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謝玉凝神看著蘇靖荷:“可,萬一你來了呢,只為了這一個(gè)萬一,便值得了?!?/br> 蘇靖荷抿著唇站在黃槐樹下,一月,樹枝已枯,站在河面,常有風(fēng)吹過,帶著寒涼,有些刺骨,卻不知謝玉在這里待了多久,他穿得單薄,可能御寒? “可愿與我一同游湖?!敝x玉靜靜看著蘇靖荷。 猶豫了會(huì)兒,她走下臺(tái)階,跨上小船時(shí),有些微的晃動(dòng),讓身體站立不穩(wěn),寬大的手掌卻是握上她的手臂,待小船平穩(wěn),才是松開手,邀她坐下。 小船上擺放著兩架弦琴,待蘇靖荷坐定,小船緩緩駛出,掀起河面陣陣漣漪,在波紋晃動(dòng)下,河面的花燈開始漂移。小船在燭光中緩緩穿梭,晚風(fēng)陣陣中,謝玉抬手,繼而撥弄了面前的弦琴,不一會(huì)兒,蘇靖荷也跟著合奏,一首《陽春白雪》,漸漸響起在清池上方。 身邊是紅燭搖曳,船上是兩琴相和,這樣的上元夜,總也不能叫人忘懷。 待重返燈市,明月卻是焦急踱步,待看見蘇靖荷,幾步上前:“小姐去哪了,奴婢讓人尋了好久,一整條街都不見小姐?!?/br> 蘇靖荷有些尷尬,一旁沉香趕緊回著:“小姐挑選花燈費(fèi)了些時(shí)間,街上人多,許是下人沒有看清,可有事情?” “小…小少爺不見了?!?/br> 明月說完,已有些哭腔,若是丟了小少爺,回府后她們這些下人可都不能活命啊。 蘇靖荷也是蹙眉:“不是讓你們跟著小少爺,這么多人,怎就看不住一個(gè)孩子!” “小少爺說內(nèi)急,奴婢們也不能一直跟在身側(cè),哪知道,哪知道……” “可讓人去找了?” 明月趕緊點(diǎn)頭:“都去找了,還不見消息。” “那三少爺回來了沒有?” 明月?lián)u了搖頭。 “行了,你去把三少爺叫回來,沉香隨我去找人?!闭f完,蘇靖荷匆匆回身。 見蘇靖荷往前走著,目不斜視,完全不像找人,沉香忍不住問著:“小姐,咱們這是往哪里找人?。俊?/br> “這孩子貪玩,哪兒熱鬧,找過去準(zhǔn)沒錯(cuò)?!碧K靖荷說完,心情卻是有些復(fù)雜,若讓孫姨娘沒了兒子,可也能錐心的痛? 不遠(yuǎn)處正有一處變戲法的,蘇靖荷往圍觀人群中仔細(xì)看了看,卻不見蘇正蹤影,詢問之下,也沒有人記得,畢竟今夜人來人往,七八歲的孩子太多,都記不住。 正看來是注定了!欲轉(zhuǎn)身要走,卻有人叫住她:“你要找的可是那個(gè)帶著獠牙面具的孩子?” “對!”蘇靖荷趕緊問著:“您瞧見過?” “剛才看戲法的人多,孩子的面具被擠掉踩壞,我看著他挺難過的,之后一個(gè)人走開了?!?/br> 蘇靖荷道了謝,再次回到之前的面具攤位,詢問下,蘇正果真來過,這孩子用玉佩和老板換面具,偏偏老板不識(shí)貨,認(rèn)定是小孩子誑人,不肯賣,蘇正才搶下面具跑了。 給了老板銅板,蘇靖荷將蘇正的玉佩拿回,順著老板的指路往前,正好一個(gè)岔路口,轉(zhuǎn)進(jìn)路口,沒多久便聽見孩子的□□,蘇靖荷幾步上前,便發(fā)現(xiàn)了角落蹲著的蘇正,他捂著腳踝,因是剛才跑急了,扭了腳。 蘇靖荷交代著沉香:“去給明月傳話,說小少爺找著了,讓人準(zhǔn)備好馬車回府?!?/br> 而后看了看蘇正手中的面具,冷聲道:“你倒是厲害了,還學(xué)會(huì)搶東西了。” “我,我給了錢的,”蘇正小聲說著,到最后一個(gè)字,更是聲音也沒了。 蘇靖荷將玉佩丟給他:“老祖宗給你的玉佩,也敢拿來換東西,讓老祖宗知道,可得抽你一頓?!?/br> 一聽見“抽”字,蘇正還是瑟縮,求饒道:“三姐莫要和老祖宗說,正兒錯(cuò)了,正兒再也不敢了?!?/br> “有什么不敢的,最好下次再來一次,直接丟了性命還省事一些!” 蘇正一愣,有些膽怯地看著蘇靖荷,咬著唇不敢說話。 “走不走,還是,你想在這里過夜?” 蘇正趕緊搖頭,拽住蘇靖荷的衣裙,可憐兮兮道:“姐,我,我腳疼,走不動(dòng)。” 蘇靖荷卻仍是沒好氣接著話:“那是你的事情,可不是我讓你瞎跑的!” 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待蘇正以為蘇靖荷當(dāng)真要拋下他,不免有些著急了,喊著:“姐,我怕?!?/br> 這是蘇正第一次這般軟聲軟語叫她一聲“姐”。蘇靖荷頓了頓,見蘇正還真在原地不動(dòng),無法,才又退了兩步,蹲下身:“上來吧。” 趴在蘇靖荷背上,這是蘇正第一次與這個(gè)jiejie如此親昵,心中很是惶恐,蘇靖荷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huì)這樣背著孫姨娘的兒子! 沒幾步,回到燈市,身邊聲音嘈雜,蘇正小聲問著:“三姐是不是不喜歡我?!?/br> “什么?”蘇靖荷回問了句,蘇正卻是搖頭,只道:“沒什么?!?/br> 很快有國公府下人看見二人,上來接過小少爺背在背上,待兩人走在前邊,蘇靖荷才是輕聲說了句:“是,很不喜歡呢?!?/br> ☆、第42章 生辰 天氣回暖,院子里的紅梅慢慢凋落,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卻是墻角樹下偶冒出頭的小花,嫩嫩的,粉粉的,帶著春意。 暖閣里,窗戶微開,清淺的涼風(fēng)吹入,帶來滿屋清涼。蘇靖荷坐在梳妝臺(tái)前,由著周嬤嬤替她將長發(fā)挽起,今日是蘇靖荷十五歲生辰,當(dāng)年被批命活不過十四的三姑娘,眨眼年已及笄。 “姑娘真好看?!背料憧粗矍暗奶K靖荷,贊嘆著,即便長發(fā)挽起,風(fēng)姿依然。 “姑娘長得像大太太,是個(gè)美人坯子,可惜大太太不在,否則今日的及笄禮……”說著,周嬤嬤有些傷感,不敢再往下說,三姑娘今兒及笄,只有她們一屋子下人陪著,略顯凄涼。 蘇靖荷低眉,若是母親還在,二月里,她定會(huì)帶著曼荷去菏澤,親自為她們姐妹煮上一碗長壽面,看她們吃的饜足,總笑說不希望她們太快長大,好多陪著她幾年…… 如今,她慢慢長大,母親卻已不在。 六年間,她們姐妹二人的生辰都在菏澤度過,也難怪府上沒人記得了。 突地房門被推開,蘭英收了傘從屋外頭進(jìn)來,裙角沾濕,手上也有些水漬,蘇靖荷這才驚覺外頭落了雨,抬頭朝窗外看去,屋檐下正滴落著點(diǎn)點(diǎn)雨水,窗臺(tái)上的嫩芽沾染水珠,更加晶亮。 “姑娘哪還坐得住啊,前邊事情鬧大了?!碧m英回話:“你說著孫姨娘也真是不開眼,專挑今兒的日子,可不是和姑娘過不去么?” 周嬤嬤最后用笄貫發(fā),待梳好頭,便斥責(zé)起蘭英:“一驚一乍的,話也說不順溜,教的規(guī)矩全忘了?!?/br> 蘭英抿了唇,恭敬立在一旁,俯首帖耳地回稟著,“孫姨娘也不知道哪里找來一個(gè)賭鬼,如今正在老祖宗跟前編派秦姨娘,姑娘可要去看看。” “姨娘們的事情,哪用得著驚擾姑娘,今兒是姑娘生辰,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別回稟了?!敝軏邒邍诟乐嫔届o,只蘭英一個(gè)人好奇,看孫姨娘的架勢,可是真逮著了秦姨娘把柄,這樣的熱鬧,姑娘和嬤嬤都不想去看看? 蘇靖荷只是站起身,道:“替我備傘,我回一趟榮華院?!?/br> “廚娘去準(zhǔn)備長壽面了,姑娘要不吃了面再過去?”沉香在一旁回話。 蘇靖荷搖頭:“正好,叫廚娘做好了送去榮華院?!?/br> 榮華院下人瞧著姑娘回來,心中自然歡喜,可姑娘剛進(jìn)院子,便將下人都打發(fā)了走,自己一個(gè)人撐著傘站在小花圃邊,連沉香都沒讓跟著。 春雨總是綿綿,淅淅瀝瀝、密密斜斜,將花圃籠罩在輕紗般的雨霧中,蘇靖荷上前幾步,站定在院中最大的榕樹下,從她出生,榕樹便已經(jīng)在了,或者說,從安國公府坐落,它便在。 仰頭看著綠如染碧似錦的枝葉,枝繁葉茂下,曾是姐妹倆最喜歡的去處,那時(shí)的榕樹還掛著秋千,蘇靖荷個(gè)子矮,總是被嬤嬤抱著上去,曼荷最不安分,喜歡趁她不注意,小小的手在背后推著秋千,雖沒多大力氣,也總能晃一晃,將她嚇住,然后聽著蘇曼荷爽朗笑開,缺牙的嘴巴漏著風(fēng),也把蘇靖荷逗趣。 想得出神,蘇靖荷一腳踩在濕漉的泥濘中,低頭,看著腳邊的水坑,想起她們也曾在雨后跑出來玩泥巴,那時(shí)候蘇曼荷最喜歡用泥巴捏一座城,然后對著蘇靖荷說,以后她要有一座自己的大院子,種著最漂亮的黃槐樹,奶奶,父親,娘親,舅舅,小姨,還有jiejie和她,大家一起住,不要有姨娘、大哥。蘇靖荷卻打趣說長大后她是要嫁人的,不能和她們一起了,蘇曼荷聽了總不高興地嘟著嘴,隨手指了旁邊的高墻,說長大她就嫁去隔壁,能天天回家。 蘇靖荷看著最是熟悉的那一堵高墻,隔壁,她是嫁不成了,至于家……沒有娘親和姐妹的地方,還是家么? 蹲下身,蘇靖荷將油紙傘放置在腳邊,榕樹的枝葉遮擋了雨水,卻偶有水珠從枝葉滑落,滴在蘇靖荷頸脖間,冰冰涼涼地,她卻只專注地用手撥開泥濘。 沒多久,手上沾滿泥土,樹下被她撥開一大塊,雕花的紫檀木漸露一角。她展露笑顏,繼續(xù)撥開,很快從地下取出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這是姐妹倆當(dāng)年一起埋在樹下的,那年她們聽從江南回來的小姨說,哪里的人喜歡出生時(shí)給女兒在桂花樹下埋一壇酒,等女兒及笄或是出嫁,便將酒取出喝盡,她們覺著新奇,便學(xué)著偷偷在樹下埋了東西,相約及笄之年同時(shí)取出,如今卻只有她一個(gè)人了…… 盒子打開,還帶著泥土的清香,里頭并沒有什么貴重東西,只兩朵干花,當(dāng)年鮮黃的槐花,如今不過干枯的一小點(diǎn),她小心翼翼取出,將干花放進(jìn)香囊,而后系在腰間,喃喃自語:“以后,你我同命?!?/br> 突地,輕輕淺淺的笛聲傳來,蘇靖荷站起身,朝墻角走近,入耳的依舊是那一首江南的小調(diào),比起上一回聽見,今日的曲調(diào)多了些歡快,與記憶中的曲子重疊。就在這個(gè)院子里,蘇曼荷也最喜歡彈奏這首曲子,眼前慢慢浮現(xiàn)稚嫩的笑顏,她倚在墻面,不知不覺,竟將一曲聽罷。 此番寧靜,終是被沉香打斷:“姑娘,面條端進(jìn)屋里去了,姑娘趁熱吃?!?/br> 蘇靖荷點(diǎn)頭,回身看了眼高墻外,正是雨停時(shí),碧藍(lán)的天空掛著一道淺淺的彩虹,只是彩虹的盡頭沒有那個(gè)站在船頭的身影。 蘇靖荷大步走離,直到進(jìn)了屋,沉香用帕子替她擦拭了臉上、衣袖的雨水,而后才是挨著桌子坐下,桌上兩碗并排放置的冒著熱氣的長壽面,一碗有荷包蛋,一碗沒有。 沉香將有蛋的那碗面條端到蘇靖荷面前:“一碗長壽面,姑娘今后長壽又如意?!?/br> 蘇靖荷笑了笑:“你去外頭打聽下暖心院里的事情,這么久了,秦姨娘的事情應(yīng)該有個(gè)結(jié)果?!?/br> 沉香點(diǎn)頭,才轉(zhuǎn)身走了幾步,蘇靖荷又把她叫?。骸坝浿?,不能說是我去問的?!?/br> “奴婢知道,只當(dāng)是閑聊間無意問起的。”說完,便是轉(zhuǎn)身出去。 待房門重新關(guān)上,蘇靖荷卻是將桌上的兩碗面條交換了位置,而后安靜地吃著面條,只一口,就知道是綠蘿的手藝,當(dāng)年榮華院的丫頭里,綠蘿的手藝最好,尤其是面條,今兒她的生辰,還是有個(gè)丫頭記著的。 從榮華院出來,一路聽著沉香小聲回稟著上午暖心院的一出好戲。 “一大早孫姨娘帶著個(gè)落魄的男人去暖心院找老祖宗,稱是秦姨娘的兄弟,秦家即便不算大族,卻也不至于讓兒孫狼狽至斯,老祖宗本是不信,卻在瞧見那男人拿出的首飾中看到了不少秦姨娘的物件,才細(xì)問了起來,那人果真是秦家少爺,卻因?yàn)橹\害秦家嫡子,被嫡母趕了出來,落魄下只好來京城投靠親jiejie?!?/br> “據(jù)那人交代,秦姨娘這些年一直拿銀錢補(bǔ)貼他,直到半年前才換了給首飾,孫姨娘幫著推算了時(shí)間,是從老祖宗奪了秦姨娘中饋后不久開始的,想來這些年秦姨娘沒少動(dòng)用府里的銀子,可氣壞了老祖宗?!?/br> 沉香說了一大通,蘇靖荷卻只是問著:“怎么罰?” “減了秦姨娘每月的銀錢,并讓姨娘自個(gè)兒在院子里反省,不得老祖宗的令,不能出來?!?/br> 蘇靖荷笑笑,這處罰不輕不重,正好。 一旁蘭英卻是插話:“聽說孫姨娘離開是可得意了,孫姨娘和秦姨娘斗了許久,這是第一次占上風(fēng),說也奇怪,孫姨娘平日也不見出門,打哪兒找來這么個(gè)人?” 蘇靖荷與沉香對看了一眼,才道:“你也說了,孫姨娘一直和秦姨娘相斗,自然會(huì)多盯著秦姨娘一些,既是秦姨娘做了的事情,總有把柄落下?!?/br> 蘭英恍悟點(diǎn)點(diǎn)頭,“不過,聽老祖宗屋里的姚jiejie說,老祖宗也沒給孫姨娘好臉色呢,最后頭疼犯了,還是讓二少奶奶扶著一起進(jìn)屋的。” 老祖宗是個(gè)明白人,秦姨娘“吃里扒外”的行徑她惱怒,孫姨娘這般盯著人算計(jì)的做法,老祖宗也不見得喜歡,這樣一來,倒是溫和賢良的二嫂入得老祖宗的眼。 主仆剛回暖心院,便碰見老祖宗跟前的蓉jiejie前來傳話:“姑娘回來了,老祖宗正在屋子里等著姑娘呢?!?/br> 一進(jìn)屋,就聽著老祖宗不斷的咳嗽聲,蘇靖荷幾步上前,看著喜鵲正一手端著茶,替一手老祖宗拍撫著后背,老祖宗臉色不好,想來今兒真氣得不輕。 蘇靖荷也跟著替老祖宗順氣,說著:“老祖宗身子不好,怎還不休息,喚孫女過來可有事情?” 在喜鵲的攙扶下,老祖宗坐起身,喝了茶嗓子略好一些,才道:“今兒是阿靖生辰,你一聲不響的,我也因?yàn)轭^疼,總記不住事了,更加上你幾位姨娘鬧事情...哎,要不是謝家那孩子有心送了禮來,我這老婆子可要糊涂了?!?/br> “老祖宗身子要緊,孫女的生辰每年都有,老祖宗福壽延年,明年再一起替孫女過生辰也一樣。” “我這身子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道還有幾年活頭?!崩献孀趪@息一聲。 “又說胡話了,老祖宗再這般說,三姑娘眼淚都要留下來了?!毕铲o在一旁打斷著。 看著蘇靖荷略微泛紅的眼眶,老祖宗笑了笑:“知你孝順,來,到老祖宗身邊坐?!?/br> 蘇靖荷聽話上前,緊挨著老祖宗,老祖宗這才注意到蘇靖荷的散發(fā)如今已用笄挽起,嘆息:“若是你娘還在,這頭發(fā)可是會(huì)親自替你挽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