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旁夫人隔三差五就會給顧衿打電話邀她來家里吃飯,起初顧衿覺得不合適推辭過幾次,可是奈何次數(shù)多了拒絕就會顯得不禮貌,她偶爾也會提著禮物去看看旁夫人。 每次去,都是恰逢旁政在家的時候。吃完飯,旁夫人都會讓他送自己回家。 幾次之后,顧衿都覺得這種巧合已經(jīng)巧的近乎尷尬了。 這晚,旁mama故意又留了顧衿遲一點兒,等到不管是公交還是地鐵全都末車了的時候,她才讓旁政送她回去。路上車很少,顧衿又是個沒話時絕對不會主動找話的主兒,車?yán)餁夥蘸莒o謐,一種詭異的靜謐。 幾次和旁政接觸下來,顧衿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很有品味的人。或者說,是一個很注重生活質(zhì)量的人。 比如,在顧衿和他僅有的幾次照面里,旁政的衣服從來都不是邋遢的,重復(fù)的。每一次都是衣冠筆挺,哪怕是在家里穿的最隨意的休閑裝。 比如,他車?yán)锏腸d大多數(shù)是些老歌,有上世紀(jì)美國好萊塢的電影經(jīng)典配樂,有德國古典管弦樂隊的演奏,有一次車?yán)锓诺那『檬穷欛坪苁煜さ囊皇祝龓缀趺摽诙觥?/br> “re?” 旁政笑了笑,“現(xiàn)在喜歡老歌的人可不多了,難得?!?/br> “你也喜歡這個?”顧衿問他。 “沒辦法?!八麌@了口氣,“年齡大了。” 旁政的目光落到車?yán)锓胖鴆d的顯示屏上,不知道是說給顧衿聽還是自言自語?!耙粋€朋友放在這兒的,一直忘了拿走。” 后來,顧衿把這些細(xì)節(jié)跟尹白露當(dāng)做閨蜜之間的話題聊起來的時候,尹白露以滿眼過來人的身份提醒她。 這種男人不可能之前沒感情經(jīng)歷,尤其是旁政這種有家世還有錢的,搞不好啊,現(xiàn)在外頭也還養(yǎng)著什么白月光之類的,顧衿同學(xué),你不要被這種充滿了銅臭味兒的外表所迷惑。 顧衿知道,尹白露說的都對。她不能,不能就這樣被旁政所誘惑。 這次到了顧衿家樓下的時候,顧衿意外的沒有下車。 旁政也坐在位置上沒動,兩個人像是說好了一樣,對峙般的,誰也沒先開口。已經(jīng)是盛夏,車?yán)镩_車開著空調(diào),顧衿無端感覺有點冷。 “旁政?!?/br> 他側(cè)臉看她,似乎在等她接下來的話。 顧衿抿了抿唇,斟酌著接下來的該說的話?!拔抑琅詍ama的意思?!?/br> “所以,所以你不必這樣?!?/br> 最難說出口的話都說了,顧衿一下子豁然起來。她也轉(zhuǎn)頭看著旁政,和他對視,眼神很坦誠?!艾F(xiàn)在挺別扭的,每次去你家的時候看到你我也很緊張,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不讓旁mama失望?!?/br> 她牙一咬心一橫,硬生生擠出句話。“其實咱倆……不太合適。” 顧衿如何不知旁政的心思呢,每次看上去他都沒有拒絕過旁mama提出讓自己送她回家的要求,但是她也明白,那最多,就是出于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紳士舉動,出于一個長輩的要求,他對自己,沒有半點兒想法。 旁政這個人,看似禮貌,熱情,不會讓你冷場,但是隱藏在其表象下的,是他的不宜靠近,是他的寡淡,是他任誰也無法窺探到其內(nèi)心的真實情緒。既然如此,自己直接把話說開了不是更好。 “有男朋友了嗎?”察覺到顧衿冷了,旁政把空調(diào)關(guān)掉,降下車?yán)锏拇白?,似乎并沒有過多關(guān)注于她剛才說的話。 顧衿也沒想到他會這么問,一時愣了。她反問他,“那你有女朋友嗎?” 旁政輕輕的笑,不接她的話。好像氣氛一下變得輕松多了。 “我不太喜歡把感情建立在某種不得已的關(guān)系上?!?/br> “我也是?!鳖欛泣c點頭,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的握住?!澳俏易吡??” 旁政下車來給她開門,“好,注意安全。” 兩個人就像就這件事達(dá)成了某種默契,關(guān)系也似乎從某種尷尬的地步一下子變得坦然起來。 兩個人達(dá)成一致,以后旁夫人再打電話來的時候,為了不讓長輩失望,顧衿通常都會硬著頭皮應(yīng)付,偶爾家里逼著旁政和顧衿出去見面約會什么的,兩個人也心照不宣,嘴上答應(yīng),卻從來不曾在私下里見過一面。就算聯(lián)系過一次兩次的,也都是像接頭似的圓謊。 兩人再見面的時候,卻是已從盛夏到了隆冬。 那是茂柏公司一年一度的公司年會,為了歡迎顧衿這幫新入職的員工,會餐特地選在了一家口碑很好地餐廳,能容納近數(shù)百人的宴會廳里不分職能部分,大家隨意坐,為了活躍氣氛,成箱成箱的酒碼了一面墻那么高。 顧衿是新人,被客戶部的同事欺負(fù)著一連灌了幾杯酒,要不是傅安常攔著,估計早就歇菜了。她趁亂去洗手間躲避大家一波高過一波的熱情,想著一會兒回去碰碰手氣爭取抽個獎,正走神,咣的一聲撞上個人。 本來那人沒當(dāng)回事兒都走過去了,可是沒走兩步,他又停下來了。 旁政回頭,顧衿也回頭。 她喝了酒,臉頰紅紅的,穿著黑色的小禮服,頭發(fā)也松松的挽了起來,險些讓旁政不認(rèn)識。他像是剛才外面回來,身上還帶著冷氣,原本緊繃的神色在看到顧衿以后緩和了些。 顧衿和他大方的打招呼,“好久不見。” 他也點頭,“來吃飯?” “公司年會?!?/br> 他似乎還想說什么,對面的包廂忽然探出個人頭,朝著這邊喊。“旁政!你嘛呢?就等你了還墨跡什么?” 陳湛北好信兒走出來看,嘴里絮絮叨叨的?!昂?!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你怎么在哪都能碰上姑娘搭訕??!” 身后那人還想出來看看旁政在和誰說話,顧衿覺得不自在,忙跟他道別?!澳忝Π桑易吡??!?/br> 還沒等旁政留她,顧衿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身后的陳湛北正好上前來搭著旁政的脖子,瞇眼看著顧衿走遠(yuǎn)的方向。“艷福不淺吶,剛走個白梓卿這么快就又找上門來一個?” 旁政不悅,踢了他一腳?!皾L?!?/br> 那天旁政喝的很多,心情也是近一年中最差的一次。幾個朋友都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誰也沒勸他,甚至有人為了討好他,特地找來了幾個年輕的姑娘坐在身邊兒,旁政一個都沒搭理,整晚除了喝酒以外,就是低頭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尋思什么。 等散了以后,陳湛北提出去開二茬接著鬧,旁政也淡淡拒絕了,明明沒有一點醉酒的意思,還是一人兒拋下他們走了。 “他這是怎么了?老爺子又不大好了?” “少烏鴉嘴啊!回頭聽見了沒你好果子吃?!标愓勘绷私馀哉?,他招呼著眾人?!皠e管他,誰知道抽了什么風(fēng),走走走玩兒咱的去?!?/br> 顧衿接到旁政電話的時候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她已經(jīng)收拾好睡下了。 她從睡夢中坐起來,揉著眼睛,看到手機時迅速清醒了。那串號碼,是她背過無數(shù)次早就爛熟于心卻還是在通訊錄里沒有任何顯示的。 “喂?”顧衿遲疑著接起來,緊張到感覺話都不會說了。 對方的呼吸聲從聽筒中清晰可聞,接著是持續(xù)靜默,顧衿拿著手機的手握的越來越緊,有一瞬間,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打錯了。 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終于緩緩響起?!拔沂桥哉??!?/br> “我知道?!鳖欛旗o靜聽著,他的呼吸好像比以往粗重了些,應(yīng)該是喝了酒。 又是一陣沉默。 “我在你樓下。” 顧衿從床上起來,她小小的臥室里有一扇窗正對著樓下大門,透過窗簾的縫隙,能清楚的看到路燈下站著的人。 在顧衿近乎一片空白的感情世界里,我在你樓下,這樣的話是足以讓她遐想的。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暗示,但是顧衿知道,在這樣的夜晚,她一直強裝著對旁政的冷漠與生疏終于在這一秒,分崩離析。 她顧不得什么女人的矜持,顧衿抓起床邊的外套,為了不吵醒母親,躡手躡腳的出了家門。 旁政就站在單元門前的感應(yīng)燈下,顧衿一推開門就看到了,兩個人隔著幾步,旁政打量著她。 應(yīng)該是從家里偷跑出來的,腳上還穿著卡通的棉拖鞋,一身淺色睡衣外罩著厚厚的外套,她卸了妝,和幾個小時前在酒店里見到時不太一樣,頭發(fā)濃密烏黑的披在肩上,未施米分黛。 他上前一步,斜斜的影子攏住她,顧衿望著他,并沒有后退?!澳愫染屏??” “唔,喝了很多。”他很誠實。 “但是我接下來說的話,是清醒的?!?/br> 旁政微微低下頭,迎合她的目光,不動聲色?!霸賳柲阕詈笠淮危心信笥褑??” 在寂靜無聲的凌晨,一個男人來一個女人的樓下問她有沒有男朋友,顧衿就是再傻,也明白旁政的意思了。 “沒有?!鳖欛魄逋傅囊浑p眸子映出旁政的身影,她毫不躲閃。“你呢,你有女朋友嗎?過去,現(xiàn)在,都算?!?/br> 他看著她,目光漸深。顧衿感覺自己在他面前,好像一眼就能見到底,可是對于她來說,旁政就像是一個黑洞,深不可測,一旦踏進(jìn)去,會萬劫不復(fù)的。 顧衿在這樣的眼神中心跳加快,凍得臉色發(fā)白。她在等。 “沒有?!?/br> 然后在顧衿的期待中,在她對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抱有一絲緊張和忐忑的時候,旁政忽然伸出手,輕輕壓在她的腦后,讓顧衿靠近自己。 她額頭剛好抵在他肩膀往下一點的地方,旁政摸著她濃密的頭發(fā),似在安撫,又似乎是寵愛。 他抱著她,一把低沉略帶沙啞的嗓音在這個夜晚讓顧衿猝不及防。 “考慮一下,和我試試?!?/br> 第11章 那是顧衿和旁政之間的第一個擁抱,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一個。 不管是結(jié)婚之前兩個人的交往,還是結(jié)婚之后兩個人的同居,那么溫情,那么悸動的懷抱也只有那一次,顧衿甚至有時候一度懷疑,旁政那天晚上可能根本都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了。 如果說在答應(yīng)和旁政交往之前,兩個人的相處模式是生疏的,偶有曖昧的,那么在和他交往之后,完全就是變了一個畫風(fēng)。 顧衿以為的旁政,脫去那層風(fēng)度翩翩的外表,實際上毒舌又討人厭。 他帶她出去吃飯,在服務(wù)生面前,他可以一邊慢條斯理的簽單一邊體貼的問顧衿,真的不需要再加什么了嗎?等服務(wù)生走了以后,他又可以翹著二郎腿注視著滿桌的盤子悠悠調(diào)侃道,你一個女的怎么能吃那么多? 偶有一次興致來了,他陪著她去逛商場,當(dāng)顧衿糾結(jié)鞋子是買黑色還是藍(lán)色的時候,他可以給出兩雙都買的建設(shè)性意見并且去付賬,也可以在顧衿拎著紙袋滿心欣喜的時候不疾不徐的打擊她,這么難看的款式你竟然能同時喜歡上兩個,真是太可怕了。 望著他傲嬌離開的背影,顧衿覺得這個男人似乎沒什么是能讓他提起興趣的。她也問過他,她說旁政,你覺得你生活里有什么是讓你覺得特別感興趣,或者值得你去付出心血和注意力的東西嗎? 他當(dāng)時皺眉還很認(rèn)真的想了想,然后說了兩個字,沒有。 顧衿不死心,真的就,一點都沒有嗎?他把車子倒進(jìn)車庫,只專注于后面玻璃上倒映出的那一方天地。 顧衿挫敗,所以就連旁政求婚的時候,他都是平靜的,沒有任何情緒波瀾的。 那一年的清明,旁政的爺爺在醫(yī)院住了已經(jīng)有半個月了,參與會診的醫(yī)生專家都說老人家的身體狀況不好,康復(fù)的希望也不大,顧衿陪著他從醫(yī)院出來,不管是天氣還是旁政的神情,氣壓低的讓顧衿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知道旁政從小是由老人家一手帶大的,祖孫兩個感情很深,那種相依為命的情感顧衿深有體會,而且旁爺爺是個很樂觀和善的人,每次在醫(yī)院時對著醫(yī)院的大夫護(hù)士愁眉苦臉的,可是一見到她和旁政總是笑瞇瞇的,從來不說自己不舒服,老人瘦瘦的躺在那里,誰看了都難過。 晚上旁政開車送她回家,顧衿也不知道跟他說什么才能讓他心里好過一點,只能懇切的安慰他。 “爺爺一定會好的,上了年紀(jì)的人有血栓梗塞也是正常的,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難過了?!?/br> 他開著車,對顧衿的話恍若未聞,半天才開口說了一句話。 “等這個月過去,五一結(jié)婚吧。” 顧衿懵了。 旁政把車停在路邊,摸出一根煙來抽?!盃敔斣缒瓿龊V羞^彈,當(dāng)初醫(yī)療條件不好,彈片有一半兒留在腦子里,這次復(fù)查情況很糟糕,而且也不單單是腦梗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