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水到渠成時，桌上的燈火一晃，照亮了德妃的一雙眼眸，眼尾一顆淚痣極為明顯。

    官家眉宇一皺，大力扼住她的手腕，抬起另一只手狠狠擦拭她的眼角。

    淚痣是刻意點上去的。

    怒火一觸即燃。

    德妃摔下龍床，驚慌失措，只聽男人暴怒道：“滾出去，別再出現(xiàn)在朕的面前！”

    沒有人能取代婉兒在他心里的位置。

    當晚，德妃因侍寢不周，被趕出帝王寢宮，成了宮妃乃至各府主母的笑柄。這事兒傳到趙祎那里，趙祎沒甚情緒，自己的母妃是四妃之首，履皇后之權(quán)，亦不得圣寵。

    在這森森后宮，后位無人，眾人心知肚明，官家在等誰。

    孕七月。

    寶珊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寬松的衣裙已經(jīng)遮不住孕味，為了不引起旁人的腹誹，慕時清在醫(yī)館后面的巷子臨時租了一座宅子。

    每日用膳后，寶珊都要跟著慕夭和齊冰在院子里散步，有時還能一飽耳福，聽慕時清彈奏古琴。

    肚里的孩子好像很喜歡聽琴聲，每次聽到琴聲都會動一動。每次胎動，寶珊會跟慕夭和齊冰分享自己的喜悅。

    慕夭每天都念叨著希望自己的小外甥女早點出生，好讓她捏一捏、抱一抱。

    這日，慕時清有事外出，慕夭實在憋不住，帶著寶珊和齊冰去了二叔的屋子。

    客堂的軟塌上堆滿了孩子的玩偶、衣裳、被褥、尿布，都是慕時清一點一點準備出來的。

    寶珊拿起尿布，失笑道：“先生...找人縫的？”

    “隔壁有個老裁縫?！蹦截餐腥鶕芘媾?，“我二叔對你的孩子真是太上心了，也是有緣吧，他膝下無子，把慈愛轉(zhuǎn)到你肚子里這個了?！?/br>
    寶珊放下尿布，認真問道：“慕先生真的膝下無子嗎？”

    慕夭嘆口氣，“不知道，當年我還穿尿褲呢，記不得二叔和邵家小姐的事了，但我娘提過，邵家小姐那時跟二叔走得很近，惹怒了當時還是太子的官家，他們?nèi)说母星榧m葛夠我寫十本話本子了?！?/br>
    搖著撥浪鼓的齊冰忽然道：“我聽宮里人講，邵家小姐是先帝看上的太子妃人選，可邵家小姐不想進宮，倒是與慕先生越走越近，這才惹怒了官家。我還聽說...官家曾派人刺殺過慕先生，后來不知是何原因，不了了之了，但我也是道聽途說?！?/br>
    跟她們在一起，齊冰的話漸漸多了起來。

    寶珊和慕夭皆是一驚，慕夭拍案而起，“難怪我二叔對官家若即若離，官家也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齊冰捂住她的嘴，“隔墻有耳，你小聲點。”

    慕夭哼哼唧唧幾聲，氣嘟嘟坐下。

    齊冰忽然提醒道：“你不覺得，邵家小姐的經(jīng)歷跟你很像嗎？都是被太子看上，也都不想入宮......”

    慕夭瞪大杏眼，“那能一樣嗎？趙祎哪有官家那么虛偽??？我當初跟陸喻舟演假戲時，也沒見趙祎去刺殺陸喻舟啊?！?/br>
    “詆毀官家名聲，直呼太子名諱，要挨板子的?！饼R冰拍她腦門，“你不是演假戲之后才遇見太子的么。”

    他們的相識，當真是不堪回首，慕夭捂住臉，感覺沒臉見人了，不知怎地，耳畔忽然憑空響起了男人粗噶的呼吸聲，惹得她心尖顫，連脖子都紅了。

    一旁的寶珊沒聽她們在聊什么，更沒注意到慕夭的羞赧，她的心思一直沉浸在慕先生和邵家小姐的事情上，若是可以，她想要出一份力，去尋找這位神秘的邵家小姐。

    可人海茫茫，慕先生和官家用了十多年都沒有尋到，她又能去哪里找呢？

    寶珊有些悵然，腹中忽然胎動，轉(zhuǎn)移了她的注意力，也轉(zhuǎn)移了慕夭和齊冰的注意力。

    三個姑娘把手放在寶珊的肚子上，隔著衣衫感受著胎兒在蹬腳。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慕時清懶散地靠在門框上，革帶上別著一把折扇，快要三十有七的人，依然溫潤俊逸，“你們在我屋里作甚？”

    三人窘迫，慕夭笑嘻嘻道：“給你外孫女看手信呢，你外孫女可開心了，在寶珊肚子里動來動去?！?/br>
    外孫女？

    慕時清挑起遠山眉。

    寶珊趕忙道：“先生別聽她胡謅，哪里來的外孫女......”

    慕時清淡淡一笑，“這些確實是我給小阿笙準備的，不知小阿笙愿不愿意認我做外公？”

    這話讓寶珊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慕夭笑彎一雙月亮眸，“那得先問小阿笙的娘親答不答應(yīng)?！?/br>
    氣氛尚好，慕時清也跟著半開起玩笑，“那阿笙的娘親答應(yīng)嗎？”

    第31章 阿笙

    孕九月。

    寶珊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走路也不像月份小時那樣靈活，不僅如此，還時常心慌氣喘, 沒有食欲。

    坐診的老大夫給她的膳食里添加了牡蠣、蛋黃等大補的食物, 可寶珊怎么吃也胖不起來。

    老大夫捋著胡子跟老伴嘆道：“這丫頭跟小婉兒的體質(zhì)太像了?！?/br>
    老婦人將米粥倒入瓷盅, 叮囑賀然之道：“你跟那姑娘說，胃口不好就少食多餐，要不然孩子生下來會羸弱的。”

    賀然之裝好瓷盅, 將原話轉(zhuǎn)告給了寶珊。

    “有勞了?！睂毶簭潖澊浇牵壑袔е屑?。她最近喜歡吃酸的食物, 連吃面條都要加醋, 慕夭和齊冰猜測，這胎可能是個帶把的。

    暮景殘光，麻雀棲上枝頭, 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慕夭趴在寶珊的肚子上笑道：“他踢我臉了?！?/br>
    腹中的小家伙在使勁兒地蹬腳, 使得寶珊的肚皮一直動來動去。寶珊皺著眉, 痛并快樂著。

    晚膳后, 寶珊撫著肚子在庭院里散步，長大的小黃狗奔過來, 猛地停在一步之外，前爪并攏，伸著舌頭盯著寶珊圓圓的肚子。

    寶珊走過去，揉揉它的頭, 對腹中的孩子道：“阿笙, 這是大圓。”

    “汪！”大圓吠叫一聲，龐大的體格足以保護小主人了。

    寶珊帶著大圓在院子繼續(xù)散步，忽然瞥見府門前走來一對母女, 年長的婦人是隔壁的老裁縫，受慕時清之托，給寶珊縫制了很多衣裳、玩偶。

    見她走來，寶珊迎上去，“您來了?！?/br>
    老裁縫笑道：“慕先生讓我再給姑娘做幾身衣衫。”

    自從腹中的孩子“認”了慕時清做外公，老裁縫隔三差五就會過來，不是量體裁衣，就是噓寒問暖。

    寶珊搖搖頭，“我衣裳夠多了，先不做了?！?/br>
    “慕先生把銀子都付了，姑娘照顧照顧我的生意，別讓我還回去啊?！崩蠇D人拿出尺，看向身側(cè)的小女兒，“你扶姑娘進屋?！?/br>
    小女兒蓓蓓十五六歲，與寶珊年紀相仿，因眼光高，至今未定親，這會兒見到寶珊，眼中流露出鄙夷。

    未婚懷子，腹中孩子沒有父親，聽起來怪可憐的，可誰知道真正的原因啊，說不定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妾，被家主托付給慕先生照顧呢。

    蓓蓓倒不覺得寶珊和慕先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畢竟慕先生芳蘭竟體，不像拐人小妾的那種人。

    有孕后，寶珊多少變得敏感，當觸及蓓蓓的目光時，能感受到她的不友好。

    從臥房出來，蓓蓓挽住母親的手臂，小聲道：“慕先生也太心善了，幫別人養(yǎng)女人不說，還要幫人家養(yǎng)孩子?！?/br>
    老裁縫嗔一眼，“別胡說?！?/br>
    想到慕先生風光霽月的容姿，蓓蓓心里小鹿亂撞，對寶珊更加鄙夷，“娘，你說慕先生這個年紀，身邊為何沒有妻兒？”

    看出女兒的小心思，老裁縫掐了一下她的胳膊，“慕先生這樣的貴人是咱們家能高攀的嗎？你歇歇心思?！?/br>
    蓓蓓撇撇嘴，沒有接話，剛走出府門就見慕時清拎著網(wǎng)兜回來，網(wǎng)兜里面全是鯽魚。

    老裁縫拉著女兒就要走，蓓蓓掙開母親的手，捋著頭發(fā)走上前，“先生打哪兒回來？”

    “河邊?！?/br>
    “鑿冰撈的魚啊？是要給姑娘熬魚湯嗎？”

    慕時清等人租到此處后就隱姓埋名了，蓓蓓只知道眼前的男子姓慕，對其余三個姑娘一點兒也不了解，但多多少少打聽到一些消息，三個姑娘中只有帶酒窩的女子是慕先生的親人。

    慕時清淡淡點頭，繞開她進了府門。

    汴京，帝姬府。

    趙薛嵐從外面回來，帶著戾氣，陸喻舟和趙祎聯(lián)起手來將她參奏給官家，說她辦案時誤傷了百姓，引得百姓怨聲載道。他們不提皇城司，只針對她一個人，擺明了欺負她，官家能瞧不出來？然而，更可氣的是，官家明明看透了他們的意圖，卻還是暫停了她的職務(wù)。

    陸喻舟和太子沆瀣一氣，當她是軟柿子嗎？朝堂上扳不倒他們，就在朝堂之外收拾他們最在意的人。

    她瞧不出陸喻舟最在意誰，但瞧得出趙祎最在意誰！

    趙薛嵐掌管皇城司情報機構(gòu)，想要搜索誰的蹤跡并非難事，除非人間蒸發(fā)。

    孕十月。

    將要臨盆，寶珊每日還會堅持散步，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懶了，胎動明顯減少，只有在傍晚時候喜歡動來動去，小家伙一動，大圓像是有所感應(yīng)，立馬撅起腚，做出臣服的姿態(tài)，惹笑了府中一眾人。

    這日，慕時清又去河面上鑿洞垂釣，三個姑娘閑坐著，等待老大夫的到來。

    因月份大，寶珊多走一段路就會感到肚皮緊繃，慕時清只好付足銀子，讓醫(yī)館的老兩口按時過來給寶珊看診。

    歲暮天寒，老兩口帶著賀然之而來，一進屋子，老婦人就開始給寶珊按摩雙腳，老大夫坐在一旁絮絮叨叨個不停，嫌她太清瘦，怕臨盆時不順利。

    寶珊覺得腹部墜得慌，腰椎也難受，老婦人擠開丈夫，握住她的手慢慢解釋著臨盆前的規(guī)律。

    “都是正常的現(xiàn)象，你不必焦慮，這些日子若是有了分娩征兆，孩子就要出生了?！?/br>
    “那是隨時都可能分娩嗎？”

    老婦人揉揉她的頭發(fā)，“是啊，隨時都有可能臨產(chǎn)，但我們看的緊，不必擔憂。這幾日，你照常作息，別累到就行。”

    “您能做穩(wěn)婆嗎？”

    “當然?！崩蠇D人溫和笑道，“我接生過許多嬰兒?！?/br>
    最難忘的一次，就是為那個叫婉兒的女子接生，既難產(chǎn)，產(chǎn)后又大出血，自那之后，老婦人每次替人接生，都心有余悸。

    可這些，她不會同一個即將臨盆的女子講，會加重對方的心理負擔。

    賀然之站在屋外沒事做，拿起斧頭劈砍木條，又將木條堆放好。

    蓓蓓拎著一桶羊奶走進來，瞧見院子里多了一個大男人，好奇地問道：“小哥是？”

    賀然之放下斧頭，“我是大夫?！?/br>
    “大夫還幫忙砍柴？”蓓蓓覺得寶珊就是一個狐媚子，到處勾引單純的小哥，她放下桶，仰頭道，“這是鄰里的心意，勞煩小哥拿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