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裴宵衣怔住,輕嘲的笑意僵在臉上,有些滑稽。 春謹然忽地后悔了,扔下一句“當我沒問”,匆匆起身回到了篝火旁邊。 之后的整個晚上,春謹然躺在篝火旁邊,眼睛是閉著的,但卻輾轉反側,了無睡意。他知道裴宵衣仍在原地沒有動,若在往常,他一定會招呼對方過來,以免著涼,可這一夜,他的心情很亂,亂到他一點都不想再和對方扯上關系。 裴宵衣是個什么樣的人?初相識時,他便已經(jīng)知道了。自私,冷漠,還有堅信人性本惡導致的極強防備心,隨便抽出一條,都足以讓他退避三舍。事實上打從最開始夜訪未遂之后,他就斷了與這人做朋友的念頭,只是陰差陽錯,最終攪和到了一起。 但即便一路同行,他原本也沒想過這些。他不認同裴宵衣的行事風格,可做一個什么樣的人,是裴宵衣的自由,他可以不喜歡,但沒資格干涉,事實上直到昨天為止,他也沒想過要去干涉。 但就在剛剛,他莫名變了心情。 問出那句話的一瞬間,他忽然特別希望裴宵衣有哪怕一點點的人情味,不管是兄弟情朋友情還是人之常情都好,只要一點點。 裴宵衣一定覺得他有毛病,春謹然有些苦澀地想,所以在男人回答之前,他先退縮了。有時候說破反倒不如不破,不破還能假裝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說破,不歡而散,就真的沒辦法繼續(xù)相處了。 他不喜歡裴宵衣的冷漠無情。 但他更不喜歡連這個冷漠無情的裴宵衣都消失不見。 青風說他作孽,他倒覺得裴宵衣才是作孽。夜訪那么多回,見過的男子不說一千也有八百,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健談的沉穩(wěn)的英俊的斯文的風度翩翩的文采斐然的,簡直萬花園,他閉著眼睛隨便揪一朵都芬芳撲鼻,可偏偏最后,薅了一株毒草。 要命的是他明知道有毒,還舍不得放開。 裴宵衣這王八蛋作了大孽了! “喂喂——” 耳邊忽然傳來杭明哲的聲音。 春謹然睜開眼,就見躺在身邊的杭家三少正驚恐地望著自己。 他連忙問:“怎么了?” 杭明哲心有戚戚焉:“這話該我問你吧,好端端睡著覺忽然就開始薅自己頭發(fā),也太恐怖了,你夢見啥了,嚇成這樣?” 春謹然囧,趕緊解釋:“我沒睡著,想事情呢?!?/br> 杭明哲皺眉:“啥事,痛苦成這樣?” 春謹然有些落寞地嘆口氣,輕聲道:“你不懂。” 杭明哲抿嘴想了想,忽然感慨道:“其實有時候懂太多,也未必是好事?!?/br> 春謹然莞爾,調侃:“所以你快樂呢,一天天傻吃傻睡,什么都不cao心?!?/br> 杭明哲不滿:“我是這一次的領路人哎,我多cao心哪?!?/br> 春謹然再忍不住,樂出聲,末了拍了拍對方肩膀:“趕緊睡吧,領路人?!?/br> 杭三少這才滿意,轉過身,背對著春謹然重新會周公去也。 春謹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然后鬼鬼祟祟地抬頭,偷偷去看裴宵衣。 男人靠在樹下,仍是坐姿,臉正對著這邊,但眼睛是閉著的,應該已經(jīng)入睡,而且從表情上看睡得還挺香。 春謹然恨恨地收回目光,決定從明早開始,不管用小鏟子還是大鐵鍬,死活把這株毒草從心里面拔出去! 連根拔起! 斬草除根! 野火燒窮盡! 春風吹不生! 第74章 霧棲大澤(十三) 盡管春少俠頂多只睡著了一個時辰,但第二天清早,還是努力調動全身關節(jié)以便讓自己精神抖擻,哪怕只是看起來的。 出發(fā)在即,每個人都無比嚴肅。原本青風說了兩句笑話想調節(jié)氣氛,結果無人附和,最后他也只能訕訕地摸摸鼻子,正色起來。 五個羊皮筏已在河邊依次排好,白浪道:“咱們?nèi)艘环ぃ纯丛趺捶?。?/br> “那就自由組唄,”青風率先舉手,笑得風流,“我要跟巧星妹子一筏?!?/br> 林巧星哀怨地皺眉,有些遲疑地看向杭明俊。 那邊杭明俊、杭明哲、夏侯賦三人已經(jīng)聚攏到了第一個羊皮筏處,夏侯賦率先瞥見林女俠的目光,連忙后退兩步,遠離杭家兩位兄弟,沖著林巧星曖昧一笑,:“君子有成人之美?!?/br> 夏侯賦的話勾起了杭明俊和杭明哲的注意,后者看一眼,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也連忙后退兩步,從善如流:“林姑娘,我四弟就麻煩你照顧了。” 林巧星羞赧地低頭不語。 杭明俊囧在當場,看看自家三哥和夏侯公子一派我意已決,其他伙伴也沒有蹚渾水的意思,只好溫和道:“林姑娘,可否與在下乘同一筏?” 林巧星抿嘴淺笑,小碎步就蹭了過去,毫無矜持,卻讓人覺得明媚可愛。 杭明俊既無奈,又覺得心頭有一絲異樣劃過,但眼下沒時間考慮那些:“還差一位,誰來?”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目光都集中到了青風身上。 青三公子也不負眾望,直接大踏步走到二人面前,一把甩開折扇,輕扇兩下,扇面上的大紅牡丹簡直呼之欲出:“有我在,定會保弟弟meimei周全?!?/br> 杭明俊黑線。 林巧星恨得牙癢癢。 圍觀眾人只好奇青三公子那招搖的折扇是咋變出來的。 沒了四弟,杭明哲和夏侯賦便拉了白浪同行,其他人也不便發(fā)表意見,畢竟一個是名義上的領路人,一個是誰都可以出事他萬不可以出事的夏侯公子,配眾人之中水性最好的白浪,順理成章,天經(jīng)地義。 剩下的人里春謹然與丁若水關系最近,自然一道,但這第三位…… “諸位別站著不動啊,難道沒一個想跟我和若水一道的嗎,那我可要傷心了。”春謹然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歡快,但其實這種伙伴們神色各異但卻不約而同裹足不前的場面,著實有些尷尬。 他什么時候把人緣混成這樣了! 悲傷的春少俠努力回憶這一路走來的點滴,也沒干啥人神共憤的事兒啊。 這廂春謹然尷尬,那廂面對春謹然的少俠們也有些尷尬。 首先是房書路和郭判,其實他倆的心思一樣,都認為春謹然的性格加上丁若水的醫(yī)術,這絕對是一個值得抱大腿的小組,但,自己想抱,那別的同伴肯定也想抱,這個時候若急吼吼地就喊“我來”,總覺得太上趕著,面兒上似乎不大好看。畢竟不是誰都有青三公子那般博大的胸懷和你愛咋看我咋看我的非凡氣度。 然后是戈十七和裴宵衣。事實上這二位都是我行我素的主兒,任誰都可能一個跨步上去強勢進組,但偏偏在準備動身上前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了彼此,然后莫名其妙就較上了勁兒,敵不動,我不動,也不知拼到最后能拼出什么。 至于定塵和祈萬貫,則一個順其自然,一個明智地不蹚渾水,均按兵不動。 春謹然有些落寞地嘆口氣,正想著自己估計要淪落到抓鬮選人的境地了,就見一個黑影噌地竄到跟前,定睛一看,竟是裘洋。 “我和你們一起!” 裘少俠目光炯炯,語氣堅決。 春謹然有些措手不及,但還是欠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裘少爺,上筏!” 那廂丁若水已經(jīng)將皮筏推進河里,裘洋二話不說,一個跟頭就蹦了上去。 春謹然也不再耽擱,轉身上筏。 偷偷瞄到郭、房失望臉色和戈、裴陰暗眼神的祈樓主幽幽嘆口氣:“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啊。” 一旁的定塵笑問:“祈樓主要不要和小僧一起?” 祈萬貫看看那四位,又看定塵,鄭重一點頭:“當然要,我最喜歡大師了!” “可否加在下一個?”房書路走過來,笑容和煦。 祈萬貫和定塵彼此看了一眼。 “樂意之至。” 就這樣,五只皮筏順利下水。白浪、夏侯賦、杭明哲的走在最前,杭明俊、林巧星、青風次之,定塵、祈萬貫、房書路的居中,春謹然、丁若水、裘洋的倒數(shù)第二,郭判、裴宵衣、戈十七在尾端殿后。 如景萬川所言,河水初段是很緩的,一行人輕輕松松,順流而下,間或還可以欣賞兩岸郁郁蔥蔥。但一個時辰之后,水流陡然湍急,大家再不敢掉以輕心,原本坐著的也都重新站起,人手一根事先準備的粗長樹枝,一旦發(fā)現(xiàn)羊皮筏有偏差,便用其抵住兩岸堅硬處,進行調整。 不知過了多久,春謹然忽然聽見白浪的喊聲從前面?zhèn)鱽恚骸暗蕉磝ue了,大家注意!” 春謹然連忙探頭眺望,果然看見不遠處有一處巖洞,載著他們的湍急河水正前赴后繼地涌向洞中,涌向一片未知的黑暗。 春謹然屏住呼吸,握緊手中木棍,很快,皮筏隨河水進入巖洞。 四周忽然暗了下來,起初還能隱約看見一些形狀各異的石頭,尤其是頭頂上滿布的長長尖尖的白色石頭,形狀甚是奇特,就像融化到一半,要滴落不滴落時又被忽然凍住,總讓人擔心它會不會突然從頂棚脫落。可到了后面,便徹底一片漆黑,除了耳邊的水聲,再無其他。 白浪率先劃亮了火折子。 之后刺啦幾聲,五條羊皮筏都燃起火光,也映亮了四周。 “這地兒還真是……怎么看怎么邪性?!?/br> 前方傳來青風嘬牙花子的聲音。 春謹然明白他的意思。 純白的,如玉一般形態(tài)各異的石柱,布滿水珠,或佇立,或倒吊,或盤根錯節(jié),仿佛其中蘊含著某種奇特生命,下一刻就會破蛹而出,說不出的詭異。而且隨著前行,原本的濕熱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惻惻冷風,吹得人眼耳口鼻都發(fā)涼,身上不住地起雞皮疙瘩。 “啊——” 林巧星忽然尖叫出聲。 春謹然心中一緊:“怎么了?” 林巧星:“水里有東西……” 春謹然連忙低頭,卻只能看見幽暗里泛著深青的河水,至于那水下,誰知道有什么。 此時皮筏已經(jīng)行到洞xue寬敞處,水流愈發(fā)湍急,但河道卻變窄,兩邊可見大片空地,皮筏幾乎就是卡著河道在走,所以磕磕碰碰,倒也緩了速度,只是愈發(fā)的不平穩(wěn)。 “真的有東西,我看見了……”林巧星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 杭明俊似在安慰她,聲音很低,聽不真切。 春謹然看看兩邊的寬敞之地,沉吟片刻,大聲問:“杭明哲,如果我們現(xiàn)在上岸,靠腿走,能走出洞xue嗎?” “景萬川沒說啊,”杭三公子的聲音也顫顫巍巍的,毫無底氣,“他就說順著暗河能出去,誰知道上岸走會啥樣……” 春謹然翻個白眼,就知道問他等于沒問。 皮筏忽然猛烈顛簸了一下,春謹然差點兒跌倒,穩(wěn)住身形后的他駭然看向丁若水,后者也同樣驚恐表情! “你也……感覺到了?”丁若水顫抖地問。 春謹然不想承認,但:“是有什么東西從下面撞了我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