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飛瀾應(yīng)了一聲，又喊人：“阿姨?！?/br>
    程蔓芳畢竟是當(dāng)外婆的人了，又跟小三小四斗智斗勇cao了這么多年的心，臉上已然光華不再，雖然保養(yǎng)得勤快，可要是跟阮愛濃站在一起，大概會被誤認(rèn)為是長輩。她抬步走到宋思慧身邊接過外孫女，教訓(xùn)宋飛瀾道：“以后別再去玩兒那些亂七八糟的了，多危險，年紀(jì)輕輕的，幸虧是救回來了。”

    說實在話，程蔓芳對他雖不如親生孩子，但這幾句話還是帶了真心的。

    宋飛瀾點點頭，說：“以后不會再淘氣了。”

    兩人說話的功夫，宋思維紅著眼眶從書房里出來了，程蔓芳抬頭看見，卻沒有問她，只是吩咐傭人擺飯。鄭宇和宋飛卿一起從小書房出來，一家人幾乎在客廳里聚齊了。

    宋飛瀾十七歲那年，宋飛卿才剛剛?cè)龤q，如今掐指一算，也有十四了。宋家幺子的長相是四個孩子中最像宋東來的，很端正，不如宋飛瀾漂亮，身量骨架要壯些。他抬頭看見拄著拐的宋飛瀾，喊了一聲：“哥?！?/br>
    宋飛瀾答應(yīng)了一聲，一扭頭對上鄭宇，也主動叫人：“大姐夫?！睂Ψ轿⑿χh首向他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大家都按部就班坐到餐桌前，只有宋飛瀾腿腳不利索挪得慢，宋飛卿猶豫了一下，竟然過來扶他，場面一時靜默，程蔓芳卻沒什么反應(yīng)，其余眾人大概也不好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宋東來從書房出來，站在樓梯口問：“到齊了？”

    程蔓芳回答他：“就等你了?！?/br>
    宋董下樓，行至主位坐下，先起了個范兒，才開口：“今年家里事多，好在都挺過來了，也算否極泰來。以后啊，都好好過日子?！彼f了一半，兩只眼睛又找到老二宋思維，說：“今天承業(yè)沒來，你替我把話轉(zhuǎn)達給他。不管是貪心的還是貪玩的，以后吃一塹長一智，都收斂些?！?/br>
    宋思維垂著眼，點了點頭。

    “還有你，飛瀾。”宋飛瀾冷不丁被點名，一個激靈抬起頭，聽見宋董繼續(xù)說：“你也不小了，不求你大富大貴，以后讓爸爸省點心就行了?！?/br>
    他自然也只有耷拉著腦袋乖乖點頭的份兒。

    一家人這才開始動筷子，宋飛瀾沒什么胃口，只盼著陶源能快點過來接他，有一下沒一下的夾了兩筷子菜，像吃蠟似的難以下咽，剛嚼了兩口，又聽見上首有人喊他的名字。

    說話的人是程蔓芳：“飛瀾也不小了，這次的事就是因為身邊沒人看著他，要是成了家，身邊但凡有個知冷知熱的，也不會叫他捅出這樣的簍子。”

    第十一章

    程蔓芳話音一落，屋子里又靜了一瞬，宋飛瀾哭喪著臉，心里山呼海嘯著想奪門而出。他一直低著頭，宋東來便看過來，問：“飛瀾，你怎么想？”

    “我……我現(xiàn)在還不想結(jié)婚，我還小呢?！彼彀腿鋭恿税胩鞌D出這么一句話。

    “你都二十八了，還小呢？”宋東來罵他。

    宋思慧一邊給女兒喂飯，一邊笑著嘲諷他：“三弟再過幾十年也長不大，您當(dāng)初不讓他去跳舞，現(xiàn)在照樣能紅。我看那些報紙上天天報道他，今天跟這個女明星好，明天跟那個好，比他公司那些擠破腦袋的戲子們還出名呢！多……”

    她話正說了一半，宋東來已經(jīng)動怒了，喝罵她：“當(dāng)著你女兒的面，胡說什么？！”

    宋思慧從小被寵到大，出嫁之后又有鄭宇寵著，脾氣可不像弟弟meimei們那樣軟，直接頂回去：“什么叫胡說？我又沒說錯，那些事兒不是他干得？”

    旁邊的鄭宇只好打圓場：“思慧，不要跟爸爸頂嘴。”

    宋思慧立刻不說話了。

    主位上的宋東來已經(jīng)氣了個仰倒，只好把怒火重新發(fā)泄在始作俑者宋飛瀾身上：“你也老大不小了，別整天晃晃蕩蕩的！”

    程蔓芳切了一小塊羊排送到宋東來盤子里，又給他倒了一些甜果酒，說：“我倒是有一些很好的人選，家世清白，人也溫順，要是飛瀾哪天有空，可以去見見?！?/br>
    宋飛瀾低著頭不說話，他旁邊一直默默的宋思維卻溫柔而清晰地開了口：“媽，三弟身邊不乏美人，您的眼光他未必看得上。”

    她這么一說，倒又提醒了宋東來，宋董的身子骨一口氣能把十個宋飛瀾罵出五里地：“你不要妄想把那群鶯鶯燕燕妖魔鬼怪弄回家里去，到時候我把你另一條腿也要打折！”

    宋飛瀾小聲反抗了一句：“我沒有什么鶯鶯燕燕，再說……再說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

    “誰？你還惦記著人老邢家的閨女呢？人家都快結(jié)婚了，看不上你，別想了！”宋東來直言不諱地說。

    宋飛瀾卻愣住，微張了嘴抬頭問：“她要結(jié)婚了？”

    程蔓芳說：“上個月剛送來請柬，當(dāng)時你在醫(yī)院里?！?/br>
    他抿了抿嘴，半天沒說出話。宋東來看他失落的樣子，大概也是于心不忍，半是勸慰半是命令道：“我當(dāng)時也以為你們兩個已經(jīng)定下了，還在跟你邢叔叔說將來結(jié)婚的排場，可誰叫你自己不爭氣……天涯何處無芳草，等你阿姨給你介紹一些更好的姑娘，你到時候上點心，別又拿出那一身臭毛病，把人給氣跑了?！?/br>
    宋飛瀾不知道，那塊缺失的記憶里竟然有過這樣一段時光，那是他的初戀，十七歲第一次心動的女孩……

    程蔓芳打斷他的思緒，說：“飛瀾，阿姨幫你聯(lián)系好，到時候把地址和電話給你，你可一定要準(zhǔn)時去啊?！?/br>
    宋飛瀾從宋家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有些渾渾噩噩，信息量太大，他一時消化不來。

    陶源的車子正停在大門口，宋飛瀾看也不看就坐了進去，拐杖被卡在門上，扯了半天被他捅進駕駛室里。陶源無奈，下車把拐杖放進后備箱里，坐上車才問他：“在家里吵架了？”

    宋飛瀾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我大媽要給我安排相親?！边^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初戀要結(jié)婚了?！?/br>
    陶源回頭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最后問：“你準(zhǔn)備去嗎？”

    宋飛瀾垂著頭，說：“我就知道來這兒準(zhǔn)沒好事?！?/br>
    陶源發(fā)動了車子，聽見他繼續(xù)說：“相親肯定得去，我爸就差逼著我當(dāng)場畫押了，婚禮……不知道……”他回頭看向陶源，小聲說：“我跟她在一起了四年，本來準(zhǔn)備大學(xué)畢業(yè)就結(jié)婚的?！?/br>
    “你不是不記得了嗎？”陶源抿了抿嘴說。

    “是啊，這么重要的事，竟然都能忘……”

    陶源說：“會忘記的事，都是不重要的?！?/br>
    宋飛瀾原本已經(jīng)垂下了頭，聽他這樣說又抬起來，想了想，說：“不知道，反正聽他們重新提起的時候，我心里還是很難過。”

    陶源閉上嘴不再說話。

    他們到家的時候，程蔓芳的電話已經(jīng)追過來，前后不到半個小時，她已經(jīng)幫宋飛瀾聯(lián)絡(luò)好了第一個相親對象?！坝∠罂Х龋矣浀镁驮谀銈児靖浇?？電話號碼我短信給你，下午四點，你收拾一下就可以過去了，不要遲到?！?/br>
    宋飛瀾只來得及說一聲‘喂’，就被掛斷了電話。

    陶源正在停車，聽見他開口：“陶大哥，一會兒我要去相親?！?/br>
    陶源愣了一下，過了半晌，才問：“要我送你嗎？”

    宋飛瀾說：“你下午有事兒嗎？”

    “沒事?！?/br>
    “那麻煩你了?！彼物w瀾笑著對他說：“我要換一身衣服嗎？這樣穿是不是太隨便了？”第一次做這樣成年人的事，他還是有點緊張。

    陶源停好了車子，一邊將他扶下車一邊說：“還可以?！?/br>
    兩人站在電梯門口，宋飛瀾小聲問：“陶大哥，你相過親嗎？”

    “沒有。”陶源盯著電子屏上的數(shù)字變換，惜字如金。

    宋飛瀾并不在意，把腦袋湊到他身邊說：“我好緊張啊?！?/br>
    “如果你沒有期待，就不必緊張，因為這輩子，你們兩個也只有這一面之緣而已。”

    電梯門叮得一聲響了，陶源率先邁步進去，宋飛瀾跟在他身后，小聲說：“其實我還是有點兒期待的，萬一真的遇到合適的人了呢？我大姐跟大姐夫就是相親認(rèn)識的，現(xiàn)在孩子都……”

    他還沒說完，就被陶源打斷了：“你的初戀呢？你不管她了？”

    “她都快結(jié)婚了，我還怎么管啊？”宋飛瀾想到這里，又失落了，兩條胳膊撐在拐杖上，像條死狗一樣沒精打采，抬起頭看向電梯間的天花板，說：“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去參加她的婚禮?！?/br>
    陶源不想理他，電梯一打開就下去了，宋飛瀾趕緊跟上他，小聲問：“陶大哥，你是不是不高興??？”

    “你既然還喜歡她，為什么不去爭??？你有沒有想過當(dāng)初她為什么跟你分手？是不是正是因為你的懦弱和不作為叫她失望了？你天天喊著要獨立，要擺脫父親的庇蔭，可你都做了什么？優(yōu)柔寡斷，拖拖拉拉，連按時起床都做不到！”

    “……”宋飛瀾被他罵得呆住，兩只眼睛睜得老大，像只受驚的小鹿，不由自主膽怯地向后退了半步。

    陶源看到他的表情，那股邪火散盡，已然懊悔：“對不起，我剛剛……我……”

    “你說得對?！彼物w瀾垂著頭，不知道是不是又哭了。

    陶源猶豫了半天，把手放到他的頭頂輕輕揉了揉：“對不起……中午的談判不太順利，把氣撒在你身上了，你……你只是因為太小了，我剛剛說得都不對……”

    宋飛瀾輕輕搖搖頭：“你是對的?！彼廊淮怪^，說：“陶大哥，把門打開吧，我想回家睡一會兒。”

    陶源不知該如何道歉，只有開了門，宋飛瀾拄著拐杖徑直回了自己臥室。

    陶助理站在客廳長長嘆了口氣，快被自己作死，想了想，去廚房鼓搗了一會兒，捧了一碗豆沙餡兒的湯圓出來。他在宋飛瀾的門前猶豫了幾秒鐘，輕輕推開門，大個子卡在門縫里，學(xué)著宋飛瀾的樣子把腦袋探進屋里看了看。床上鼓著個大包，估計宋飛瀾在里面躺著，沒什么動靜。陶助理輕輕喊了一聲：“飛瀾？”

    宋飛瀾沒答話，他又喊了一聲：“你睡著了嗎？”

    這場面有些滑稽，宋飛瀾躲在被窩里，低低地答應(yīng)了一聲：“沒有，怎么了？”語氣哀怨。

    “我做了湯圓，你要吃嗎？”

    宋飛瀾中午沒吃多少東西，空著肚子被迎頭棒喝好幾頓，早就已經(jīng)餓了，掀了被子坐起來，眼眶果然是紅的?！俺??！?/br>
    陶源便過來扶他，宋飛瀾撇了撇嘴，沒說話。兩人坐到餐桌旁，陶源又道歉：“剛剛對不起?！?/br>
    宋飛瀾吃了湯圓，又被治愈了，很委屈地小聲說：“你也太傷人自尊了?！?/br>
    “對不起。”

    宋飛瀾說：“其實剛剛你只是說出了心里話而已，對不對？我在你心里就是一個好吃懶做的紈绔。”

    “……”陶源被他說中，一時竟無法反駁，半晌說：“以前是，現(xiàn)在不是了?！?/br>
    “那現(xiàn)在是什么？”宋飛瀾抬起頭，兩眼含著希望看著他。

    “現(xiàn)在是……一個可愛的有些惰性的未成年。”

    “……”宋飛瀾低頭去吃湯圓不想理他。

    “我開玩笑的?！?/br>
    “你才不是開玩笑，你就是真心話?！彼物w瀾說：“你以為你就沒有缺點嗎？”

    陶源聽他這樣說，興致反倒上來了，笑著問：“我有什么缺點？”

    “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忽視自己的缺點卻放大別人的缺點，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能……”他說到一半，又住口了?！拔也徽f了。”

    “……”陶源看著他又委屈地撇嘴的樣子，說：“嗯，我錯了，你繼續(xù)說完?！?/br>
    “不說，我才不會口出惡言以傷害別人的自尊心取樂?！彼物w瀾吃光了碗里的最后一顆湯圓，說：“謝謝你的湯圓，很好吃?！?/br>
    陶源交疊著兩條腿，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說：“不用謝，這是我討好你道歉的禮物?！?/br>
    兩人坐在那里消化了一會兒，宋飛瀾忽然低著頭開口：“雖然我很生氣，但還是覺得你說得是對的，不然不會過了十一年還混成這個德行……”

    陶源咂么咂么嘴，正想說點兒什么，便聽見剛剛還在自我反省的宋飛瀾說：“都三點多了，陶大哥，我一會兒相親穿什么？”

    第十二章

    陶助理扶額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想了想，說：“我認(rèn)為，你現(xiàn)在完全可以邁向改變自我的第一步。”

    “什么？”宋飛瀾捧起碗喝了一口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