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是十二幅的，長長的裙擺垂落下來，如云霞燦爛，水波流動，美輪美奐，瞬間耀花了四周人的眼。

    不愧是貢品中的貢品。

    明氏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晴丫頭穿上試試。”

    問秋伺候楚晴換了衣衫。

    靠墻面架著面花梨木底座的穿衣鏡，婆子上前揭開鏡袱，楚晴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模樣——玫瑰紫的褙子，玫紅色的裙子，規(guī)整的雙丫髻，襯著她紅潤細(xì)嫩的臉龐，怎么看怎么討喜。

    可褙子上精致的繡花，裙擺處繁復(fù)的襕邊，以及緞面若隱若現(xiàn)的流光，無一不彰顯這高門世家獨(dú)有的富貴與氣度。

    楚晴抿唇笑了笑，想起昨夜在倚水閣試穿的、徐嬤嬤親自畫了樣子做成的衣衫。

    真紫色的小襖，襖身極短，剛過腰際，裙子又極長，裙擺沒有繡花，卻是用真紫色布料做成數(shù)十朵百合花一排排縫在上面，使得她并未長成的腰身也顯出幾分窈窕來。像是憑空年長了兩歲。

    無疑，那樣的自己是很美的，有種豆蔻少女初長成的柔嫩嬌艷，可眼下的自己更適合在國公爺?shù)膲鄢侥翘炝料唷?/br>
    有哪家的夫人太太會不喜歡長相可愛滿臉喜氣的后輩？

    楚晴在鏡子前側(cè)了側(cè)身，真是無一處不合適，無一處不熨帖，遂笑：“真彩樓果然名不虛傳?！?/br>
    婆子笑呵呵地開口，“姑娘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這料子也好?！?/br>
    明氏細(xì)細(xì)地前后打量番，“小孩子就該這么穿，你平常太素淡了，往后多裁幾條鮮亮點(diǎn)兒的裙子，也該戴點(diǎn)亮眼的首飾。”

    楚晴換下新衣，婆子仍舊用包袱包好，卻又捧出一托盤香囊來，“這料子金貴不敢糟踐，勉強(qiáng)趕出幾只香囊還有兩條額帕，姑娘若不嫌棄就拿著玩兒吧。”

    香囊做得中規(guī)中矩，上面繡著步步登高、吉祥如意等常見的花樣，額帕卻很精致，不知是布料不夠還是覺得玫瑰紫太張揚(yáng)，兩邊各鑲了條墨綠色的邊，顯得端莊大方了許多。

    楚晴取了額帕笑道：“嬤嬤辛苦這陣子，香囊就自個兒留著吧，這兩條額帕我倒是喜歡?！?/br>
    婆子道謝，托了托盤退下。

    明氏問道：“額帕是給老夫人的？”

    楚晴點(diǎn)點(diǎn)頭，白嫩的手指在額帕上比劃著，“正中鑲塊貓眼石，兩邊各一塊碧璽石，伯娘覺得怎么樣？”

    “應(yīng)該不錯，不如這就到銀樓去鑲鑲看?！泵魇虾σ绫阃伦撸叩揭粯?，楚晴往店堂掃了眼，沒有看到適才那個伙計(jì)。

    問秋知其意，悄聲道：“那人太過無禮，掌柜已將他辭了。”

    離真彩樓隔著兩家店鋪就有間銀樓，幾人便未坐車，步行往那邊走。隔著輕薄的面紗，楚晴又感覺到那股灼灼的視線，不由側(cè)頭回視過去。

    就在真彩樓斜對面，仍是那個剛被辭退的伙計(jì)，斜斜地靠著墻，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唇微微翹著，臉上絲毫沒有丟了飯碗的沮喪不安。

    這人真是莫名其妙，就這么直愣愣地盯著陌生人看，而且還是個陌生的女子。

    楚晴眸中醞釀出怒氣，低低吩咐問秋幾句。問秋便朝留在馬車旁邊的侍衛(wèi)走去。

    伙計(jì)似是察覺到什么，兔子般竄進(jìn)人群里，轉(zhuǎn)眼沒了蹤影。

    經(jīng)過這一遭，楚晴便有幾分懨懨地，而明氏卻興致頗高，讓掌柜將各式寶石珠子一一取出來比在額帕上試，用了足足兩刻鐘才選定。又替楚晴選了個南珠花冠，花冠不大，可上面的珠子個個勻稱圓潤，隱隱透著粉色，一看就價(jià)值不菲。

    楚晴瞥了眼價(jià)格，不由倒吸口氣，就只十幾顆珠子，竟也要上百兩銀子。她手里不是沒有銀子，當(dāng)年趙氏陪嫁了三千兩現(xiàn)銀基本沒動，目前都是她掌管著，可總覺得有點(diǎn)不值。

    掌柜極有眼力，看出楚晴心思，笑著解釋，“單論珠子確實(shí)值不了這個價(jià)，這花冠是醉墨親手鑲成，萬晉國僅此一只，要價(jià)實(shí)在不貴。若非東家要來，我們也不愿拿出來賣?！?/br>
    楚晴仰了頭問：“就是那個出了花間集的醉墨？”

    掌柜笑著點(diǎn)頭，“正是！”

    《花間集》是今春印刷的一本書，書中以花喻人，寫了十六首詩，或豪邁大氣，或婉轉(zhuǎn)溫柔、或清麗動人，不僅在士子間極富盛名，便是在閨閣中也流傳甚廣。

    楚晚跟楚暖手中各有一本，對其中詞藻推崇備至。

    既然是醉墨所鑲，倒也值這個價(jià)，楚晴笑著開口，“如此我就要了，回頭把賬單送到衛(wèi)國公府，我在家里行五?！?/br>
    掌柜笑呵呵地看向明氏。

    明氏笑道：“等額帕鑲好了一并送去，只算這幾塊石頭，花冠另外記帳?！鳖D一下又道，“這是府里五姑娘，以后記住了?！?/br>
    “是，”掌柜恭敬地點(diǎn)點(diǎn)頭，“額帕明天就能鑲好，后天一早定能給五姑娘送過去?！?/br>
    楚晴這才反應(yīng)過來，側(cè)頭問明氏:“這間也是伯娘的鋪?zhàn)?？?/br>
    明氏笑道：“街尾還有家專門做揚(yáng)州菜的館子，今兒晚了，等哪天帶你去嘗嘗。”

    楚晴知道明氏富有，每個月送到大房院里的賬本都是厚厚一摞，卻不成想單是在寸土寸金的東街就擁有三間鋪?zhàn)印?/br>
    不管鋪?zhàn)淤嶅X與否，單是鋪面就值好幾萬兩銀子吧？

    難怪文氏對明氏又是恨又是嫉，有這么個富有的妯娌的確壓力太大了。

    可轉(zhuǎn)念一想，明氏有錢是她的事，文氏也不能因此就損害大房院該得的利益。想起以往文氏做的一樁樁事，楚晴無奈地?fù)u搖頭。

    回到車上，楚晴打開匣子又取出南珠花冠來打量。說起來也怪，花冠甚是簡單，就是十幾顆南珠圍成環(huán)狀，看上去并沒什么特別之處，遂嘆道：“幾十兩銀子的本錢，就因是醉墨所鑲平白貴了一倍，回頭我照這樣子也鑲一個花冠，說是醉墨的手筆，別人也分不出來。”

    明氏笑道：“外行看不出來，內(nèi)行人卻是一眼就知道，名家制造首飾的時(shí)候都會留有暗記，你看花冠底座是不是有黑土兩個字？”

    楚晴仔細(xì)看了兩遍才發(fā)現(xiàn)不起眼的地方果然刻著極小的“黑土”兩個篆字，“黑”字下彎，“土”字上合，堪勘并成圓形，若不仔細(xì)分辨，還以為是環(huán)狀的紋路。

    花冠好做，可這兩個字刻成這般卻著實(shí)難得。

    “這是醉墨的徽記，”明氏解釋道：“凡他制作的東西，不管首飾也好，硯臺也好，還有玉雕竹雕等都有這個標(biāo)記”

    “竟然還會制硯臺？”楚晴驚訝，“也太厲害了……也不知怎樣的人才會有這般手藝。伯娘見過他嗎？”

    “自然見過，”明氏眸中浮起溫柔的笑意，“不過是十幾年前了，也不知他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了？”

    十幾年前見過，想必醉墨已經(jīng)不年輕了。

    也是，不花費(fèi)十年八年怎可能磨練出這般精湛的技藝來？

    楚晴默默地將花冠仍放回匣子里。

    明氏卻又開口，“阿晴，你雖年紀(jì)小，也該早早為自己打算起來了?！?/br>
    楚晴疑惑地抬頭。

    明氏續(xù)道：“我嫁到府里正好二十年，雖不掌家，多少心里也有數(shù)。府里進(jìn)項(xiàng)不多，拋開國公爺跟世子爺?shù)馁旱摬凰?，就只有兩處田莊跟四間鋪?zhàn)印Ｌ锴f收益有限，還得看年頭，最好的時(shí)候也才有兩三千兩銀子，鋪?zhàn)游掖蚵犞膊皇仲嶅X……只夠維持著府里幾百口子人，便是有盈余也落到你二伯母手里去了。前年大姑娘出閣，公中出了四千兩銀子，老夫人添了兩千兩，你二伯母貼了兩千兩，共八千兩的嫁妝，算是體體面面的。你前頭有三個兄長和三個jiejie，等他們辦完事，我估摸著老夫人也沒有太多私房貼補(bǔ)你。”

    楚晴默了默，她何嘗不知，便是老夫人有銀子也不見得會貼給她，在她下面還有六少爺楚旻，楚旻是文氏嫡子，平素都被老夫人當(dāng)成眼珠子待，肯定是要留給他的。

    “所以也只公中這四千兩，雖說你手里還有你娘的嫁妝，你外祖父為官清廉，當(dāng)初你娘嫁過來只有三十六抬嫁妝，也多是日用之物，既沒田莊也沒鋪?zhàn)?，壓箱底的銀子倒是有一些……錢留在手里不用就是死的，阿晴，你想沒想過買間鋪?zhàn)樱院蠖嗌儆袀€進(jìn)項(xiàng)？而且，管鋪?zhàn)痈芗掖笸‘悾琰c(diǎn)上手，以后你嫁了人也好管家……”

    ☆、第10章 點(diǎn)心

    回到倚水閣，徐嬤嬤拿出買的東西一一擺在桌面上，有八珍樓的糟鴨掌，有桂和香的水晶糕，當(dāng)然也少不了楚曉每次都顯擺的蘇式點(diǎn)心——買了四斤，包成八包。

    還有九連環(huán)、孔明鎖、竹蜻蜓等小玩意兒。

    楚晴笑著吩咐語秋跟春喜她們，“多找?guī)讉€攢盒來，各房都送些過去?！?/br>
    徐嬤嬤在一旁看她們分裝點(diǎn)心一邊道：“那家鋪?zhàn)咏泄鹣愦?，生意極紅火，買這幾包點(diǎn)心足足等了一刻鐘……白案跟掌柜都是蘇州人，官話說得蹩腳，好在伙計(jì)是京都人。聽說，開春之后打算開個分店。”

    趁幾人正忙碌，楚晴對徐嬤嬤使個眼色走進(jìn)東次間，徐嬤嬤稍后也跟了過去，從懷里掏出只荷包，里面赫然是兩只雕著竹報(bào)平安的羊脂玉佩。

    一只略大，一只稍小，看上去成色也都還不錯。

    “看了三四家，覺得這兩只跟姑娘先前的差不多就都買了?！毙鞁邒邔⒛侵恍〉臏惤翱冢瑢α斯庹?，“正好雕玉的師傅空閑，就讓他在竹節(jié)間刻了個晴字?！?/br>
    因天色已暗，楚晴費(fèi)了好大工夫才發(fā)現(xiàn)徐嬤嬤說的字，青字倒好認(rèn)，只那日字旁卻是刻了個圓圈，中間點(diǎn)了個點(diǎn)兒，看起來著實(shí)不像個字。

    “大的那只也有，本來玉佩要價(jià)九十四兩，因刻了這兩個字，多給了六兩，湊成一百兩，還余下二十兩?！背鲩T時(shí)，徐嬤嬤帶了張一百二十兩的銀票，買玉佩找回來一只二十兩的銀錠子。

    楚晴看了眼，打開衣柜摸出只雕著海棠花的木匣子，放了進(jìn)去。收拾好，喚了春喜進(jìn)來，指著玉佩道：“放進(jìn)匣子里收好了……記著我從來沒丟過玉佩。”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嚴(yán)厲。

    “我明白，”春喜重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透過石青色的夾棉簾子，外頭丫鬟們歡快的笑聲傳進(jìn)來，春喜猶豫會兒，壓低聲音道：“姑娘出門時(shí)，語秋jiejie進(jìn)來翻過姑娘妝奩匣子。”

    楚晴一愣，話語里不由帶了怒氣，“她想干什么？”

    “她說看見二姑娘帶了支小鳳釵，記得姑娘也有這么一支，但好久不見姑娘戴，怕記錯了……可我覺得她倒是對鐲子很注意，掂在手里打量了好長時(shí)間。又問哪些是老夫人賞的，哪些是四太太留下的，我也不清楚便沒告訴。”

    楚晴有兩個妝奩盒子，常戴的就放在妝臺下面的抽屜里，并未上鎖，不常戴的則鎖起來收在箱籠里。趙氏留下的首飾并不多，而且都是出嫁前現(xiàn)打的，不適合她這個年紀(jì)戴，因此她便沒動，仍是留在四房院。

    語秋伺候她有七八年，向來本本分分的，怎地突然對首飾有了興趣？

    會不會是在找那只丟了的玉佩？

    可那天語秋分明還在昌平家里，還沒回府……

    或者她真的是無意之舉，并沒存任何心思。

    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楚晴與徐嬤嬤對視一眼，囑咐道：“我明白了，你也留心盯著點(diǎn)語秋，別落了人眼，興許她就是一時(shí)起意，免得傷了和氣?！?/br>
    春喜應(yīng)一聲，撩了簾子出去。

    楚晴心中亂無頭緒便放下這頭，提起明氏在馬車上說的話，“伯娘有心拉扯我開間鋪?zhàn)?，我拿不定主意，嬤嬤覺得怎么樣？”

    “好事！姑娘千萬得應(yīng)下來，”徐嬤嬤一拍大腿，“大夫人既然提出來，肯定是有意要指點(diǎn)姑娘。姑娘可想仔細(xì)了，開鋪?zhàn)幼罹o要的有兩件事，首先要找合適的店面，其次是尋掌柜伙計(jì)，這兩件事成了，姑娘不知從中長多少見識呢。”

    找店面必須對京都各處熟悉，而找掌柜則要學(xué)會識人用人，另外少不得跟街坊四鄰和官差衙役打交道，即便不是楚晴親歷親為，可接觸多了自認(rèn)也能了解一二。

    算起來，賺不賺另說，能有機(jī)會學(xué)會這些也受益匪淺。

    楚晴腦子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問道：“開什么鋪?zhàn)雍?我看大伯母的綢緞鋪、銀樓或者酒樓什么的，本錢都不少，我手里頭只這三千兩，還不能全都拿出去。”

    徐嬤嬤不假思索地說：“就開點(diǎn)心鋪?zhàn)?，都說衣食住行，這吃可排在第二位。大酒樓來錢快可咱開不起，小館子賺不了多少錢可是費(fèi)工夫，點(diǎn)心鋪?zhàn)觿t既省心又省錢，而且不管富貴人家還是窮頭百姓，都能光顧。”

    楚晴思量片刻拍了板，“那就開點(diǎn)心鋪?zhàn)?，待會我就跟大伯母說……可咱們不能賣蘇式點(diǎn)心搶大伯母的生意。”

    “那是自然，做生意不能凡事都跟別人后頭走，得闖出自己的名頭來。我有幾個點(diǎn)心方子一直沒試過，這幾天我做出來嘗嘗，好吃的話拿到鋪?zhàn)永镔u?！?/br>
    楚晴看徐嬤嬤躊躇滿志的樣子，不由笑道：“那就麻煩嬤嬤了，要是真能開起來，到時(shí)候算嬤嬤兩成股?！?/br>
    徐嬤嬤果斷地?cái)[擺手，“我一個孤寡婆子，要兩成股干什么？反正這輩子跟著姑娘也是衣食無憂，錢財(cái)多了怕召賊?！?/br>
    楚晴知她素來主意正，不再勉強(qiáng)，可心里已有了打算，必不會虧待徐嬤嬤。只是恍然間想起那個盯著自己的伙計(jì)，忍不住提了提，“……在店里也是大街上也是，直愣愣地盯著，可又不像那種下作的人。本想讓護(hù)院抓來問問，誰知他腿腳倒快，鉆進(jìn)人堆里沒影兒了。真是奇怪得很。”

    楚晴雖生得好，畢竟年紀(jì)小身量沒長開，并非十分惹眼。

    尤其聽她話里的意思，伙計(jì)是特特地等在門口，只為出來時(shí)再看上兩眼。

    徐嬤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由感慨，“要是咱外頭有個跑腿的人就好了，可以托他打聽打聽。咱們困在內(nèi)院，即便有心也使不上力?！?/br>
    也是，如果能委托個可靠的人到真彩樓問問，沒準(zhǔn)還能知道那伙計(jì)到底存的什么心。

    雖說也能找明氏幫忙，可一個姑娘家去打聽外男，而且人家也沒做太過分的事兒，就是多看了自己幾眼，說出去總是不好。

    可到哪里找合適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