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趙士成忽然問道:“王淑妃是王懷路的meimei吧?” 見靈均點頭稱是,趙士成略一沉吟,靈均神情疑惑的看過來。旁邊世子趙明英接口說道:“王將軍早年駐守過潼關,后來是函谷關,再后來調(diào)任到父親麾下,沒多久又調(diào)到鎮(zhèn)邊王手下,其實他為人到是無功無過,沒什么特別,不過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總趕上調(diào)任。據(jù)說直到他meimei進了淑妃,才返京任神策軍統(tǒng)領穩(wěn)定下來。” 靈均仔細想想,似乎也對這位王將軍的頻繁調(diào)任有些模糊印象,不過沒有趙明英這般,對一個尋常武將的調(diào)任都信手拈來如數(shù)家珍。自己對他的印象還是大多數(shù)來自于他神策軍統(tǒng)領的職位,北衙禁軍衛(wèi)戍京城,自己也是時常能見到這位禁軍統(tǒng)領。說起這位王將軍,靈均不由轉(zhuǎn)頭去看容月,見容月也俏臉緋紅抿嘴笑了一下,就知道他們想起同一件事情。當年王將軍想送他的女兒進東宮伴讀,被自己婉拒了,容月還小小鬧了個笑話。 “這王將軍還想過送女兒進東宮呢。怕是從淑妃娘娘那里吃到甜頭了?!比菰乱婌`均看過來,便張口說道,結果鬧得靈均一張寒冰似的冷臉也微微發(fā)熱。 趙明英見靈均默認,接口說道:“還有這事兒?如此的話這事情看起來更加破朔迷離了,無論淳王還是王將軍,嫌疑都是有,而其行事又都有無法解釋的地方?!?/br> 趙明杰一直默不作聲的聽著,他本是個直爽的性格,最厭煩這些彎彎繞繞,聽著他們幾個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這個分析那個,只覺得這揣摩人心真是麻煩死了。趙明杰也沒仔細聽他們說話,只自己心里算計著,如果領兵從幽州出發(fā),一路向西,到函谷關前都應該沒什么障礙,如若不走函谷關繞道南邊的武關,興許會出其不意避開守關主力,而如此到京畿便是神策軍的地盤。正想著,忽的聽到哥哥說了句神策軍統(tǒng)領什么的,隨口便問了一句:“聽說近年來神策軍年年擴軍,如今怕是有兩三萬人?” “有兩萬五千人?!痹届`均應道,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不過越靈均在文帝駕崩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來了當朝所有守軍人數(shù)配備,深深印在自己腦子里。 “唔,真是,兩萬多,就算都是沒經(jīng)過歷練的駐軍,想簡簡單單一口吞了也不太容易呢?!壁w明誠自己嘀咕著。 趙明英一聽就知道弟弟在那兒自己琢磨什么,也沒理他,反而接口對越靈均說:“若是神策軍反了,對我們是最麻煩的,我們不能不顧及京城里各位皇親國戚,后宮諸位娘娘皇子,乃至朝中大臣,這些人的身家性命等于都捏在他們手里。” 越靈均點了點頭,轉(zhuǎn)而問一旁的盧毅:“羽林衛(wèi)也有萬人,你覺得能有多少人在咱們這邊?” “羽林衛(wèi)的忠心無可非議,有萬人便有萬人在咱們這邊。只不過,”盧毅苦笑一下,說道,“可惜依屬下之見,既然三皇子獲罪,那羽林衛(wèi)這萬人,現(xiàn)在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算數(shù)了?!?/br> 越靈均劍眉緊鎖,眼皮跳了跳,三弟是領著羽林衛(wèi)統(tǒng)領之職的,雖然日常事務都是盧毅負責,不過這羽林衛(wèi)總是掛在三弟名下。如今三弟生死未卜,盧毅隨著自己出京,羽林衛(wèi)的處境怕是也艱難。不過足足萬人,無論怎樣,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這也是一股助力。 越靈均長舒一口氣,說道:“我不希望最后鬧到和神策軍對戰(zhàn)疆場,更或是讓神策軍和羽林衛(wèi)自相殘殺的境地,希望王將軍不是敵人。不過真要到了這種地步……神策軍大概就要成為歷史了?!?/br> 連趙明杰聽到越靈均這森冷的語氣都不免心頭一顫,自己都沒想過直接全滅神策軍,太子殿下這是要直接滅了京城戍軍?神情恍惚間,聽到越靈均接口說道:“其實先帝在位這十幾年,越國正在休養(yǎng)生息,各關守將人數(shù)大都不過數(shù)千,即使函谷關也不過萬人。舉國上下兵將最多,勢力最盛的兩只大軍,便是邊關兩位守將,一是幽州趙王?!闭f到這兒,越靈均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沖趙士成點頭示意,而后索性站起身來,眼望西方,說道:“二是玉門衛(wèi)王。如今鎮(zhèn)邊王世子衛(wèi)思齊應當也到了邊關,衛(wèi)王自也知道京城的變故。而兩位王叔都站在我這邊,縱使神策軍態(tài)度不明,我也想不出來誰有足夠的實力與我手中的軍力抗衡?!?/br> ☆、攘外安內(nèi) 趙士成微微點頭,心中稱贊,這才是為君者的氣度。雖然局面艱難,但是思路清晰,心中霸氣不減,此子恐怕會青出于藍呢。眼光掃過自己兩個兒子,顯然兩人已經(jīng)認同這個未來的君主,眼中只有軍人的堅定和忠誠。而秦家那個小姑娘呢?趙士成看向容月,眼中卻是和越靈均一樣,甚至更強的信心。趙王暗自點頭,太傅養(yǎng)的這個丫頭倒是有趣,膽大不說,這氣度也是不凡,有妻如此靈均倒也好福氣。 “靈均,你恐怕要先看看這個,”趙士成從案上拿出幾封書信遞給靈均,容月看見上面都打著幽州的印信。趙士成面色一端,說道:“今日收到的急報,北國兵發(fā)玉門關,北國國君奚骨寧御駕親征,對外宣稱三十萬大軍南下,誓要掃平中原?!?/br> 趙明杰剛要說什么,被旁邊坐著的哥哥趙明英偷偷一拉,又把將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只好眼巴巴的看看自己父王又看看越靈均。 越靈均聞言神情一凜,冷著臉一目十行掃完幾封書信,手指輕輕扣著圈椅扶手,緩緩開口:“前日剛發(fā)出布告說新皇登基,北國就已經(jīng)兵至玉門關了。這時間未免太巧合。” “從黑水城到玉門關,三十萬大軍就算急行軍也起碼要走上十幾天。若再有一部分兵力是從其他城池調(diào)派,那時間更久。二十天內(nèi)能集結到玉門關,即使奚骨寧統(tǒng)兵有方天縱奇才,也可稱得上神速了。”趙明英平日負責cao練士兵,軍務最是熟悉,見越靈均側(cè)頭掃了自己一眼,便開口解釋。 “二十天前,就是父皇遇刺的時候了。”越靈均眼神暗沉,接口道,“他們早已經(jīng)知道刺殺父皇的計劃。” “那現(xiàn)在就不只是謀反,還有叛國了!”趙明杰氣得臉都漲紅了,邊關守將,最不恥最恨的就是通敵叛國,終于忍不住一拍桌子蹭的站起來,說道:“我們不是為了太子重奪皇位么?管北國干什么,直接發(fā)兵打到京城,到時候兵臨城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謀朝篡位,還通敵叛國!他對得起越國百姓嗎?” “明杰坐下,”趙士成斥道,“有勇無謀的小子,少說多聽?!?/br> 趙明杰見父王發(fā)話了,心里不服,氣哼哼的還要說什么,趙明英趕緊伸手拉了他一把。趙明杰見父親和哥哥都是這個態(tài)度,也只好回去規(guī)規(guī)矩矩坐好,結果見趙明英又瞪了自己一眼,只好訕訕的端起茶杯喝茶。 “通敵叛國只是我們的推斷,并沒有證據(jù),不過二哥說的直搗京城其實也是一條路。”越靈均朝趙士成點了點頭,又看向趙明杰,趙明杰聽他這么一說,才平復了一下怒火,雖然咧嘴一笑,但笑得甚是勉強。 越靈均強迫自己緊繃的身體略放松了一點兒,太傅說過放松有助于更好的思考。一只手臂撐在扶手上,稍微側(cè)坐一些,越靈均才開口繼續(xù)說道:“如果沒有北國虎視眈眈,這條路可能最簡潔有效,兵貴神速,趁著五弟登基之前先打出旗號。我們從幽州起兵,鎮(zhèn)邊王從玉門出兵,和圍都城,待到兵臨城下,誰在抵抗誰是主謀自然一目了然。只不過現(xiàn)在外有異族虎視眈眈,我們卻打著太子旗號發(fā)兵京城,一路少不得開兵見仗,未免讓百姓寒心。再加上衛(wèi)王叔若想守住玉門,恐怕無暇助我了。雖說一般情況下要先安邦,才能一心聯(lián)手對抗外族,不過如今形勢有變,我越國不能自相殘殺,自損兵力?!?/br> “衛(wèi)王,能守住北國三十萬大軍么?”趙明英遲疑的開口說道,“玉門應該沒有那么多駐軍吧。” “玉門守軍五萬,百里外的嘉峪關還有五萬駐軍,也在鎮(zhèn)邊王麾下,聽衛(wèi)王叔調(diào)度?!痹届`均答道,負手踱了幾步,緊鎖著雙眉,腦子里飛速的揣摩著鎮(zhèn)邊王的想法,緩緩說道,“如若北國真的是三十萬大軍,從玉門來的話,我估計衛(wèi)王叔不會死守玉門。玉門關外一片坦途,無地勢可依,無險可守。我們都能得到北國出兵的消息,想必衛(wèi)王叔早已知道了。依我看,他們會慢慢撤回嘉峪關,和嘉峪關駐軍合兵一處。這樣以十萬守軍對三十萬北國大軍,鎮(zhèn)邊王應當可以固守嘉峪關?!?/br> “也就是可以固守而已,”幽州王趙士成長嘆一聲。 “趙王叔說的是,也就是可以固守而已。要想退兵恐怕只能看有沒有什么機遇?!痹届`均點頭稱是。 趙明誠又忍不住開口說道:“那要是我們?nèi)ブг?zhèn)邊王呢?我們就有二十多萬兵力,對三十萬北國軍并不處劣勢,我們先退北國在回頭殺回京城?!?/br> “問題是我們怎么能橫跨整個越國,帶著十萬兵馬從幽州到嘉峪關?”趙明英搖頭,看趙明誠也遲疑了,嘆道,“邊關守軍無詔回京,只要我們一開始集結,朝廷就要來問罪了吧。” “所以關鍵還是朝廷在對方手里,挾天子令諸侯。我們?nèi)羰且恢泵徽圆豁?,做什么都會處處制肘。況且我們也不能放任他們順利的讓五皇子登基吧,時間久了,讓五皇子站穩(wěn)腳跟,百姓可不管誰是原本的太子了?!比菰潞鋈徊遄煺f道,想起來之前在涿州,聽高長萬說的話,誰當皇帝無所謂,叫花子還是小叫花子。想來百姓心里,不管改朝換代還是謀朝篡位都只不過是談資罷了,只要不觸及到他們自身的生活,誰當皇帝又有什么關系呢。 “說得不錯,所以我看我們無論如何要先把太子殿下還活著的消息放出來。不管天下人信是不信,先給他們這么一個另外的解釋,亂黨謀害先皇,追殺太子,里通外國,意圖謀朝篡位。而我們扶保太子,撥亂反正,乃是正義之師?!壁w明英點頭稱是。 “可是那些追殺靈均哥哥的江湖人怎么辦?會不會聽到消息也追過來?那不是又把靈均哥哥陷入到危險當中了?!比菰伦绷松碜樱粗届`均,雖然沒受傷,但這幾日的奔波也讓越靈均消瘦了不少,臉頰的棱角都顯得更為深刻。 此言一出,容月卻突然感到周圍的氣氛不對,好像居然沒有方才那么緊張了。轉(zhuǎn)頭一看見趙明英和趙明杰都望著靈均笑,連趙士成臉上都帶著點兒笑意。最后還是越靈均干咳了一聲,點到為止的說道:“容月,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可沒有那么容易啊?!?/br> 容月經(jīng)這一提點也是恍然,看來自己還是欠了經(jīng)驗,關心則亂了。軍中戒備森嚴,有人想在軍中動手還真是自尋死路了。要學的還是有很多啊,容月心想,若是能隨軍出征,恐怕自己還是要處處留心,多多學習,以后才能助靈均一臂之力吧。 趙明杰卻接口說道:“我看容月說得也要注意,江湖中能人異士不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保不齊他們整出些什么偏門左道的手段。” 一旁一直聽著幾人討論并沒有插嘴的盧毅忽然開口說道:“這些便交給我們了,保護殿下周全本是我羽林衛(wèi)分內(nèi)之事。如今讓殿下流落外鄉(xiāng)本已經(jīng)是死罪了,我們拼死也不能再讓殿下有什么差池。” 越靈均聞言望向盧毅,淡然開口:“別提什么死罪不死罪的,你們?nèi)蘸筮€要保著本王登基呢?!?/br> 盧毅了然一笑,行了個禮就又稍稍退后了一步。容月忽然發(fā)現(xiàn)就這小小的一步,好像盧毅就把自己隱藏在陰影之中了,不注意去看再難留意到他這個人的存在。這也是武林高手的功夫么?那以后真的要更小心謹慎些才是,形勢逼人,原來自己那些大大咧咧的習慣,看來都要改一改了。 “那既然要放出太子殿下沒死的消息,殿下又不愿意發(fā)兵打到京城,我們總不能就在幽州等著朝廷拿著謀逆的帽子扣過來,然后派人來剿滅我們吧?”趙明杰雖然更喜歡直來直去的方式,但他不是像幽州王罵的那樣有勇無謀,忍不住說道:“既然他們能矯詔說太子殿下死了,他們就能咬牙死不承認殿下的身份。” “那就晾著他們。” “什么?”趙明杰扭頭看著一臉云淡風輕的越靈均,有些懷疑剛才是不是他說的那句話。 越靈均站起身來,走到幽州王書房里占據(jù)一面墻的那副巨大地圖前面,面對著地圖,仔細端詳著地圖上越國的每一座高山走勢,每一條河流流向,每一個小點代表著一座城池,里面生活著無數(shù)的百姓,那將是他的子民。只有國家興盛強大,百姓才能安居。而君主一個錯誤的決定,便能伏尸百萬。然而,這就是他肩上的責任,無論多么沉重,多么艱難,也不可推脫。 這就是他的父輩打下來,交到他手中的江山。 明亮的燈火映著越靈均冷峻的側(cè)臉,看不到他什么表情,眾人只聽到靈均的聲音鏗鏘,緩緩傳出來:“不承認便不承認,晾著他們。我堂堂越國太子又豈是他們能隨便否定的!” 越靈均眼望著地圖上幽州的地界,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幽州城,然后一路向西北劃去,出幽州,過陰山,最后重重點上了北國國都黑水城,冷冷的說:“敢犯我越國國境,本王就要他奚骨寧有去無回?!?/br> ☆、出幽州記 承天十九年秋 幽州王廣籌糧草,厲兵秣馬。 幽州,連同周邊數(shù)城流言四起,說太子靈均其實未死,其人在幽州,正準備兵發(fā)京城,匡扶社稷,重奪帝位。流言幾日內(nèi)席卷了小半個越國國土,北方的百姓人人自危,覺得舉國又要陷入戰(zhàn)事之中。 在北方諸關卡的守軍中,流言也同樣日盛。若是太子未死,長幼不可廢,那太子便理應是新君,如若太子帶兵而來,是守,還是放? 校場,點將臺 秦容月穿了一身窄袖胡服,站在中軍隨行的一眾參事之中。最后大家決定讓秦容月跟著中軍充當個參事。說是參事,容月知道無非也就是抄抄文書戰(zhàn)報什么的,不過這她也已經(jīng)很滿足了,因為遠遠的,可以看見人群中間眾星拱月一般簇擁著,越靈均昂然站在點將臺中間。 “撲啦啦”一聲帥旗展開,素白為底,云龍為紋,紫色滾邊,帥旗迎風飄揚,上面斗大的一個“越”字。幽州王眼望帥旗,有些觸景生情,十多年了,又見越字帥旗,當年所向披靡的王師,這次一定還能再現(xiàn)輝煌。 點將臺下明晃晃盔明甲亮,一眼望去無邊無沿,無論兵將戰(zhàn)馬,穆然肅立,聲息全無。 越靈均踏前一步,手扶佩劍,朗聲說道:“諸位幽州將士,當今朝中亂黨當權,謀害先皇,追殺太子,陷害皇子,禍亂朝綱。而后串通北國,害我百姓,侵我國土。今日,我越靈均,以越國太子之名,掛帥出征!” 越靈均頓了一下,掃視一圈點將臺下形容肅整的十萬大軍,左手邊一色的玄甲輕騎,軍士手持長矛,肋下懸刀,背負長弓劍壺。右手邊一個方陣的明光鎧重騎兵,鐵甲其明如鏡,陽光下耀人二目。中間是各色的步兵陣,整齊的方陣間隔分明,一眼望去綿延無邊。越靈均心中激蕩,雙眼炯炯,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然,我越國將士的出鞘鋼刀,不應該砍在我們自己同澤的脖項。我越國的太子,更不能容他北國胡騎犯我邊關,擾我百姓!眾將士聽令,隨我兵發(fā)北國!” 明晃晃一道寒光閃過,佩劍噌啷一聲出鞘,越靈均伸手在身邊剛剛宰殺祭祀的牛頭上一抹,鮮紅的血染上陽光下依舊閃著森森冷光的劍刃。越靈均捧劍當胸,高聲喝道:“天佑大越!得勝!” “天佑大越!” “得勝!”“得勝!”“得勝!” 校場上十萬軍兵,齊聲高呼,聲震天地。戰(zhàn)鼓齊鳴,號角聲響,旌旗飛舞。 人群中,秦容月激動得小臉漲得通紅,心中滿是慷慨激昂,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前面凜凜威風的三軍大帥。 越靈均亮銀盔亮銀甲,頭盔上素白的盔纓,素白的大氅,手臂上系著一條孝帶,整個人一身哀戚的素白,卻不顯得悲傷,只覺得如皚皚雪山上萬年不溶的冰川,散發(fā)著冷冽而尖銳的寒氣。手中青鋒寶劍上一抹鮮艷的血紅,成為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幽州王大軍開拔,以幽州王次子趙明杰帶兩萬輕騎為先鋒,太子越靈均坐鎮(zhèn)中軍,幽州王世子趙明英帶兩萬步兵壓糧運草,另有上將十數(shù)人,偏將百余人,浩浩蕩蕩出幽州,向西北而去。幽州城只留下幽州王趙士成帶一萬軍兵坐鎮(zhèn)。 消息從幽州傳到越國各個州府,上到百官下到百姓無不嘩然,現(xiàn)下太子自己皇位不保,手握重兵居然卻出兵北國。朝廷連發(fā)邸報,稱太子早已在京城身故,幽州所謂的太子乃是他人偽裝,宣稱幽州王圖謀不軌,挾太子之名意圖造反。著各個守關將領嚴防死守,小心受人蒙蔽,有自稱太子者,殺無赦。 然而在中原各州府,尤其是與幽州緊鄰的兩府,總兵和駐軍緊張的等了數(shù)日,并未見幽州軍一兵一卒。眾將官終于接受了幽州軍真的出了關外,而不是要走個迂回打駐軍個措手不及。 朝廷依舊三五不時發(fā)來的邸報,一口咬定太子是假冒的,開始百官還都相信,而如今十人之中至少能有九人心中存了懷疑。一時間諸位封疆大吏心中不免五味雜陳,幽州軍真的兵發(fā)北國了,那太子想來便是真的了。若非太子本人,手中握著幽州大軍,率幽州軍長驅(qū)直入劍指京城便好,管北國入侵作甚。那么問題來了,幽州軍中太子是真,朝廷邸報便是假了。朝中便真的有人篡權奪位,加害太子了,此時要如何選擇,作為還是不作為,便關乎為官者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了。 幾日之內(nèi),封疆大吏們各懷鬼胎,給朝廷上書表忠心者有,搖擺不定觀望事態(tài)者有,無視朝廷圣旨者也有,一時間整個越國陷入到一種莫名茫然的氣氛,所有人都對未來充滿了不確定。當然,百姓依然故我,該糊口還是要糊口,最多回家多燒兩柱香,保佑太子殿下旗開得勝,把北國胡騎趕得越遠越好。 然而,一個月后,玉門關戰(zhàn)事忽然告急,鎮(zhèn)邊王連發(fā)三次加急軍報,求朝廷增兵調(diào)糧,結果都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十日后,鎮(zhèn)邊王棄守玉門關,退兵至嘉峪關內(nèi)。北國國君奚骨寧進了玉門關,卻發(fā)現(xiàn)關內(nèi)一無糧草,二無軍兵,三無百姓,鎮(zhèn)邊王只給他留下了一座空蕩蕩的城池。奚骨寧勃然大怒,推到了玉門關城墻,放火燒盡關城中所有民居。 鎮(zhèn)邊王擺出了固守嘉峪關的姿態(tài),免戰(zhàn)牌日日高懸,任北國如何叫囂罵陣,連日來仍舊避戰(zhàn)不出。期間北國軍兵數(shù)次企圖攻城,都被嘉峪關堅固的城墻擋在關外,未有任何建樹。鎮(zhèn)邊王缺糧少將,避戰(zhàn)不出也無可厚非,嘉峪關的百姓也都多少熟悉戰(zhàn)事,民心還算平穩(wěn),大多數(shù)人覺得,熬到了冬日,北國兵自然就退了。而鎮(zhèn)邊王似乎也存著這個想法,連軍事調(diào)度都放緩了,由得北國兵在關外攻城,自己吩咐讓士兵輪班休息,甚至讓不少老弱病殘的士兵去幫助玉門跑過來的百姓建房開荒。 西北戰(zhàn)事似乎進入僵持階段。 “父王,第五封戰(zhàn)報的回信,還是沒有只字提及增兵。我看朝廷是不打算再加派人手了。”衛(wèi)思齊一身戎裝,臉上也再不見原先時常掛著的溫柔笑容,神色中顯露出些許憤憤不平。 “思齊,沉住氣。旁人都夸你少年儒將,依為父看,是夸得你心浮躁了?!辨?zhèn)邊王衛(wèi)商,卻是一副輕袍緩帶的打扮,斜倚在榻上,手中一卷兵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著。衛(wèi)商面如冠玉,留著三綹墨髯,劍眉朗目,能看出年輕時必然是位俊美的翩翩佳公子。即使衛(wèi)商如今已經(jīng)是四十來歲的年紀,也依舊魅力不減,說是鎮(zhèn)邊王大將軍,但若是不認識的人來看倒覺得他更像個文臣。衛(wèi)商聽衛(wèi)思齊進房來語氣不忿,頭也沒抬,只撩眼皮看了他一眼,隨手指了指榻前的方凳。 衛(wèi)思齊行了一禮側(cè)身坐了,整頓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口說道:“兒子只是不忿朝廷jian黨?!?/br> 鎮(zhèn)邊王衛(wèi)商又翻了頁書,掃了一眼便放下了,坐直了身子看著自己這個兒子:武藝上天賦異稟,青出于藍。性格也不錯,溫文儒雅,君子端方。人也夠聰明,熟讀兵書戰(zhàn)略。就是還缺了歷練,遇事不能再多想三分。衛(wèi)商緩緩開口說道:“為父并沒有指望朝廷出兵,寫折子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 衛(wèi)思齊臉上又重新掛上了一抹淺笑,說道:“兒子只是以為淳王叔怎么也要做個樣子,亦不落人口實,沒想到淳王叔真的是老了?!?/br> 衛(wèi)商這次倒是吃了一驚,兒子看來比自己想得要出息了呢,也笑著問道:“那你是在不忿什么?” “做個樣子也能有點兒助力嘛,就算老弱殘兵或是陳米粗糧,總也比沒有的好?!毙l(wèi)思齊苦笑道,“沒想到真的是一點兒便宜不給我們占呢。” 衛(wèi)商朗然一笑,說道:“你啊,這點兒便宜都惦記上了。不過我看,淳王這次可真是不管不顧了,老糊涂了,真是人越老,越是糊涂了。” “淳王叔早年也是英雄了得,真想不到到老會是這樣的做法?!毙l(wèi)思齊話題一轉(zhuǎn),問道:“聽說殿下發(fā)兵北國了,雖然還沒傳來什么確切的消息,不過民間都已經(jīng)傳遍了。殿下這步棋可是兵行險招?!?/br> “他們越家人啊,不管面子上是灑脫,是溫文,還是冷漠,骨子里都是瘋子?!毙l(wèi)商重新倚到榻上,懶洋洋的撿起之前被丟在榻上的那卷兵書,隨手翻看,忽的又張口接了一句,道:“可也不知道是運氣還是真的上天眷顧,他們每次發(fā)瘋還總能有個好結果?!?/br> 衛(wèi)思齊微微笑著,遙望著東方,說道:“那希望這次也有個好結果吧?!?/br> 而在遙遠的東北方,大軍深入北國的越靈均,也正在為自己瘋狂的決定,付出應有的代價。 ☆、初入軍中 容月穿了一件緋色的窄袖短衣胡服,一條同色的長褲,腳下踩著小牛皮短靴,腰上綁著小牛皮的腰帶,腰帶上綴著一排五色寶石,下面垂著幾個飾牌,上面拴著一柄小彎刀,還掛著一個小包,里面放著些雜七雜八的針線手巾傷藥。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并沒有挽成發(fā)髻,而是梳了條大辮子盤起來,頭上戴著頂胡帽,裝飾著一圈貂尾,毛茸茸的襯著一張雪白的小臉,更顯得嬌俏可人。 騎著一匹溫順的栗色小馬,容月不緊不慢的跟著中軍的隊伍。前面不遠能看見越靈均騎著一匹通體雪白的白龍駒,身后半匹馬身的距離是盧毅手扶刀鞘緊緊跟隨。探馬一刻不停的往返在前面隊伍和越靈均中間,靈均聽完探馬報告的情況,一般都是點個頭,探馬自行又跑遠了。能看出靈均臉色平淡,應當是沒有什么特殊的情況。 此時出了幽州地界已經(jīng)半天了,周圍的景色并沒有看出什么不同,北國地廣人稀,走了這大半日,容月也沒看見半個人影,剛出征的時候,滿心緊張和亢奮的情緒也慢慢舒緩下來,多了幾分閑情去瞭望周圍的景致,還有偷眼看自家大帥認真忙于軍務的背影。 就這么平平靜靜的走了一天,別說敵軍,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看見。習慣了越國州縣相連熙熙攘攘的模樣,初見北國萬里無人的遼闊草原,倒是讓人感覺滿是新奇。容月就這樣一路看著北國蒼茫景致,倒也不覺得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