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可恐懼的同時,一股委屈也涌上了心頭,她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幾乎和那人臉貼著臉,只是她的個頭太矮,實在沒有什么氣勢。 她陰陽怪氣地笑了笑,憋著嗓子說:“你要殺就殺,我要是皺一皺眉頭就不是英雄好漢!” 那男人出手如電,輕而易舉地就掐住了她的咽喉。 喬梓又氣又急,揮手掙扎著,“啪”的一聲,正好打在了男人的臉上,男人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指尖用力,喬梓頓時覺得喉中一陣痛意襲來,呼吸困難。 “呸!你這個夭壽的天殺的!”喬梓掙扎著罵道,“虧我還怕你被人抓到救你,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恩將仇報的小人!你等著,我就算死了也要每天晚上站到你床頭纏著你,你別想再睡一天安穩(wěn)覺!” 罵到最后一句,她的聲音已經(jīng)帶了幾分哽咽,無盡的恐懼襲上心頭,她不會真的要被殺死在這里吧?這世上還有人會記得她的存在嗎?或許只有木槿看到她的尸體才會掉上幾滴眼淚吧…… 脖子上一松,新鮮的空氣頓時鉆入咽部,喬梓站立不穩(wěn),一頭栽倒在那人的肩頭,眼淚鼻滴都糊在了那黑色錦袍上。 那人表情僵硬地瞟了一眼那些閃光的水漬,好一會兒才嘲諷著說:“男子漢大丈夫,哭成這樣能有出息?” “誰哭了?我那是被風迷了眼睛!”喬梓順手揪著他的衣袖抹了一把眼淚,“再說了我……本來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br> “那倒也是,怪不得這么軟骨頭?!蹦侨艘庥兴?。 喬梓一甩手:“關你什么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見了你就當不認識,你也別來招惹我?!?/br> 她怒氣沖沖地就朝前走去,心里翻來覆去地把這人咒罵了上百遍。 身旁一閃,那個男人居然也跟了過來:“你叫什么?上次騙了我,我就不計較了?!?/br> 那語氣傲然,好像給了什么天大的恩賜似的,喬梓氣樂了:“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那男人輕咳了一聲,把玩了一下腰側的劍柄上。 好漢不吃眼前虧,喬梓眼珠一轉(zhuǎn):“我姓木,單名一個……” “別再騙我,”那人冷冷地說,“我不會再有耐心聽你說謊。” 喬梓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幾不可聞地吐出了她的名字。 那人的眼中掠過一絲悵然,良久才道:“你姓喬……從前有個人也姓喬,只可惜他已經(jīng)不在了?!?/br> “是你的親人嗎?是被先帝殺了嗎?你當刺客是為了報仇嗎?你那天殺的人是誰?你怎么逃走的?”喬梓憋了好一會兒,終于沒忍住與生俱來的好奇心,連珠炮似的追問起來。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開口:“他們殺了我的親朋,還要對我趕盡殺絕,我忍無可忍。” 果然是同病相憐,喬梓心頭殘留的一點火氣被澆滅了,同情地勸慰:“你已經(jīng)報了仇,那個皇帝也死了,你就不要再執(zhí)著留在這里了,我要是能有你一半本事,早就遠走高飛快活去了?!?/br> “我還有未盡之事,只怕短時間無法離開?!?/br> “有什么事比性命重要?”喬梓瞪圓了眼睛恐嚇道,“我看那繼位的皇帝很有些手段,那些新來的侍衛(wèi)都不是吃素的,這幾日他們忙于接手宮廷護衛(wèi),等一切停當,你就等著被抓起來砍頭吧?!?/br> 那人盯著她好一會兒沒說話,嘴角忽然露出了一絲笑容:“新皇是個怎么樣的?你見過嗎?” “當然見過?!眴惕鞔祰u了起來,“他生得威武高大,身材魁梧,走路虎虎生威,好像一頭黑熊,聽說他在北地帶兵打仗過,橫掃千軍,這胳膊有這么粗,抵得上你兩個,一手就能拔起一顆碗口大的樹。” 她連比帶劃,最后還擺了一個“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姿勢。 那人看了她好一會兒,輕哼道:“是嗎?我怎么聽說他還長得挺斯文的,是京城四杰之首。” 喬梓的臉一紅,狡辯說:“那都是以訛傳訛,眼見為實,你不要去相信那些流言……” 那人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我該走了,你自己小心點,別讓人知道和我在一起過。” 喬梓點了點頭,心里有些戀戀不舍,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宮外的人了,很想打聽一下外面的世界,可看那人一臉的漠然,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你也小心,對了,你叫什么?” 那人沒有說話,喬梓有點生氣了:“我都告訴你我的名字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禮尚往來,算我看走了眼,還當你是個灑脫快意的俠客。” 她扭頭就走,經(jīng)過一顆冬青樹旁,氣鼓鼓地拗下了一截樹干,揪著葉子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我姓時,名翊蕭?!蹦悄腥嗽诒澈蟛患膊恍斓亻_了口。 喬梓停下了腳步,把這三個字在心里念了幾遍。 “原來你姓石,那晚我胡謅的名字居然和你一樣,不如這樣吧,以后要是我們還能見面,我就叫你小石子好了?!彼仡^沖著那人粲然一笑,露出了兩顆小兔牙,趁著那人還沒來得及發(fā)火,閃入竹林不見了。 那人的眉頭緊皺了起來,旋即搖頭哂然一笑,也快步離開了竹林。 喬梓一路哼著小調(diào),走到了秀錦宮才發(fā)現(xiàn)田昭儀被她拉在神華殿了。 木槿正在曬菊花干,原本想去討好李貴妃的,這下沒了用處,只好自己用了。喬梓靈機一動,撈了幾把分別塞進了幾個香袋里,這香袋用的是田昭儀得寵時御賜的貢緞,木槿的手很巧,上面繡的牡丹如意云紋十分精美。 “你拿這個干什么?”木槿有點納悶。 “送人,物盡其用?!眴惕鳑_著她揚了揚手,飛一樣地跑了。 還沒到殿門口,喬梓就被守著的幾個禁衛(wèi)軍攔了下來,說是陛下和諸位王公大臣正在為先帝守靈,閑雜人等一律避讓。 禁衛(wèi)軍們一個個身披盔甲手握鋼刀,看起來全力戒備的模樣,喬梓心里一咯噔,頓時覺得可能里面出了什么事了。 她退后了幾步等在原地,沒一會兒果然看見蕭鐸從里面出來了,她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蕭大人,你可來了。” 蕭鐸有點意外:“你怎么還在這里?你主子已經(jīng)回去了?!?/br> “我深怕你有什么閃失,特意回來看看你,”喬梓靦腆地笑了笑,“蕭大人,這陣子多謝你對我的照顧,我也沒什么東西可以謝你的,這是我曬的菊花香袋,不值幾個錢,這陣子秋干物燥的,我看你有些上火,你放在身邊可以清火解毒,要是用著好我替你做個菊花枕?!?/br> 蕭鐸愣了一下,一股暖意涌上心頭。這陣子他的神經(jīng)都緊繃著,偶爾早上起來鼻子都有血絲,喉嚨發(fā)干老是咳嗽,的確是上火的癥狀,難得這個小太監(jiān)放在了心上。 “多謝小兄弟了。剛才沒什么大事,有人螳臂當車想要對陛下不利,已經(jīng)被我們收拾了?!?/br> 喬梓小心翼翼地問:“那……都抓到了嗎?主謀呢?” “主謀暫時被他逃之夭夭了,不過放心,他掀不起什么浪花了?!?/br> “那就好,那就好。”喬梓放下心來,“蕭大人你趕緊歇息去吧。” “別蕭大人蕭大人的,聽著別扭,以后叫我蕭大哥就好了。”蕭鐸笑著說,“晚上給你再加個餐?!?/br> 喬梓舔了舔嘴唇:“能加個紅豆沙羹嗎?” 蕭鐸大笑了起來:“小兄弟你可真逗,好,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br> 晚膳時果然配送了四份豆沙羹,一大三小,食盒底下還有燒紅的炭加溫,紅豆沙取出來時還咕嘟咕嘟地吐著泡泡。 喬梓一邊吃一邊幸福的地瞇著眼睛,耳邊絮絮叨叨著桃盈的提點,讓他們要記得田蘊秀的好,不然這種時候哪里會有這么好的伙食。 按照祖制,先帝在神華殿停靈七日,新帝最后一日在靈柩前即位,在出殯大禮后即刻就進行了登基大典,年號建華。 先帝原本的一些嬪妃都人心惶惶,深怕落到殉葬的下場,建華帝卻在出殯前頒發(fā)了一道旨意,意為大晉百廢待興,節(jié)儉為上,先帝更有好生之德,免除活人殉葬之舊制,未被臨幸的宮妃可以自由選擇留在宮中或出宮,嬪位以上的則統(tǒng)一安置到慈寧、永壽二宮,奉以太妃、太嬪之禮。一時之間,內(nèi)宮中人齊聲稱頌晉武帝仁慈圣明,乃古往今來難得之明君。 其實大家都心里明白,晉武帝哪有這閑心來cao心這些嬪妃的死活,定是新帝以晉武帝之名頒發(fā)的旨意。 田昭儀被貶時并沒有被撤封號,反倒是因禍得福,成了田太嬪,有宮闈局的公公來告知讓她們搬至永壽宮。 永壽宮很大,主殿住著從前的李貴妃,田蘊秀則被安排在西北角落一座偏僻的側殿,她很不高興,也不去和那些從前的姐妹們閑話家常,只是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偶爾西施捧心般地在庭院里葬花葬葉,自憐自艾,就連撫的古琴也聽起來一股凄涼的味道。 這天用罷晚膳,田蘊秀把喬梓叫進了正廳,她神情凝重,沉聲道:“我自被貶后,看盡人情冷暖,原本已經(jīng)心如死灰,幸而有你們?nèi)齻€不離不棄,從今往后,你們?nèi)司褪俏业男母?,以后我們主仆四人有難同當,有福同享?!?/br> 大家應了一聲,桃盈慨然地道:“這都是奴才們的本分,主子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br> 上刀山下火海就你去吧,我可不伺候了。 喬梓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那日我在神華殿里……看到了陛下,他還和從前一樣,”田蘊秀有些出神,“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br> 喬梓恭維道:“奴才雖然聽不懂,可田太嬪說得真是好聽,好像唱歌一樣?!?/br> 田蘊秀悵然一笑:“好聽又有什么用,我只愿青燈古佛,以求重修一生?!?/br> 她頓了頓,雙眸緊盯著喬梓,神情鄭重:“喬梓,你向來機靈,出入也比她們倆自由,我有一事相求?!?/br> 喬梓不由得一哆嗦,直覺不是什么好事:“田太嬪言重了,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奴才就是了,只是奴才沒什么本事……” “我想和陛下單獨見上一面,自陛下來了之后,他處處照顧我,我想當面表示一下謝意?!碧锾N秀也不藏著掖著了。 喬梓愣了愣:“我……我不認識人啊……” 田蘊秀的鳳眼微微上挑,眼中帶著幾分冷意:“我才十九歲,就要在這不見天日的永壽宮中孤苦一生,這讓我如何甘心?自從我堂妹一事后,我娘家已經(jīng)靠不住了,李貴妃自身難保,就算陛下對我還有幾分舊情,可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下身段先來找我,喬梓,坦白說吧,這是我的最后一博,只許成功,不許失敗?!?/br> “叮當”幾聲,她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個箱子,把里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金光閃爍,喬梓的眼都快花了。 “只要辦成了這件事,這里的東西,都是你的,以后我若飛黃騰達,我宮中掌印大總管的位子,就是你喬梓喬公公的?!?/br> ☆、第 6 章 喬梓心動了,一連幾天都琢磨有什么法子可以完成田蘊秀交代的事情。 掌印大總管喬公公聽起來十分威武,那些金銀珠寶也晃了她的眼睛。 誰都不如這些阿堵物靠譜,她和喬楠流落在外的時候,深深地明白了這個道理。 只是單獨見陛下一面實在太難了,從前在永和宮中,田蘊秀還算得上是寵妃,喬梓也只有見過先帝兩面,還是遠遠地跪著不得仰視。 天氣漸冷,眼看著就要到小雪了,每年的這個時候,尚衣局都會分發(fā)過冬的衣物,今年也不例外。去尚衣局的路上,喬梓一路東張西望,盼著能見到個熟人打探打探新帝的作息和喜好。 這一張望,還真的讓她看到個熟人,從前管各宮仆役調(diào)度的一個小頭目,姓彭,她曾經(jīng)用了一兩銀子賄賂從西華門灑掃到了永和宮。 “彭公公,好些日子不見了,起夜的毛病好些了沒有?”她一臉笑意迎了上去。這個彭公公十分摳門,早前生過一次大病,卻舍不得看病吃藥,最后落下了個尿頻尿急的毛病,一個晚上要上好幾次茅房,以至于整個人都精瘦精瘦的,底下的人送了他個外號叫彭三急。 彭三急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她來,長嘆了一聲:“能好到哪里去啊,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彭公公這人才,在哪里都如魚得水?!眴惕鞴ЬS道。 “你這猴子,就是嘴甜?!迸砣毙αR了她一句。 喬梓一臉的好奇:“彭公公可見過陛下了?不知道他和先帝像不像?” 彭三急瞪了她一眼:“妄議圣容,小心被打板子。” 喬梓立刻縮了縮脖子,賠笑道:“不敢不敢,小的在永壽宮里沒得見世面,彭公公別理小的就是。” “陛下龍章鳳姿,比起先帝還要高出一籌,不過嘛,”彭三急賣了個關子,停頓了片刻,“陛下的喜好卻不隨先帝,你猜現(xiàn)在宮中有幾位嬪妃?” 喬梓伸出了一個手掌,想想不對又翻了一翻:“十個?” 彭三急搖了搖頭。 “二十個?!眴惕餍睦锿贄墸@才剛得天下呢,就這么可勁兒地填充后宮了。 彭三急還是搖頭。 “那五十個?”喬梓哆嗦了,還是趕緊回去讓田蘊秀死心了吧,她別想有一席之地了,她喬公公的美夢也就別做了。 “一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