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她是親眼看到過語秋是如何細心周到地伺候姑娘的,有次姑娘傷風,足足燒了三天,語秋衣衫未解,守在床前也是足足三天。姑娘好轉(zhuǎn)了,她卻病倒了。 楚晴明白春笑的意思,默了默,視線順次掃過問秋、春喜、半夏與暮夏。問秋神色很平靜,無波無瀾地,春喜白著臉不知在想什么,半夏臉上一片懵懂,暮夏則是睜大了眼睛似是不解。 看到暮夏這副神情,楚晴臉上露出絲笑意,垂眸再瞧一眼語秋,“帶下去吧。” 語秋一把抓住楚晴的裙角,“求姑娘饒過奴婢這次,奴婢再也不敢了……”聲音急且尖,手勁也大,裙子被她繃得緊緊的。 問秋上前抱住了她的腰,暮夏則用力掰她的手,“松手,驚著姑娘了?!?/br> 徐嬤嬤涼涼地說:“總歸是姑娘身邊伺候過的,好歹別打姑娘的臉,也給自己留點體面吧?!?/br> 語秋松手,捂著臉跑了出去。 徐嬤嬤跟問秋緊跟在后面。 楚晴臉色越發(fā)黯淡,撿起地上的桃木梳,手指輕輕撥著梳齒,從上頭扯下根長發(fā),抻著看了看,一圈圈繞著纏在食指后,片刻又松開,淡淡地問:“語秋素來是我身邊得力的……你們可覺得我太過嚴苛,不念舊情?” 暮夏大聲道:“不是,奴才伺候主子天經(jīng)地義,伺候的好是本分,伺候不好就該受罰。語秋jiejie自己承認偷竊,想必本來的罪責更嚴重,姑娘不追究才是姑娘的仁慈……而且,以前府里也有手腳不干凈的,都是先打手板子再另行發(fā)賣?!?/br> 何曾像語秋這般,不打不罰,反而將賣身契都還了,素日穿用的衣物也都帶著。 楚晴暗中點點頭,難得暮夏是個明白的,這么小就看得清楚。 春笑等人也反應(yīng)過來,臉色漸漸好看起來。 楚晴忽地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肅然道:“丑話說在前頭,想留在倚水閣的,頭一條得忠心,有想攀高枝或者發(fā)大財?shù)?,盡管回了我,我絕不強留。而只要留下來,如果做不到忠心,不管你以前伺候得有多經(jīng)心,我一概容不下。只是下一次,再不會像語秋這般寬待。就按府里的例,該怎么處治就怎么處治?!?/br> 一眾人齊齊垂了頭,同聲道:“奴婢定忠于姑娘,決不會有異心?!?/br> 楚晴點點頭,放緩了聲音,“既如此,我也信得過你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br> 屋里的人剛散,問秋閃身進來,低聲道:“鎖在倒座房盡西頭的屋子里,鋪蓋被褥都是齊全的。我問過她上午到底見了誰,她沒說,就是哭個不停,又念叨著沒做對不起姑娘的事。她怎么就糊涂了,有誰能比姑娘更重要,讓她這般藏著瞞著?”頓一頓,又道,“其實語秋這次回來我就覺得不對勁,總愛打聽之前四太太的事兒,我只以為她是因為自個兒娘親病重才關(guān)心這個……早知道應(yīng)該一早兒回了姑娘。” 楚晴嘆口氣,片刻,開口道:“待會讓廚房加兩個菜,你跟徐嬤嬤陪她吃頓飯,明兒就說她回去侍疾,因為她娘不行了,以后想給她娘戴孝,自個兒要求出去的。” 為怕主子忌諱,當奴婢自然不能給爹娘戴孝,最多少戴兩樣首飾,穿著素凈點兒??蓪こV髯涌匆娺€是會覺得晦氣。 這般說法已是給了語秋最大的體面,至少保全了她的名聲。 問秋點頭應(yīng)著,忽而又想起件事來,“姑娘洗浴時,六月來過,說二太太派人到四房院打聽六皇子的事兒,四房院那邊都按照姑娘交代過的說沒看見。還說,上午外院找六皇子差點找瘋了,后來才頭發(fā)凌亂地回去,幾位皇子臉色都不好,沒吃晌飯就走了。” 難怪銀安公主也沒留下來用飯,敢情是一道離開的。 老夫人這是打算追查責任了。 也是堂堂皇子來拜壽,莫名失蹤了一個多時辰,最后頂著滿頭亂發(fā)回去的。 是該問個清楚明白。 這次萬幸沒有出事,倘或再有下次,如果在某處看到皇子的尸身該如何? 好在四房院地處偏僻,下人少,而且對楚晴唯命是聽。 當初明氏采買了十幾個下人并沒有經(jīng)過文氏動用府里的銀子,前年楚晴搬到倚水閣,明氏則把賣身契都交給了她。 故而,四房院的人聽從楚晴更甚于文氏。 楚晴默了默,側(cè)眼看到墻角的更漏,又快到晚飯時分了。 問秋識趣地取過大毛斗篷伺候她穿上,正要喚人。 楚晴止住她道:“暮夏是個可用的,往后你多提點著她,春喜仔細本分,仍舊讓她管著衣裳首飾。春笑耳朵根子軟,不是說不好,就怕以后被人利用了,讓她管著屋里的針線活兒吧?!?/br> 問秋點頭,揚聲喚了春喜與暮夏跟著。 *** 寧安院里超乎異常的安靜,廊檐下掛了兩盞紅燈籠,被風吹動著,搖擺不停。昏黃的光暈便隨著這搖擺四下跳動。 院子里沒有人,楚晴自作主張地撩開門簾走進廳堂。 翡翠正沏茶,冷不防見到楚晴,忙用手指比在唇邊“噓”了聲,又指一下東次間,少頃才揚了聲道:“五姑娘來了?!?/br> 石青色夾棉簾子被撩起,珍珠端著土簸箕遮掩著走出來,楚晴眼尖,瞧見是幾塊茶盅的碎瓷片,上面還沾著茶葉…… ☆、第19章 屬意 很顯然是摔了茶盅,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楚晴停住腳步,關(guān)切地說:“珍珠jiejie沒被燙著吧,這些碎瓷不如叫個婆子埋起來,免得小丫頭毛手毛腳傷著手。” 珍珠抬頭勉強笑笑,“五姑娘說的是。” 翡翠微微彎了唇,端起托盤,讓了楚晴進去。 東次間只老夫人跟文氏兩人在。 老夫人盤膝坐在大炕上,文氏則恭敬地站在炕邊,臉色有些不自然,身上大紅色柿蒂紋的褙子濕了一大片,有兩滴水珠顫巍巍地掛在她發(fā)梢,隨著她的晃動,無聲無息地滴落在肩頭。而炕桌上,仍有一灘水漬,滴滴答答順著桌角往下滴。 翡翠放下托盤,順手用抹布將水漬擦了,“適才水太燙,這會兒倒是差不多了?!狈置魇墙又鐒偛诺脑捲趫A謊。 即便水再燙,失手打了茶盅,難不成還能將茶水濺到頭發(fā)上? 楚晴隱約猜出幾分,卻不說破,甜甜地向翡翠道謝,“正好渴了,多謝翡翠jiejie,”端起茶盅喝了一大口。 文老夫人看了眼垂手而立的文氏,淡淡地說:“回去換件衣裳,濕成這樣像什么話?!?/br> 文氏低低應(yīng)著出去。 文老夫人臉色緩了緩,視線落在楚晴身上,眸中有了些暖意,“這件襖子倒別致,穿著像是大了兩歲?!?/br> “就是前陣子縫的,”楚晴正穿著原本打算用來亮相的真紫色小襖和亮藍色裙子,聽聞此話,便抻開裙角讓老夫人看上面綴著的玉蘭花,“都是用布條一根根繞起來,然后縫上去的,祖母覺得好看嗎?” 她嫩生生的小臉上帶著云霞般的粉色,一雙水漉漉的眼眸好像在說話,“快表揚我,快夸贊我。” 老夫人不由彎了眉眼,笑呵呵地贊道:“好看,難為這布花做得精細,老遠看著跟真的似的?這花心里再綴上珠子就更好了,也不用太大……”說到此,想起楚晴未必會有這么多珠子,便招手喚了賈嬤嬤,“我記得以前收著半匣子米粒大小的東珠,不知道放哪兒了?!?/br> 賈嬤嬤笑道:“就收在那只大紅色的箱籠里,我這就去找?!边M了稍間,很快地捧了只墨色涂清漆的匣子出來。 寶藍色的姑絨襯底,上面密密盛了幾十粒東珠,只黃豆大小,難得粒粒光滑圓潤。 老夫人轉(zhuǎn)手遞給楚晴,“我嫌個頭太小,你留著做珠花或者串手串。” 楚晴沒推辭,取出一粒在玉蘭花的花心處比劃,“祖母,回頭我也給您做條這樣的裙子穿吧?” 老夫人“噗嗤”笑出聲來,“我真要這樣穿就成老妖婆了,別被人笑話死?!?/br> 楚晴也笑,很快又想出個主意來,興致勃勃地比劃著說:“那我再給祖母做一條額帕,就用這種真紫色料子,不鑲寶石,旁邊簪一朵墨綠色的芍藥花,好不好?” 聽著倒是不錯,老夫人點點頭,“好,不過別太花哨了,要讓人看了笑話祖母可不依?!?/br> “不會,肯定不會?!背缧攀牡┑┑厝?,“祖母還信不過你嫡親的孫女兒?” 聽到“嫡親的孫女兒”幾個字,老夫人愣了片刻,印象里似乎就楚曉動手給她做過軟帽,三姑娘楚映每年也會捎鞋襪回來,唯獨楚晚跟楚暖幾乎沒有給自己做過針線。 說起來這都是嫡親的孫女兒,而其中楚晴卻是年紀最幼的一個。 今天賀壽來的那么多女客,見到她頭上的額帕誰不夸一聲既雅致又富貴?得知是孫女孝敬的,又羨慕她有福氣,稱贊她會教導(dǎo)人。 想起這些,老夫人眼神愈加慈愛,笑容也真切,“也是大姑娘了,往后就該好好打扮起來,之前你穿得太過素凈,又簡單。祖母手里還有幾匹頂好的料子,回頭找出來過年穿?!?/br>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翡翠的招呼聲,“二姑娘和四姑娘來了,五姑娘也剛到,正在里頭呢。” 楚晴看得清楚,老夫人的臉色沉了幾分。 就像當初,老夫人對她的態(tài)度一樣。 楚晚跟楚暖剛進屋,外院的子侄們也相繼回來。眾人圍著老夫人又是一頓問候,緊接著明氏帶著一位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約莫十八~九歲,中等個頭,穿玉色長袍,衣襟處繡了翠綠的蘭草花樣,腰間束一條同樣繡著蘭草圖樣的天青色腰帶,袍擺處垂一塊通體瑩白的玉佩。 尋常人穿一身白難免讓人覺得晦氣或喪氣,可他卻仿若謫仙般清雅飄逸,淡然出塵。 真沒想到明氏娘家會有這么儀態(tài)出眾的子弟。 楚晴看得幾乎錯不開眼。 男子們在外院都廝見過,明氏便對著楚晴姐妹三人介紹道:“是我娘家第二個侄子,叫做明懷遠,因二月會試,暫且住在府里?!?/br> 楚晴三人齊齊行禮,“見過二表哥?!?/br> 明氏又跟明懷遠介紹,“這是二房院的二姑娘與四姑娘,這是四房院的五姑娘?!?/br> “見過三位表妹,”明懷遠甚是規(guī)矩,只飛快地脧了眼她們,便躬身長揖還了禮,并沒有盯著人打量。 可這聲音清越低柔,如同金石相撞,教人沉醉。 這人真是天之驕子,既有飄然若仙的氣度,又有如此一把好嗓音。 楚晴暗嘆不已,無意中側(cè)頭瞧見楚暖正忘情地盯著明懷遠,原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更加嬌媚,似是被秋風吹皺的湖面,一波一波地泛著漣漪。 先前她只見過幾位皇子,覺得那種傲然天下的氣度令人折服,卻不成想,另有一種人,雖然只是普普通通一襲白衣也能輕易地叩動她的心弦。 這一刻,楚暖仿佛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楚晚瞧出楚暖的失態(tài),悄聲嘀咕了句,“不就是個商戶嗎,僥幸得了塊御賜牌匾竟然冒充起斯文來了。還不知有沒有資格下場呢?” 聲音放得極低,除了她們?nèi)齻€,并沒人聽到。 楚暖被看破心事,紅著臉加快了步子。 楚晴卻有意放慢步子,等楚晚擦肩而過時,同樣壓低了聲音道:“既然過了鄉(xiāng)試那就說明有資格會試,這個就不勞二jiejiecao心了。”說罷仰臉,得意地笑了笑。 楚晚狠狠地瞪她一眼,怒氣便要發(fā)作,忽地卻笑了,俯首湊近楚晴耳畔,“你不就是想巴結(jié)大伯母嗎?等大伯父回來,我看你還能不能巴結(jié)上?”得意地哼一聲,三步兩腳走到了楚暖前頭。 因多了明懷遠這個外男,飯廳中間便架起屏風將兩邊隔開了。男桌在左側(cè),女桌在右側(cè),彼此能聽到聲音,卻看不到人影。 文氏直到飯菜上桌才匆匆過來,衣裳已經(jīng)換過,看樣子也重新梳妝打扮了,臉上淡淡撲了層胭脂,顯得明媚了許多。 老夫人率先入座,楚晴姐妹也順次坐下。 按規(guī)矩明氏與文氏是要侍奉婆婆用飯的,往常兩人不過是象征性地夾幾筷子菜,老夫人也便讓兩人坐下了。 可今天老夫人獨獨對明氏道:“你也忙乎了一天,快坐下吃飯,你弟妹一個人伺候就成?!?/br> 分明是要罰文氏立規(guī)矩。 文氏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好在有燭光映照著不至于太過明顯。 論起忙,她才是真正忙碌好不好? 大清早就在二門處迎客不說,這一整天的茶水點心、吃喝玩樂,哪樣不是她費心cao持的?而明氏,不過跟在老夫人身邊倒了幾杯茶水,這也是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