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話說了一半,被迎面劈來的劍風打斷。 或許承平當真想教訓寧瑟,可惜他們二人實力懸殊太大,寧瑟的劍風壓得他喘不上來氣,更不用提閃身拿短匕刺傷她。 朗日高照,風云陡變,狂風卷起一地落葉,承平猛地抬起雙手,蘊了十成掌力,仰頭怒喝一聲后…… 重重拍向了自己。 寧瑟詫然,出聲道:“你干什么!” 圍坐一旁的七個弟子此時竟都奔涌了過來,承平面無血色倒地不起,手中短匕劃傷了筋脈,暗紅色的鮮血即刻染透衣襟。 蘭微花容失色,抬臉望向寧瑟時,竟是聲淚俱下:“寧瑟師妹,我們同是昆侖之巔的弟子,你怎能下手如此歹毒?” “你哪只眼看到我下手歹毒?”寧瑟蹙眉,話中夾了怒氣:“我用劍風逼退了他,是他自己……” 這句話尚未說完,她猛地反應過來,低頭看著承平道:“你一早知道打不贏我,竟然自斷仙骨?” 因為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寧瑟整個人都有些發(fā)懵。 一旁又有別的弟子怒聲插話道:“寧瑟師妹,承平的仙途算是毀了,你怎么還能說這種話?” 當空驕陽烈烈,樹影迎風晃動,院中浮出一陣血腥氣,混著哀哭聲唾罵聲,不像是昆侖之巔的木屋小院,倒像是冥界的修羅場。 紀游長這么大以來,從未像如今這般生氣過,他抬手推開眾人,狠狠一腳踹上了躺倒在地的承平,“你自己斷的仙骨,憑什么賴在我?guī)熃泐^上?做人要有擔當,你自己犯下的事,自己還沒臉承認么!” 蘭微冷笑一聲,一改溫婉面色,揮手抽了紀游一巴掌,聲音極其響亮。 這一耳光將紀游徹底抽楞,他呆了一瞬后,又奮起反抗,卻被人兩下摔倒在了地上。 他自小受盡父母寵愛,從未吃過什么虧,只知道旁人待他好,他也要努力回報,旁人待他不好,他大可以避開他們。 卻從沒有人告訴他,倘若有人欺負上了門,他應該怎么辦,又能怎么辦。 院中樹影攢動,寧瑟總算回神,低頭看到紀游臉上的巴掌印,幾番怒氣交疊在一起,握緊了長劍的劍柄道:“你們當真覺得我很好欺負么?” 蘭微本意正是要激怒她,見她如此上道,唇角挑出一個笑:“這話從何說起,你打斷了承平的仙骨,怎么還好意思強詞奪理?” 火光環(huán)繞整個院落,烏云遮蔽天光,但余陰風烈陽,在場眾人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落入了一個乾坤陣。 寧瑟一躍而起,手中長劍陡然化作虛影,她心中有怒不再多言,勢要將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打一頓。 尚未出招,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吼聲,強悍到無可違逆的劍風劈碎了寧瑟的法陣,再差一點就要割斷她的手臂。 還好寧瑟躲的快。 天邊撥云見日,流風也靜了許多,門外站了五六位昆侖之巔的仙尊,立在最前方的,乃是滿面怒容的宋河仙尊。 蘭微仿佛看到救星,眼含熱淚迎了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宋河仙尊的腳邊,言辭悲切道:“師尊,承平師弟找寧瑟下戰(zhàn)帖,卻被她打斷了仙骨,我們?yōu)樗Q不平,差點也要被剜骨剝皮。” 宋河仙尊乃是昆侖之巔聲名遠揚的師長,寧瑟以為他多少會分清是非,了解事情經過再下定論,卻不料他竟然一掌拍碎了門板,怒氣十足道:“好個寧瑟,真以為昆侖之巔是任你撒潑的地方么!” 宋河的身后正是玄音仙尊,他一眼就看到承平手中的短匕,和臉上有鮮紅巴掌印的紀游,想到自己的徒弟們可能剛被欺負過,心中也騰地冒起了火,強壓怒氣道:“宋河,我們剛來不久,并不知道方才發(fā)生了什么。” 另一位仙尊道:“依我看,事關重大,得把所有人帶去刑堂審問了。” 這日傍晚時分,幾乎整個昆侖之巔的仙尊都齊坐一堂,而端坐在最上位的,卻是手執(zhí)血書的宋河仙尊。 刑堂之上,通明燈盞晃動,光影卻寒涼如水,寧瑟筆直地立在蘭微身旁,沒有一點做錯事想悔改的樣子,看得在場幾位仙尊不由嘆氣。 宋河仙尊甩開手中血書,聲音冷如臘月寒冰:“寧瑟這頑徒下手如此狠毒,若按我說,非得拔了她的仙根,廢了她的仙骨,替我們昆侖之巔清理門戶?!?/br> 話音一落,玄音仙尊幾乎要從座位上站起。 他先是給了寧瑟一個安慰的眼神,而后將拐杖扔到了地上,響聲自然遠大于那封輕飄飄的血書。 “戰(zhàn)帖已下,勝敗自負!”玄音仙尊抬頭看向宋河,怒聲發(fā)問道:“你聲名在外,難道要讓人知道你門下的徒弟連輸都輸不起?” “呵,真是笑話?!彼魏酉勺鹗址瞿咀溃事晳挼溃骸拔宜魏与m然護短,卻也當?shù)闷鹳p罰分明這四個字,想當年在天兵營里訓練兵卒時,功功過過我向來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可有你玄音說話的份?” 祝騰仙尊咳了一聲,適時插話道:“好端端的,扯兵營作甚?宋河,你這話說得有些跑題吧?!?/br> “跑題?我哪一句跑題!”宋河仙尊怒上加怒,語聲倏爾拔高道:“玄音惜才,我也惜才!” “承平是我坐下弟子,他的心性我會不知!那孩子的起早貪黑勤奮刻苦,你們可曾明白一分?”宋河仙尊緊盯寧瑟,眸中怒火中燒:“你們知道我惱怒什么?寧瑟傷了我的弟子,不但拒不認錯,還說是承平自斷仙根,嫁禍于她!” “混賬!做出這等同門相殘的孬種事!”他道:“簡直是個孽畜!膽敢空口說白話!在場九雙眼睛盯著她,她也能說這種混話來誆我!” 一旁有別的仙尊想勸他冷靜,聞言也啞然失聲。 宋河仙尊猛地從座位上站起,疾風帶過他寬大的袖袍,他一手拍向木桌,語聲低沉幾分道:“你知道我們昆侖之巔最怕什么?就是最怕教出寧瑟這種有才無德的弟子!沒有半點容人之量,不知良善為何物,空有一身好本事,還全用在了自相殘殺上!” 他的手離開那木桌,隱約顯現(xiàn)幾道裂痕,話中更是動了真怒:“我今天就要告訴你,我宋河仙尊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 “我們一眾老家伙齊齊坐在這里,不就是為了商討這件事嗎?”玄音仙尊同樣站了起來,冷聲接話道:“當時在場的人,除了寧瑟和紀游之外,全部都是你的弟子,你冷靜一下,想想有沒有相互包庇的可能?!?/br> 宋河仙尊垂目看他,仿佛真的冷靜了一點:“好,我遣人調查?!?/br> 而后抬手指向寧瑟,猛地發(fā)聲道:“但無論如何,必須先斷她仙骨?!?/br> 玄音仙尊覺得他冥頑不靈,當下便和他撕破了臉,“掌門仙尊云游在外尚未歸來,按照昆侖之巔的法典,輪不到你個宋河仙尊發(fā)號施令?!?/br> 宋河仙尊已然走下臺階,目光鎖死在寧瑟身上,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怒氣,繼而開口道:“等掌門仙尊回來,功過我自然會受!” 他道:“但現(xiàn)在,我非要親手廢了寧瑟的仙骨!” 寧瑟后退一步,心想她明明放出了求救符,怎么一個時辰過去了,還沒瞧見半個人影。 她正這樣想著,忽然看見刑堂大門猛地打開,門外祥云鋪了十里,兩邊列隊持劍的侍從排了一路。 玄音仙尊心下一驚,暗道真是好大的排場。 祥云繚繞,鸞鳳和鳴,浮光染盡沉沉夜幕,來者身著一襲華裳,不僅身量挺拔頎長,容形外貌也極其俊朗。 他周身仙氣靈韻,進門后什么話也沒說,徑直走向了最上位。 寧瑟顛顛跟在他身后,隨他一路走上了臺階,在場仙尊無人出聲,唯獨玄音松了一口氣。 宋河仙尊站在原地,目光緊隨寧瑟,雖然心中有怒,仍然拱手抱拳客套道:“殊月仙君此番前來,可有要事相商?” “有什么要事相商?”殊月落坐在最上位,寬大的華服袖擺搭上了木桌,將寧瑟拽近了一點,方才懶洋洋道:“聽說你們執(zhí)意要拔我meimei的仙骨,我父王一把年紀了,膝下就這一個女兒,經得住你們這樣折騰么?” 他道:“想必是我鳳凰一族避世太久,在座仙尊已經記不得我們了。” 宋河仙尊有些反應不過來,沉聲問道:“寧瑟她是……” 殊月低笑一聲,笑里似有嘲弄的意味,“寧瑟是我唯一的meimei,我鳳凰族的帝姬,我父王奕和仙帝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每年百鳥朝鳳飛往天外天鳳凰宮,就是為了慶賀她的生辰。” ☆、第18章 杜仲 夜色暗沉,明燈光輝流溢,刑堂內舉座皆驚,無一人出聲言語。 宋河仙尊握緊雙拳,又倏爾松開,緩了半晌后,眸中怒意只增不減:“既然是奕和仙帝的女兒,還犯下這等混賬事,打斷同門師兄的仙骨,意圖謀害他人性命,并且從頭到尾拒不認錯,難道不是罪上加罪?” 殊月聞言冷然一笑,伸手拽過寧瑟道:“只問你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絕對不是!”寧瑟挺直腰桿,硬氣地回答道:“只要真相水落石出,必定能證明我的清白?!?/br> “我也覺得不是你做的。”殊月一手撐腮,頗為散漫道:“倘若真的惹怒了你,別說廢個仙骨,就是打死了又能如何?!?/br> 宋河仙尊呼吸一滯,手骨捏得嘎吱作響,指節(jié)泛著青白色,顯然已經怒到了極致。 “堂堂一個殊月仙君,竟也是個草菅人命的貨色!”宋河仙尊怒目相向,沉聲開口道:“今日就是奕和仙帝來了又怎樣,哪怕捅到天帝跟前,我也要討個公正的結果!” 殊月側過臉看向寧瑟,低聲問道:“你要死要活非得來昆侖之巔,就是跟著這種仙尊學修法么?” 寧瑟尚未回答,殊月自己接了話道:“依我看,還不如在家玩樹枝呢?!?/br> 寧瑟怔了一怔,隨即使勁搖頭,指著玄音仙尊道:“我?guī)熥鹧劢绫人_闊,為人處世也比他通達許多。” 殊月的目光掃過玄音仙尊,淡淡應了一聲嗯,而后又道:“你很久沒回家了,父王母后都很想念你,這次的事情結束后,你隨我回天外天鳳凰宮吧。” 夜風透窗而過,大堂內光影錯落,有人踏著滿地月色而來,僅僅一個黑衣側影,都堪稱風華無雙。 來者正是清岑。 他的身后跟了一眾陌涼云洲的神仙,無一例外地守候在云端,唯獨他一人踏進了門檻,最后停步站在紀游的身側。 紀游眼中含淚,看著清岑道:“師姐被人誣陷,沒有人相信我們?!?/br> “誰說沒人信?”殊月在最上位接話道:“我天外天的所有神仙,都非常相信你們?!?/br> 宋河仙尊咽下一口怒氣,狀似平靜地面對清岑,同時問了一句:“這里是審訊的刑堂,不知殿下有何貴干?” 寧瑟也直愣愣地望向清岑,幾乎想立刻跑到他身側。 “自從清岑進門以后,你的眼珠子都不會轉了?!笔庠绿看蛄壳遽?,一邊和寧瑟說話道:“把臉偏過來,你不覺得哥哥更好看么?” 近旁燈火搖曳,晃出一陣碎影流光,寧瑟深吸了一口氣,同時應話道:“在我眼里,他才是最好看的?!?/br> 殊月挑眉,不以為然道:“我看你是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已經是非不分了。” “我這是正常的眼光。”寧瑟道:“你不知道他有多招人喜歡?!?/br> 殊月不再言語,心頭卻生出一種自家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換了個話題接著道:“我們鳳凰族有幾個青年才俊,不僅相貌格外出挑,品行也是一等一的好,你看上哪一個都行,往后你們成了親,還可以抱一窩小鳳凰。” 他道:“等你回家,哥哥就把他們介紹給你?!?/br> 這話一字不漏地傳進了清岑的耳朵里。 清岑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已然波濤洶涌,但他又不能找殊月的麻煩。 他抬手打了個指訣,門外的云團拖進來一個人,那人面色蒼白如紙,四肢都泛著青黑色,正是剛斷了仙骨的承平。 宋河仙尊乍一看到承平,神色便從憤怒變成了驚痛,他快步上前握住承平的手腕,指尖探到了凡人的脈相。 昆侖之巔有幾位德高望重的仙醫(yī),今次使盡全力救治承平,仍然沒有保住他的仙骨,只是為他撿回來一條命。 失了仙骨的神仙,幾乎和凡人無異。 “你帶承平來做什么?”宋河仙尊抬頭看向清岑,言辭中出離了憤怒:“清岑你可知道,他受了重傷,需要臥床休養(yǎng)!” 一旁又有別的仙尊咳嗽一聲,繼而插話道:“三日后就是天君即位大典,按照天界禮法,我們不能直呼其名,必須尊稱殿下?!?/br> 宋河仙尊冷笑一聲道:“哪門子的殿下?不過是個靠著父親才有了封號的混小子!” “那你算什么?意氣用事,剛愎自用的老糊涂么!” 此話一出,滿堂沉靜。 說這話的人乃是寧瑟。 宋河仙尊郁結于心,吐出一口濁氣,抬眼看著寧瑟道:“你方才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