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jié)
不見不散,他說的是暖意閣后的跨院嗎? …… 兩年沒回俞府,東園景致沒多少變化,只是各處園子住的人已不同了。 她離京,阿初進了家庵,暖意閣徹底空了下來,從前服侍她們的丫頭都已散去,或調(diào)去別的房里,或打發(fā)了出去,還有的嫁了人,熟悉的面孔再也看不著了。如今給俞眉遠使喚的都是新鮮面孔,年紀尚輕,手腳倒伶俐。 孫嘉惠仍住在浣花苑中,她的眼睛越發(fā)不好,幾乎看不清東西,便整日呆在浣花苑足不出戶。俞眉安出了嫁,邵嫻要cao持整個俞家,俞宗敏忙于外務(wù),俞宗翰就令二姨娘搬去了浣花苑里服侍孫嘉惠,兩人就算要斗,也就拘在了浣花苑里斗去,斗來斗去終不免無趣。俞章敏已經(jīng)進了詹事府任右清紀郎,看模樣俞宗翰已打定主意要輔佐太子了。俞章華定了親,也專心替俞家打理家中田莊鋪面等俗務(wù)。俞家上下,只有被囚在慶安堂的杜老太太,依舊沒有變化,每日癱在床上,三餐屎尿都要人服侍,死不得,活著累罷了。 邵嫻收拾了東園南面的和安堂給她住,雖不是東園最大的院子,卻是最暖和也最明亮的一處地方。俞眉遠進和安堂時,院子里早有下人進進出出的忙碌著,見到她都曲膝行禮,規(guī)規(guī)矩矩喊一聲“郡主”?,F(xiàn)如今這里的下人都是新的,沒人知道俞家舊事,也沒人見過兩年前的她,因而對她是好奇多過敬畏。 和安堂的小庫房里早就堆滿東西,全是給她備下的嫁妝。因是嫁進皇家,俞宗翰親自過問,再交由邵嫻cao持,十分慎重。徐言娘的嫁妝雖已沒剩多少,但有好些當初陪嫁來的家具珠寶玉器古董后來都在杜老太太屋里和西園二房那里被抄出,現(xiàn)下都歸還俞眉遠做了嫁妝。俞宗翰另外拿了一大筆銀子出來,一半做了壓箱的銀兩,一半交由邵嫻購置了家具毛皮布料首飾擺件等物,這幾天不斷有人將東西送進園里,下人們來不及清點,還都散放在大庫房里沒搬過來。 除了這些東西外,俞眉遠另有兆京的三處鋪面、俞府的西園以及這幾年她自己攢下的銀兩,林林總總這嫁妝的數(shù)額已經(jīng)頗豐,可這還不算宮里頭帝后舊年答應(yīng)過賜她的嫁妝。 十里紅妝嫁一郎,滿城錦繡鋪綠華。 上輩子該有的風光,這輩子只會多,不會再少。她是大安朝的傳奇,從前是,以后也是。沒有人會磨去她的銳氣,剪去她的羽翼,她再也不會是上輩子的俞眉遠。 …… 在園里逛了一圈,天就暗了。 霍錚與俞宗翰在書房里商談了一整天,連飯食都叫人送進書房去吃的。俞眉遠已經(jīng)料到,他找俞宗翰問的是前朝皇陵的事。 這事她撒手不管,解藥求不求得到她也不在乎,這輩子能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過這五年,她已經(jīng)心滿意足。若要讓她選擇,她情愿霍錚呆在自己身邊,也好過涉險救藥,只不過這藥如果不讓霍錚去找,他這輩子心都不安,俞眉遠不希望他帶著愧疚陪在她身邊,也就隨他去了。 年還未出,初春比冬天更寒冷,和安堂的炭火燒得很旺,俞眉遠裹得厚實,又抱著湯婆子,仍舊覺得冷。時間過得很慢,俞眉遠今晚有些耐不住性子。一想到要分開一個月,她心里就有些空落,便盼著二更天。 好容易聽到園外的更鑼聲響,她立刻披了斗篷,拿好手爐,將自己裹得嚴實,大搖大擺出了園房。 如今,沒人敢再攔她,她也無所顧忌了。 拐了幾個彎子,走到暖意閣的跨院時她已有些喘??缭豪镬o悄悄,月光清暉遍灑滿園,景致仍與從前一樣。她下意識朝亭上望去,亭上無人,她有點失望。 霍錚遲到了? 正想著,她左肩被人一拍。 俞眉遠急急轉(zhuǎn)身,可后頭卻無一人。 右肩又被拍了一下,她再轉(zhuǎn),身后仍無人。 拍她的人似乎在逗她般,只隨著她轉(zhuǎn)。 她不干了,怒道:“霍錚,你又裝神弄鬼!” 身后的人輕聲一笑,展開雙臂從后頭擁住了她:“乖徒弟,別轉(zhuǎn)頭,你轉(zhuǎn)了頭,我就……” “就什么?”俞眉遠按住他的手,在他懷里轉(zhuǎn)過了身,與他面對面。 晶亮的眼眸撞上他與月色一般清冽的目光,起了些赧意。 他的懷,厚實溫暖。 “我就……會忍不住想親你……” 一想到有一個月見不著,他就覺得堵得懂,此時再見,才半日的思念就從胸中滿溢。 罷了,這禮不守就不守吧。 若叫人發(fā)現(xiàn),那就……帶她浪跡天涯去。 ☆、第157章 坦承 月光在俞眉遠臉上鋪了層螢蟲尾光般的亮,玉似的溫潤迷人。 她抿著唇,羞澀抗拒他的靠近,他的頭轉(zhuǎn)到哪邊,她就往另一邊撇臉,死活躲著他?;翦P本也就是逗逗她,可她的拔浪鼓似的扭,額前的發(fā)絲與頭上的絨頭花不斷拂過他的臉與唇,反叫他有些意亂情迷。 小丫頭的手攥成拳頭按在他胸膛上,像貓的爪子,她穿得厚實,可他還是能感覺到她衣裳下細如無骨的腰肢,對敵的時候她這腰肢挺拔堅硬如山,到他手里便像一段綿蜜的麥芽糖,而他的手臂就那根糖棍,隨意一挑,她就要化在他掌中。 霍錚一手握住她的拳,那拳凍得像冰坨子,他忙歇了逗她的心思,將她往自己懷里一偎,嘴里仍戲謔:“這么冷的天我站風里等你,你不補償我一下?” 俞眉遠腦中正亂,身體被夜風吹得雖冷,可他貼來的身體又讓她著火似的燙,也不知怎的就回了句:“那給你親一下,只準一下!” 說完后,霍錚低低笑了,她忽然醒過來,羞得把頭埋到他襟口處,死也不肯再抬起來。 “你別鬧。我叫你來是有正事與你說?!焙靡粫?,她才悶悶開口。 “正事?什么正事?”他正經(jīng)問道。 于是她抬了頭,可聲音還沒發(fā)出,便被他逮著了唇。 他飛速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在她反應(yīng)過來之前立刻結(jié)束這一吻。 俞眉遠還呆著,就聽他正經(jīng)八百的說:“阿遠,你要說何正事?” “……”她回神,可惡的無賴滿臉嚴肅,似乎剛才的吻只是她的錯覺,她氣也不是,恨也不是,只能閉嘴瞪他。 霍錚低頭望去,她咬牙切齒的模樣格外生動,眼眸璀璨如星,唇上染著月色,又是叫人著迷的甜美。他心里一嘆,淺嘗輒止的吻非但沒能解他的癮,反把他撩得更難受,可還有一個月才大婚,這段時間……真不好熬。 俞眉遠深吸幾口氣,才沒好氣地開口:“有兩件事想同你說?!?/br> 說著,她頓了頓,在心里斟酌起用詞。 “哦?!被翦P擁著她,捏住她的兩只冰爪不斷摩挲。 “霍錚……慈悲骨是寒毒,會影響……影響女子的身體,我可能無法……”斟酌半天,她還沒說完,臉就紅透了。人還沒出閣,就同他說子嗣問題,她委實難以啟齒。 “我有你就夠了?!被翦P卻聽懂了,他將她抱得更緊些,“你說的這些,我早已知曉。你不必擔心。如心說過,中毒時日不長便不會有太大影響。再者退一萬步說,若是命中真的注定沒有,那便沒有罷。你我患難與共,生死不離,難道還會計較這些不成?別想那么多,待你體內(nèi)毒清,我們便離開兆京。你想去哪我就帶你去哪,天涯羈旅,且共山水,不做紅塵之人??珊??” 子嗣一事,雖有期盼,卻不是他今生非求不可之物。 他這一世,只求阿遠。 俞眉遠聞言垂了頭,胸中柔情滿懷。雖早已猜到他不會介懷此事,但她也沒料到他能灑脫至此。 “好。我喜歡你的承諾,天涯羈旅,且共山水?!痹偬а蹠r,她目色清明,赧意已去。 “把后面那幾句去掉就好了,只留……我喜歡你……”霍錚戲謔一句,惹來她一記輕錘,他笑著承受了,又問,“你說有兩件事,那另一件事呢?” 俞眉遠眼神黯去,露出了許久不曾有過的痛色。 她極不愿意記起與提及的過去,隨著他的問題浮上心頭。 “霍錚,你可知……我活了兩世?!?/br> 霍錚怔了怔,不知何意。 “我是異魂而歸的人,兩世為人,我一共活了四十五年。上輩子活到二十八歲,我毒發(fā)而亡,睜眼之時,回到六歲稚齡,成了你眼前所見的俞眉遠。我上一世所中之毒,與你一樣,當世奇毒,慈悲為骨,所以我與你一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毒的痛苦。” 此語一落,俞眉遠便察覺霍錚的戲謔之意全失。 她長長吐了口氣,繼續(xù)道:“那一世,我并不認識你,只聽過云谷霍引與晉王霍錚之名,后世之人對你的兩個評價,云谷霍引,一代奇?zhèn)b;晉王霍錚,光風霽月??刹幌?,兩人竟都是你。那一世,你只活到三十,便病重而亡……如今想來,你是因為慈悲骨而走的吧……” 那輩子的他們,只怕都受盡慈悲骨的折磨。 霍錚心中劇震,輕聲道:“所以……上次你說,你能陪我十年……” 俞眉遠點頭,既然說了,她便不打算再有隱瞞,只想如何讓霍錚明白她所經(jīng)歷的事。 異魂重生,匪夷所思。 “可是,我雖然知道未來的事,然而許多東西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命運宛如一盤棋,差了一子,差了一步,就改了全盤棋局。我改了一點點,就導致后面所有的軌跡都起變化,如今,我已看不透將來會發(fā)生的事了,尤其是,有一個人和我一樣,異魂歸來。” “誰?”霍錚沉道。 “魏眠曦,我上一世所嫁之人?!?/br> 語罷,她直視他。 如她所料,霍錚震呆。 …… 更鑼又響,夜更深,風更冷,春寒料峭,所幸有人抱著俞眉遠,替她擋去所有風。 她緩緩說著上世發(fā)生過的所有事,宛如說一個遙遠的故事,與她再無關(guān)系。 最初的震驚已去,霍錚越聽,眼神越冷,只是緊緊圈著她,不置一辭,聽她細說過往。 “我死在將軍府后宅的梅樹之下,那年的雪格外大,也格外冷,然而那時我已無冷熱痛感,死亡于我而言,只是解脫罷了,可誰料,眼睛一閉一睜,我又成了六歲的自己?!彼曇羲破届o湖面,倒映著飛鳥青山,飛影掠過,動的只是影子,卻不是她的心。 原來人的一生,以言語描出,也不過寥寥數(shù)語轉(zhuǎn)眼說完。 而所有痛入骨髓的傷痕與仇恨,都抵不過這悠長的平和歲月與他笑里溫柔,他就像一碗酒,飲之便醉,長樂不醒,融了她心中所有荊棘。 他良久不開口,俞眉遠有些忐忑,不知他是否介意這段過去,畢竟她與魏眠曦曾是夫妻。 “你……介意?”她咬咬唇,在他懷中問道。 這輩子,她從未因為別人的看法而忐忑,霍錚是唯一的例外。 “我介意。”霍錚開口,聲音里殺氣四溢,不加掩藏。 她心一涼。 他卻俯身,收緊手臂,似要將她揉進骨血。 “我介意,他竟如此對你!我介意,為何我沒能更早一些遇見你。我介意,你受過的種種苦楚……” 她言辭雖淡,也未有多余形容,但輕描淡寫間的血光仍叫他心肺布滿痛意與陰霾。 魏眠曦竟敢那樣待她! 只消想想,被他如珠如寶護在心里的姑娘,曾叫人那樣輕怠踐踏過,他便無法扼制的痛。 痛到他想殺了魏眠曦。 她偎在他懷中,兩人的體溫似乎融為一體,久懸的心終于放下。 “現(xiàn)在遇到也一樣?!彼谒呅÷曊f。 唇觸過他的耳廓,叫他酥麻。 “阿遠……”他輕喃她小名,說不出更多的情話,只是捧起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看。從眉到眼,從鼻到唇,描摹入心,刻畫入骨。 俞眉遠周身皆暖,縱是寒冬,縱寒毒加身,她也不再有半點寒意。 抓下他的手,她將頭輕輕靠到他肩上,一邊把玩著他肩頭落下的長發(fā),一邊又道:“霍錚,告訴你這么多,是希望你小心五皇子霍簡。上輩子他為奪大寶趁太子登基之刻困城逼宮,而魏眠曦領(lǐng)兵從龍有功,但這輩子不知為何,魏眠曦竟將親妹子嫁給五皇子。我不知他們在盤算什么,后事已然全改,你們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待皇兄回來,我會提醒他注意這事。不過你也說了,離太子登基尚有五年之久,現(xiàn)下還早,而當務(wù)之急,是替你找到解藥,我不會分心他事。阿遠,你也一樣,別cao心這些。待你我完婚,我便會下墓尋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被翦P正色叮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