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那是一件被丟棄的夜行衣,從撕開的口子看,脫它的人一定十分著急。 “南面是青門的正大門,這夜行衣又被丟在前院,”房書路沉吟道,“難不成……兇手已經(jīng)逃離青門?” “不,如果他想逃離青門,大可以穿著夜行衣逃,有夜行衣的掩護(hù)豈不更易逃跑,怎么會反而花費(fèi)時間脫掉它?之所以冒著被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也要丟掉夜行衣,是如果將它藏在自己身邊,遲早會被發(fā)現(xiàn)……”春謹(jǐn)然說到這里停住,轉(zhuǎn)身看向窗外夜色,目光炯炯,“因?yàn)?,兇手就在青門?!?/br> 青長清到來的時候,青風(fēng)已經(jīng)將他哥哥放回床上,用被子蓋住了全身。老人顫巍巍地掀開被子一角,便再難承受,踉蹌著后退幾步,幸得孫伯與江玉龍扶住,才沒有摔倒。青長清、孫伯和江玉龍是一起抵達(dá)的,按理說青長清與孫伯一起來,很好理解,可加個江玉龍,就成了一個非常奇怪的組合,因?yàn)榻颀埶〉奈恢门c青長清所住的天青閣在青平出事的這個房間的兩個相反方向,斷沒有兩路人馬在途中會合的可能。除非,春謹(jǐn)然默默地皺起眉頭,青平出事時這三個人就已經(jīng)在一起了。 “是……我的兒嗎……” 一聲微弱的無比顫抖的呢喃,帶著無法置信的巨大悲傷。 林氏,來了。 房間忽然變得死寂,一室男人,卻沒人能夠回答她。 女人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猛地?fù)涞酱策?,泣不成聲。沒多久,她忽然開始用力推青平的尸體,好像這樣就可以讓孩子活過來。 春謹(jǐn)然看得難受,想出聲勸慰,可剛說了“二夫人”三個字,林氏便在急促的抽泣中暈厥,倒在了兒子的尸身上。 “快帶二夫人回房休息?!鼻嚅L清已經(jīng)心力憔悴。 這廂林氏剛被抬走,那廂江氏和元氏也到了。春謹(jǐn)然特意去觀察兩個女人的表情,江氏雖仍冷著臉,但在看見青平尸體的一剎那,眼里的震驚是騙不了人的;至于元氏,雖也一臉驚恐,但死的畢竟不是她的兒子,相反,青平的死恰恰洗清了青風(fēng)的嫌疑,故雖不合時宜,元氏還是開了口:“風(fēng)兒在禁足,不可能是他干的!” 青長清有些疲憊地揉揉太陽xue,畢竟一門之主,再大的變故面前,也沒有亂了方寸,面對元氏的說法,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而是看向那兩名看管青風(fēng)的青門弟子。 那兩名看守面面相覷,最后由一個人稟告:“我們確實(shí)是先聽見了二少爺這邊的打斗聲,然后才看見三少爺和春公子一起出來的?!?/br> 意料之外的情況讓青長清皺眉:“春少俠和風(fēng)兒在一起?” 春謹(jǐn)然連忙解釋道:“雖然我只是一個外人,但是我真的很想抓住這個下毒的惡人,所以便去向三公子了解一些情況。” “如果風(fēng)兒就是兇手,”青長清問,“你豈不是與虎謀皮?” “我認(rèn)為他不是,”春謹(jǐn)然迎上青長清的目光,“而且剛剛二公子被害時,我正與他在一起,我可以為他作證,這兩位青門少俠可以為我倆作證?!?/br> “那到底是誰!”青長清猛地一拳捶下去,生生震碎了桌案上的茶杯。 春謹(jǐn)然垂下眼睛,思索片刻,道:“現(xiàn)在可以確定兇手就在青門之中,而且會武功?!?/br> “哈,”青長清怒極反笑,“青門之中會武功的弟子何止百千!” “但是既會武功又有機(jī)會給青宇少爺下毒的,”春謹(jǐn)然抬起眼睛,看向江玉龍,“只有你一個?!?/br> 江玉龍莫名其妙地張開嘴,一副“你在說天書嗎”的無辜表情。 春謹(jǐn)然冷冷勾起嘴角,剛想繼續(xù),卻被青長清打斷—— “不是他?!?/br> 春謹(jǐn)然愣住,瞪大眼睛去看青長清,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是他為江玉龍說話。 青長清卻重重地嘆口氣:“我明白你的想法,其實(shí)我也像你這樣想過,所以在你們離開天青閣之后,我又讓孫伯把他叫過來單獨(dú)問話,結(jié)果才問到一半,平兒這里就出了事?!?/br> 同自己給青風(fēng)做不在場證明一樣,青長清成了江玉龍的證明人。 春謹(jǐn)然有些恍惚,原本在腦子里爭先恐后想出頭的線索、推理、分析,像被一盆開水當(dāng)頭澆下的雪團(tuán),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究竟是哪里出了錯?兇手不在青家人之中?不,如果那樣的話殺掉青平就沒有意義了。兇手不會武功?更不可能,打斗聲和青平胸口的匕首都說明死者是個練家子。所以他一度懷疑是江氏指使江玉龍干的,可是事發(fā)的時候青長清、江玉龍、孫伯在一起,自己和青風(fēng)在一起,沒有證人的只剩下裴宵衣和房書路。難道兇手在這二人中間?可是他們?yōu)楹我獨(dú)⒑η嗥??也是受江氏指使?那未免太牽?qiáng)了…… 等等,怎么算來算去,好像少掉一個人。 “丁若水呢?”春謹(jǐn)然四下環(huán)顧,也沒有看見友人。 “丁神醫(yī)在天青閣,”江氏開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他不放心宇兒,所以想守在那邊?!?/br> “我怎么沒想到!”青長清像是忽然被點(diǎn)醒,連忙起身往外走,“現(xiàn)下我們都聚集在這里,天青閣那邊根本沒人看著,這是調(diào)虎離山!” 眾人心中一驚,也顧不得去想這推理是否可靠縝密,立即跟著青長清向天青閣進(jìn)發(fā)——今夜發(fā)生了太多事,真的禁不起再來一樁了。 所幸,青宇無事。 眾人趕到的時候,丁若水正趴在床邊握著少年的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場面有些好笑,卻更多的,是溫暖安心。 “你們怎么都過來了?”見呼啦啦來了一幫子人,丁若水連忙將青宇的手塞回被子里,然后起身往外轟人,“出去說,出去說?!?/br> 就這樣,一群人被丁神醫(yī)趕到了一樓正廳,也是在此時,丁若水才被告知,青平死了。 丁若水愣住,第一反應(yīng)就是吶吶道:“如果我剛剛也過去,是不是就……” “不,你去也無濟(jì)于事,”春謹(jǐn)然飛快打散他的罪惡感,為了不讓青家人二次傷心,便湊到他耳邊低聲道,“青平是被匕首刺入了胸口,一刀斃命?!?/br> “怎么會……”丁若水似乎仍不能釋懷,但這不釋懷中,更多的是不愿相信,“究竟是什么人,害完青宇又害青平?” 春謹(jǐn)然抿緊嘴唇,有些喪氣地?fù)u搖頭。 他不知道,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堂搖曳的燭光,照亮了在場每一張臉,卻照不明那肚皮里的一顆顆心。 “老爺,”一直跟在青長清身邊的孫伯忽然出聲,“老奴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青長清擺手:“無需顧慮,你我主仆幾十年,我早當(dāng)你是自家人了,有話但講無妨?!?/br> 孫伯道:“之前您一直認(rèn)為害四少爺?shù)氖乔嗉胰?,因不滿您對四少爺偏愛,所以您懷疑三少爺;這位春少俠和您想的一樣,只不過他沒懷疑三少爺,懷疑的是江公子??涩F(xiàn)在,二少爺去了,三少爺和江公子都洗脫了嫌疑,那有沒有可能,這兇手就不是青家人,而是外來之人,目的就是想讓青門斷了香火?” 青長清聽得很認(rèn)真,嘴上雖沒說是否認(rèn)可,但顯然已經(jīng)陷入沉思。 一旁的房書路插嘴:“長清叔,我也覺得孫伯說的有道理。如果是因妒生恨,或者因?yàn)橄胍^承青門,那青平死了,得利的只有青宇和青風(fēng),可青宇中毒在床,青風(fēng)在事發(fā)時同春少俠在一起,他們兩個都沒有殺害二公子的可能。” “樹大招風(fēng),”裴宵衣也幫腔,“江湖上想青門倒的,大有人在?!?/br> 青長清仍未講話,但看得出,已經(jīng)有些動搖。 “如果真是這樣,兇手簡直膽大包天!”江玉龍滿腔憤怒。 春謹(jǐn)然眉頭緊鎖,仍堅(jiān)持自己的看法:“倘若按照你們說的,兇手是外來人,為何要在逃跑之時脫掉夜行衣?” “這你就不懂的,”房書路振振有詞,“夜行衣看似隱蔽,但在子弟眾多的青門里反而扎眼,倒不如打暈一個青門中人,換上他的衣服,這樣兇手完全可以大搖大擺地出門。” 春謹(jǐn)然:“……” 誠然,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房書路那“看吧我比你聰明”的嘴臉真的很想讓人抽兩下! 這廂春少俠正手癢,那廂青長清卻拍拍三兒子的肩膀,難得說了軟話:“委屈你了?!?/br> “孩兒行為不檢,也該受罰的,”青風(fēng)也一改往日的輕浮,nongnong的悲傷里,誠懇的聲音有不易察覺的變調(diào),“只是二哥,再也回不來了……” 第27章 蜀中青門(十二) 青平的尸體被運(yùn)到了天青閣的后院,因?yàn)榍嚅L清堅(jiān)持要讓丁若水將青平從頭到腳檢查一遍,而丁神醫(yī)又堅(jiān)持守在天青閣,于是大家各退一步。 那廂丁若水后院驗(yàn)尸,這廂折騰了小半夜的人們聚在天青閣正廳,仍心有余悸。該分析的都分析了,該推理的也都推理了,可兇手仍在天上飛。 “春少俠,請用茶。” 鈴兒和小桃奉命送上茶水,給這一屋子的人壓驚。 春謹(jǐn)然從鈴兒手中接過熱茶,瞬間便被四溢的茶香舒緩了緊繃的神經(jīng),遂很自然地沖鈴兒笑笑:“多謝?!?/br> 鈴兒臉頰一紅,默默地低下了頭,但微微彎起的嘴角透露了她的心情,即便不去看,也可以想出她梨渦淺笑的可愛模樣。 春謹(jǐn)然也不自覺莞爾,這是今夜唯一能讓他感覺到美好的瞬間,無關(guān)情欲,無關(guān)世俗,無關(guān)愛恨,無關(guān)仇苦,簡單而清澈,輕巧而明快,就像夏日里的一陣微涼風(fēng),又或者姑娘手腕上的一串小鈴鐺。 ……鈴鐺? 春謹(jǐn)然回過神,果然聽見清脆的鈴鐺聲,原來并非自己臆想,而是小桃手腕上確實(shí)帶著一個銀鐲,上面掛著小鈴鐺,隨著她將茶端給身旁的房書路,那鈴鐲便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妮p巧脆響。 “這鐲子甚是可愛,”春謹(jǐn)然語氣自然,就像隨意扯扯閑話,“和你的名字也很配?!?/br> 被夸獎的姑娘依然羞澀,卻沒有再低頭,開心地小聲回應(yīng)道:“就是按照我的名字特意找銀匠打的呢?!?/br> 春謹(jǐn)然挑眉,一臉意外的樣子:“你自己特意去打的?鈴兒帶鈴鐲,還真是心思巧妙。” “其實(shí),”姑娘有點(diǎn)不好意思了,“是小桃姐先去打的,夫人日常對我們很好,時不時便賞些銀子,后來小桃姐用攢下的碎銀找銀匠打了鐲子,我看著好看,便有樣學(xué)樣。” 春謹(jǐn)然不著痕跡地看向遠(yuǎn)處角落里正在給元氏遞茶的小桃,端著茶盤的手臂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白皙手腕,卻不見鈴兒所說的銀鐲。 “小桃也是鈴鐲嗎?”春謹(jǐn)然輕聲問。 “不不,如果是鈴鐺那也不成鈴兒了嘛,”小姑娘吐吐舌頭,不知不覺沒了拘謹(jǐn),一只手端著茶盤,一只手比劃著,“小桃姐打的是個桃子,小小的掛在鐲子上,可美了。” 春謹(jǐn)然微微揚(yáng)起嘴角,帶著淡淡溫柔:“我覺著你的,更好看?!?/br> 鈴兒抿嘴一笑,再不言語,正巧那頭江氏召喚,她便一溜煙跑開了。 忍了半天的房書路淺呷一口茶,幽幽嘆息:“還是個孩子呢,你怎么下得去手。” 春謹(jǐn)然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 另一邊的裴宵衣為他解答:“言語輕薄,眼波含春,極盡勾引之能事?!?/br> 春謹(jǐn)然:“……你說的和我干的是同一件事嗎!” 是也好,不是也罷,反正房少主是受不了了:“不行,太香艷了,我要去緩緩……” 春謹(jǐn)然看著奔向窗口通風(fēng)處的房少主,一臉無語地問裴宵衣:“你覺得他是受不了我干的,還是受不了你說的?” 裴宵衣聳聳肩:“不管哪個,都非常難以理解。” 春謹(jǐn)然難得茍同:“是啊,這也太沒見過世面了?!?/br> 兩個“見過世面的老江湖”在嘲笑“名門正派家的傻兒子”中,獲得了短暫的惺惺相惜的錯覺。 就在此時,丁若水回來了。 青長清正要端起茶杯的手迅速收回,焦急地起身詢問:“如何?” 丁若水搖頭:“沒有中毒跡象,致命傷就是胸口那一刀?!?/br> 青長清極度失望地癱坐回椅子上:“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新的發(fā)現(xiàn)……” “不,”丁若水否定得很果斷,“有發(fā)現(xiàn)?!?/br> 青長清眼睛唰地亮起來。 正廳內(nèi)的眾人也或驚或醒,不約而同將注意力轉(zhuǎn)向這邊。 丁若水也不賣關(guān)子,直接道:“二少爺?shù)闹旅鼈谛乜?,但除此之外,二少爺渾身上下再沒有傷口。也就是說,兇手是一擊致命?!?/br> “那又如何?”青長清皺眉,似不想再去回憶青平的慘狀。 “原本是沒有問題,”丁若水道,“可是剛剛我聽大家說,二少爺曾與兇手發(fā)生過搏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