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他想讓我?guī)退麖s君,”他看看允淑,自嘲,“官家活的太長久,他等不及了,想借我的手除掉官家,待官家殯天后,再把弒君的罪名往我身上一撂,他是人人稱贊的圣明君主,我是弒君的亂臣賊子,到時候將我推出午門外,順勢收回東西廠大權,一手如意算盤打的精著呢。既然想讓我去做送命的差事,那就得讓我得到些好處,不然這幾年我替他東奔西走,知道他做的那么多齷齪事兒,不給我點甜頭嘗嘗,豈不是叫他很不放心?” “你真的,要替壽王爺弒君么?” 本以為她老老實實在壽王府呆著,他就能如李葺說的那樣安穩(wěn),有個好前程,原是她想錯了,叫他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里。 她抬眼,絞著手里的羅帕,“都怨我,你若是沒遇著我,就用不著這般了?!?/br> “怨你什么?”他抬手替她理理頭發(fā),“這事兒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我自有辦法脫身,倒是你,”他捧她臉,仔仔細細打量,“是個大姑娘了,長得這樣好看,壽王是個男人,你天天在他跟前晃,他可輕薄你了么?” 她搖頭,“自進了王府就沒見過壽王爺?shù)挠白?,你不用擔憂我,我有辦法周璇的?!?/br> 都說著不用替彼此擔憂,卻心里都憂心著對方。 他心里本來存著千言萬語想問,覺得見著她能說三天三夜,如今真見著了,發(fā)泄一通情緒后,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允淑瞧他兩手無處安放,無奈,她心里也很是喜歡他的,如今換她主動一回罷,她伸手攬他腰身,環(huán)著他柔柔的問,“你方才說能給我兒女承歡膝下的,可是真的么?” 女人的身子柔若無骨,纏上來就是銷魂的撩撥,他定力不夠,潰不成軍。 “你不信么?”他拉她手往中單那處觸碰。 允淑面紅耳赤的抽回手,“罷了罷了,便是沒有兒女也不打緊的。” 她犯不上叫他出丑,又何必執(zhí)著于這事兒上的? 廷牧急急從外頭來,到門口見奈奈一臉惆悵的來回徘徊,囑咐她外頭候著,徑直過來敲廡房的門。 “主子,皇后殿那頭兒傳話了,壽王妃要回府,叫人到處尋大姑來的,眼下人正往這里來,咱們還是退避的好。” 允淑捏捏他袖子,低頭道,“你走吧,別回頭叫他們瞅見,如今咱們身份隔著呢,落了人口實反倒是不好。” 好賴他犯糊涂也就是一時,輕重厲害分的明白,也沒再說什么,隨手扶扶她發(fā)髻,站起身來一步三回頭不舍的開了門鎖,再回頭望她一眼,折回來把允淑擁懷里,輕輕噯了聲,“回頭我想辦法讓東廠的番子混進壽王府,總會有些漏洞可循的?!?/br> 他這話說的違心,往壽王府上安插眼線若是能成,早就安插眼線了,何至于等了好多年的,只是他不說點什么讓自己和允淑放心,又怕沒了指望。 允淑自顧答應著,送他離開。 等人走了,奈奈才敢從外頭進來,瞧見她站那里人好好的,沒有衣衫不整也沒有花了妝發(fā),總算是松口氣,拍拍心口,道:“主子可是把奴婢嚇死了,這唱的哪一出?” 她默了下,才道,“司禮監(jiān)掌印,你在永巷做粗使丫頭的時候,就沒見過?” 奈奈一句天爺呀脫口而出,捂著嘴唇不能置信,結巴道:“這……這原不是謠傳,掌印大人果真中意主子你呢?” 允淑捏著帕子搖頭,“都是胡說的,你莫跟著瞎傳,走罷,咱們去給壽王妃請安,該回了。” 奈奈答應著過來扶她,兩人一前一后的走,奈奈眼尖瞧她頭上別了新的發(fā)簪子,忙走兩步到她跟前,問她,“主子,您頭上怎地多了支發(fā)簪呀?” 她一愣,探手去摸,果真發(fā)髻上多了根簪子,順手摘下來看,竟是通體白潤的羊脂玉料子,鏤刻兩瓣荷花。 是了,這是同那羊脂白鐲子一套的,約莫是他后來又找工匠精雕細刻的,方才隨手給她扶發(fā)髻帶上的罷。 想到這兒,允淑嘴角含起笑來,頗有些洋洋得意,“方才我在廡房撿的,可好看么?” 奈奈連連點頭,“跟主子今兒的衣裳合襯極了。” 她卻不再戴上了,把簪子收進袖袋里,又攏了攏,道,“走吧?!?/br> 壽王妃尋她尋得也不真心,做做樣子罷了,見她自己回來,也沒說什么,只問了問可有跟相熟的人見面了? 她屈膝回,“都忙的緊,見不見的也沒什么?!?/br> 壽王妃自然心里明鏡似的,王爺吩咐她帶允淑進宮來,本就是叫馮廠臣看的,一層薄窗紙,她也懶得戳破,只額首道:“時辰也晚了,咱們回吧,今兒王爺出府辦事兒,早晨特意囑咐了叫你候著他用晚膳,你就隨我一并到靜姝殿小坐陣子,我正也想同你說說話兒?!?/br> 允淑恭恭敬敬道一聲是,跟在壽王妃后頭,過月洞門的時候,瞧見熟稔的身影,她望過去竟是西廠言督主。 正納悶為何言督主會在宮里,言青和已經諂笑著過來壽王妃跟前行大禮。 壽王妃抬抬手,“免了罷,言督主在這里做什么?” 言青和呵腰,“稟王妃的話兒,奴才帶巡鹽使去國庫入賬,也是巧了見著王妃的鸞駕,特地過來跟您請個安?!?/br> “言督主慣來是個有眼色的,隔這許遠也過來請安,真是有心了。” “哪有做奴才的不盡心盡力的?王妃您慢著走,回頭奴才親去府上” 第55章 您心里頭有馮掌印罷 給您請安, 頭前從狄戎商旅手里得著好玩意兒,是胡女平素用的燕支和螺子黛,都是上好的成色, 趕明兒給王妃一并帶過去?!?/br> 壽王妃聽了稱意,笑道:“言督主有心,這些好玩意兒也給庶妃備上一份兒罷,庶妃正是風華,比我這人老珠黃的更消受這些新奇東西?!?/br> 言青和聽罷,轉而又給允淑揖禮,“庶妃妝安,我瞧著庶妃臉皮子細,胡人的燕支用起來不合宜,倒是曲水苦寒地盛產細鹽,當?shù)厝撕糜脺厮畬⒓汒}溶了凈面, 奴才在曲水呆的時間久, 回長安的時候,帶回來不少細鹽用,這細鹽是好東西, 常用身上也舒適,身體發(fā)膚都是有益處的,趕明兒奴才一并給帶過去。”他再揖揖,對壽王妃道, “奴才還得去辦差, 就不擾王妃清凈,告退了?!?/br> 壽王妃額首,允了。 允淑琢磨不透言青和這番話是怎么個意思,人跟著壽王妃, 也無暇細想,壽王妃又拉著她同她閑話家常。 “咱們王爺事兒多,這好些日子也沒去看你,今兒見著你定然是極高興的?!?/br> 她是個賢惠大度的女人,恪守著三綱五常,那日壽王同她說明了對允淑的心思,雖作為壽王的妻子她有些吃味,可作為壽王妃,替王爺納妾這樣的事兒又是本分,況且允淑也確然是作為庶妃抬進壽王府的,名分上是個正經妾室,壽王幾年沒碰,白白耽誤了人家姑娘,已經是說不過去,如今要同房,她也說不得什么,只得跟著cao持。 允淑聽她說著,心已經跳到嗓子眼上,忙道,“奴婢身子不好,回去陪您小坐閑聊是沒什么的,伺候壽王爺怕是不成?!?/br> “你身子不是利落了么?怎地還不好?不然,還是再傳沈御醫(yī)給你瞧瞧?” 看似話趕話兒說起來,壽王妃實則是有意試探允淑這話兒真假。 允淑勉力笑笑,“倒不是什么打緊的,只是到了日子了,方才還腹痛難耐,奈奈給奴婢沖了紅糖水喝,才好了些。” 女人家的月事,不用明說,一下就猜透了,壽王妃拍拍她的手,“這有什么的?又不急于一時,你回去仔細調理身子,回頭有的是時間,左右也是王爺?shù)娜?,不打緊?!?/br> “謝王妃體諒奴婢,等回了府上,奴婢給您摘些黃瓜回去涼拌罷,是今年頭一茬。” 壽王妃心里倒是極喜歡她,她笑起來甜糯的緊,又同府上其他侍妾不一樣,心思單純沉靜,若說能尋句話兒形容她的秉性,約莫是那句,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庶妃這日子過的倒很是有人間煙火氣。 平素里若是府上哪里不順意了,她總帶上貼身的丫頭偷偷到堤園小坐個把時辰,望著滿院子的顆苗碩果,心也跟著平淡了。 允淑這人兒,真真同旁人是不同的。 她琢磨琢磨,道, “前頭撥給你的幾個婢子你用著可還襯手?我瞧你一個人又忙春種又忙秋收的,怪累人的,回頭再撥給你幾個小廝供你使喚罷?” 允淑得了大恩典似的,“當真么?那得是要大力氣的才成,這兩日我正想把池塘理整理整,東頭依岸的地方種上些蓮藕,再養(yǎng)上些花鰱子黃花魚什么的,池子里的泥要撈一撈,我看府上也不知道有沒有能成的,若不然,壽王妃同我去人市上買幾個粗苯有力的回來供我使喚罷?” 壽王妃沉吟,“從外頭添人,倒是得問問王爺了,這事兒我做不了主?!?/br> 允淑略有些失望,“那……就在府里頭挑人吧,怕是都做慣了輕簡的活計,出不了那么大的力氣?!?/br> 壽王妃瞧她沒了興致,略笑了笑,“我去同王爺說說,若是成了,你每日都要多送我些自個兒種的瓜果?!?/br> 若說壽王妃真是個對她心意的,她小雞啄米的點著頭答應,“成,指定都是新鮮的。” 心里卻打起了主意。 大監(jiān)大人想往壽王府上撒東廠的番子,若壽王妃能答應下來去外頭買人,就是個機會。 要怎么把話兒帶給馮玄暢,她心里琢磨一圈,還得再裝一場病。 回了王府,她同壽王妃在靜姝殿候著壽王用膳。 當中得了空,她對自己也是狠心,帶著奈奈偷偷到涼水井里舀刺骨的冷水上來,足足喝了滿滿兩舀冰涼的井水,喝完了捂著肚子回來,窩在桌子上懨懨的,皺了眉。 壽王妃瞧她出去一回,回來臉色不大好,擱了手里繪的花樣子,問她這是怎么了? 她搖頭,勉強攢個笑,“只是有些腹痛,倒是不打緊,喝點兒紅糖水就好?!?/br> 壽王妃忙喚使喚的婢子去添熱茶來,她喝了些覺得小腹溫熱,卻著實因涼水喝多了,幾盞子熱茶下去,腹痛并未減輕,反倒是越發(fā)疼起來。 壽王回來,進屋脫了外衣,一臉春風。 馮玄暢從蘇州府地界兒給他淘來兩個舉子,都是有才能的人,今兒去見了一番高談闊論,他心里高興。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樣樣都在他這邊,今兒馮玄暢得著甜頭了,拖了他小半月不肯替他辦的事兒也辦成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瞧瞧跟壽王妃過來給他揖禮的允淑,朗聲大笑,“古來英雄難過美人關,依本王看,這美人兒真是什么時候都是好用的,千軍萬馬也是抵不過美人兒一笑。” 壽王妃瞧他心情好,忙叫人拿煙絲上來點了,遞給壽王,“爺今兒這是碰上喜事了?事兒都辦的順意的好?!?/br> 壽王接了水煙,吸一口,吞云吐霧的,坐下來把水煙袋一放,示意允淑到他身邊坐。 允淑遲疑,望著壽王妃輕輕搖頭,她面色不好,因腹痛的原由,站著已經很是勉強。 壽王妃體諒她,忙道:“庶妃今兒來了月事,腹痛難忍,好賴撐著等您回了,還是讓她退了去歇著罷,請沈御醫(yī)來看看的好?!?/br> 壽王抬眼瞧瞧允淑,果然臉色白面一般,想來果然疼得厲害,他沉了臉,“也好,去吧,不過庶妃可別忘了,你到底是本王的庶妃,過會子本王再去堤園看你。” 允淑矮矮身,有氣無力的,“奴婢省得的,奴婢告退了?!?/br> 奈奈扶著她回園子,伺候她躺下來,心疼的緊,燒了熱水燙帕子,給她掀起肚兜捂上。 “可憐見的,主子這是受的什么罪,這兩舀子冰水下去,還不得疼個半死么?” 她捂著肚子蜷成一團,竭力忍著,“好奈奈,若不如此,我這身子怕今兒就保不住清白了?!?/br> 奈奈給她喂紅糖水,心疼的掉眼淚,“反正您名分上早就是庶王妃了,外頭誰還信您清不清白?還能指著有一天從這兒出去,再嫁個人怎么?” 她垂眼,窩在厚厚的錦被里,手腳冰涼。 “你不知道,有些東西頂重要的。” 奈奈給她喂完紅糖水,把碗收了,回來坐著,“您心里頭有馮掌印罷?我瞧白天里那簪子不似主子撿來的,是馮掌印送的?說句大不敬的話兒,反正掌印山高皇帝遠,也聽不著奴婢的議論,他是個太監(jiān),還要主子是個清白之身?您都還沒嫌棄他是個太監(jiān),他倒是有底氣說您了。” 她叫奈奈逗笑,“屬你嘴巴毒,往后有了婆家,看是沒人敢同你爭辯什么?!?/br> 奈奈唉一聲,“奴婢要什么婆家的,跟著主子伺候一輩子才是正經,您既然不愿意跟了壽王,奴婢自然是站在主子你這頭的。”她把手伸被子里,給允淑輕輕搓揉著小腹,“可好些了么?” “不好,痛的緊,你一柔更疼了。”允淑哎喲哎喲的叫。 兩人說著話,外頭靴子踩青石板的聲兒響起來,奈奈忙抽回手起來到門口看是誰,借著月色,奈奈回頭給允淑比個口型,“是王爺?!?/br> 允淑把被子再裹一裹,“就說我歇下了,睡熟了?!?/br> 奈奈點頭,提步出來迎人,給壽王揖禮,“請王爺安,主子睡了?!?/br> 壽王被她攔一攔,只得停下來,“這么早就睡下了?睡了也無妨,本王去看她一眼。” 奈奈一個婢女,也沒法子硬攔下王爺?shù)娜ヌ帲坏米岄_路,跟著往屋里去。 壽王回頭看她一眼,“你同他們在這兒候著,沒有傳喚不必進來?!?/br> 奈奈遲疑,又不敢違命,怯怯道聲諾,掖手站在外頭等著。 壽王一臉色相進來屋,瞧瞧允淑,忍不住探手去被子里摸,允淑聽到他進屋了,裝睡怕是不行,得裝著剛睡醒。 她翻個身,揉揉眼,一副惺忪模樣,瞧見壽王,嚇了一跳,忙把被子再往身上裹嚴實一些,驚恐不安道:“王爺,您何時來的?怎么也沒人喊奴婢一聲的?”她忙喚人,“奈奈?奈奈?桂花?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