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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絕大部分葬禮一樣,潘悅的追悼會也同樣氣氛凝重。 她父母因為太過悲傷連站都站不穩(wěn),由她阿姨陪同著坐在一旁休息,而游泳隊的其他隊友正忙著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們一起擺放花圈、布置追悼廳,看起來很混亂但又很安靜。 可想而知,紀央的突然出現(xiàn)就如同在平靜湖面上丟進了一枚石子,頓時漣漪陣陣。 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來了,投向她的那些目光里難免充斥著驚訝和好奇,其中還有一些關(guān)心,只是在心魔的過濾下,所有一切落入紀央眼中都成了指責(zé)。 她膽怯地站在追悼廳外,腳步就像灌了鉛似的寸步難行。 一旁的趙指導(dǎo)察覺到了她的猶豫,輕聲鼓勵道:“沒事的,別緊張?!?/br> 她卻像什么都沒聽見般,充滿不安的目光在人群中尋覓著,“康喬呢?他還沒來嗎?” “他說他需要緩一緩,可能會晚點到?!?/br> “緩一緩?”紀央不解地眨著眼簾,“什么意思?” “大概是因為這種地方會讓他想起他父母吧?!边@也僅僅是趙指導(dǎo)的猜測。 事實上,康喬并沒有給出任何解釋,電話里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透著一股心力交瘁,然而他跟潘悅其實并沒有太大的交情,這種疲憊應(yīng)該跟潘悅關(guān)系不大,倒是聽說他父母都已經(jīng)去世了,所以趙指導(dǎo)才有了這樣的猜測。 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個猜測讓紀央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了。 “怎么了?”趙指導(dǎo)擔(dān)憂地問。 “……”紀央翕張著唇,卻什么都說不出。 康喬的事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自小和父親相依為命,就跟這世上大部分的父子一樣,他們經(jīng)常聊不到幾句就會吵起來,后來索性也不怎么交流了,看起來關(guān)系很淡漠,其實只是都不太擅長表達而已。 人們總以為時間還有很多,有些話總有機會說,可事實上,時間說沒就會沒的。 五年前,康喬的父親得了肝癌,雖然動了手術(shù),但情況并沒有好轉(zhuǎn),癌細胞還是肆無忌憚地擴散著。 也是在那個時候,潘悅把他們的關(guān)系捅破了。 沒有人知道的是,康喬最初并沒有選擇分手,而是跟她求婚了,那真的是一種哀求。 他近乎卑微地哀求著她,說是希望能讓他父親走得安心一些。 即便如此,她還是拒絕了。 他父親去世的消息她是從他以前同事那里得知的,她無法想象那時候的他有多難受,也不愿去想象,她甚至沒有勇氣打通電話給他,哪怕只是簡單的關(guān)心她都沒有資格。 是她主動放棄的,為了能夠繼續(xù)游下去,她放棄了愛情。 那之后,她拼了命地訓(xùn)練,比任何人都努力,都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久沒回過家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連親情都放棄了。 現(xiàn)在,就連僅有的友情她都失去了。 應(yīng)該死的不是潘悅,而是她,像她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根本就不配活著…… “……紀央?”眼見她忽然舉步,趙指導(dǎo)先是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后連忙開口喚她。 可她卻充耳未聞,恍惚地往前走著,如同丟了魂般。 見狀,趙指導(dǎo)連忙跟了上去。 在各種驚疑目光中,紀央徑直走到了潘悅父母面前,一動不動,直挺挺地站著。 她認為自己應(yīng)該受到懲罰,而眼下唯一能懲罰她的就只有潘悅父母,她甚至希望他們打她、罵她、又或是干脆把她趕出去,那樣她心里至少會覺得好過一些。 可他們只是哭,互相攙扶著坐在椅子上,佝僂著背,泣不成聲。 “是小央啊……”直到一旁潘悅的阿姨察覺到了她,抹了抹淚,輕聲沖著潘悅父母道:“jiejie、姐夫,小央來了?!?/br> 潘悅父母頓了頓,終于,相繼抬起頭,朝著她看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那兩張蒼老面孔讓紀央心口驟然一揪,自從和潘悅關(guān)系變僵之后,她也沒再去探望過潘悅父母了,仔細想想也有四五年了吧?印象中的他們始終還是當(dāng)年模樣,優(yōu)雅的潘mama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有一雙看起來不沾陽春水的柔軟雙手,但每次都會親自為她們下廚,總是念叨著外面的飯菜不健康、隊里的食堂又沒什么油水;潘爸爸是個政治老師,很嚴肅,不怎么笑,話倒是很多,每次見到她總要給她上課,恨不得把她的思想覺悟再拔高好幾個層次。 四五年而已,她沒料到歲月是如此的險峻,竟在他們臉上刻畫出了那么濃重的痕跡。 她屏住呼吸,不敢說話,做好了迎接一切指責(zé)的心理準備。 結(jié)果,潘爸爸只是定定地看著她,輕聲呢喃著,“你來了啊……” “小央……”相比之下,潘mama要顯得激動得多,她用力地抓著紀央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充滿希冀地看著她,問:“潘…潘悅走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她難受嗎?疼嗎?有什么話想跟我們說嗎?” “我……”紀央下意識地往后躲,甚至想要掙開潘mama的手,“我不知道……” “為什么?為什么會不知道?你不是一直都陪在她身邊嗎?你不是答應(yīng)過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嗎?!” “對不起……對不起……”她只是重復(fù)著道歉。 潘悅臨死時的樣子,幾乎每一晚都會在她夢里出現(xiàn)。 夢里的潘悅什么話都沒說,然而那道眼神卻有著千言萬語——你為什么要先出去?為什么沒有把我救出來?為什么只知道哭?為什么這么沒用?! 她想,這或許是潘悅在生命最后一刻時唯一想到的事情了,可這些事她卻無論如何都沒勇氣說出口。 忽然有雙手,把幾乎快要站不穩(wěn)的她撈了起來。 是康喬,他蹙著眉心,轉(zhuǎn)手把她交給了一旁的趙指導(dǎo),“帶她去休息一下?!?/br> “嗯……”趙指導(dǎo)訥訥地點了點頭,趕緊扶著紀央去一旁坐著。 看著他們的背影,康喬稍稍松了口氣,和紀央比起來,他認為現(xiàn)在更加需要關(guān)心的是潘悅父母,喪女之痛已經(jīng)讓他們幾近崩潰,恐怕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了。 “叔叔,阿姨……”想著,他蹲下身,輕輕握了下那倆人的手,簡單地介紹了下自己,“我是游泳隊的心理顧問,之前跟潘悅也有過接觸?!?/br> 潘悅父母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他微微加重了掌心的力道,繼續(xù)說:“雖然我不在現(xiàn)場,也無法斷言潘悅決定犧牲自己讓紀央先出去時是怎樣的心情,但我還是希望……或者說是懇請……我懇請你們能夠理解潘悅,那一瞬間她一定是想過你們的,心里也有著種種不舍和放不下,可是……她是個運動員,國家游泳隊運動員……她曾親口跟我說過,再苦再累她都不會埋怨,因為她肩上扛著的不止是她自己的夢想,還有無數(shù)國民的夢想,14億人民啊,他們都想看到自己國家的運動員可以在賽場上奪冠,雖然失利的時候大家也會安慰說沒關(guān)系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下次再戰(zhàn),但還是會失望的吧……她不想讓那些人失望……” “她……真的這么說過?”潘爸爸輕顫著問。 “嗯。”康喬鄭重地點了點頭。 “……”潘爸爸沒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握著妻子的手。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他們平常溝通得太少,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訓(xùn)練,吃住都在隊里,偶爾回家,他更多的是指責(zé)她為什么總是無法入選國家隊,一定是還不夠努力。 終于,她這次被選中去世錦賽了。 她第一時間打電話回家報告了這個喜訊,而他當(dāng)然是高興壞了,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消息通知給親朋好友們,以至于都沒問一下她訓(xùn)練會不會更加辛苦了?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想不想家? 電話,他最后說的是——好好給咱們國家拿個獎牌回來。 倘若這個心理醫(yī)生說的是真的,那么潘悅所說的無數(shù)國民的夢想也包括他啊。 “不要自責(zé)……”康喬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潘爸爸,平靜地道:“潘悅應(yīng)該是讓你們驕傲的?!?/br> “嗯……我…很驕傲……”潘爸爸失聲痛哭。 康喬無比理解這種情緒,身為一個男人,大部分時候都被“有淚不輕彈”的枷鎖束縛著,當(dāng)悲傷沖破枷鎖,那必然是歇斯底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