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年輕的南雅坐在她的病床邊,一對比,逃也逃不過。 她的病日益嚴(yán)重,醫(yī)生說受一點(diǎn)刺激就要命??伤恼?,過不去坎兒。 第二任丈夫死后,鎮(zhèn)上便有了她克夫的傳言。她一個(gè)人cao持家里,兒子又胡作非為游手好閑,啃光家中積蓄,吃穿玩樂全靠她供養(yǎng)。她身體大不如前。胡立帆絲毫不心疼她這個(gè)做母親的,不立業(yè)也不成家,心思全在南雅身上,她嫁了人他也不死心,鬧成全鎮(zhèn)笑柄,把她氣傷了神。 去年胡立帆意外死亡,她的身體和精神一起垮掉。 可這兒子連死都不省心,死在哪家的池里不好,偏偏是鎮(zhèn)上最不饒人的十香家,跟他們扯皮爭斗,她又氣掉半條命。十香家到處說她克夫,見警察調(diào)查當(dāng)年南雅爸爸意外死亡的事,又造謠說死得蹊蹺,她只怕脫不了干系。鎮(zhèn)上人見了她都避如蛇蝎。 她是撞了邪,老天把她往死里整。糟心事一茬一茬地往她身上砸。 而此刻,她最恨的那個(gè)女人卻健康美好地坐在她的病床前,笑看著被病痛禁錮的她。 胡秀目露恨意,在氧氣面罩里狠狠吸一口氣:“知道我見不得你,特意來氣我?” 南雅并不生氣:“阿姨,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 “看我的笑話?你滾,我不想見你!” 南雅歪頭,略略一笑:“奇怪。既然不想見我,又何必阻攔我走?自己都成這樣了還不消停。天生見不得我好,只想看我受折磨?” 胡秀被抓包,沒吱聲了。 南雅說:“怪我忘了你也住在這一層。那天你聽到我要走,就告訴江醫(yī)生了?不對,應(yīng)該是陳玲。你曉得她喜歡過徐毅,也曉得她跟徐毅攪在一塊了,巴不得我成為眾矢之的做她的擋箭牌。徐毅呢,不想我走又怕我以后再逃,得讓全鎮(zhèn)的人盯上我——” 南雅感嘆,“計(jì)劃得真好。阿香的男人那么巧出現(xiàn),給我扣上私奔的帽子。我一否認(rèn)就招來圍攻。——把阿香兩口子的怨恨點(diǎn)起來,再一扇,火勢蔓開又撩到其他人的猴子屁股了?!?/br> 胡秀愣住:“你……你知道陳玲和徐毅……” 南雅但笑不語。 胡秀摸不清她,惱羞成怒:“你還笑什么?” “阿姨,你小看我了吧。也對,人在討厭一個(gè)人的時(shí)候會錯(cuò)誤地把她看得無限低下。——討厭就討厭吧,但人最怕是非不分。兒子教不好,你恨我做什么?正如十香家和你結(jié)了仇,就到處說你故意凍死我爸。而我呢,雖然與你有怨,可不管鎮(zhèn)上人怎么說,我都不信你凍死我爸?!肋h(yuǎn)不會?!?/br> 南雅看著她,眸子狀若桃花,黑暗而幽靜。 那是一雙正在對人說話的眼睛,胡秀盯她半刻,仿佛看到什么,陡然就渾身冰寒:“你……是你?……”她還要說話,一口氣郁結(jié)在胸口,憋得她老臉通紅。 床上的人揪住被單,痛苦扭動(dòng); 南雅靜坐如鐘:“我知道不是你,那晚你吃了感冒藥,還是你叫我買的。藥性太強(qiáng),你醒不來,一晚上沒發(fā)現(xiàn)我爸不在床上。 他照常在夜里出門上廁所,卻不知怎么絆倒在雪里,他醉得不省人事,好不容易爬到門邊,門被風(fēng)吹鎖上。他推幾下門叫喚幾聲,可屋里的人都睡熟了,沒人聽見。 阿姨你說,人怎么能死得那么蹊蹺?奇怪,我平時(shí)睡眠很淺,那天卻沒聽到?!蛟S是我mama找他索命了?!?/br> 病床上的女人大口大口喘著氣,呼吸早已不穩(wěn),她摁住自己的心臟,竭力吐出兩個(gè)字:“是你!” 南雅問:“阿姨你說什么,我并不懂?!?/br> 胡秀嘶聲:“是你!” 南雅搖頭:“阿姨,你不能因?yàn)榇蠹叶紤岩赡愣沿?zé)任推到我身上呀?!?/br> 胡秀臉色漲紅如豬肝:“你走!” 南雅問:“我不走你又能怎么樣?像小時(shí)候一樣打我虐待我?” 胡秀嗓子如撕裂的破布:“你要干什么?” 南雅彎腰湊近她,輕聲說:“阿姨,你記不記得那年胡立帆糟蹋我,你說我勾引他,把我毒打一頓,那時(shí)我跟你說過一句話,你記得么?” 我會要你們死! 胡秀扭曲地瞪大雙眼,氧氣面罩上驟然時(shí)明時(shí)暗:“我的兒子,他……你……” 南雅再度緩緩搖頭:“阿姨,你又不清白了。胡立帆死的那晚我一直在家,和徐毅還有他mama在一起。我沒去過山里呀。” 胡秀劇烈喘著氣,已然拿不準(zhǔn)面前的女人,她惶惑而恐懼,像和老虎關(guān)進(jìn)同一只籠子的鹿。 “來人!”她沙啞地喊出一聲,伸手要摁呼叫器。 南雅手一抬,將她病弱的手腕摁在病床上。胡秀驚愕,南雅卻溫言道:“阿姨,叫護(hù)士這種事,我來就好?!?/br> 她扭頭看窗外,抬手輕喚:“護(hù)士——” 玻璃窗外的護(hù)士卻沒動(dòng)靜。 南雅瞇眼看一下,抱歉地說:“哦,我看錯(cuò)了,還以為那是護(hù)士呢,原來是一塊白布,看著像站了一個(gè)人?!?/br> 胡秀愕然,驚悚地看向玻璃外,那里掛著一塊與女人等高的白布,乍一看竟像是站著一個(gè)穿白衣服的女人! 胡秀揪緊床單,恐懼地收回目光,看見南雅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容,她面孔白皙,一雙眼睛空如黑洞,幽幽地注視著她。 “阿姨,我去幫你叫護(hù)士。” 胡秀驟然張大了口,卻什么都說不出了。她的心臟仿佛被一只手攫住,拼命掙扎,搏動(dòng),可那只攥住心臟的手越收越緊,越收越緊,掙扎跳動(dòng)的心臟終于在一瞬間爆裂。 血紅的視線里,她看見黑夜的山間,光線昏暗的林子里,那個(gè)聞不見氣味的男人窺見樹叢里羞答答等待的美人,他激動(dòng)地?fù)渖先ケё。瑓s抓住一塊搭在枝頭的花布,而他腳底落空,墜進(jìn)池子,很快被淹沒。 南雅摁下呼叫器,挽起大衣,起身走出病房。 胡秀本能地伸手去抓她,可視線里南雅身著旗袍離開的背影幻化成一塊空洞的花布,她也抓空了,墜入無盡的黑色深淵。 護(hù)士趕過來,問:“怎么了?” 南雅道:“我繼母聽說昨天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事,氣憤之下病發(fā),你們趕緊救她?!?/br> 關(guān)門那一瞬間,南雅聽到儀器發(fā)出“滴——”漫長的聲音。 南雅等了不到十分鐘,得到通知,胡秀搶救無效去世。南雅從容起身往外走。護(hù)士問:“南小姐,你繼母的手續(xù)還有各種……” 南雅輕聲說:“抱歉,我要去接小孩了。” …… 周洛中午放學(xué)回小賣部,發(fā)現(xiàn)宛灣還在,跟一群小孩子在門口玩過家家。周洛問林桂香:“怎么沒送過去?” 林桂香說:“南雅來過了,見宛灣跟幾個(gè)小孩玩得開心,就讓她在這兒玩。她繼母死了,這些天有得忙?!?/br> 周洛挑眉:“胡秀嬸死了?” 林桂香嘆:“她早就不行了,一直在醫(yī)院耗著。南雅那事再一刺激,就去了。” 周洛說:“算她有點(diǎn)良心。” 林桂香:“小孩子瞎說什么?” 周洛道:“就是她霸著南雅家的錢不給讀書,不然南雅早讀大學(xué)了,好好的人生都被她毀了。現(xiàn)在老了,反而曉得心疼南雅的遭遇?!?/br> 林桂香被他駁得沒了話說,道:“你這孩子也挺刻薄?!?/br> 周洛翻翻眼皮,見柜臺上有旗袍店的紙袋子,問:“你去買衣服了?” “南雅送我的?!绷止鹣隳樕下冻鱿采八矝]量過我的尺碼,做的衣服居然剛剛合身?!?/br> 是旗袍的改良款,隨時(shí)都能穿出門,深藍(lán)色的料子不招搖又大氣,花紋精細(xì)但不累贅。周洛咂舌:“這衣服好看誒?!?/br> “是好看呀?!绷止鹣銊e提多喜歡,又瞧一遍,“你看這領(lǐng)子上的繡工,還有這扣子……” 周洛摸著下巴,說:“她店里的旗袍挺貴,就這么白送你了?” “她說謝我昨天救她。哎我那哪算救啊,隨手的事兒,連幫忙都不算?!?/br> 周洛笑了一下,心底高興。 這時(shí)傳來孩子哭聲,門口一個(gè)小女孩仰著頭哇哇大哭,宛灣站在旁邊低著頭捏手指。 周洛過去問:“嬌嬌怎么了?” 嬌嬌抬手指宛灣:“她打我!” 周洛看宛灣,宛灣鼓著嘴巴,生氣地嚷:“是她先打我的!但是我沒哭!” 嬌嬌臉上全是鼻涕眼淚:“我輕輕打她,她打我很重?!?/br> 宛灣跺腳,氣得小臉通紅:“不對,她打我很疼的!我捏的娃娃比她好看,她就打我!” 林桂香訓(xùn)道:“她打你你不會告訴大人么,她打你你就打她么?” 宛灣仰起腦袋,皺著鼻子大聲控訴:“她打我我當(dāng)然要打她!” 林桂香:“這是什么道理?” “她一哭你就說我!那我也哭!哭得更兇,讓你說她!”宛灣很生氣地鼓著腮幫子,用力一跺腳。 周洛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差點(diǎn)兒沒樂起來。 林桂香瞪她一眼:“你mama就這么教你的?胡鬧!”說著把啼哭的嬌嬌抱起來哄。 這下宛灣愣住了,仰著頭呆呆看她一會兒,委屈起來:“桂香阿姨你不講道理!我今天一天都不跟你玩了!”她癟癟嘴,轉(zhuǎn)身就走。也不走遠(yuǎn),就在墻邊面對墻壁站著,生著氣不說話。 周洛過去哄她:“宛灣?!彼p輕拉她手臂,她不高興地甩開,抱著手小小一個(gè)兒對著墻壁生悶氣。 周洛說:“我又沒說你,你生我的氣,是不是不對?” 宛灣用力地“哼”一聲,說:“周洛舅舅,你的mama不講道理?!?/br> 周洛樂了,說:“她只是偶爾一下下,再說她也有好的時(shí)候,是吧?” 宛灣這下扭過頭來看他,斜著眼睛,氣鼓鼓地說:“我知道!” 周洛忍不住笑,摸她腦袋:“這次她不對,你別生氣了?!?/br> 宛灣道:“我不先打人,但別人先打我,我就要打他。” 周洛說:“對啊,別人打你,你當(dāng)然要打回去。別人罵你,你也要罵回去。” 宛灣皺眉:“這個(gè)不行。mama說女孩子罵人,是沒有教養(yǎng)的?!闭f完腦袋又低下去,小手揉一揉眼睛,難過道:“桂香阿姨剛才說我mama了。我mama最好,我不讓她說。”她抽著鼻子,漸漸哽咽。 周洛一愣。 身后南雅喚:“宛灣?!?/br> 宛灣撲過去抱住南雅的腿,嗚嗚幾下小肩膀就委屈地抖起來。南雅把宛灣抱起,問:“怎么了?” 宛灣扭著身子不給她看,只箍住南雅的脖子抽抽搭搭地哭,一邊哭一邊擦眼睛。 周洛把剛才的事講了一遍,說:“我媽那思想觀念不一樣,你……” “我知道了?!蹦涎疟е奁耐馂匙哌M(jìn)小賣部。 周洛一嚇,趕緊跟去,南雅說:“桂香姐,你給宛灣道個(gè)歉吧?!?/br> 周洛和林桂香同時(shí)傻眼,周洛生怕她倆對著來,要打圓場。南雅已輕聲開口:“桂香姐,如果你覺得我教育小孩,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以跟我講。但孩子這么小,你當(dāng)著她的面,說她mama不對。這恐怕不太妥當(dāng)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