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您自個兒瞧瞧,琉璃杯、瑪瑙碗……還有這瓷瓶,我小婦人沒幾個錢,都是辛辛苦苦攢的,您這一高興碎了一大半,可叫我怎么活?” 容螢看著她擺出來的那堆殘骸,顰著眉不解:“這些當(dāng)真都是我打碎的?” 姨娘立時咋呼:“瞧您這話,難不成還是我訛?zāi)???/br> 誰有她這癖好,把貴重的東西全擺在窗邊? 容螢咬著下唇不說話,自己身上的確是一分錢都沒有了,她把玉佩往懷中掩了掩,偏頭去看秦家兩位小姐。她倆似乎打算站干岸,立在旁邊不吭聲。 于是就這么僵持著,姨娘可算等不下去了,嘆了口氣:“郡主,以您的身份,何至于與我們這等人計較呢?” 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容螢才想起來。 原來自己還是個郡主…… 在外人的口中,該落魄的時候落魄,該尊貴好面子的時候也必須得維持體面。她現(xiàn)在就是整個寧王府,哪怕爹娘都不在了,哪怕身無分文,她還是看上去應(yīng)該很傲氣的郡主。 心里不知該惱還是該笑,就在此時,平日里跟著她的那個丫頭突然氣喘吁吁跑到跟前,俯身對她耳語。 細細碎碎的話過濾完,聽到那幾個關(guān)鍵字眼,容螢雙眼陡然一亮:“是真的么?他現(xiàn)在在哪里?” 丫頭頷了頷首:“偏廳里呢,老爺在陪他喝茶?!?/br> 急著想去見他,一抬頭瞧見對面的姨娘,她稍稍一頓,狠了狠心把手腕上的鐲子褪下。 “上等的翡翠,夠抵你這些破銅爛鐵了?!?/br> 姨娘愣愣地捧著玉鐲,還不及細看,容螢轉(zhuǎn)身就跑了。 明明對秦府的路還不太熟,這一瞬居然能憑著記憶從游廊過花園踏上石階,半點遲疑都沒有。隱在云層后的朝陽緩慢顯現(xiàn)出來,照在她背脊上,金燦燦的一片。 她跳進書房,三兩個丫鬟正把果子端上來,來來往往之中,陸陽就坐在那道明媚日光里,尋常的衣衫,尋常的發(fā)髻,側(cè)著臉,唇邊的笑意卻溫柔如水。 容螢怔怔地看著他,仿佛面前隔了一條鴻溝,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 站了許久,還是陸陽先發(fā)現(xiàn)她,轉(zhuǎn)過眼來朝她一笑。 “螢螢?!鼻?zé)钇鹕砀吲d地抬手招呼她,“楊公子特意來看你的?!?/br> 容螢這才磨磨蹭蹭地往前走。陸陽把茶杯一擱,到她跟前,撩袍蹲下來,寬大的手掌輕輕蓋在她頭頂。 “過得怎么樣?還好么?”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大家冷靜一下,這真的是一篇可清水可清水的溫馨文了! 為何我總有一種我在寫一篇變態(tài)禽獸文的錯覺…… 從今天開始做一個高冷的人! 答應(yīng)我,我們一起洗白白不要這么污了好嗎! 害怕的比心…… ☆、【從別后】 容螢聽著心里發(fā)酸,沉默了一下,揚起笑臉點頭,“還好?!?/br> 他明顯長舒了口氣,面容溫和,“那就好。” 吩咐的話不敢說太多,陸陽又塞了點錢給她,“這些銀兩你收好,以備不時之需?!?/br> 容螢捧著那一袋沉甸甸的銀子,不由擔(dān)心,“你都給我了,那你呢?” 他笑著說不要緊,“我自己還能賺,這次錢不多,往后我每年都來看你一回,吃穿上別虧待自己?!?/br> 到時候就能看到她一年長高一點,一年長高一點,即便不能日日相見,有個念想也好。 容螢緊抿住唇,“你什么時候走?” “快了,就這幾天吧。” “那……你自己要小心?!?/br> 他微笑:“好,我知道。” 陸陽沒有待太久,臨走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終須一別,怕走得不干脆,生生忍住不再回頭。 偏廳冷清下來,秦?zé)钣只貢筷P(guān)上門忙他的事情。 容螢在原處站了一陣,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一個人慢騰騰踱步到方才的小徑,秦夫人正拉了那位姨娘來給她賠禮。 “她小戶人家出身,沒見過世面,也不會說話,方才若是哪兒說重了,你別往心里去。以后再有這事兒,你找人來知會我一聲,我替你懲戒她們?!?/br> 說了半天,鐲子卻沒有還。畢竟寄人籬下,饒是心里有氣,容螢也只能把火壓下去,佯作風(fēng)輕云淡:“沒關(guān)系,就當(dāng)我給表弟的見面禮了?!?/br> 講起來自己都替她們害臊,一個大男人要見面禮,那不是扯淡么。 秦夫人講了一席場面話,無非是說把這兒當(dāng)做自己的家,千萬別客氣云云。 她回到院子,丫頭仍舊蹲在角落里玩雀兒,容螢步子疲憊,一頭扎到被衾中,想來想去,其實還是rou疼她給出去的那個玉鐲。 早知道再硬氣點就好了。 容螢摟著枕頭,又把陸陽給的錢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滿心惆悵地嘆息。 一晃過了兩日,秦?zé)钅穷^沒半點風(fēng)聲,她實在是等不下去,跑到書房去催他,恰巧秦夫人也在,笑吟吟地拉她吃茶點。 “舅舅。”容螢端著杯子問他,“上回的事,您想得怎么樣了呀?” “嗯,這個……”秦?zé)畈蛔〉睾炔瑁按饲拔遗扇巳ゾ┏谴蚵犃艘环?,情況可能不太妙?!?/br> 她當(dāng)即緊張起來:“什么?” “朝堂上的大事小情皇上不大管了,張貴妃如今侍奉左右,又和端王走得近,耳邊風(fēng)吹個不停,這會兒上奏折彈劾只怕會碰釘子的?!?/br> 容螢眉頭一擰,“四叔的勢力已經(jīng)這么大了么?” 秦?zé)顚捨克捌鋵崕孜环醵家粯?,封地就像是小朝廷,是好是歹都由那一個人說了算。只不過端王爺常在京城,又手握重兵,比其他那三位更有優(yōu)勢一些?!?/br> 她聞言有些泄氣,“那眼下怎么辦?” “說不好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鼻?zé)钆呐乃绨颍澳銊e性急,你娘是我親meimei,你的事我不會不管的。但眼下這條路確實不容易走,咱們得慢慢來?!?/br> 她這個舅舅善于打太極,未來規(guī)劃得很美好,容螢差點就當(dāng)真了。聽他滔滔不絕的說了小半天,完全插不上話,還是秦夫人最后出面打圓場。 “行了行了,螢螢還小,你講那么多她未必吃得消,放人家回去歇著吧?!?/br> “也是,也是?!鼻?zé)顡蠐项^,嘿嘿笑了兩聲,“行,你玩兒去吧,若有什么消息舅舅再通知你。平時該吃吃該睡睡,別老想那些事,你才多大啊?倒把自己活得像個小老太太?!?/br>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于是放下茶杯同他們告辭。 秦夫人沒有和她一起,只朝她頷首。 目送容螢離開以后,秦?zé)畈蓬^疼地靠在帽椅里嘆氣。秦夫人往外望了一下,顰眉問他:“這事兒你究竟怎么打算的?還真要和端王爺對著干不成?” 秦?zé)钸B忙擺手,“當(dāng)然是不能的。寧王一家子遭那么大的難,如今就剩她一個,現(xiàn)在和端王叫板啟不是找死么?”他坐直了身子,兩手交叉放在鼻下沉吟。 “圣上病了有些時日了,這會兒把幾位王爺往京城里召,想必是為了商議儲君的事。端王爺下手這么狠,大約勢在必得,寧王妃又是我的meimei,有這層關(guān)系在已經(jīng)讓咱們進退兩難,再加上個容螢真不是如何是好?!?/br> 秦夫人琢磨了很久,聲音低沉,“郡主到底還是不能留。” 秦?zé)畲蟪砸惑@,“她可是我外甥女,我就這么一個meimei!如今人家千里迢迢跑來投靠我,我要是把她趕走,傳出去像什么話?” “我知道,咱們家也不是缺那一個人的口糧。先前你也聽說了,路上還有端王府的人追殺她,指不定人已經(jīng)跟到了襄陽來?!鼻胤蛉颂竭^身去握他的手,“你有外甥女,更有子女,一個兒子兩個閨女,一家的人指望著你,不能因小失大啊?!?/br> 秦?zé)畹皖^看著覆在他手背上的那雙手,神色微動。 余下的,便都是寂靜。 容螢是飛奔回臥房的,大丫頭在外間燒茶,偏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仍繼續(xù)捅茶爐子。 她眸中張皇,翻出那塊舊布開始收拾行裝,索性本來東西也不多,算上那件衣裳,也就小小的一個。 包袱不能放在顯眼處,容螢干脆塞在床尾,自己早早就爬上去睡覺。被子一抖罩在頭上,便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大丫頭煮完茶,在門外輕輕喚了她幾聲,沒人應(yīng)答,悄悄往里一看,見容螢已睡下,于是放下兩旁的卷簾,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盡管并不是睡覺的時辰,但介于這位郡主的作息一直很凌亂,下人們倒也習(xí)以為常,并不奇怪。 晚飯沒有吃,丫頭也懶得叫她起床,只把食盒擺在桌上,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容螢睡到戌時左右就醒了,在被窩中默默的數(shù)著時間。北風(fēng)吹得樹梢沙沙而動,院墻外面響起沉沉的打更聲。 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 她留神聽著周圍的動靜,更夫用緩慢的語調(diào)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隨即“砰”的一聲。 一下,兩下……三下。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子時了! 此刻萬籟俱寂,沒有點燈,四下里漆黑一片。容螢哆哆嗦嗦地抓起衣裳來往身上套,太冷了,大冬天離了被窩想不到會是如此的難受。 她伸手去取包袱,隨意背在肩頭。里面的衣服很厚實,這樣還暖和一點。 但等路過飯桌時又停了下來,腹中有細微的咕咕聲,她舔舔嘴唇,到底還是不爭氣地把食盒的蓋子打開。 有rou有菜有湯,不過都涼了,一層冷凝的油蓋在上面?,F(xiàn)在餓得很,她也顧不得許多,伸手抓了幾個往嘴里放。 舅舅這兒是不能再待了,從前父親在,他靠著寧王的引薦步步高升,現(xiàn)在父親不在了,秦家失了靠山,遇上端王只能伏低做小。 說來大家都有苦衷,也不能全怪他,可容螢心里終究意難平。 外間連上夜的丫鬟也沒有,她的院子就像一座空城,本來也就是個架空了人,卻還得端出一副郡主的架子,想想真是可笑。 容螢走得很順利,從后門溜出去,迎面就是寬敞的大街。 襄陽城的巷子口,入了夜總有一盞紙燈籠在風(fēng)中搖晃,看上去有些瘆人。她對著空中吐出一口白氣,喃喃地想著:今后又去哪里呢? 她這段時間似乎都在思索這個問題,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結(jié)果哪一個都不是可以久待的去處。 找了個可以避風(fēng)的角落,容螢抱著包袱縮在墻根底下,滿天的星斗閃閃發(fā)光,像極了那個人的眼睛。 就這么將就一晚吧。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