樣又是一道命令突然讓他趕回去,現(xiàn)在我真受不了再來一次這個了。 電話是文書接的,他說:“酒醒了?沒事,你們排長已經(jīng)給你請過假了,你就在招待所歇著吧?!?/br> 我說:“我排長呢?” 他說:“哦,焦副教導員剛才回連了,一回來就要找你。排長聽說副教回來了,抬腳就去找他了,不知道什么事,現(xiàn)在兩人在院里站著呢?!?/br> 第58章 他去找焦陽了,我急了。一定是為了我去警衛(wèi)營的事,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他和焦陽會不會發(fā)生爭執(zhí),焦陽能不能保密?我匆忙走出了招待所,趕向軍區(qū)。 外面鋪天蓋地的雪花,一片白雪茫茫的世界,沒想到下了這么大的雪,昨夜一夜沒停,地上的積雪都沒過了我的軍靴。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雪地里,并不長的路途但走得很艱難,身后火辣辣地疼,雪越下越大,這好像是入冬以來下的最大一場雪。 趕到連隊,場院里已經(jīng)沒有人,文書正好從辦公室走出來,我連忙喊住他。 “我排長呢?” 他向樓上看了一眼,指了指“到焦副教導員辦公室去了,他們好像有事要談,關(guān)著門在里面談了半天了。不知道談完了沒有,你去看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向樓上走去。腳步走快了牽扯著燒灼的刺痛,但能忍得了。上樓時我怕聽見爭執(zhí)聲甚至是更大的動靜,但是很安靜,什么聲音也沒有。我三步并作兩步趕到焦陽辦公室門外,抬起手就要敲門,門卻打開了。 出來的是焦陽,他一抬頭看見我,愣了愣,透過他的肩膀,我看見排長獨自坐在里面的辦公桌旁,盯著桌面,一動不動,只有這一眼,焦陽把門帶上了。 我的心忽然提了起來,像失去了重心,在空中晃動。 我看著焦陽,他看了我一眼,我用探詢的表情看著他,焦陽的表情平靜,并不像發(fā)生過什么爭執(zhí),他沉默了片刻,抬起頭回應(yīng)我焦急地向他探詢的目光。 “副教……” 我低聲喊,語氣急促,他卻沒有說話,看著他的表情,我好像有了預(yù)感,我緊緊盯著他的臉。 “你跟他說什么了?” 我問焦陽,焦陽看了看我,對著我咄咄逼人的目光。 “你沒告訴他,對嗎?!蔽艺f,心往下沉。 “他遲早會知道的?!苯龟栠t緩地說。 “……你向我保證過!!” 看著我扭曲的臉,焦陽抬起頭,對著我又驚又急的眼睛,他的眼神洞穿,明晰,仿佛能夠看清楚一切。他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我。 “我覺得,還是讓他知道的好?!?/br> 他不再說話,也不再看我,轉(zhuǎn)過身,走了。 我慢慢推開那道門,屋子里我的排長坐在那里,他一身軍裝,抬起頭望向我,仿佛回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把我一箭穿心。 “排長……” 時間是靜止的,空氣也是靜止的,屋里回蕩著我干澀的聲音。 他沒開口,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用這種不光彩的方式去換他的先進,這是對他的侮辱,對一個優(yōu)秀軍人的侮辱,我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后會怎么樣,這是在給他抹黑。 我等著他的雷霆震怒,但是他只是坐在那兒。 許久,他才開了口。 “在倉庫的時候,那地方很荒涼?!彼Z速平緩,手放在桌上,跟我說?!胺綀A幾十公里沒有住家,都是軍事設(shè)施。白天看黃沙,晚上數(shù)星星。在那地方幾天可以不說一句話,除了看守,記錄,內(nèi)務(wù),人的腦子是空的,除了想事兒,還是想事兒?!?/br> 我茫然地站著,不知道他現(xiàn)在為什么說起這些。 “我抱著槍,看著荒無人煙的荒野,我當時就想,要是一直就待在這地方了,有個傻兵蛋子,他怎么辦,沒我看著他,他會不會又干什么傻事。我走的時候,他哭得那么厲害,那么個大小伙子,哭得跟個大花貓似的, 想起他那個樣,胸口就像挖了個洞,把里面掏空了?!?/br> 他沒有看我,沉靜地說著。 “那小子,帥,倔,是個好兵苗子。他剛來我就喜歡他,看他鬧騰,躥高蹦低的,就愛把他給弄笑了,心里暖烘烘的,熱乎。站崗那晚上,他給我送手爐,就穿著個毛衣,手都凍成了粗蘿卜了,還在傻笑。真是個傻兵蛋子?!?/br> 他微笑了一下,眼神充滿了溫柔。 “他說啥喜歡,簡直是扯淡,倆男人,還是在部隊,搞什么名堂??我罵過他,也動過手,但是下不去手,一看他眼睛我就難受,想丟著他不管吧,他不在眼跟前了,心里又刺撓。我老把他弄哭,本來想給整笑了,總是整哭。看他紅著眼,我心里就抽著疼。罵舍不得罵,打舍不得打,丟又丟不下,這個兵蛋子,你當兵就是給我出難題來了,你讓我拿你怎么辦?” “在那邊沒事兒,我就整天地想,想來想去,全都是那小子。每天閉上眼睜開眼,尋思的都是他的事。他在干啥,他好不好,有沒有又惹事,他的臉老在我跟前晃。我覺著我是不是有病,想我一個兵,男的,我的兵。” “我們是軍人,軍人就不能犯錯,就不能活得糊涂,我感覺我在犯錯,可是這個錯到底咋回事,我說不上來。我就想回來找個答案,他說的那種感情,跟我這是不是一回事。只有見著他我才能弄清楚,這究竟是不是個錯?!?/br> 他站了起來,向我走過來,他慢慢走到我面前,他看著我的眼神,像天上最明亮的星辰。 “我弄清楚了。是個錯,我也認?!?/br> 我望著他,我的眼前已是一片迷蒙。 “我又把你整哭了?!彼鹞臆娒毕碌哪槪ㄈチ宋已劢堑难蹨I,動作輕柔得讓我心痛。 “傻兵蛋子,你是不是又犯錯了?” 他低聲地問我,手勾住我的后脖頸,用力向他勾過去,我被他一把按在了他的肩膀,然后他緊緊地把我抱住,像要把我揉進他的胸膛。我在他的懷抱里,伸出手緊緊抱住他的后背,臉上是不受控制地淚眼滂沱,聽到排長緊緊貼著我的臉,在我耳邊痛楚地說“……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第59章 風雪 雪一直在下,漫天大雪,簌簌地落過窗外,屋內(nèi)是我們緊緊擁抱的身影…… 急促尖厲的哨音打破了連隊的寧靜,也將我和排長驚醒。 突然響起的緊急集合哨響遍了整個警衛(wèi)連。大雪紛飛中,那尖銳的哨音是那么刺耳、緊張。 戰(zhàn)友們都從休息的狀態(tài)中跳了起來,丟下手里正在打的牌,丟下在俱樂部看了一半的影碟,丟下正在準備中午伙食的包餃子的手,戴上軍帽系上武裝帶,跑到樓下冒雪整裝列隊。 全連在樓下的場院上緊急集合,我和排長也站在隊伍中。突如其來的軍令,讓我們沒有時間,再沉浸在個人的情感中。 連長傳達剛剛接到的上級命令,由于連日暴雪,本市境內(nèi)xxx國道路面大面積結(jié)冰,交通被迫中斷,群眾受困。上級命令我們連緊急抽調(diào)人員,協(xié)助兄弟部隊官兵清除道路冰雪,搶修電力設(shè)施,救援被困群眾! 軍令一下,除了站崗執(zhí)勤人員,我們連全體火速換裝,領(lǐng)取裝備和工具迅速整裝出發(fā)。除了通信連、汽車隊、公務(wù)班等戰(zhàn)友留在警備區(qū)外面道路上掃雪,幫助清掃城市道路以外,我們警衛(wèi)連被全部派出去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 我們換上大衣和棉帽拿上工具緊急登車,排長帶領(lǐng)我們一排,在突然到來的任務(wù)面前,我們沒有時間和余暇整理個人情感,軍令如山,現(xiàn)在我們投入的就是一場戰(zhàn)斗! 車開到任務(wù)地段之前就停下了,冰層太厚車開不進去,我們下車徒步向任務(wù)地進發(fā)。連里又重新編排了任務(wù)組,給每個任務(wù)組分地段,我們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有很多部隊在了,有空軍防空旅也有預(yù)備役。 掃雪鏟冰這事我們都不陌生,之前的幾場雪營區(qū)內(nèi)外都是我們上街掃雪的,但是眼前這場暴雪還是來得極其兇猛,在我老家那兒這種雪也會帶來災(zāi)害,更不用說是在這個地區(qū)。 我們集合在任務(wù)地,楊東輝給我們做了緊急部署,分派完之后他在雪中大聲問“任務(wù)是否清楚?” “清楚!”我們大聲答。 “行動!” “是!” 人員分散開來后,我拿上工具往我們班負責的區(qū)域趕,楊東輝匆匆到我身邊,低聲飛快地問我“身體吃得消嗎?” 他棉帽下的臉上是擔心的神情,雖然沒有多說但是都寫在了眼中。 “藥用了嗎?”他低聲地問我,我的臉有些發(fā)漲。 “沒事,放心吧,我能完成任務(wù)。” 我要讓他放心,身體上的這點不適不算什么,我可以克服,因為我是個軍人! “撐不住了就跟我打報告。”他還是不放心我,從他的眼中我看得到內(nèi)疚,他一定還在為昨夜弄傷了我內(nèi)疚,擔心我的身體狀況。但是現(xiàn)在我們面對的是緊急搶險任務(wù),軍人的使命容不得我們在這樣的時刻兒女情長,我清楚他更清楚。在國家需要我們的時候,個人的感情不值一提。 “是,你也小心!” 我們只匆匆說了這幾句簡短的話,就奔赴各自的任務(wù)。 楊東輝給我們班分的地塊靠近最外面的馬路中間,相對積雪較薄任務(wù)比較輕的地段,也靠近醫(yī)護車和醫(yī)療隊,他是在關(guān)照我,怕我身體扛不住。 越下越大的雪裹著刺骨的北風,打在臉上像冰凌子在割,我們用工具,鍬,鏟,冰鎬,破冰鏟雪,和冰雪做戰(zhàn)斗。 掃雪并不像想的那么簡單,經(jīng)過昨天一夜冰層凍得嚴嚴實實,最厚的地方有8—10厘米,防空旅調(diào)來了工程車和破冰車,但路段太廣,而且是在過年期間,沿路分片單位又是在放假狀態(tài),所以冰層凍得非常結(jié)實,更糟的是由于沒有及時的交通管制,那些不明路況的車輛陸續(xù)開向這里,導致發(fā)生了大面積的堵塞,工程車進不去,里面的車一時半會也出不來。里面還因為路面結(jié)冰發(fā)生了多車輛側(cè)滑或追尾事故,有人員受傷,被困的人員都急需救援和疏散,醫(yī)護人員是抬著擔架徒步進去的,現(xiàn)場情況非常緊急,破出一條救援通道出來是當務(wù)之急。 時間是爭分奪秒,我們就是在和時間賽跑,手、耳早就凍得麻木了,腳上進了雪都化成了雪水接著又在鞋子里凍成了冰,凍得沒了知覺,可是沒人停下,當時我的腦子已經(jīng)凍蒙圈了,雪花和冰凌子掛在臉上,帽子上,搓一把都扎人。 我們連續(xù)干了5個多小時,滴水未進,部隊供水車上來了,野戰(zhàn)后勤車也在埋鍋造飯,燒出來的熱水、飯菜,我們一鍋鍋端著送往后方,給被困在國道里的老百姓,車進不去就靠人抬,在一個上坡我們和兄弟部隊戰(zhàn)友們一起搭成兩排人墻,用我們凍得通紅的手把水和食物一份份傳遞給困在里面的群眾,沒人抱怨一聲,沒人倒一口熱水給自己。 我看見山坡上有個軍人背著一個受傷群眾在雪地里艱難地下來,我看清了他,那是我的排長,他把棉帽、手套和軍大衣全給了背上的老百姓,穿著單薄的毛衣在風雪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醫(yī)護車所在的地方趕,從堵車地段出來至少有幾公里的距離,他就這樣冒雪背了幾公里,我丟下雪橇趕過去“排長!給我!”我要搶過他背上的群眾,排長喘著粗氣推開我,我強行去搶,他發(fā)火了“去做你的事!” “你有傷!”我痛心地喊,他膝蓋上有嚴重的舊傷,我是知道的,他背著一個人在冰天雪地里一滑一腳地走了幾公里,舊傷一定會復(fù)發(fā),他后面還有比武,他還要去做那么多的高強度訓練!…… 排長根本不理會我,從他的表情我知道他的舊傷一定發(fā)作了,他忍著繼續(xù)向前,暴露在風雪中的頭臉凍得通紅,我匆匆摘下我的棉帽脫下手套要給他戴上,再次被他推開,他只厲聲丟給我一句呵斥“你戴好!” 看著他一腳一滑遠去的背影,我眼睛發(fā)澀…… 后面一個戰(zhàn)友背著人滑倒了,我過去接過他背上的人背在了背上,在雪地里追著排長的背影,趕向醫(yī)護車…… 在那個時候,那個地方,我們只有一個身份,軍人。軍人,這個身份,可以給我們抵抗嚴寒的勇氣,不眠不休的特權(quán),戰(zhàn)風斗雪的堅忍。 不管我們是不是剛剛從父母身邊離開的半大孩子,不管我們的同齡人是否正在溫暖明亮的大學校園里享受玩樂,不管我們同樣也是血rou之軀,也知道累、知道疼,受傷了會流血,精疲力盡了會倒下,但我們沒有一句怨言,沒有一聲叫苦,就因為這身沉甸甸的軍裝。它讓我們再疼也得忍,再苦也得扛,再大的困難也要站著用我們的肩膀撐,因為我們是軍人! 這是我當兵以來第一次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一個軍人的責任,這種責任感是自發(fā)的,連里的即使平常再偷懶的、再逃避訓練偷jian?;?,都沒有一個人往下退,都在往前沖,所有人都在冰冷的風雪里爭分奪秒,渴了就抓一把雪塞進嘴里,餓了用幾塊掰散的壓縮餅干大伙分著充饑。在那種情形下你根本就不會后退,因為這個集體在感染著你,我為我們連隊自豪,為我的每一個戰(zhàn)友自豪。 趕到救援地,排長就在前面,我放下背上的人時,看到排長在最后幾步時候在冰上滑倒,摔倒在地,那一瞬間他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下面護住了背上的人,可是那種情況下難免還是把人摔著了,等在那的那個群眾的親屬們圍了上去,我聽到他們中間有人在埋怨排長摔了人,我氣得氣血翻涌,又憤怒又寒心,雪地上坐著我的排長,背著人走了幾公里雪地的排長,他滿臉是雪,捂著膝蓋緊皺雙眉,還在向那些老百姓致歉。頂風冒雪不吃不喝干了五個小時沒有擊倒我,這一幕打倒了我,我過去推開一個數(shù)落排長的人,被排長一把拽住,他嚴厲地叫住我“高云偉!” 我把他從雪地上攙扶起來,他的手、臉都凍僵了,膝蓋的疼痛讓他站起來時都很艱難,幾個戰(zhàn)友追過去要拿回排長的軍大衣和帽子手套,那幾個老百姓不肯歸還,說“當兵的發(fā)衣服又不要錢,你們再領(lǐng)一套去?!?/br> 他們氣得發(fā)抖,跟那些人理論,被排長的命令叫了回來。 我脫下軍大衣把排長緊緊地裹住,緊緊握住他凍得發(fā)紫的雙手,我們幾個看著排長,眼淚就掉了下來。 再苦再累,流血流汗,那是保家衛(wèi)國,再苦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是此刻心里的憋屈讓眼淚直掉。這一刻我覺得不值,我們保護的就是這種人嗎?當兵不為這聲謝,可是軍人也是人,軍人就應(yīng)該被這樣糟踐嗎! 排長命令我們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他把軍大衣還給我,我不肯,他硬給我裹上,手指用力抹去了我臉上的眼淚“干什么,給我吃凍冰棍?沒出息!”他環(huán)顧著我們“委屈不當兵,當兵不委屈,把眼淚都給我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