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周素馨正掀簾進來,湊巧聽到了這話。 天方夜譚! 俞眉遠趁著青嬈發(fā)傻,把手里的小豆酥一把塞進了她嘴里,“吃了我的酥,就不許再生我的氣了。” 言罷,她轉(zhuǎn)身。 “周mama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我想把章華屋里的小玉換到我們這使喚,就拿水瀲去換?!?/br> ☆、第29章 寒衣 十月初一,寒衣節(jié)。 俞家祖藉平州,到這一日有燒衣祭祖的習(xí)慣。宗祠早早就打掃妥當,紙糊的屋舍高宅、金銀元寶,并裁成布匹狀的寒衣紙都已送到宗祠里邊。 早上祭過祖后就是中午家宴,同過年一般兩園諸親不論男女皆在瑞芳堂共飲,下午是家中兒女授衣,到了晚上就是小宴,男人們自去外頭飲酒作樂,后宅女眷便都聚在老太太那里開席。 因而這一日,園里的丫頭婆子都忙個沒停。 俞眉遠今天很早就起了,捧了一籮筐寒衣紙裁成的衣衾布匹和前幾日與青嬈一起疊的金銀元寶,悄悄到后園幽僻處焚燒祭拜亡母徐言娘。 焚香秉燭,果碟糕盤擺好,引火燒紙。 人死如燈滅,俞眉遠能做的有限。重生一場,她只道世事玄奇,鬼神之說難料,一切不如盡心而為。 焚奠完畢,時間尚早,她回屋梳洗更衣,順便打發(fā)水瀲去給俞章華送自己繡的香袋。 那香袋青嬈都不好意思稱其為香袋,俞眉遠往上頭扎了兩針就管袋面的花叫梅,更別提那歪七扭八的針腳了。 香袋里面胡亂塞了些散香,真虧俞眉遠送得出去,還說她這些年得兄弟照拂,也為兄弟盡些心,八年了才做個香袋兒略盡心意。 “這你就不懂了,關(guān)鍵在送香袋兒的人,不在那香袋?!庇崦歼h換了衣裳坐在妝奩前,讓青嬈給她篦頭。 水瀲和云謠其實都是惠夫人的人,區(qū)別就在于云謠是惠夫人專挑給她的人,而那水瀲卻是為俞章華準備,卻不料被二姨娘看破,提早做了打算,轉(zhuǎn)頭就把兩人都送到她屋里來。 俞眉遠可還記得,水瀲是個想攀高枝兒且不安分的主,一心想進章華屋里服侍好能做個通房,再爬成姨娘,故而一直不甘心自己被送到她屋里,總想找機會離了這里。 上輩子,水瀲偷偷爬了章華的床,還懷了孩子,鬧了個大丑聞,還帶累了她這個主子的名聲。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姐妹間的笑話,還被俞眉安奚落了好久,這輩子不如就隧了水瀲的意,直接送她過去。 也算是……先收點利息。上次青嬈的事,俞眉遠可記得清楚,二姨娘欠的這賬,她總要好好討回來。 “水瀲?”青嬈手上動作一停,皺了眉思忖。 “行了,別想了,你這榆木腦袋哪轉(zhuǎn)得過來。去別我藏的那壇桂花釀拿來?!庇崦歼h轉(zhuǎn)頭搶去她手上梳媲,推她去取酒。 早上祭祖,宗祠只進男丁,沒她什么事,她要去見個人。 …… 俞眉遠要見的人,住在園子最南邊的角落里。 “慧mama,我來了?!庇崦歼h拎著那壇桂花釀,推開抱晚居殘破虛掩的門。 小小的院落里只有一排三間小廂房,朝向不好,夏熱冬冷,陰暗潮濕。 房子陳舊,屋里家什也粗陋,與俞府繁花簇錦的模樣就像兩個不同的世界。 這院子就住了一個人,便是慧mama。她平日里足不出戶,很少與外界聯(lián)系,飯食都由小丫頭送來,年紀雖大身邊卻也沒個服侍的人。八年前俞眉遠回俞府后就打聽過慧mama的身份。 府里只有些上了年紀或者有點身份的人,才知道慧mama是何許人。 她是當年杜老太太的陪嫁丫頭,跟了杜老太太幾十年,一直未嫁,上了年紀后老太太感念其功,便恩許她在園中頤養(yǎng)天年,誰知這慧mama挑了南角這處舊院落避人而居。 俞眉遠一直很好奇,既然她已經(jīng)不問世事,八年前為何還去揚平莊接自己。 “小丫頭,你怎么又跑來了?”慧mama的聲音從屋里傳來,還夾雜著幾聲咳嗽。 “來看您老呀?!庇崦歼h笑著舉起手里的酒壇。 這些年,她每隔兩三月就會來看慧mama,起初她是想著慧mama是園里資歷最老的人,也許她能從其口中套出些當年的秘辛,可這慧mama是個老人精,早早看出她的打算,這八年下來任是半個字也沒透漏過,到了后來,俞眉遠也歇了這份心思。 不過八年下來,俞眉遠倒有些憐憫起這離群寡居的老人,便仍舊隔段時間就來看她,和她說些外面的趣事,也聽她講些古,一來二去,兩人竟有些忘年之交的味道。 只不過慧mama到底年紀大了,去歲秋天一場風(fēng)寒讓她落下病根,從此咳嗽就沒好過,人也仿佛驟然間蒼老起來。 “我可喝不了酒,喝了酒夜里咳嗽加重,整宿都睡不成覺。”慧mama擺手,從里間出來。 “那只好我自己享用了?!庇崦歼h也不勉強,看到她手里抱的籮筐,便又道,“燒寒衣?我?guī)湍惆??!?/br> 慧mama也有燒寒衣的習(xí)慣,每到十月初一,她便要在自己這小院里焚燒祭奠,只是這么多年,俞眉遠也不知她在祭誰。 “今天不在院里拜,上別處去,你要陪我嗎?”慧mama不客氣地將籮筐塞進俞眉遠手里。 “去哪里我都奉陪。”俞眉遠笑嘻嘻。 “老太太院里呢?”慧mama似笑非笑地盯她一眼。 俞眉遠的笑嘎然而止。 …… 老太太的慶安堂今日很靜,因為有祭祖大禮,她早早就去了瑞芳堂,余下的丫頭大多也都去忙祭祖的事,只剩了兩三人看屋。 慧mama帶著俞眉遠繞小路從后罩房的甬道進來,到了那叢藍田碧玉跟前才停了腳步。 時值秋日,暖棚已撤,這叢花便露天而生,四周只圍著竹籬笆。 “就這里吧。”她說著又重咳幾聲。 在這里拜? 俞眉遠心里訝然,嘴里卻沒吱聲。 “誰在這里?”花叢那邊轉(zhuǎn)出來看管花木的婆子。 “我?!被踡ama揚聲,毫不懼怕。 那婆子本還兇神惡煞似的,一看到是她便偃旗息鼓,古怪打量了她們幾眼,竟不吭一聲轉(zhuǎn)了回去。 慧mama不屑笑笑,艱難地蹲了下去。 俞眉遠已將筐里東西取出一一擺好,那邊慧mama已用力擦著打火石,引燃寒衣紙。 熱氣撲面而來,俞眉遠眉頭沁出些汗珠,她沉默地往火堆里放紙,直至筐中紙品全部焚成灰燼。 慧mama拿過她帶來的酒,拍掉泥封,往土里倒了小半壇,啞著嗓子道:“喝兩口酒吧,明年這時候,不知道還有沒人給你們燒紙奠酒?!?/br> 俞眉遠目光掠過她腕間的狼骨念珠,心中忽然想起一事。 上輩子,她依稀是在自己及笄這年從老太太的手里看過這串佛珠,而這佛珠慧mama從不離身,莫非…… 俞眉遠蹙了眉頭,忍不住開口問:“慧mama,這是在拜祭誰呢?” “一個姐妹,從前與我一同服侍老太太,后來……咳!”她忽然劇烈地咳了起來,唇邊沁出幾絲殷紅,被她用衣袖狠狠拭去,“后來病了,治不好,就去了。她去的那年,這叢藍田碧玉開得尤其鮮艷。我想她大概做了花神,今天就來這里祭她了?!?/br> 這次,慧mama開口回答她。 “她得了什么病呀?”俞眉遠好奇道,心里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慧mama祭奠時明明說了“你們”,她奠的不是一個人,可回答時卻只說了一個人? “她……” “慧mama,您過來了怎么也不先打個招呼,我好找轎子抬您過來,也省得您來回奔波?!币宦暣嗾Z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俞眉遠回頭一看,老太太身邊的桑南不知何時已站在她們身后好久,正雙手抱了胸笑望她們,那笑莫名顯得冷。 “四姑娘安。”桑南見她望來就行了禮。 “桑南jiejie?!庇崦歼h也乖乖打了招呼。 “我這把老骨頭還經(jīng)得起顛,不礙事。”慧mama扶著俞眉遠的手站起,蹲得久了,她腿有些麻,站起時打著顫,像隨時要倒下般,“我太久沒見小姐了,有些體已話想對她說說,再不說,怕沒機會了。” 她說的小姐,便是杜老太太的舊稱。 “哪能呀,您想找老太太敘舊,只要說一聲,我們立刻接您過來。今日老太太去了瑞芳堂,怕沒這么快回來,要不您先進里間歇歇,喝口茶再慢慢等她?!鄙D险f著走過來,親熱地挽了慧mama的手,又朝俞眉遠笑道,“四姑娘你還不去瑞芳堂?那邊快開席了,仔細老太太找你!” “哦。”俞眉遠點點頭,又看了眼慧mama。 “你別跟著我淘氣了,趕緊過去吧?!被踡ama咳了兩聲,不耐煩地揮手讓她離開。 俞眉遠沖她吐吐舌,轉(zhuǎn)身跑了。 …… 中午的家宴因有俞宗翰等人在,雖說男席女席以屏風(fēng)隔開,但眾人還是覺得受了拘束,氣氛便很肅冷,總也熱鬧不起來。悶悶地吃過一巡酒,諸人便都散了。 俞眉遠想著上午慧mama在藍田碧玉前燒寒衣紙的事,心緒有些不寧,就避開人抄小路去了梅園。俞府種了幾株紅梅,只是此時不是梅花季節(jié),枝頭光禿禿的無甚可看,因此沒人去那里。 梅園果然靜,靜到有一絲細微響動都能傳入她耳中。俞眉遠聽到幾聲對話,讓她不由自主放緩呼吸。 “小嬸子,你醉了?讓侄兒扶你進屋去休息吧?!?/br> “不用,我自己能走。” “瞧你這步子都走不穩(wěn)了,還是讓我扶你吧?!?/br> “別碰我!” 竟是二房長子俞章銳和三房寡嬸羅雨晴的聲音。 俞眉遠冷笑。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第30章 兼祧 上輩子羅雨晴在兩年前就死了,因為莫羅的關(guān)系。這輩子她俞眉遠重生而回,改了自己的命運,無形之中也改變了別人命運。冥冥之間,這世上大抵是有因果循環(huán)的罷。 說起羅雨晴,真真是個苦命人。 俞府三房的俞宗厚是杜老太太最疼愛的小兒子,他死時老太太哭得死去活來,后來老太太憐他尚未娶親便夭亡,便力排眾議替他買了一門冥婚回來。 這買回來的就是羅雨晴。 她十五歲捧著牌位嫁進俞府,新嫁便寡,脫了嫁衣就換上孝服,已在俞府寡居了整整十二年。西園那邊有俞宗耀和錢寶兒這對夫妻霸著,環(huán)境并沒比東園好多少。她一個寡婦,上無丈夫依靠,下無兒女相伴,外無娘家撐腰,個性又柔弱,偏生還長了張花容月貌的臉,就像只闖進狼窩的小白兔,日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比起當初的俞眉遠還要凄苦。 老太太縱憐她寡居,但到底隔了一條街,平時里不過多給些月錢,再想有別的照拂卻也是鞭長莫及。那俞宗耀是個老/yin/棍,生的兒子也是個混蛋,見這寡嬸年輕貌美,心里早就見色起意,奈何羅雨晴雖柔弱,在大節(jié)之上卻甚為堅定,有些寧死不折的心志,不管俞宗銳再怎么誘哄討好都沒妥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