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瑾由著她胡鬧，眸中凝著一股淡淡的愁緒。

    氣氛有點(diǎn)兒壓抑，花吟無奈。

    待宮人們開始擺飯，花吟說：“擺園子里吧，廊檐下百靈鳥叫的歡暢，你不說話，我也不覺無聊。”言畢剮了耶律瑾一眼。

    飯菜很快上桌，滿滿的一桌，花吟先是喝了一小碗湯，口內(nèi)嘰嘰喳喳的說著廢話，眼角卻暗暗的觀察耶律瑾的反應(yīng)。

    一餐畢，他并未有任何反常，花吟稍稍心定，胃內(nèi)翻涌，她忍了又忍，眉頭微蹙，還是用帕子捂了嘴，好一會過去，幸而，沒吐出來，花吟滿意。一回頭，卻見耶律瑾正定定的看著自己，眉頭深鎖。

    花吟說，“飯也吃過了，乖寶你也看過了，你事情多去忙吧?！?/br>
    耶律瑾說：“你趕孤走？”

    花吟故意捏著嗓子嚶嚶說：“爹爹不做事，我娘兒倆個(gè)吃什么呀？”

    耶律瑾想笑，笑不出來，站起身，展開懷抱，“來，孤陪你走走?！?/br>
    花吟窩在他懷里，由著他帶著自己走。

    行了一路，耶律瑾數(shù)次欲言又止，花吟察覺了，只不停的說個(gè)沒完，就是不讓他說自己不想聽的，最近倆人的話題總是圍繞孩子，花吟說：“也不知孩子將來出生了跟誰親，我聽老人言，女兒親爹爹，兒子親娘，也不知這是何道理。我想，不管男孩兒女孩兒，應(yīng)該都是跟你親吧，你那么喜歡孩子……”正說著話，“哎呦”一聲。

    耶律瑾站住，語氣緊張，“怎么了？”

    花吟笑，“沒事，它又踢我，調(diào)皮的很。”說話間，拿了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摸，他的手觸了一下就移開了，有些僵硬。

    尋常根本不用她主動，他扶著她走路，總喜歡一只手抱住她，一只手?jǐn)R在她肚子上，用他的話說就是讓孩子多感受感受爹爹，這樣出生后跟爹親。

    但今日，他只是抱著自己，深鎖眉頭。

    花吟轉(zhuǎn)頭看他，心中不安的情緒越積越大。

    他看著前方，語氣冷淡，“其實(shí)孤也不像你想的那樣喜歡孩子。”

    花吟心頭一跳，面上卻笑開了，“沒關(guān)系的，孩子喜歡你就行了?！?/br>
    心臟仿佛被絞住了般，他語氣更冷，“這個(gè)孩子孤不想要了?！?/br>
    花吟點(diǎn)點(diǎn)頭，笑容勉強(qiáng)，卻死也不叫笑容散去，“乖寶，你看你看，你爹又抽瘋了，又在嚇你娘了?！?/br>
    耶律瑾見她顧左右而言其他，心中又痛又恨，痛的明確，恨卻不知為了什么，他扶住她的肩，迫使她正視自己，因?yàn)檫@話說的艱難，竟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你看著我！看著我！我現(xiàn)在明確的告訴你，這個(gè)孩子我不要了！你要我也不要了！你聽明白了？”

    花吟怔怔的看著他，心思電轉(zhuǎn)，他這邊眼睛都紅了，她卻略偏了頭，似想到了什么“噗”的一聲笑了。

    “你笑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心里頭都開始淌血了??？

    花吟卻抬起手捧住他的臉，用力擠壓成奇怪的形狀，耶律瑾難受，蹙眉。

    花吟哈哈大笑，“你不要？你怎么不要？孩子在我肚子里，我說了算，你還能取出來丟了不成？耶律大王本事再大也不是神仙?。　?/br>
    耶律瑾盯著她囂張肆意的笑，真想將她按在膝頭狠狠打，但又想她此刻也是在強(qiáng)顏歡笑，心內(nèi)宛若千萬根針在扎，一把抱住她，擁在懷里，說：“你不要這樣，咱倆好好說。”

    花吟懟他，“我怎么就沒好好說了，是你先不要我娘兒倆了，我怎么和你好好說。”

    耶律瑾?dú)鈵?，“我何時(shí)說不要你們了？”

    花吟抱住他，臉貼在他胸口，“這就對了嘛，爹爹發(fā)火好嚇人的?！?/br>
    耶律瑾就說不下去了。

    **

    梁飛若找到花吟，話未說淚先流，花吟看了她一眼，繼續(xù)看書。

    梁飛若哭了個(gè)夠，扯過她塞在袖口的帕子，胡亂擦了一圈，這才說：“你明知道我為什么來的，你怎么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

    花吟翻了一頁書，“我不知道。”

    梁飛若搶了她的書，“你明知道！”

    花吟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她身上轉(zhuǎn)，嘖嘖道：“你這衣冠不整的，發(fā)絲凌亂，難道是被誰給……給……”

    梁飛若一愣，旋即大叫一聲，“花吟，你，你，簡直被你氣死！”

    花吟笑容猥瑣，“你都和你男人分開那么久了，是不是時(shí)常覺得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俊?/br>
    梁飛若倒也不羞臊，說：“偶爾有點(diǎn)，但我五個(gè)孩子啊，管他們幾個(gè)都分不過來心神了，夜夜倒頭就睡，哪有功夫想他?！?/br>
    花吟摸摸下巴，“那倒也是，不過你這樣良家婦女，你男人可就不見得啦，昔年我扮男人，混在男人堆里，常聽聞那些男人離了妻兒在外頭的齷齪，尤其軍營里，簡直就是不堪入耳呀?！?/br>
    梁飛若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扒著她的手說：“到底怎樣不堪入耳了？說來聽聽！猛要敢胡來，看我不生扒了他的皮！”還未聽呢，倒先自我代入，惱上了。

    一席話說完，花吟打了個(gè)哈欠，梁飛若眉頭一動，似乎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再要努力回想，一抬眼，花吟又睡了過去。

    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梁飛若恍然驚醒過來，又淚崩了！

    好在這一覺并不漫長，耶律瑾終于看清了梁飛若靠不住，有些話，雖然心痛，但還得他來說。

    入夜，耶律瑾半跪在床榻前，替花吟洗了腳。

    花吟說：“孔子云無事獻(xiàn)殷勤非jian即盜……“

    耶律瑾打斷她，“孔子沒說過這句話?！?/br>
    花吟疑惑，“那是老子？莊子？韓非子？啊，原來是花子?！?/br>
    耶律瑾被她氣樂了，他今晚原本是心情很沉重的想和她做一番懇談，被她這一攪合……

    花吟老神在在，說：“花子云，天理昭昭，因果循環(huán)，隨遇而安，順其自然，豈不美哉？”

    耶律瑾盯著她，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他想說什么？她故意不應(yīng)，其實(shí)她比任何人心里都清楚，她已有了主意，做了決定，她怎地就這般固執(zhí)！

    耶律瑾將她放到床上，倆人并排靠著床頭，他說：“太醫(yī)說這孩子會要了你的命……”

    花吟不等他說完，面露不屑，“太醫(yī)還說你身上寒癥無藥可醫(yī)呢，還不照樣被我醫(yī)好了，你要知道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怎地聽他們一面之詞?！?/br>
    耶律瑾聽了這話表情也有幾分松動，但他心內(nèi)早就下了決心，說：“孩子和你我都想要，但只能擇其一，我只要你好好的?！?/br>
    花吟一怔，眼圈就紅了，“說什么傻話，孩子和我都會好好的?！?/br>
    “你不要騙我，你慣會撒謊，我不信你?！?/br>
    花吟拉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這次他沒有躲，剛巧胎動，踢了耶律瑾一下。

    花吟問，“你真舍得？”

    耶律瑾不說話。

    花吟傾身過去，將頭擱在他的頸窩處，“別說你舍不得了，就算你舍得，如今月份也大了，你真?zhèn)€想親眼見著一尸兩命？”

    “你醫(yī)術(shù)精湛，金國上下無人能及，我想你既能保住胎，自然也有法子流掉它。”他悶悶的，透著仿若承壓千鈞的無力。

    “你傻不傻啊，你都相信我能在這么大月份流掉它，怎么就不信我能保住它？”

    他沉默，半晌，仿若吹起般吐出幾個(gè)字，“我不敢賭?！彼X子已經(jīng)亂了，他不知道怎么辦了，太醫(yī)說要孩子會要了她的命，他就只能想到不要這孩子，或許她的命就保住了。他無法想象沒有她的日子，他該怎么挨過去，只要一想，呼吸都停住了。

    “放心好了，你要相信我神醫(yī)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山窮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她抱住他，拍他的胸口，“現(xiàn)在你要做的不是逼我打掉孩子，而是放輕松，你看我懷孩子已經(jīng)這樣辛苦了，還要顧及你的情緒，你是男人吶，不是說好了要為我們娘兒倆撐起一片天么？你這樣脆弱，難道還要我來做你的主心骨？”

    “嗯，”他擁住她，也不知聽進(jìn)去了沒。

    可是這一覺，花吟又實(shí)實(shí)在在的睡了一天兩夜。

    耶律瑾走投無路，全國上下發(fā)了皇榜告示，一面重金聘請名醫(yī)，一面全力追查幽冥子的下落，不惜任何代價(jià)。

    可那些所謂的名醫(yī)，或許在某一方面有成就，但在婦人孕事上皆束手無策，尤其這個(gè)孕婦是王的女人，那肚子里的很可能就是未來的儲君，即使他們技癢，有心一試，也不敢放手一搏，畢竟治好了滔天富貴不假，但若是一個(gè)不慎，那可不是一顆腦袋這么簡單的事了。

    所以，只見皇榜之上，懸賞節(jié)節(jié)攀升，應(yīng)榜者寥寥無幾。

    耶律瑾心急如焚，原本眉宇間的喜色也仿若冰凍住了般，無人處常聽他長吁短嘆，只是到了花吟面前，才強(qiáng)作歡笑。

    **

    太后說：“哀家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事已至此，有些事總要早做打算的好，名分該給還是要給的，若不然……”

    “不然什么？”耶律瑾從鼻孔內(nèi)哼出這一句，犟著脖子，他不喜這些言論，脾氣也很大，臉色也不好看。

    太后知他心里難受，也不和他計(jì)較，說：“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是……”

    “可是什么？”耶律瑾又嗆了句，頭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壽康宮，問了宮人花吟在做什么，宮人回說：“稟陛下，一刻鐘前將軍夫人去了乾坤殿，這會兒應(yīng)該陪著貴人聊天呢?！?/br>
    耶律瑾覺得這一聲“貴人”尤其的刺耳，冷嗤道：“什么貴人，是王后！”言畢，想了想，掉頭去了德政殿，又命大海急宣幾位大臣入宮，這頭大臣們尚未到，他已親筆將詔書擬好了。

    王泰鴻等一干大臣進(jìn)了德政殿，尚未來得及喘一口氣，耶律瑾就自上頭將詔書扔了下去，“愛卿替孤瞧瞧可有什么問題？若是沒問題，就昭告天下吧?！?/br>
    王泰鴻抖開圣旨，其余幾個(gè)也都湊了過來看了一眼。

    因花家被太后冠了拓跋姓，因此，詔書內(nèi)花吟又被叫做拓跋花吟。

    王泰鴻見是封后的詔書倒也不奇怪，尤其最近時(shí)常耳聞那位不大利落，雖然朝臣不涉后宮事，但這一胎事關(guān)重大，大臣們無不削尖了腦袋打聽情況，看著陛下一日比一日陰沉的臉，朝堂內(nèi)外各種流言紛飛，但無一例外，都說這一胎兇險(xiǎn)萬般，能不能生養(yǎng)的下來都是個(gè)大問題。有唏噓喟嘆的也有那幸災(zāi)樂禍的更有瞅準(zhǔn)了機(jī)會時(shí)刻準(zhǔn)備將家里的女眷送入宮的。

    “沒問題是吧？沒問題就昭告天下吧！”耶律瑾負(fù)手自主位上下了來。

    “那帝后大婚……”司禮監(jiān)大臣未完的話盡數(shù)被吞進(jìn)了肚里。

    耶律瑾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大步離開。

    大婚？她還有這體力陪自己折騰？一直都打算給她一個(gè)終身難忘，叫天底下女人羨慕到發(fā)狂的婚禮，可到底，還是一紙?jiān)t書，草草將她納入了后宮。

    他一直在與她較勁，因?yàn)樗宄辉诤趺郑环?，他覺得沒有哪個(gè)女人真愛自己的男人，會不求名分的，他懊惱，他憤怒，他郁悶，他想你不急我也不急，我一個(gè)男人還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任你拿捏？因此他一直在等著她開口求自己，求了他就立刻給，不求，那就耗著唄，看誰耗的過誰？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幼稚無聊的簡直可笑！

    他來去匆匆，大海跟在后頭一溜的小跑，氣喘吁吁，他卻毫無所覺，他急于將這事告訴她，雖然她不見得會多高興，但他迫切的想告訴她一句，他認(rèn)輸了。

    他來的那樣快，快的宮人們都來不及下跪行禮，倒是有個(gè)宮女恍然反應(yīng)過來，許是被嚇住了，不是下跪行禮，而是拔腿就跑。

    耶律瑾神色一變，六葉已迅捷如電掐住了她的喉嚨，這是暗衛(wèi)對于異常事物的本能反應(yīng)。

    宮人們因?yàn)檫@一變故俱都嚇的噤若寒蟬，再要磕頭謝罪，耶律瑾心思電轉(zhuǎn)，一揮手制止了她們發(fā)聲。

    他走向那宮女，冷聲道：“見到孤你跑什么？”

    宮女嚇的面色慘白，不敢有半句隱瞞，“貴人說陛下要是過來了，叫奴婢先一步告知一聲?！?/br>
    耶律瑾面上一寒，“她在哪兒？與何人在一處？”

    宮女說：“只有烏丸夫人，”言畢指了個(gè)方向。

    耶律瑾丟開她，途中又遇到幾個(gè)宮人，俱都被六葉制住，不能發(fā)聲。

    耶律瑾武功卓絕，腳步輕的落地?zé)o聲，自從花吟懷孕后，他漸漸的將安排在他身邊的眼線都抽調(diào)走了。

    王宮大內(nèi)，他不需要擔(dān)心她的安危，但卻要顧慮到她的心情，太后也說了，若是孕婦心情不好，胎兒受母體影響，將來出生后脾氣不好。

    他的手搭在門上，暗笑自己多想，正要推門而入，突聽梁飛若拔高了音量，“剖腹取子？！”

    耶律瑾心頭一顫，附耳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