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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一手捶地,一手遮天在線閱讀 - 第4節(jié)

第4節(jié)

    我委實不知哪兒才能尋到我的家。 我曾把一個人當(dāng)成這個世上的唯一,可直到他把我遺忘的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天大地大,我根本不屬于任何一個地方。

    我衣衫襤褸的一路流浪,不吃不喝,神智恍惚的想,原來,我人生的終結(jié)是暴尸街頭。

    事實證明,我沒能死于墜崖,沒能死于上吊,沒能死于暗箭,沒能死于滔滔江流,自然更不會死于饑餓和寒冷。

    當(dāng)我半死不活的從蒸籠攤前飄過,咽著口水盯著攤販大叔時,心中設(shè)想的情節(jié)是在他得知我連一個子都無后揮手趕人,不料大叔塞了倆包子給我:“小姑娘離家出走了吧,早些回去,莫叫家人掛心?!?/br>
    當(dāng)我瑟瑟發(fā)抖的蹲在寒風(fēng)中,黯然悵惘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時,恰巧出來挑水的老婆婆硬拉我進(jìn)屋烤火,說什么都不同意我在外邊過夜。

    每逢此時我總禁不住鼻子泛酸,又不由暗怨這地方民風(fēng)會不會太過淳樸了些,這不是京郊么,離那繁華驕奢的京城才幾步遠(yuǎn)啊喂。

    就在我任由自己自

    生自滅卻無論如何都滅不了的時候,無意間撞上了一出官兵欺壓百姓的爛戲。

    說來也巧,那被欺壓的百姓正是前幾日慷慨贈包子的大叔。

    這些腰間掛刀的官兵砸爛了他的攤子,沖進(jìn)他家搗鼓了好一陣子,但聽領(lǐng)頭人喝了句什么,繼而跪地求饒的包子大叔滿口喊冤,毫無疑問的被忽視。

    我靠在旁邊一面啃著饅頭一面觀察著事態(tài)發(fā)展,只見屋里跑出個肚子微隆的大嬸追喊“相公”,果然是大叔的妻子。那些官兵嫌她礙眼推推攘攘,我這才察覺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趕忙起身扶住了險些摔倒的大嬸。

    沒了阻礙的官兵們很順利的將大叔架走了。

    沒走遠(yuǎn),又見另一群軍士封住了繁華的道路,并命令兩旁百姓跪身,說是襄儀公主殿下出巡,體恤民情。

    那幾個原本趾高氣昂的官兵一聽公主的名號,忙恭謹(jǐn)?shù)淖尦龅纴恚~笑不止。我倒覺得這勞什子公主是吃飽了撐著,真要體恤民情不如微服私訪來得牢靠,這般架勢純屬出來耍耍威風(fēng)。

    金黃的宮攆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迎面而來,場面之威嚴(yán)無須言表,公主殿下坐在四四方方的車攆里,誰都瞧不見她的樣子,想來她正透過簾縫俯視一群百姓整齊跪地的和諧場景,心底甚是暢快。

    可惜老天偏不讓她暢快。

    我懷里的大嬸大抵是受了太大刺激一個不清醒,竟沖上攆前,滿臉淚痕撕心裂肺的吼:“公主殿下……求公主殿下做主啊……”

    我不由扶了扶額,所以都說了還是微服私訪較為方便,這樣兜一圈不知該招來多少喊冤的百姓。

    公主殿下不愧為公主殿下,饒是大嬸的哭聲多么嘶聲力竭她也不為之動容,任由軍士們將大嬸拖到一旁,直到鳳駕遠(yuǎn)去都不吭一聲。

    待到車走人散,留下的是癱軟在地上絕望而泣的大嬸。

    我想了想,扶她進(jìn)屋,安撫說:“大嬸您別急,和我說說這是怎么一回事,看看我能否幫什么忙?!?/br>
    她疑惑的瞧著我,我解釋說:“我曾受過您相公的恩惠?!辈欢嗖簧賰蓚€包子。

    她打量我半晌,終究搖頭:“姑娘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這事……”

    這事確實難辦,她雖然表述能力有限,但也不算難懂。

    大嬸的相公即大叔叫王啟,他們原有個兒子在京城凌家做家丁,兩年前說是得了急病,那邊的管家將他抬回來時尸首已然腐爛,喪子之痛險些讓這兩夫妻都搭上命去,可謂凄慘。

    這事過去許久,不知王啟打哪

    聽來說兒子其實是讓凌家少爺活活打死,事發(fā)當(dāng)日恰巧被人看見,他悲憤之余將凌家少爺告上了京師衙門。說來這凌家在京城是大戶,衙門府尹新官上任自是萬萬不愿得罪,加之王啟雖有人證卻無物證,這案子也就這么不了了之。

    然而凌家少爺卻沒那么大度量,三天兩頭找茬也就罷,此回更稱府內(nèi)金庫喪銀百兩,追盜所蹤追上了王啟家,這不,那一班子官兵還真在他屋里搜出了金庫鑰匙,直將他押往大牢,過兩日升堂若是定了案,幾十年的牢獄之災(zāi)怕是免不去的。

    我說:“很明顯是凌家少爺想除掉眼中釘以絕后患,這案子雖有漏洞,他們一官一商一口咬定,大叔怕會坐實罪名。”

    大嬸聞言涕淚交流。

    我又說:“原本您還可以考慮去刑部申訴,可方才您那么求公主她都置之不理,那些官員必會有所耳聞。她乃是監(jiān)國公主,太子殿下亦讓三分,如此,這樁案子還有誰敢過問?”

    這會兒我驚覺自己思路清晰尤甚,卻不知是什么緣故。

    大嬸哭得就差沒暈厥,我反省自己是不是話不投機,正想噤聲,卻聽她哭道:“他若回不來,我也不能獨活。”

    這句話在我心弦上挑了一下,我起身奪門而出,可一直壓在心中的那個念頭揮之不去,終究停下腳步。

    大嬸見我去而復(fù)返顯然怔住,我勉強扯了一笑,左右是不想活了,幫幫他們又有何妨。

    兩日后正是農(nóng)歷七月初四,七四七四諧音去死去死,寓意不佳,我十分想打退堂鼓,然而先前把話說得太滿,不得不硬著頭皮上陣,這個教訓(xùn)令我深刻體會到三思而后行的精髓,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就不知我還有沒有機會用上這一智,只能自我安慰朝聞道,夕死可矣。

    京師府衙果真不同凡響,六房三班吏役齊集排衙,連府尹都是一派氣度威嚴(yán),喝堂威時就差沒將大叔大嬸震厥過去,我站在堂中覺得身子和思想一般輕飄飄的不著力,眼神不時往凌家少爺方向瞅。

    其實我只不過是在感慨這眉清目秀的少爺怎會做出如此慘無人道的事,然而當(dāng)他對著堂上威風(fēng)凜凜的大人擠眉弄眼時我瞬間頓悟了。

    話又說回來,我之所以能以王啟遠(yuǎn)方外甥女的身份,以事發(fā)當(dāng)晚也寄居他們家為由,大喇喇作為目擊證人呆在堂中,也得多虧了這凌家少爺,我誆他說我急缺銀兩想與他合作陷害大叔,他一聽便樂顛顛的給了我一兩銀子,還承諾事成再給一兩。

    用二兩銀子買通人作偽證,私以為依

    他這種智商若當(dāng)真栽在我手里倒也不冤枉。

    府尹大人例行公事例的鬼扯,重點是他扯的跟真的似的,什么倒夜香的老公公賣油條的小meimei都可以作為人證,結(jié)果最后還是我演的比較逼真,道睡夢間看到大叔扛著一個箱子在后院偷偷摸摸,一打開,哇全是白花花的銀子,講到這兒府尹和凌家少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按說這案子人證物證俱在,差不多可以了結(jié)了。

    故事往往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會有神轉(zhuǎn)折,這時堂外圍觀審案的百姓中有人提出質(zhì)疑:“姑娘,你說深夜在院內(nèi)看到箱內(nèi)的銀兩,可七月初一壓根沒有月亮,你是如何看到的?”

    我一呆,凌少爺一怔,府尹大人怒道:“大膽刁民,竟敢在公堂重地喧嘩……來人!”

    人已經(jīng)不見了。

    我吁了口氣,十兩白銀請來街邊的大嗓門乞丐吼這一聲,再趁眾人注意集中在公堂時溜走,對他來說確是大大的值得,所以說做人要大方,切不可天真的以為二兩銀子可以收買人心。

    演戲演全套,我呈唯唯諾諾狀:“我……是大叔他,他點了火把……”

    群眾中又有人反駁:“那夜不是大雨么?如何點燃火把?”“對呀,偷了東西的人哪還敢見光……”這回均是自發(fā)性。

    強有力的質(zhì)疑令在場眾人議論紛紛,我拉著凌少的衣袖:“少爺,我都按您說的說了,他們?yōu)槭裁床恍虐 ?/br>
    瞬時周遭一片寂靜。

    凌少爺青著臉顫著手指指著我:“原來你是串通好的,你這是污蔑!”

    就是污蔑怎地了!我繼續(xù)哭喪著臉:“那一兩銀子你還給不給我啊……”

    場面毫無疑問的亂作一團。

    最后還是府尹大人的驚堂木鎮(zhèn)住sao動,他怒氣騰騰對著我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廝根本就是故意來擾亂公堂!”

    您老倒總算是瞧出倪端來了。

    我瞅著這戲演到頭了,松了松緊繃的臉,正色道:“他們原本就沒有罪,大人?!?/br>
    府尹瞠目結(jié)舌的看著我翻書一般迅速的變臉能力,好半天才冷笑:“本府的官兵在王啟家中搜到凌家金庫的鑰匙,你莫不是說本官有意串通了誣陷王啟?”

    這話說的確是重了,通常情況下應(yīng)當(dāng)矢口否認(rèn)“哪敢哪敢,大人廉明公正,怎會做出如此行徑”云云,不過既是打定主意要救大叔,我自然是答:“我正是此意。”

    場內(nèi)傳來一片倒抽的涼氣聲。

    府尹氣得鼻子都歪

    了:“大膽刁民,竟敢誣陷朝廷命官,來人,杖刑五十!”

    我波瀾不驚的站起身,負(fù)袖四顧,厲色道:“誰敢!”

    這聲“誰敢”,既要有淡淡不著力的威嚴(yán)又要有云淡風(fēng)輕的氣度,表情和動作都要拿捏的分毫不差,雖然這兩日我練習(xí)的不倫不類,但此時此刻竟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难堇[出來,不由自我佩服幾分。

    衙役們顯是被我震懾住,沒有立刻沖上前來,府尹更是一頭霧水:“我為何不敢……你,你是何人?”

    我勾了勾嘴角,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慢悠悠地道:“大人不認(rèn)得本宮,難不成連它也不認(rèn)得么?”

    府尹茫然的表情在看清玉佩上的字后霎時凝住,渾身止不住的哆嗦:“您,您是襄儀公主……”

    我收起玉佩,拂袖冷笑:“倒還不算是有眼無珠?!?/br>
    這算是個戲本里的套路了,他青白著臉呆了一呆,連忙跪身磕頭:“下……下官參見公主殿下,下官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公主恕罪?!?/br>
    看著四周跪倒求拜的人,我摩挲著懷里的玉佩,暗想這情形會不會有些太過順當(dāng),怎么和事先預(yù)想的都不同。

    誠然這玉佩是我在玉器店買的,上頭的錦字亦是我自己刻上去的,刻痕依在,和真正的鳳玉定有著天壤之別,這府尹該不是腦子進(jìn)水了,連這都辨別不出來?

    他見我不答話,悚然道:“不知公主為何這身打扮,又為何……”

    “幾日前這婦人闖了本宮的鳳攆大呼冤枉,不知此事大人是否聽聞?!?/br>
    “略……略有耳聞?!?/br>
    “本宮原也懶得理會,后來細(xì)想這婦人身懷六甲膽敢沖撞本宮,或許真有冤屈尚未可知,再者大人新任此位,太子亦是極為關(guān)注的?!蔽倚α诵?,盡力笑的詭異,“本宮喬裝,一來是為查明案情,二來是想瞧瞧京師府尹這位置你坐的牢不牢靠,怎料……”

    我故意拖長音節(jié),沒把話說完,府尹咽了咽口水,磕頭不止:“下官辦事不利……”

    我見凌家少爺已然嚇得連跪也跪不穩(wěn),對大叔大嬸溫言道:“本宮作證王啟的清白,你們可以起身了?!?/br>
    大叔大嬸呆呆的看著我,一個勁的磕頭謝恩,我面上一派氣定神閑,心中甚為愁苦,您兩別拜了成不,拖久了等他們緩過勁就穿幫了,到時候逃不了要鞭尸的。

    這時候,有人忽然說:“她不是公主。”

    眾人齊刷刷往聲音的來源方向看去,卻是個年邁的老人,我認(rèn)出她是那晚收留我過夜的挑水婆婆,她顫巍巍地對著我道:“姑娘,那夜你凍得渾身發(fā)抖,我救得你,你可還記得?哎喲,冒充公主可是死罪,你可不能亂來啊。”

    已經(jīng)亂來了,本來沒準(zhǔn)還逃過一劫,您這么一吆喝,鞭尸是鐵板釘釘?shù)氖铝死掀牌拧?/br>
    府尹看出不對勁了。

    他猶疑片刻,爬起了身,差人將老婆婆帶上公堂,仔仔細(xì)細(xì)的盤問,莫看她年邁行路緩慢,記事的本事倒是不差,那盤根末節(jié)說的一絲不拉,就跟真的似的。

    咳,此回倒也確實不假。

    府尹聽完以后面色稍霽,似又不大敢確認(rèn),怕搞不好當(dāng)真是公主吃飽了撐著體驗民間生活那他就要吃不了兜著走,遂又去問凌少爺:“你曾隨令尊參加過宮宴,可認(rèn)得她是否就是公主殿下?”

    凌少爺撓頭看我:“初時瞧著有幾分相似,現(xiàn)在看來又不大像了……”

    我頗惆悵地嘆了嘆,所以說凌少爺這話說了等于白說,一看就知道壓根沒見過公主本尊。

    府尹顯然也意識到這點,最終還是將目光移回我身上:“可否將玉佩再給我瞧上一眼?”

    我聳肩表示請隨意。

    府尹拿走玉佩看了半晌,終于指向我:“你根本不是公主!”

    我挑了挑眉。

    “此物玉質(zhì)拙劣,雕工粗鄙,斷不會是宮中之物!大膽刁民,膽敢冒充公主殿下!”

    眼下徹底沒戲,跑不了路,我索性束手就擒,不料突然從府衙外跑進(jìn)個衙役,急匆匆的道:“大人!宋大人來了,說是要見您!”

    那府尹聞言竟然仰頭大笑,“快快有請!不想駙馬爺造訪,果真是來得巧!”

    駙馬都給惹來了?

    我總算可以徹底松一口氣。

    其實,什么作偽證什么假玉佩都是浮云,這林林總總為的不過將這宗冒充公主審案的事情鬧大,鬧的越大才能傳到公主耳里。

    既然此前是她忽視,那么唯有讓她重新重視,這個案子才能有所轉(zhuǎn)機。

    畢竟這荒唐的冤案半點都禁不住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