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藥
三天之后,丹藥成功地?zé)捴瞥鰜砹?,但是老師只是聞了聞那粒丹藥的味道,就皺了皺眉露出了失望之色來?/br> 不是成功了嗎? 為什么老師會失望? 張信的心是慌亂的,如果這次煉藥是失敗的,那是不是意味著老師還要繼續(xù)用她的血來煉藥? “老……老師,怎么了?這丹藥……不是成功了嗎?” “嗯,還差一點點。” 正在沉思中的老師被他喚醒,看向他的時候,臉上的失望之色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反而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來。 似乎不是什么大問題。 但若真的只是差一點點的話,為什么老師會失望? 張信很想讓自己也像老師一樣表現(xiàn)的淡然一些,但是他真的做不到。 “那這丹藥……”倒底差了哪一點? 倒底是能用還是不能用,老師你還會不會再繼續(xù)放血? “不能用。藥性太燥了些,如果服下它,會感覺很痛苦的,我估計全身的血液都會燃燒起來。這顆丹藥的副作用實在是太大了,我還得再想想。嗯,應(yīng)該把冰露草的份量再加大些……” 張信看著已經(jīng)開始翻查起藥材的老師,很心疼,也很無奈。 他走上前輕聲道:“我來吧,老師你還是先去休息休息吧,就算是煉丹,也要再等幾個月,不將身體養(yǎng)好,你有多少血來煉丹?而且冰露草也要讓人從蓬萊島送來,別的地方,可沒有這種草?!?/br> 希望他們能送來的慢一些,這樣老師就能夠晚一些開始煉丹,也就能夠多一些時間修養(yǎng)了。可是他卻知道這樣的想法很不現(xiàn)實,只要老師傳信給蓬萊仙島,那邊一定會以最快的時間將他需要的東西送來的。 還是做點現(xiàn)實點的吧,比如讓廚房時刻準備著老參湯,還有燕窩紅棗羹,這個補血。 對了,好像家里的燕窩快用完了? 不要緊,明天進宮后可以找太子殿下討要一些,要不干脆直接和皇后娘娘開口。 她對自己好像一直都很不錯,應(yīng)該不會拒絕吧? 正在東想西想中,他就被自己那位不聽話的老師嚇到了。 “老師!你干什么?” 他驚叫一聲,跳起來沖過去想要阻止老師的動作,可到底是晚了一步,那個男人他已經(jīng)將那顆副作用很大的丹藥吞咽了下去。 他撲了過去,一手抓住老師的肩膀,一手往他的嘴巴里掏了過去,想要將那顆丹藥掏出來。 “吐出來!快吐出來!這藥怎么能吃?” 他的眼睛都要紅了,心里即驚又怒,真恨不得咬他一口,或者打他一頓。 “唔?” 似乎是被張信的動作驚到了,他的老師愣了一下,不過對于學(xué)生意圖從自己嘴里掏藥的行為,他還是不會放任的。 他的雙手抓住了張信的胳膊,努力將他往外推拒,一邊將頭向后仰,以躲避這熊孩子伸向自己嘴巴的手。 “信兒!信兒!你干什么?”他手忙腳亂的樣子莫名的好笑,尤其是臉上的表情,有驚愕、有無奈、還有淡淡的寵溺與無措…… 卻唯獨沒有怒。 看著老師那雙眼睛,張信忽然就冷靜了下來,他也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長得比老師高了些,就連力氣,也已經(jīng)比他大了,不過他心里也很清楚,如果老師使用了內(nèi)力,他是絕不可能如此放肆的。 他訕訕地站穩(wěn)身體,余怒未消,但也覺得有些無力。 還掏什么? 他已經(jīng)都吞下去了。 除非他自愿,否則他還能硬逼著他催吐不成? “為什么?” 他冷著臉問道,一時沒有注意,居然在他的老師面前露出了幾分強勢來。 看到張信冷靜下來后已經(jīng)松開手正在整理自己衣服的老師愣了一下,似乎對于他此時顯露出來的氣勢也有些不習(xí)慣,不過老師并沒有生氣,反而微笑著回答了他的問題。 “丹藥,還是要親自服用,才能更準確地了解它的藥性。” 明白了。 可是,“你明明知道那丹藥有什么樣的副作用,你為什么還要服用?” “老師沒關(guān)系的,你忘記了,老師可是一名方士,老師的身體也與你們不同,這點副作用對我來說,不是什么大問題。” 然而,根本不像他說的那樣。 在之后的三個月里,他親眼目睹了老師強忍痛苦的模樣。 他只會在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放任自己不那么堅強,卻獨自掙扎,抖著手給自己行針,才會蒼白著臉,咬著唇,不讓自己發(fā)出呻/吟,卻又無法自控地悶哼出聲。 張信永遠不會忘記,當(dāng)他透過窗戶看到老師虛弱地靠坐在地上,無力地倚靠著案幾的模樣,他的臉頰上流著汗,將兩邊的頭發(fā)都浸濕了,零亂地貼在他俊美的臉上,還有那原本應(yīng)該干凈整潔的白衣,也已經(jīng)沾染了塵土。 那個如仙人一般的男人,那時看上去卻那般的狼狽。 只是一眼,張信便明白了,老師他說謊了,那丹藥的副作用絕不像他所說的那般對他不是什么大問題。 可是他即便再怒,即便他再悔,現(xiàn)在也晚了。 他站在煉藥房的門外,捏緊了雙拳,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也許現(xiàn)在他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老師面前,因為他那么的高貴而又驕傲,必定不愿讓別人看到他現(xiàn)在那樣狼狽的模樣。 可是,他現(xiàn)在正在忍受痛苦啊,他的手抖成那樣,萬一要是扎錯了地方該怎么辦? 萬一要是沒控制好力道該怎么辦? 張信的雙腳猶豫著不知該向前還是向后,直到房間里再次傳出一聲悶哼聲,張信一咬牙推開門沖了進去。 他幾步?jīng)_到老師的身邊,從他手里接過那根銀針,他的目光落在了老師的眉心,那里正有一顆米粒般大小的血珠在成形。 很顯然,這一針老師扎歪了,而且力道也沒有控制好,所以才會扎出血來。 他沉著臉不說話,將手里的銀針插回攤在案幾上的針囊里,然后彎腰,一手扶著老師的背,一手穿過他的腿彎微一使力,便將他抱了起來。 “信兒?” 張信看到了老師露出驚訝的神色,那張被汗水浸濕的臉原本蒼白無色,也在很短的時間里漫上了一層紅暈來。 “你……你干什么?” 他有些慌亂地問道,身子也掙扎了起來,試圖從自己的懷里掙脫出來。 但是,他已經(jīng)長大了,不再是個孩子了,如果不看年齡,只看外貌,分明他看著要比他這位永遠不變的老師還要大些,至少,他的身高早已超過了老師。 而現(xiàn)在,這個男人在那不知名的丹藥副作用的折磨之下,根本就毫無反抗之力。 很快,他的老師便認清了這個事實,同時也明白了自己這個學(xué)生的堅持。 “你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他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不再掙扎任由學(xué)生將自己抱起來,走到煉藥房一角準備的床榻邊將他小心地放到榻上。 張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該說什么? 說他和平時回來的時間一樣,只是他忙著與自己身體上的痛苦做斗爭所以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 他將老師安頓在榻上后,又從懷里掏出塊帕子幫他擦試臉上的汗水,然后又想去擦試他的手心,想必他的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老師那雙手上時,卻發(fā)現(xiàn)那雙手正緊緊地捏成了拳頭,關(guān)節(jié)處發(fā)白,冰白的手背上幾條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張信的目光一凝,忍不住想罵自己。 他在干什么? 現(xiàn)在是生氣的時候嗎? 老師還在忍受著痛苦啊,他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為他施針,而他,不是來幫他的嗎? 他將手中的帕子一丟,幾步走到案幾前將針囊取了過來,然后在榻前跪坐了下來。 “老師,怎么行針?你說,我來?!?/br> 他看到老師的目光從愕然變成了釋然,眼睛甚至還彎了起來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好?!彼f。 然后老師便在榻上躺了下來,將自己交給了他。 因這信任,張信心里的怒氣消散了許多,然而看到老師就這么毫無防備地躺在自己面前,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之感,讓他覺得有些興奮,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顧不上想清楚這是怎么回事,不過要施針的話…… 他皺著眉望向老師:“不把衣服脫了嗎?” 他認xue的本事雖然還可以,但是隔著衣服行針,卻還從來沒有試過,他擔(dān)心會有偏差。 “唔?不用。只需在頭臉和四肢行針便可?!?/br> 張信松了一口氣,同時不知為何隱隱又有些失望。 他不知道自己倒底在失望什么,只是隱約中卻又意識到自己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搖了搖頭,將那些奇怪的念頭全部丟掉,然后打起精神按照老師所教授的方法為他認真行針。 等到最后一根銀針也被取下,張信關(guān)切地問道:“感覺怎么樣了?” “很好。信兒行針的手法又有長進了?!崩蠋熚⑿χ淞艘痪洌缓缶従弿拈缴献?,張信看到了連忙伸手扶了一吧。 被自己撞破了后,老師也明白了已經(jīng)沒辦法再隱瞞下去了,張信才知道,自從服下那顆丹藥之后,老師每天都會有幾個時辰在承受著這樣的痛苦,而他卻忍受著這樣的痛苦,在所有人面前裝的若無其事,然后自己一個人躲著給自己施針。 張信很生氣,只要想想在他沒有發(fā)現(xiàn)的那些日子里,老師一個人倒在地上掙扎的模樣,他就覺得心痛。 “老師,那丹藥倒底有什么用?你倒底是在為誰煉制那種丹藥?” 倒底是誰,值得你如此付出? 老師,我嫉妒了。 老師最終也沒有告訴張信他是在為誰煉制丹藥,但是張信心里卻已有了猜測,因為在又一次為父親準備藥丸的時候,老師無意中說了一句“很快就有更好的丹藥替代它了?!?/br>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意,那神情溫柔極了,也刺眼極了。 直到今天,新的丹藥煉制出來,老師再三檢查之后,就興沖沖地將它裝進了小瓷瓶離開了煉丹房,甚至忘記了和他打一聲招呼。 張信覺得自己應(yīng)該高興的,畢竟成功了不是? 以后老師就不用為了煉藥再去放血了,更不用為了研究藥性而去親自試藥了。 他并不知道,這藥并不是服用一顆就能夠建功的,按照林依依的研究,這藥必須每年都服用一顆才行。 張信獨自在煉丹房里站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情緒似乎有些問題,因為他并沒有感到多么的高興,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做些什么,一抬腿,卻不由自主地跟在了老師的身后,隨他進了花園,又在一叢花樹后停下了腳步,冷冷地看著遠處那兩道身影。 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父親似乎在鬧別扭? 而他的老師居然在哄他? 張信呆站著,像根木頭,而他的心里,卻有一個小人在抓狂地尖叫著。 這算什么? 你都多大年紀了,還要一個少年來哄? 你知不知道那顆藥有多么的來之不易? 他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卻好意思和他鬧別扭? 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臉色有多么難看,知不知道他的身體現(xiàn)在很虛弱? 你怎么可以仗著他對你的好就這樣折騰他? 他很想沖出去沖著自己的父親將這些話全都吼出來,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除了老師會生氣外,他的內(nèi)心深處,也不愿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 他看到老師拉著父親進了亭子,兩人拉著手一起坐在了美人榻上,靠的那么的近,讓他幾乎要以為兩人的手一直都不曾放開過。 老師還在勸說著父親,他伸手將父親的臉扭向了自己。 父親卻忽然變了臉色,神情有些激動地站起來好像要拉老師。 張信腳下一動,以為他們之間的小別扭已經(jīng)上升到了將要動手,差點就要忍不住沖出去了。 但似乎他想錯了,老師的臉上帶著笑,只是輕輕地一拉,父親就重新坐回了榻上。 不知道老師說了些什么,父親的神情好奇怪啊,緊接著,張信被自己看到的一幕驚呆了。 他看到父親忽然掀開了他的大氅將老師裹進了自己懷里,他將自己的下巴搭在了老師的肩膀上,輕輕地蹭著老師的脖子,偶爾還歪一下頭,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就好似在親吻老師的脖子一樣。 張信的雙眼瞪大,心臟好似被人突然揪住了一樣,狠狠地一縮,而他的腦子,已經(jīng)是空白一片,完全無法思考了。 他很想告訴自己,也許父親只是知道了那顆丹藥的珍貴,因為感動,才會擁抱老師,這很正常,他也曾擁抱過老師,這沒什么…… 可是,他說服不了自己啊。 那個擁抱太過親密了,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對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誼的理解,讓他不由得就會將父親與老師之間的感情往那些傳說中的感情上想。 他捂著胸口,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似乎胸膛里有什么東西在涌動著,讓他覺得非常難受。 不,不是的,一定不會是那樣的。 他搖晃著腦袋,似要將頭腦里冒出來的那些想法甩的遠遠的。 他的腳步踉蹌著后退,然后在被遠處亭子里那兩個人發(fā)現(xiàn)之前,逃也似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