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丁若水坐在他身后的角落里曬藥材,日光正好,為防隨身攜帶的藥材受潮發(fā)霉,便需隔三差五地見見陽光。可郭判的大斧帶起來的風(fēng)真是太猛了,剛鋪好的藥材,險些被他一斧風(fēng)掀到江里去。 丁神醫(yī)就有點不高興了,瞄了一眼魁梧的郭判,涼涼道:“郭大俠的斧頭功至陽至烈,威力固然無窮,但若一味蠻練下去,后患也不少?!?/br> 郭判的斧子忽然掃過丁若水頭頂,然后穩(wěn)穩(wěn)收回,蓄了幾個月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的美髯隨風(fēng)輕擺,豪氣干云。 丁若水一動未動,仍不咸不淡地看著他。 郭判驚訝于他的冷靜,被打擾的惱怒也就平復(fù)了幾分:“丁神醫(yī)還懂武功?” 丁若水聳聳肩:“不懂,但我會看病?!?/br> 郭判皺眉:“丁神醫(yī)的意思是我有病?” 丁若水歪頭:“還沒,但是快了?!?/br> 郭判來了興趣,索性大斧咣當(dāng)一扔,席地而坐,與丁若水面對面:“在下洗耳恭聽?!?/br> 丁若水還沒開口,裘洋倒先跑了過來,挪開郭判的大斧仔細觀察被砸的船板處,確認無恙后,才舒口氣:“你們繼續(xù)?!?/br> 不遠處正數(shù)著身上銅板的祈萬貫瞄見裘洋的舉動,真心想給他豎大拇指——小小年紀(jì)就知心疼自家財產(chǎn),孺子可教也。 這廂丁若水已經(jīng)開始給郭判切脈。 郭判任由他弄,倒想聽聽他能說出什么子丑寅卯。 很快,丁若水切脈完畢,然后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樣子:“郭大俠長期練這種至陽至烈的斧頭功,想必配著練的內(nèi)功心法也不是至陰至柔的了?!?/br> “那當(dāng)然,”郭判想也不想道,“陰陽相克,我若外練陽,內(nèi)修陰,那不走火入魔了?!?/br> “非也?!倍∪羲圃盏負u搖頭,“陰陽有時相克,有時亦能相生。別人練功,內(nèi)外皆需一致,可郭大俠的斧頭功不一樣,這武功太過追求爆發(fā)與力量,沒給身體留一點余地,若同時再修至陽至烈的內(nèi)功,那我敢斷言,郭大俠頂多活到四十歲,便會力竭而死?!?/br> 郭判猛地抽回手腕,一臉怒意:“滿口胡言!” 丁若水無辜地眨眨眼:“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現(xiàn)在切你的脈,若不看人,我會以為是個五十歲的老頭。養(yǎng)生之道,固本守元,練功亦如此。至陽至烈的武功,就要配陰柔一些的內(nèi)功,讓身體有緩和,有喘息,一味追求極致,往往適得其反?!?/br> 郭判:“……” 丁若水:“你瞪我也沒用,又不是我讓你練的斧頭功,你該找你師父去,問他為什么不給你講這些。” 郭判臉上閃過一絲落寞,不過被唏噓的胡子成功掩蓋了:“我?guī)煾敢痰耐降芴?,顧不上我?!?/br> 但丁若水敏銳地感覺到了對方語氣中的黯然,瞅瞅自己的藥材,也沒受到什么切實傷害,便有點不忍心牙尖嘴利了:“好啦,反正你信我的,我沒道理害你對吧,回去換個內(nèi)功練練,你晚上睡覺就不會再心焦?!?/br> 郭判愣住,驚訝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有這個毛病?” 丁若水得意地挑挑眉:“你不是叫我神醫(yī)嗎?!?/br> 郭判無語,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最后只想出一句:“我那個不叫斧頭功……” 剛從船艙走上船板的房書路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樣其樂融融的場景,小伙伴們?nèi)艘欢?,五人一群,談笑風(fēng)生,其樂融融。 他也想加入這個溫暖的大家庭,故而看來看去,最終徑直走向春謹然。其實他和青風(fēng)算是最相熟的,但看對方正和林巧星說著什么,總覺得不便打擾,故而想著去找最聰明的春謹然,談一下他對這次霧棲大澤之行的看法,畢竟登陸在即,想周全一些總是好的。 結(jié)果沒等他走到春謹然身邊,對方忽然被裴宵衣拉到船邊欄桿處。房書路前進也不是,后退也不好,只得尷尬站定,然后江風(fēng)就徐徐送來了背對著他的二人的談話—— 裴宵衣:“你和那家伙怎么認識的?” 春謹然:“哪家伙?” 裴宵衣:“你說呢?!?/br> 春謹然:“我真猜不出來,全船我都認識?!?/br> 裴宵衣:“……” 春謹然:“哦,戈十七啊?!?/br> 裴宵衣:“現(xiàn)在猜出來了?” 春謹然:“嗯,所以你能別摸鞭子了嗎……” 裴宵衣:“嗯哼?!?/br> 春謹然:“就夜訪唄?!?/br> 裴宵衣:“殺手你也夜訪?!” 春謹然:“我哪知道他那么眉清目秀的會是殺手??!” 裴宵衣:“眉清目秀?我倆看的是一個人嗎?” 春謹然:“你審美眼光不行?!?/br> 裴宵衣:“你行?” 春謹然:“我就覺得你特別好看啊。” 裴宵衣:“……你行。” 房書路悄悄抬眼去看不遠處的戈十七,他不知道那倆人有沒有看見戈少俠,反正他總覺得戈少俠把玩著匕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默默退出風(fēng)暴圈,房少俠覺得還是去找比較平和也更為靠譜的杭家四少談?wù)勎磥硪?guī)劃好了。 結(jié)果又一次,被人搶了先機—— 林巧星:“杭公子,吃梨?!?/br> 杭明?。骸鞍?,林姑娘,多謝?!?/br> 青風(fēng):“喂,那是我特意給巧星妹子洗的!” 杭明?。骸啊?/br> 林巧星:“你給我就是我的了,別聽他的,杭……哥哥,你隨便吃!” 青風(fēng):“喲,叫這么親切啦,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要不,你多瞅瞅我這棵參天大樹?” 林巧星:“你這個人怎么如此討厭!” 青風(fēng):“有夏侯賦討厭嗎?” 林巧星:“……” 夏侯賦:“青風(fēng)兄,你這樣就太不厚道了吧,我都躲著你們開始用釣魚自娛自樂了,怎么哪哪兒還捎上我?!?/br> 青風(fēng):“抱歉抱歉,一想壞人就總是抓到你?!?/br> 夏侯賦:“……” 那邊是三人風(fēng)暴,這邊是四人混戰(zhàn),房書路再次舉步維艱,幸虧,船尾還有相對而坐侃侃而談的郭大俠與丁神醫(yī)! 房書路的心情撥云見日,想也不想便向船尾走去。 可惜這次還沒走到跟前,原本相談甚歡的二人忽然拍案而起,三兩句就已爭得臉紅脖子粗—— 郭判:“惡人就是該抓該殺!” 丁若水:“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死了還哪有機會改!” 郭判:“誰稀罕他們改!去地府找閻王贖罪吧!” 丁若水:“你這個人怎么戾氣這么重!” 郭判:“你這叫愚善,遲早害人害己!” 丁若水:“你你你活不過五十歲!” 郭判:“我我我明天就換內(nèi)功心法,這還要多謝丁神醫(yī)?!?/br> 丁若水:“你氣死我了!??!” 郭判:“哈哈?!?/br> 丁若水:“你還笑……嗚嗚……” 郭判:“為什么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可以說哭就哭……” 丁若水:“嗚嗚你欺負人……” 郭判:“……” 房書路總覺得郭判那表情像是在無聲地叫著“救命”,但是抱歉,這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 船板之大,房書路竟覺得無容身之處,他茫然四顧,終于在瀕臨絕望時,發(fā)現(xiàn)了祈萬貫與裘洋那兒的一方凈土。 更難得的是祈樓主也發(fā)現(xiàn)了他,熱情洋溢地招呼:“愣著干嘛,過來呀,我正跟裘洋講怎么錢生錢呢,他們滄浪幫管理的太不細致,得向萬貫樓學(xué)!你們旗山派也一樣!” 房少主不自覺后退三大步,旗山派在老爹手里辛苦經(jīng)營了這么多年,他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樂觀如房書路,也再扛不住了,為什么就不能愉快融洽的出行呢!不,不用愉快融洽,正常就行?。∷y道就沒有一個正常的伙伴嗎?。。?/br> “房少俠,似有所煩惱?” 清潤如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房書路只覺得干涸的心頭一陣舒緩,連忙轉(zhuǎn)身,就見定塵正坐在船頭的角落那里打坐,神情從容,風(fēng)輕云淡。 “大師——” 房書路快步走過去,仿佛在沙漠里掙扎多時的人忽然尋到綠洲。 “房少俠有何苦惱,不妨講來?!倍▔m讓端坐在那里,不動如鐘。 房書路不知從何講起,糾結(jié)間瞥見定塵跟前擺著一盆水,水并不清澈,泛著淺碧色。 “這是……”房書路不解地問。 定塵淡淡道:“江水。” 房書路疑惑:“大師為何要坐在這里盯著一盆江水看?” 定塵微微搖頭:“我看的不是水。” 房書路納悶兒地往水盆里看去,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可是盆里只有水。” 定塵看他:“沒有旁的?” 房書路堅定搖頭:“除了江水,什么都沒有?!?/br> 定塵笑了:“不是什么都沒有,而是恰恰相反,有天地,有你我,有眾生?!?/br> 房書路:“……” 定塵:“房少俠還沒有講自己的苦惱?!?/br> 房書路:“呃,前塵往事不必深究,我現(xiàn)在就想問一個問題,這打到盆里的江水和船外面自由的江水,有啥區(qū)別嗎?” 定塵:“都是江水,沒區(qū)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