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成公公道:“此乃駙馬的苦rou計,殿下絕不可掉落他的陷阱之中……” 我正待張口辯駁,突然的,自四面八方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我心中一驚,回頭自窗外望去,頓時須發(fā)皆立——不知何時府中已有層層疊疊軍士手持弓箭,一整排將去路堵死,那箭頭寒光逼人,直指向宋郎生。 我慢慢推后,奔至觀景閣另一面的窗前,推開,不知數(shù)目多少的士兵軍陣整齊的將大半個府邸層層圍住,冷冷長弓,蓄勢待發(fā)。 府中所有人都被這陣仗嚇呆了,連原本忙著一起挖土的侍衛(wèi)們也停了下來,不知所措的看著那些士兵,蹲也不是,站也不是。 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唯獨宋郎生依舊專注的埋頭挖土,對四周所有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天地間,仿佛只剩一件事,只有他一個人。 然而,一個聲音高聲響起:“讓開!” 所有軍士聞言如潮水般分開兩邊,讓出一條道來,動作整齊,毫不拖泥帶水。 一人身著鎧甲,自人群中魚貫而入,氣勢洶洶的朝宋郎生的方向走去,然后寒光一閃,抽出腰間長刀,刀鞘直指宋郎生,聲音渾厚而有力:“叛賊宋郎生,勾結(jié)前朝余孽謀害公主,還不束手就擒!” 我這才看清,這個人,是親軍都尉府的總統(tǒng)領(lǐng),賀平昭。 賀平昭見他不回應(yīng),冷冷重復(fù)道:“叛賊宋郎生,勾結(jié)前朝余孽謀害公主,還不束手就……” 話未說完,一支利箭兇猛的從箭陣中掠向宋郎生,宋郎生側(cè)身一避,“奪”的一聲,射入傾倒的木柱之上。 賀平昭回頭怒道:“誰放的箭!” 一個士兵顫抖的跪下,表明他是因為太過緊張所以一時手滑。 賀平昭不再追究,見宋郎生避過箭后仍自顧自的埋頭挖土,遂怒不可恕將手中刀刃逼近一步,再次道:“宋郎生宋大人,你若再不降,休怪本將軍不留情面……” 宋郎生緩緩的偏過頭,無視了指著自己的刀鋒,睨向賀平昭。 僅僅是那么一眼,賀平昭竟然連話也說不下去,“你……” 我一時看不明白,賀平昭究竟看到了什么會如此失態(tài)。 直待宋郎生用嘶啞問:“為何不救公主?” 那聲音悲戚的不像是他自己發(fā)出的聲音:“賀將軍,公主還在等我們救她,你為何無動于衷?” 賀平昭原本就睜大了雙眼,聽完便驚得更大,“宋郎生,分明便是你害死了公主,你休要再惺惺作態(tài)……” “公主沒有死!”宋郎生反手抽出腰間的長劍,當當幾聲,堪堪斬開了賀平昭的刀,目呲欲裂,“公主不會就這樣死的!她還活著,她還活著!你們這么多人,為何不搬開這些沙石去救她!” 賀平昭連連倒退數(shù)步,一時間傻了眼,居然連話也接不上。眼前這個渾身濕透沾滿泥沙的狼狽之人,哪還像是那個風(fēng)華無雙的大慶第一駙馬大理寺卿宋郎生? 我甚至連繼續(xù)看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轉(zhuǎn)眸看向成公公,問道:“為什么,親軍都尉府的人,會出現(xiàn)在公主府?” 成公公一怔,道:“奴才不知,或許是他們見此突生變故……” “賀平昭見府里毀成這樣,問都不問一句公主人在何處,”我忍住自己的手指不要顫抖,朝窗外指了指,“就一口咬定是宋郎生下的毒手……你當本宮是好糊弄的嗎?” 成公公張了張口,卻什么也答不上來,我不怒反笑,“不如成公公告訴本宮,現(xiàn)天底下,除了太子外,誰還敢下令兵馬圍堵我襄儀公主的府??!” 成公公乍然一驚,忙跪下身,慌忙道:“公主息怒……太子殿下的所作所為俱是為了公主……” “為了我?”我心中一悸,“今日之計不是為了鏟除神機營總督萬翼么?” 成公公登時垂下頭。 我忽然回想起那夜太子弟弟收到飛鴿傳書后將錦條納入袖袋中的姿勢,一股不好的預(yù)感油然而生,說了一個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可能性:“太子……不可能能未卜先知宋郎生什么時候回府……” 除非,是宋郎生親自告訴他的…… 成公公猛地抬起頭,望著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公、公主…… 我蹲下身,揪起成公公的衣領(lǐng),吶吶盯著他,“那夜飛鴿傳書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宋郎生……” 成公公聞言呆住,一時間竟是無法反駁。他慌慌張張地道:“太子是擔心公主一時心軟……” “心軟?宋郎生的那封飛鴿傳書里究竟說了什么會讓太子認定本宮必定心軟?” 成公公連連搖頭,“不,不,那錦書之中并未詳說什么,駙馬只是告之太子他正在趕回京城的路上,夏陽侯聶光欲要謀反,京中有人將要對公主不利,讓太子務(wù)必要保護好公主……”成公公見我渾身震了震,又道:“但,但太子認為這必定是駙馬的緩兵之計,若是公主見了又要掉入駙馬的陷阱之中……” 我咬唇,哽咽道:“可挖陷阱讓我跳下去的是太子!” 說完這句話我怫然起身,欲要跨出門去,卻見成公公以頭磕地,忽道:“公主不要忘了當年給公主下毒之人是駙馬!” 短短一句話,猶如霹靂回響在閣內(nèi)。 “公主,縱使駙馬爺對公主動了真情,都改變不了他前朝皇嗣的身份,更改變不了他曾經(jīng)加害公主的罪孽!”成公公將頭埋于地上,“公主若是一時心軟原諒了他,那對太子、對皇上、對大慶都會是后患無窮的啊公主。” 窗外傳來兵刃相接之聲。 “這番話,不會是你能說的出口的……是太子教你這樣說的吧……”我停住腳步,轉(zhuǎn)身,靜靜地望著伏倒在地上的成公公:“正如他看似無意間提到父皇昏迷的原因,倒確實是句句下套,攻心為上啊……” “公主!” 我深吸一口氣,“太子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呵,你也真是一個忠心的好奴才。” 成公公最究還是沒敢強行阻攔住我。 在得知飛鴿傳書之人是宋郎生的那一刻,我的心就處于極為混亂的狀態(tài),恨不得立刻跳出觀景閣去見他。 我想親自問一問他,問他當年為何要害我,問他如今是否后悔了。 不,比起這些更為重要的是,我想立刻出現(xiàn)在他面前,讓他看到我還活著。 宋郎生與賀平昭已動起武來。 賀平昭是大慶最為年輕有為的常勝將軍,他的力氣武力在整個皇城乃至整個軍營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之輩,他既奉了太子之命,絕不可能會對宋郎生心慈手軟。 宋郎生縱使武功不弱,可他受了重傷又耗盡心力,如何能是賀平昭的對手? 我跌跌撞撞的奔出觀景閣朝外奔去。 這一段路原本就短,可我卻覺得太過漫長,漫長到一分一毫都等不及了。 直待穿過人群,聽到宋郎生用近乎崩潰的語氣嘶聲在喊:“為何要阻我救公主!” 那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竟驚人的斬飛了賀平昭的戰(zhàn)刀! 下一刻,他沖到了賀平昭的面前,就要刺破的喉嚨! “住手!” 我下意識喊道。 劍刃就在快要觸到賀平昭的頸脈時停了下來。 賀平昭見宋郎生執(zhí)劍而不動,連連倒退數(shù)步,再度撿起刀,回指向他。 所有人都像是見鬼一般倒吸一口涼氣。 而宋郎生整個人都像是在這一刻靜止了一般,一動不動,僵在原地。 他聽到我的聲音,臉上的表情又像是惶恐又像是畏懼更多的卻是不可置信。 然后,他猶豫了片刻,慢慢的轉(zhuǎn)頭。 然后,我一步、兩步的走近。 直到那張令我魂牽夢繞又恨之入骨的面孔,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 宋郎生身形晃了晃,面上浮現(xiàn)難以抑制的震驚,他怔怔的看著我,“阿棠?阿棠?是你么?” 一股辛酸的感覺從我的心頭散開溢出來,眼前一陣模糊,我輕聲道:“是我?!?/br> “你還活著?”他邁出腿,想要上前卻又不敢上前,仿佛走出一步就要夢碎一般,“沒有騙我?” 我抹了抹眼淚,望著宋郎生赤紅的雙眼,用力點了點頭,“爆炸發(fā)生的時候,我恰好不在屋里……我……” 話未說完,整個身體被一雙手重重的擁入懷中,像是用盡了渾身的氣力一般,浸透的衣裳冰涼刺骨,軀體卻又如一團火焰,幾乎快要隨他一同燃為灰燼。我聽到他的每一個字都在顫抖:“阿棠,阿棠,阿棠?!?/br> 雨已停,可我脖中涼意綿綿不斷滑入,我這才驚覺,那是他的淚。 他居然,會為我流這樣多的眼淚。 他居然,這樣的在乎我。 從未有過的喜悅摻雜著劇烈的痛苦,如驚濤駭浪強烈撞在我的心底,抬頭望著宋郎生的雙眸,滿是失而復(fù)得的喜悅之意,我?guī)缀鯚o法言語,正是這時,賀平昭朝他怒吼道:“叛賊宋郎生,膽敢挾持公主殿下!” 我正想讓賀平昭退下,卻聽賀平昭對我道:“公主不必害怕,此處已被親軍都尉府團團圍住,京門羽林軍亦會牢牢死守,宋郎生便是插翅也難飛?!?/br> 我心頭一跳,羽林軍素來由我掌控,賀平昭這番話的意思,豈不是暗指這一切皆是受我之命? 宋郎生聞言雙臂稍稍松開我,他疑惑的凝著我,問:“阿棠,他們這是……怎么回事?” 賀平昭打斷道:“宋郎生,你這個前朝余孽,企圖勾結(jié)叛賊謀反作亂,若不是公主洞悉先機,今日早就命喪黃泉了!要是公主方才立即現(xiàn)身,你又豈會自投羅網(wǎng)!” 他話音方落,周圍人皆是大驚,宋郎生看向我:“阿棠?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這才終于領(lǐng)會到我那太子弟弟的勞苦用心。 莫要說今日確是由我布局下套除掉萬翼,那本就是因萬翼是宋郎生的人。 宋郎生只要細想,想到我與方才那“死去的襄儀公主”穿著一模一樣的衣裳,再看一看這安然無恙的我與此時周圍千百名手持長弓的將士,他自然會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而我,甚至沒有立場去為自己辯解一句:不,都是太子弟弟所為,與我無關(guān)。 因為哪怕是此刻,哪怕是我的心不由自主的想要接近他,理智都無法讓我信他。 太子讓賀平昭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宣告宋郎生的身份,不僅阻絕了一個我給宋郎生解釋的機會,更斬斷了一個宋郎生給我解釋的機會。 因為于太子而言,不,于整個蕭家江山而言,宋郎生乃前朝皇嗣,單憑這一點,就必須斬草除根。至于他是有心謀反還是無心遭人利用,又有什么分別? 我望著此時看去茫然的宋郎生,想到自己那日在邀月樓初初得知他是瑞王之子時的反應(yīng),是那么驚慌失措,那么無能為力。 為何要驚慌?為何要絕望? 為何會被風(fēng)離所利用,去窺探前朝瑞王的密地之所? 蕭其棠啊蕭其棠,你想憑一己之力毀掉所有駙馬可能會造反的力量,豈非心底深處,一直都從未真正信任過駙馬么? 你怪太子處處算計你,卻不愿意承認,他只是替你做了你原本就會做的事。 我強抑住就要涌上胸腔的血氣,掙開宋郎生的懷抱,自嘲的笑了笑,一步步往后退開,宋郎生下意識的伸出手來,卻沒有拉住我,他見我退到了賀平昭的跟前,眼神中的迷茫之色一點一點散去,逐漸恢復(fù)清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賀將軍所言并無不是之處,”我道:“前朝瑞王之子,說的,難道不是你么?” 宋郎生劇烈一震,他像是驟然明白過來,不可置信的望著我,“原來,原來你是故意詐死,原來,方才我為了你那般,那般——”他喘了兩口氣,“你,你都看在眼里……” 我想到他方才救我那決絕的樣子,心中一痛,別過頭去,宋郎生的語氣很輕,可是每個字卻血淋淋的滿是怒意:“是不是,看我那般為你,你還在想著是真情還是假意?” “真情?”我反問,“宋郎生但凡你對我有一絲真情,兩年前又怎么可以逼我喂入忘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