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溪已經(jīng)不在了?！彼f，“這一次，活著的是魏熹。”

    魏江背過身去，聲音沙啞的道：“我不承認她是我meimei。我meimei就魏溪一個，沒有人可以替代她?！?/br>
    “我知道?！蔽汉］p聲回答，“我也是。”

    只是，人總要往前看，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中有什么用呢？不如找個替代品，寵著她，順著她，把她當成meimei的延續(xù)，興許，親情的缺失總會有被填滿的那一天吧。

    ☆、第104章

    太醫(yī)院里，白術(shù)從宮外回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看門的小藥童挺直得跟標桿似的脊背，腳步一頓：“皇上又來了？”

    藥童哭喪著臉：“來了半個時辰了?！?/br>
    白術(shù)：“他來了，你哭什么？”

    藥童：“我沒哭，大家都沒哭！”

    白術(shù)一嘆。自從魏溪過身后，皇帝就開始喜歡偶爾來太醫(yī)院坐坐。他若是單純的坐一坐，喝杯茶還好，大家頂多是視而不見，大家互不干擾?？刹恢缽氖裁磿r候起，喜歡自虐的少年天子開始獨虐虐不如眾虐虐的日子。但凡來太醫(yī)院，不弄得整個院內(nèi)雞飛狗跳，人哭鬼嚎不罷休。

    記得第一次皇帝突然奇想的讓所有藥童將藥閣里面所有的醫(yī)術(shù)抄一遍的時候，眾人臉上那欣喜若狂的樣子，嗯，好像這是莫大的恩典一般。

    藥閣的書何其多，上百個藥童日抄夜抄，燈油都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好不容易把所有孤本的醫(yī)術(shù)復本送到皇帝面前的時候，皇帝：“這是什么？誰捐的，賞他家一個貢生名額?！?/br>
    藥童們：“……”

    然后那些復本被皇帝大手一揮，也不知道塞到那個角落去了。

    當晚，藥童們的菜里面多了一道紅燒rou。藥童們嘴里叼著rou，眼里淌著淚，心里還在琢磨皇帝讓他們抄書的真正意義。

    估計諾大個太醫(yī)院也就只有白術(shù)知道皇帝的真正心思：他，不過是看大家太過于清閑了而已。

    朕這么傷感，你們怎能袖手旁觀呢！

    皇帝的觸景傷情在太醫(yī)院的時候顯得格外的猛烈一些，第一次讓人把藏書都抄寫了一遍，第二次直接把藥房的藥材全部清點了，第三次更過分，喊了太醫(yī)院所有在值的把倉庫弄了個大掃除。

    呵呵，太醫(yī)院的倉庫那就跟糧倉似的，一個個堪比十層樓的鐘塔，把所有的藥材搬出來，倉庫打掃干凈后再又全部搬進去，那一個月，太醫(yī)院就沒有一個挺直了腰板走路的人。皇帝也太會折騰這群書呆子了！

    今天，嗯，還在殿門外就聽到了郎朗的讀書聲，不，是背書聲。

    天王老子秦衍之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他的對面站著百來個大大小小的藥童，正一個個梗著脖子背醫(yī)書。

    真是夠了！

    他到底是皇帝，還是太醫(yī)院的院正啊，也管得太寬了！

    白術(shù)臉色不善的瞪著老神在在閉目養(yǎng)神的皇帝：“您老很閑嗎？”

    皇帝眼縫都沒打開：“怎么會！沒見到朕正在冥思苦想朝廷大事嗎？”

    白術(shù)：“您就不能回您的朝安殿去思考？太醫(yī)院太嘈雜了，這群野小子背書跟公鴨求歡似的，難聽死了?！?/br>
    背書背得喉嚨冒煙的藥童們：嘎？

    “朕好心好意的替你們太醫(yī)院篩選人才，你們怎么就不領(lǐng)情呢？”

    欣喜若狂的藥童們：我們是人才！

    白術(shù)冷哼：“太醫(yī)院不需要只會背書的人才！”

    被打擊得體無完膚的藥童們：師兄?。?！

    皇帝問眾人：“會把脈嗎？”

    藥童們齊齊點頭。

    皇帝再問：“會煎藥嗎？”

    點頭再點頭。

    皇帝最后問：“醫(yī)治最簡單的頭疼腦熱外傷包扎痔瘡雞眼沒問題吧？”

    藥童們頭都要點斷了。

    皇帝一拍大腿：“成了，明年后，你們就都出師吧，朕安排你們的去處。”

    白術(shù)問：“就這么點本事，皇上您準備讓他們?nèi)ツ睦铮俊?/br>
    皇帝站在堆積如山的藥材之中，笑得云淡風輕：“教書！明年，他們都會被分配到大楚各州各郡的學堂里，教朕的子民們醫(yī)術(shù)?！?/br>
    “朕要讓大楚的子民們不會因為小小的傷寒咳嗽而求醫(yī)無門，幼童們不會因為父母的無知導致痢疾脫水而亡，外傷包扎的藥材山里隨處可尋，骨折骨痛更是不用他們傾家蕩產(chǎn)。每年，各州郡培養(yǎng)的優(yōu)秀學子們都可以送來太醫(yī)院，由太醫(yī)院□□導更為艱深的醫(yī)術(shù)。學成后，他們可能在太醫(yī)院留職攻克歷史上諸多瘟疫的解決之道，可能會派往各地兵營成為萬人景仰的軍醫(yī)，更多的，會被遣往大楚各地，解決疑難雜癥。他們來自于民間，最終將重歸民間，為民所用?！?/br>
    帝王鏗鏘的聲音久久的回蕩在大殿之內(nèi)，與記憶中師妹的低語一點點重合。

    白術(shù)第一次明白，為什么孤傲的師妹會不耐其煩的引導著皇帝去體察民情，為何會一再容忍他在太醫(yī)院胡攪蠻纏，為什么會任由他對她的依賴越來越深而不阻止。

    現(xiàn)在，白術(shù)找到了答案。

    “這一年你去魏家出診過嗎？”

    白術(shù)問：“哪個魏家？”

    “二品將軍的魏愛卿家。”

    白術(shù)搖了搖頭，少年天子遙望著遠處的宮墻：“去看看吧?！?/br>
    白術(shù)自然知道將軍府還有個女兒，當年還是他師傅齊太醫(yī)的病患，后來交給了魏溪診治。等到魏溪故去，魏家沒有再來太醫(yī)院請他出診，白術(shù)自然也不會急吼吼的跑去多此一舉。

    聽皇帝的意思，魏家的女兒難道有什么難言之隱？

    “朕也說不清楚?！鼻匮苤遄弥?，“只是，在她身邊，朕總有種魏溪還活著的錯覺。第一次與她遇見，她就嫌棄朕挖壞了她的藥草?！?/br>
    白術(shù)驚詫：“她也懂醫(yī)術(shù)？”

    “是啊，”秦衍之笑了笑，“那時候她醒來才不過一個月吧，居然就在魏溪的藥園里鋤草，稀奇不稀奇？”

    他問：“太醫(yī)院的藥童們，學醫(yī)多久后才能在藥園里勞作？”

    “太醫(yī)院的藥童入院之前就特意篩選過，大多在藥房里面做了五年學徒，能夠辨識大量的藥材，懂得基本的脈象，甚至可以背誦上千張藥方。就算如此，初入太醫(yī)院也不會容許他們?nèi)ニ巿@栽種。因為藥房是成藥，弄壞了還有庫存，藥園里面的藥材嬌嫩的很，挖壞了一顆，那得等到來年才得重新栽種?！卑仔g(shù)越說越遲疑，最后直接問，“她在哪里？”

    秦衍之神色坦然：“朕賞賜了她一座莊子，最近應該都在莊子里忙活著開書院的事兒吧？”

    白術(shù)瞪大了眼：“書院？”

    “對啊，”秦衍之笑瞇瞇的道，“奇怪不奇怪，一個重病多年清醒才不過一年的少女，居然知道書院，甚至還揚言要讓天下窮苦孩子有書可讀。不止如此，大年初一的火災，魏家對朝廷的資助良多，好像他們魏家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天災**似的，人員安排，藥材調(diào)度，甚至是最后的災民安置都有條不紊，與當年皇城瘟疫的應對是天差地別。要說這背后安排都是出自魏夫人之手，朕可不信?！?/br>
    白術(shù)已經(jīng)瞠目結(jié)舌，半響才猶豫的道：“世間怎么有這樣的人？”

    “朕原本也不信。只是，事實如此，由不得不信?；蛘撸阌衅渌慕忉?？”

    “微臣想要見見她！”白術(shù)盯著皇帝的眼睛，“現(xiàn)在，就想見一見她?！?/br>
    秦衍之笑：“見了之后呢？”

    白術(shù)已經(jīng)疾步出了大殿：“見了再說?！?/br>
    高處的帝王望著那越來越渺小的人影，問身邊的小吳子：“你也想去看看嗎？”

    小吳子極力掩飾的神情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燒烤這類事情其實魏海兩兄弟最為拿手，因為魏海的寵溺，魏溪樂得休息，直接爬到帳篷里去歇息了。

    不多時，她就感覺簾子被人打開，一陣花香飄了進來，魏溪偏頭看去，居然是高氏。

    高氏顯得有點窘迫，站在簾外一會兒，才輕聲問：“能進來么？”

    魏溪掀開蓋毯，自己讓出半邊暖融融的地墊：“不是在騎鹿嗎？哥哥又欺負你了？”

    “沒有?！备呤洗怪^，“他對我很好，比往日更好?！?/br>
    這話魏溪不好回答。如果是以前，她自然樂意哥哥嫂嫂和和睦睦親親密密，可是，高氏明顯心有所屬，哥哥再獻殷勤就顯得做給瞎子看了。

    “他近日在兵營的時候少了許多，都會回來陪我用晚膳?！备呤洗耆嘀种械呐磷?，慢吞吞的解釋，“飯后還會陪我散步，偶爾還會給我買一些東西。都不怎么值錢，有時候是一個糖人，有時候是一只竹蜻蜓，最貴重的是一柄仿釵的短劍，戴在頭上就是紅寶石長釵，摘下來可以防身?！?/br>
    魏溪指了指頭上的花釵：“像不像這個？”

    高氏點頭：“那顆紅寶石很名貴?！?/br>
    魏溪又從外裳里面掏出個瓔珞，指著墜子上碩大的一顆紅寶石：“跟這個相比，不差什么吧？”

    高氏再次點頭。

    魏溪道：“這是母親送我的，聽說哥哥們也有，是特意讓他們收著送給心愛之人的定情物?！?/br>
    高氏臉色一白，手指扭在一起，整個絲帕都要絞成麻花：“那，我回去后就退給他?！?/br>
    魏溪眉目淡淡的：“那倒是不用。母親只說是給心愛之人的定情物，也沒說是一定要給明媒正娶的嫂嫂。”

    明媒正娶幾個字仿佛一個耳掛打在了高氏的臉頰上，她眼睫顫動，眼看著就要落淚了。

    魏溪還鐵石心腸的問她：“你那舊情人家境如何？”

    高氏不知道魏溪怎么有這么一問。不過，哪怕她再有意與魏家人拉開距離，她也知曉魏溪在魏家的地位。思索了一會兒，居然搖頭：“以前與我家門當戶對，如今，我也不知了?！?/br>
    魏溪噗哧一笑：“怎么不知呢？你們不是心意相通嗎？他過得好不好，你應該一眼就看得出啊！”

    高氏：“他總是說好。他不想我擔心。”

    “你擔心了也沒用，就是這個意思吧！”魏溪直白的戳穿了他們之間的謊言，用著一種殘酷的冷血態(tài)度告訴她，“看一個人過得好不好有很多種方法，看氣色、看著裝，看掌心，看褲腿，甚至可以從腰墜上的絲絳新舊都可以看出他如今的境遇如何。你居然都沒注意過？其實你是根本沒有將他放在心上吧？”

    “不，不是?！备呤霞鼻械姆瘩g，“我早就知道了。他……幾次與我相見，外面的罩衫幾乎沒變過，一直是三年前我贈與他的那一件?！?/br>
    魏溪拉出一個長長的‘哦’，高氏聽得幾乎要將頭都埋入了腳底了。幾次相見，還私相授受，這若是被外人聽去，高氏妥妥的要被浸豬籠了。雖然大楚的男女大防并不嚴律，可對成親后的女子還是比較苛刻。

    魏溪隨意伸展了一下手腳：“他的掌心是不是粗糙了很多，有了很多新繭子？”

    高氏兩頰通紅，有種不同于往日的嬌艷。

    她點頭。

    魏溪再問：“他每次與你相見時，可有給你貼身丫鬟打賞？”

    高氏紅里又透白，楚楚可憐的搖頭。

    魏溪的不屑已經(jīng)掛不住了，問：“他家之前也是書香門第吧？”

    高氏這一次才出聲：“他家曾經(jīng)出過幾位狀元，祖先也有身居高位者?！?/br>
    “可惜子孫不爭氣，外表道貌岸然，內(nèi)里骯臟丑陋。這樣的人家最愛面子了，會容許你一個二嫁之女進門嗎？”

    高氏猛地抬頭，不可置信的望著魏溪：“你！”

    魏溪拍了拍衣擺，站起身來，都到了這個地步，她覺得跟對方呆在一個帳篷里都會被傳染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