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再定睛一看,是白天里給他引路的覃時。 言青和皺了皺眉頭,“你這是做什么?晚上守夜看大門了?嚇人的?!?/br> 覃時有些為難,“這時候了,言督主來王府還有事兒呢?王爺在見人,怕是不方便見督主,要不奴才且先帶言督主過去侯著?” 言青和抬眼看看閃電霹靂的夜空,黑臉道:“不帶我過去,還要我在這兒淋著雨等?” 覃時看他一眼,“督主隨奴才來吧?!?/br> 壽王難得不在南書房議事,竟然在正廳里,覃時領言青和在二道門站著等,正廳里頭人說話的聲兒聽的仔仔細細。 言青和來的正巧,壽王同人商量什么事兒他都沒聽著,就聽著兩句話。 “言督主知道咱們這么多事兒,繼續(xù)留著以后也是禍害。” “今晚功成,言青和就不必再留活口了,對付一個馮玄暢就吃力,若言青和再成了威脅,本王不是給自己找不順意?早解決了早安心?!?/br> 嘿,這感情兒真是好,費盡心機到最后,為誰辛苦為誰甜呢?他往后退一步,死死看著覃時,匕首悄悄抵上覃時的腰背。 他這墻根兒聽的好,聽的倒是保住自己一條命。 覃時搖搖頭,咬緊嘴閉口不言,由著他挾持著從正廳院子退出來。 言青和揪著覃時隱在暗處,低聲道:“屋里頭的人是誰?” 覃時回說,是壽王爺和成安。 成安是壽王府家養(yǎng)的殺手頭兒,言青和的匕首轉到覃時脖子,“今夜我沒有來,你若是告發(fā),我就馬上殺了你!” 覃時忙搖頭,“不說不說,奴才不敢說話的?!?/br> 言青和不太放心他,又不能真的殺了他,在壽王府里不好毀尸滅跡,可留下就是禍害,萬一他一走這看門的奴才轉頭就跟壽王告發(fā)了他可如何是好? 覃時瞧瞧他,為了給言青和再添把柴火,只得怯聲兒道,“不然,您找個地兒把我綁一陣子?橫豎我是個做粗重笨活的下人,上頭主子們不太在意的,一時找不著也不會問起來。” 言青和不相信他,進退不得。 覃時小心翼翼道,“不然言督主放了奴才吧?奴才家里還有六歲的小妹無人照顧,也是家里太窮才賣身來王府,您給奴才一筆銀子,奴才馬上離開王府,就是事后府上發(fā)現奴才不見了,也權當奴才是自己跑的,可成?” 這些話兒當然都是他編的,不過現在能脫身當然還是脫身的好,在王府里他能做的事兒都做完了,也是時候該功成身退回去給掌印復命,總不能留下來給壽王爺殉葬不是? 言青和略一思量,這倒是比把人殺了更好使些。但他出來是辦事兒的,不是逛街買字畫,兜里沒裝什么錢,探了探暗兜只找出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這些可夠?” 覃時想笑,這也太寒酸了些,堂堂西廠言督主,竟然這樣窮困的么?不過以他眼下的奴才身份,見著這樣一張銀票,該是兩眼放光的。 他收了銀票,給言青和磕頭,違心道,“言督主是奴才再生父母,這樣多的銀錢奴才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見著,奴才這就麻溜兒的滾?!?/br> 他滾的又快又沒有骨氣,言青和跟著他,確認他確實走了,才放心下來,疲憊的回來督主署。 外頭下起豆大的雨點子,很快就朦朧了夜色,言青和惆悵著,想了又想,終于還是吩咐錦衣衛(wèi)卸甲。 他披上蓑衣冒雨一個人進宮里來,在永定門口等著,叫小黃門去內書堂給馮掌印通稟一聲兒。 小黃門很快就回來,請他進去。 他到內書堂,脫了蓑衣,宮燈熒熒,他往馮玄暢面前一跪。 “如今是誠心誠意的來,我是個眼盲心瞎,記恨著您設絆子坑的我?guī)啄陙碓邴}湖受苦,一心的想著有朝一日扳倒您,今兒心服口服,萬萬不敢再有同您分庭抗爭的心思。” 馮玄暢細打量言青和的表情,起來湊近他道:“今夜壽王起事若成,言督主可不就替代咱家的位置了?心愿達成,合該再進一步,怎么突然就放棄了?想要扳倒咱家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br> 第70章 如此,你還收這樣多的禮?…… 言青和有苦難言, 他能說是因為壽王已經盤算著要他的命了,他為自保,才無可奈何選這條路走的么? 他看言青和不說話, 略笑了笑,“言督主是怕狡兔死,獵狗烹,謀算到最后全無用功。既如此,也罷,你隨我來。” 丑時初刻,壽王沒等到言青和的接應,箭在弦上又不得不發(fā),只得著人去西廠探看,先行領著兩千人馬闖了永定門。 有馮玄暢在宮里做內應,他順順當當沒遇到丁點兒阻礙直殺到官家跟前。 踢開寢殿的門, 官家和皇后齊齊整整的坐在那里候著他。 壽王心里一抽, 瞬間有些慌,但此時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了,既然撕破臉皮到如今這樣, 再無退路,逼宮就要逼成。 他拿長劍指著官家,惡狠狠地,“老不死的, 今兒你退位吧, 速速立遺詔將帝位傳于我!” 官家看著他,像看著個從不認識的人,緩緩起身,抬手重重扇了壽王一個耳巴子。 斥道: “當年先帝也是在這里, 被自己的皇子用長劍指著逼宮退位。真沒想到寡人今兒也有這么一天!好,好得很,咱們庭家真是出孝子忠臣!”年邁的官家頹然坐下來,質問壽王,“寡人自問對你問心無愧,眾皇子里頭,屬你最有才華,你今兒逼宮,因何原由?” 逼宮還被訓話,訓話之后又被問話,壽王這場逼宮逼得有點被動,逼宮要什么原由?他要做這天下的明主就是原由。 “同為皇子,福王是何待遇?我又是何待遇?父皇如此偏心,當年不過是因福王滋事,您就奪我權禁我的足,只因為我母妃不如他的母妃得寵?”話匣子一拉開,過往的委屈幼時的傷痛便一股腦的涌出來,他吸上水煙,沉迷女色,都是因為官家對他的不重視。 官家點點頭,“好,很好,這些個你全擱心里一丁點也沒忘記呀?福王身子不好,他還能同你爭什么?他既做不得帝王,如今連能活幾天都不知道,你同他比個什么?若你這般都覺得委屈,那其他的皇子呢?在外戍邊的雍王又怎么?他可是從未得過一次恩寵的,怎么也不見他拿一把刀架在寡人脖子上?” 壽王遲疑了一下,恨道:“雍王一個清閑散人,做過一件事利于朝廷嗎?休要岔開話題,今晚上把詔書寫了,我即位后自會給你另建別院,供你百年,若不然別怪兒子心狠,殺了你再散播個宦官把持朝政篡位弒君染指神器,兒子名正言順坐上九五之尊,也是一樣的。” 官家?guī)е靶?,“愚昧!來人,把這個不肖子給寡人拿下!” 外頭立時沖進來一群錦衣衛(wèi),卸了壽王的兵器,將壽王結結實實捆了起來。 兩人并排進屋里頭來給官家跪安,也不是旁人,是馮玄暢和言青和。 壽王看著他們兩個,人有些傻了眼,心里頭琢磨一圈,這是是著了言青和的道兒還是馮玄暢的道兒?他雖不太信任馮玄暢,可怎么也沒想到會是言青和和馮玄暢兩個人聯手來坑害于他。 掙扎兩步,他去指馮玄暢,憤懣,“閹人當道兒,我庭家江山岌岌可危了,沒成想你謀算如此深,捉了我就以為能脫了干系去?若非你后頭慫恿,又送我東大營調兵遣將的兵符來,今兒還會有這么一場宮變?本王就是死也是要拉著你一起墊背。” 馮玄暢躬躬身,“壽王爺在說什么胡話?臣什么時候慫恿壽王爺宮變了?又什么時候送了壽王爺東大營的兵符?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壽王爺要來逼宮,是言督主心系官家安危,半夜冒雨來遞話兒的,言督主一片赤膽忠心,知道王爺您要弒君這件事后,痛恨自己無力回天又不能勸解王爺,只能如此保全官家,若不是言督主,今兒官家性命不保?!彼皦弁鯛敶伺e,就是臣一個外人也是寒心,到底官家是王爺的父親,平民百姓也知道寸草春暉的,王爺卻對官家如此。” 壽王不甘,面死如灰,“你這個閹狗胡說!” 官家給馮玄暢的曉之以情說的忍不住老淚縱橫,再看看壽王,終是別了臉。 馮玄暢給錦衣衛(wèi)遞個眼色,錦衣衛(wèi)拖著掙扎不甘的壽王退了下去。 官家硬挺著挨過來,太過傷心還沒坐回去人又是暈過去,皇后扶著官家,回頭看馮玄暢,欲言又止的。 馮玄暢揖禮,“娘娘放心,已經著沈念進宮,這就傳來給官家診治?!?/br> 言青和默默立于一旁,任誰都看得出官家的氣色,怕是回光返照了,還能不能挨過今兒晚這場暴風雨,沒個準頭。 沈念進來給官家診脈,深色凝重的搖搖頭,“油盡燈枯,臣已是無力回天,娘娘節(jié)哀,臣給官家螫針?!?/br> 一針下去,官家幽幽醒來,他再看看身邊的人,盯著馮玄暢,張張嘴,“廠臣,寡人有些后事要交待于你,你過來?!?/br> 馮玄暢俯身在榻前蝦著腰,“臣在,官家您說。” “雍王可回了么?” 他額首,“眼下應是進了長安城了,官家您再等等,外頭下著雨的,路不暢快?!?/br> 官家搖搖頭,眼神渙散了,“不成,不成啊廠臣,寡人時候不多了。寡人枕著的這個小瓷枕是個空心的,里頭有寡人的立儲詔書,雍王這幾年戍邊做得很好,處處讓人順意,寡人很滿意。等他回來你把詔書給他看,往后廠臣也要同扶持寡人一般扶持他,督查他做個圣明的君主,庭降孫兒不要先著急接回來,叫他在外頭吃吃苦,多學學本事,別像寡人一樣身子弱不禁風的?!?/br> 他連連點頭應著。 官家掃視一眼,再看看皇后,握皇后的手,“梓潼這些年打理后宮辛苦了,寡人冷落你許多年,往后你做了太后也就清閑了,享享福別總cao心兒女的事兒,雍王是個孝順的,不會為難你,這也是寡人最后能給皇后安排的,寡人去那邊等著皇后,皇后可別……過來的太早?!?/br> 皇后垂眼淚,她要個將死之人的真心還有什么用的?活著的時候滿心鋪在蓮弋夫人身上??v使她心里仍有怨懟,如今對著已經咽氣的官家,也沒了傾說的欲/望,只默默的擦眼淚兒。 京師戒嚴,不鳴鐘鼓。 雍王回宮時,天將亮,一場大雨洗滌過后,天地嶄新。 長安城內的寺廟宮觀敲響三萬下喪鐘,天子崩舉國同悲,百姓們守著國喪,三年不得嫁娶。長安城內更甚,禁了各項享樂場所,青樓暗門子被官府查封,就連青綺門的侍酒女也被攆回家中。 雍王即位第一件事兒就是將東西兩廠并入一起,只設東廠不設西廠,言青和照例還是負責辦案,事事聽命馮玄暢。 第二件事便是在朝堂上頒旨,廢黜誅連,由大理寺擬定,但凡再有罪行發(fā)生,暢行己過責己,不再牽連家眷親戚。 這兩件旨意都甚合馮玄暢的意。 私底下,他同雍王說起允淑的身世,雍王聽得一愣一愣的,道:“這樣的奇女子真是少見,寡人想起來了,是幾年前在戲樓遇上的那個小姑娘罷?當時廠臣還頗為大方的要將人送來寡人府上做侍妾?!?/br> 他忙道:“那是臣胡亂說的,不作數,如今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又如此有主見,臣覺得身為女嬌娥,她無論是心思還是處事,都是巾幗不讓須眉的?!?/br> 新帝唉聲,“苦了廠臣,偏偏是個沒活道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廠臣一腔愛慕之意,有些可惜了?!?/br> 他笑,“不打緊,只要她知道臣心里有她就成了,說起來朝中沒有女子為官的先例,臣想著這次壽王逼宮一事,允淑也是功不可沒的,若是沒她這一落崖,臣還沒有這樣好的謀劃,官家可愿意賞她個一官半職的?” “這……”新帝琢磨琢磨,“別說她是個女子,就是廠臣這樣的身份也只能是個內官,雖說寡人許廠臣行走于廷,底下官員沒反對的聲音,也是因著泰半官員皆由廠臣提拔,不知設立女官,會不會動搖國之根基,要不,廠臣再容寡人琢磨琢磨?” 他矮矮身,“這倒是也不急,先恢復允淑官家姐兒的身份罷,過兩日臣先在東廠給她挑個差事做著,若是做的好,立了功,官家再封她個官職罷了?!?/br> 新帝額首,“成,這事兒成,廠臣看著安排吧。今兒寡人還得同禮卿商議商議定個新國號,廠臣也一并來吧。” 禮卿定了新的國號,承德。 意為承上天之德,恩施百姓。 這個國號甚好,承德帝很滿意,得了新號承德帝心情舒暢,拉著馮玄暢小酌到半夜,才放馮玄暢回府。 廷牧翹首盼著馮玄暢歸來,跟個哀怨的小媳婦似得,見著馮玄暢的影子,不禁埋怨,“主子,您現在可是御前最得臉的人,言督主也不跟您作對了,人也得意了罷?都不記得回來了。”廷牧指著院子里已經塞不下,還余出來結結實實堵在門口,朝中各官員送來的大大小小的了賀禮,“這些都是底下官員送上來的,祝賀您榮升,主子您現在就是說書先生說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孟德,不知道的人得以為您這是挾持了官家,先帝本就事事指靠您了,新官家更甚,廷牧實在擔憂,萬一哪天有人看著您不順眼,打著什么復興皇室的旗號來打壓您可如何?到時候您可就是亂臣賊子,人人喊打的?!?/br> 他點點頭,很是贊同,“如此,你還收這樣多的禮?” 廷牧啞口,“誰樂意收啊?奴才連拆都沒敢拆,這些人真真會見風使舵的,東西一撂掉頭就跑,追都追不上的,也不說哪家送來的,奴才看了看,每個箱子上都貼了禮物清單,出自哪個府上,這一看就是都商量好的!” 他嗯一聲,“那明兒你就清點清點,誰家的再原樣送回去,你家掌印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貪這些個做什么的?回頭叫人捏了把柄,拿人手短,叫他們都省省心罷?!?/br> 廷牧喪氣,“成,奴才把大姑給您接回來了,在 第71章 不用看了 木槿軒, 您沐浴更衣后,過去看看罷?” 他額首。 廷牧伺候他沐浴,往偌大的浴桶里撒了艾草葉, 艾草葉除了可以用以平時熏香,還可去痱止癢,溫水備好,廷牧又來給他脫中單,寬了外頭的薄衣,便退了。 他是歷來如此的,就算是極近身伺候的人,也見不著他光身,廷牧知道他有計較,就在外頭候著。 水溫不熱,正好能澆透一身的暑意, 他整個人浸在水桶里泡一泡, 微闔眼小憩。 透過窗戶縫隙投進來的光在他潮濕的肩膀子上隱隱流動,是一幅筆墨俱佳的撩人春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