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nèi)變得一片安靜，切莉和阿德里安難過地看著克里斯，一個憤憤不平，一個小心翼翼。切莉要開口，阿德里安在后面拽了拽對方的袖子，生怕她說出什么給團長傷口上撒鹽的話來。兩人陷入了難熬的沉默，倒是他們永遠(yuǎn)善解人意過頭的團長先開了口。

    “我沒事，我很好?！笨死锼拐f，“她救了我的命。”

    “可是她……！”切莉脫口而出，又被狠狠拉了一下。她咬住嘴唇，看著克里斯脖子上的項圈，眼圈迅速地再次通紅。

    “她，她對你好嗎？”阿德里安嚅囁道。

    克里斯頓了頓，說：“她不是個壞人?！?/br>
    汶伽羅防線的大部分人都對這兩次重逢毫無知覺，對這兒的平民來說，另一件事重要得多，那便是有三十幾個圣潔者游歷至此。

    雖然比司鐸、苦修士少很多，但圣潔者也會云游四方，只是出于安全考慮，大部分不會離阿鈴古太遠(yuǎn)罷了。云游至此、阿鈴古出身家上前所未有的人數(shù)，足以讓汶伽羅的人們當(dāng)成談資很久，更不要說圣潔者們做的事情，還與一般的云游者不同。

    化緣、歷練、找空位，云游的教士們基本以這三件事為中心，而主持祭典和聽取懺悔則是當(dāng)?shù)匦薜涝汉徒烫玫娜蝿?wù)。汶伽羅防線沒有教堂，只有汶伽羅大修道院，大修道院遠(yuǎn)離平民，只有勛貴們會找上門懺悔和代行祈禱。平民們基本只在大齋日見一見教士們，至于懺悔？別鬧了，他們可是平民啊。

    云游而來的圣潔者們，在城鎮(zhèn)邊上搭建起了告解室。

    三十幾個圣潔者，沒苦修也沒化緣，每天大部分時間都等待著前來懺悔的人們。汶伽羅防線光明教盛行，哪怕是對“懺悔”的了解僅限于做禮拜時的悔罪經(jīng)的人，也很樂意去新建的懺悔室湊個熱鬧。對，這兒聽?wèi)曰诘牟皇撬捐I而是圣潔者，但耐不住選項只有一個，有得懺悔還挑三揀四，你咋不上天呢？

    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大概只有六七個人，這些勇者在人們的注視下縮頭縮腦地鉆進了告解室。等他們陸續(xù)出來，相熟的人連忙湊上去詢問，得到的答案出奇一致。

    大好評。

    有的說圣潔者大人得了神明眷顧無所不知，然后發(fā)誓這輩子都不做壞事；有的說自己得到了神的寬恕，多年心結(jié)解開，覺得自己腰不酸腿不疼整個人都重生了；有的人宣稱從告解室里得到了人生的真理，明天開始就要按照指點好好工作，走向人生巔峰；有的人賭咒發(fā)誓自己在懺悔后仿佛聽見了天主的聲音，自此得到了自信……如此種種，不一而論，共同點是，告解室非常棒，圣潔者大人相當(dāng)好，懺悔非常值。

    在第一批嘗試者的推薦下，走進了第二批，接著第三批，想要懺悔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眾口一致的稱贊讓別人好奇起來，很快來懺悔的就不止那些沒見識的鄉(xiāng)民了。

    莫莉就是其中一員，她是土生土長的汶伽羅人，但年輕時跟著商隊去過幾次圣城阿鈴古，也算得上有見識的人。她在阿鈴古懺悔過一回，黑暗逼仄的告解室讓人心中惴惴，莫莉心慌意亂地不知說了什么，最后被隔板后面的司鐸斥責(zé)，滿面羞紅地回去，自此熄了懺悔的心思，好長時間里還老做這樣的噩夢。她完全想象不出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懺悔會是個什么樣，出于好奇，忍不住再試了一次。

    這里的告解室并不是黑咕隆咚的。

    告解室有個小窗，透進一線澄澈的光亮，讓狹小的室內(nèi)不顯得很逼仄。莫莉走進去，才發(fā)現(xiàn)地上放著一把鋪著皮毛的椅子，而不是她遇到過的用來下跪的墊子。

    “這怎么好意思……”她嘀咕道。

    “請您坐下吧?！备舭搴髠鞒鲆粋€聲音。

    莫莉被嚇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想著再站起來有些刻意，只好乖乖坐在原地。這獵戶摸了摸皮毛，只覺得溫暖又柔軟，嚯，這得是多好的皮子啊。

    她自顧自想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忙不迭道起歉。“我要懺悔！”她連忙說出了早就想好的臺詞，“我懺悔我不夠虔誠，沒有日日擦洗神像！”

    說到這里莫莉停了下來，等著圣潔者對她發(fā)出斥責(zé)和詰問。這是懺悔的常見流程，但隔板后面的圣潔者卻沒按照流程來。

    “真是遺憾。”那個柔軟的聲音說，“這位姊妹，你是因為什么疏于擦洗？”

    “呃，這個，”莫莉為預(yù)料外的問題磕巴，事先沒準(zhǔn)備好回答，只能把實話說了出來，“因為我太忙了……”

    圣潔者應(yīng)了一聲，莫莉仿佛能看到對方點著頭耐心聽的樣子。她定了定神，繼續(xù)解釋道：“我的omega幾年前病死了，我得天天打獵下工照顧我們的倆小崽子。小的那個今年才剛跑，老大快要分化，這段時間開始猛長個子，吃什么都餓，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圣潔者沒打斷她，反倒時不時接一句，說她的孩子長得壯——這話哪個爹媽不愛聽？莫莉越說越順暢，竟像拉家常似的，絮絮叨叨把平日沒人可說的話說了一籮筐，還順嘴把自己供奉以次充好（好的被老大吃了）的罪狀給交代了出來。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莫莉醒過神來，出了一身冷汗。

    克扣給神和教會的供奉可不是能懺悔的內(nèi)容，說嚴(yán)重點，那是瀆神。你很有可能一開門就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倆教士，然后你得用好幾年乃至下半輩子的苦役來贖罪。

    “我今后一定給雙倍！”莫莉連忙補救道：“哪怕省吃儉用，餓死孩子……”

    “那才是罪過啊?！笔嵳邍@了口氣。

    獵戶愣住了。

    “我的教友，我的姊妹，你須知道，天主愛世人?！笔嵳咴诟舭搴笄f嚴(yán)地說，“深愛世人的主，又怎么讓我們犧牲自身，來建主的城池？”

    “可是……圣經(jīng)上不是說，要建神的城，而不是建人的城嗎？”莫莉覺得這說法似乎和修道士們平時講的有點不一樣。

    “難道你認(rèn)為你的一切不屬于神？”圣潔者問。

    “不不不！”莫莉慌忙道，“都是神的！都屬于神！”

    “那便是了。”圣潔者的聲音帶著笑意，“那么，建設(shè)人的城，就是建設(shè)神的城。照顧自己和親友，就是保護神的財富。因為我們總有一日要去神的懷里?！?/br>
    莫莉覺得這說法似乎有哪里不對，但仔細(xì)一想，卻覺得對極了，比哪個教士講得都對。她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問：“所以，我的罪過不算瀆神嗎？”

    “這得看你的心了。你是否信仰主？是否做善事遠(yuǎn)惡事？是否愿意繼續(xù)為神建造祂的地上之城？”

    “是的！當(dāng)然！我愿意！”莫莉忙不迭點頭，“繼續(xù)？我，我什么時候建了？”

    “你是個好獵戶，你殺異獸，撫養(yǎng)你的兒女，你便在建主的地上之城?！笔嵳咂胶偷卣f，“神會看到的。”

    莫莉張著嘴巴，忽然覺得自己每日在干的活兒，一下子變得高尚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爆字?jǐn)?shù)了晚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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