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怡公主顫抖著抬起雙手，放在他胸膛上，頓了一頓，終于用力，惡狠狠地一把將他推開。

    “你叫我惡心！我說過了不想跟你走！你送我回去！”

    瘴妖不知是剛剛與禪殊二人惡斗時(shí)脫了力，還是因?yàn)楸欢U殊斬下腦袋傷了元?dú)猓鋵?shí)嘉怡公主的力氣并不大，可他卻被輕易地推到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他躺在地上，絲絲黑煙從他的四肢軀干里冒出來，他喉中嗬嗬有聲，手腳抽搐，眼珠翻白，神色猙獰，十分可怖。

    一時(shí)間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四具身體，嘉怡公主從來沒見過這樣可怕的場景，嚇得幾乎不會(huì)動(dòng)彈了。過了許久，她才朝外爬了兩步，越過瘴妖的身體，摸了摸李莼芳和禪殊的脈搏，確認(rèn)他們還活著，這才推開蔣縝的手，將被他壓在底下的蕁娘拖出來。

    瘴妖看著她，道：“救……救我，不然，不然沒人給你解毒，你也會(huì)死的?！?/br>
    嘉怡公主抱著腿蜷縮在一旁，并不理他。

    “我若死了，法術(shù)失效，你又會(huì)變回原來的樣子。你不怕嗎？”

    嘉怡公主聽到這句渾身一震，終于忍不住啜泣起來，“比起這個(gè)，我更怕你……”

    瘴妖笑得整張臉都扭曲起來：“你更怕我？哈哈，我對你不好嗎？我給了你美麗的容貌，你喜歡蔣縝，我就是蔣縝……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你為什么要怕我？你為什么要怕我！”

    “因?yàn)槟?，沒有人心。”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br>
    濃霧中飄來一盞搖曳的燈籠，長長的木柄后頭執(zhí)燈的是一只玉石般的手。一個(gè)明眉善目的葛衣僧人從遠(yuǎn)處走來。

    瘴妖看見他的那瞬間睜大了眼睛，脫口道：“是你！你是那年給我黃泉花的人！”

    僧人走到三步外的地方站定，放下燈籠，雙手合十道：“正是貧僧。”

    他抬手?jǐn)n住一蓬黑煙，道：“看樣子你早就大限將至，竟連黃泉花都無法掩蓋你身上的腐臭。你本自塵土中生，現(xiàn)下復(fù)歸塵土中去，也不失為天意?！?/br>
    僧人看了嘉怡公主一眼，忽然跪下來，單膝著地，托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用一種近似虔誠膜拜的口氣說道：“大祭司，我找了你許多年，終于找到你了?！?/br>
    瘴妖身上的皮rou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干癟下去，短短瞬息之間，他臉上的皮rou就成了一層黏在頭骨上的，薄而脆弱的皮。他抬起一只干瘦有如雞爪的手，晃了兩下，想要抓住葛衣僧人的僧袍問個(gè)清楚。

    “你到底，到底是誰？當(dāng)年你為什么要指使我殺害夜郎王族？又為什么要給我黃泉花？”

    僧人拉著嘉怡公主站起來，提起燈籠丟在瘴妖身上，一蓬大火燃起，將瘴妖的身體裹在其中。僧人一揮袖袍，幾朵白花從他袖口飛出，落入火中，原本紅色的火焰立時(shí)變成了幽幽的綠色。火焰跳動(dòng)間，帶起裊裊暗香。

    “天道冥冥，有人執(zhí)棋，有人為棋。你說你是什么？”僧人說完，又念了一句佛號(hào)。

    綠色的火苗呼地卷上了瘴妖的臉，終于將他整個(gè)人都吞沒了。嘉怡公主像是驚呆了，又像是才回過神來：“大師……你殺了他嗎？你是……來救我的？”

    臉上有種莫名的刺痛感，嘉怡公主抬手摸去，摸到塌了一塊的額頭，手指下移，果然摸到了裂成三瓣的嘴唇。這是她本來的相貌。

    她側(cè)過臉，僧人正專注地看著她。她下意識(shí)就想遮住自己的臉，誰知僧人卻將她的手拿下來，道：“不必遮掩。在我眼中，你無論變成什么樣子，都是一樣的?！?/br>
    僧人彎腰將蕁娘扛上肩頭，牽起嘉怡公主的手往山中的方向走去，他們身后，一堆綠色的火焰與黑煙卷在一處，互相交纏，互相吞噬。最后，火焰熄滅，黑煙也蕩然無存。

    林間的霧氣，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散去了。

    等小倭瓜搬來救兵，只在林中發(fā)現(xiàn)昏迷不醒的禪殊和李莼芳，蕁娘不知所蹤。而那根纏在小白手中的蠶絲也被人解開了。小倭瓜立刻下令圍山，讓人趁夜進(jìn)山搜尋。

    可山外頭似乎盤踞著一圈鬼打墻，不論這些道士是用羅盤辨別方向，還是直接用狗來帶路，最后都會(huì)回到原位，怎么都沒辦法進(jìn)入山中。有那么一兩個(gè)會(huì)御劍飛行的飛到山上，最后也會(huì)迷失了方向，落到臨近一座山的谷澗中。

    小倭瓜明知山外頭一定是被人設(shè)下了什么法陣，可偏偏他一點(diǎn)都不精通陣法。他也曾召出小青龍來幫忙，可小青龍也沒辦法突破法陣。

    眾人一時(shí)間一籌莫展。有一六道靈臺(tái)的道士嘆道：“聽說青城派的禪殊道長也略懂布陣之法?？磥碇挥械榷U殊道長醒后，咱們再從長計(jì)議了?！?/br>
    小倭瓜急得跟火上的螞蟻似的，要是蕁娘遇上什么好歹，他以后要怎么向爹爹交代？

    “禪殊道長還有多久才能醒？”

    “還要兩個(gè)時(shí)辰，瘴毒才能被清出體外。”

    兩個(gè)時(shí)辰，太長了。小倭瓜等不起，他翻身爬上小青龍的背，道：“你們先在這守著，我再到別的分觀里求助?！?/br>
    山腹中，僧人帶著嘉怡公主走到一塊平地上，腳下用力一跺，大地立刻震動(dòng)起來，不一會(huì)，兩人眼前的土地竟然朝兩邊分開了，露出一條斜斜通往地下的夯土階梯。僧人領(lǐng)頭下了兩級(jí)階梯，回過身，朝上伸出手。

    “大祭司，跟我來?！?/br>
    嘉怡公主像是夢游一般跟著這個(gè)陌生的青年僧侶順著階梯朝地下不斷深入。她明明心中是抗拒再跟著對方繼續(xù)前進(jìn)的，可這僧人的言語好似有魔力，只要他開口要求，她就無法不從。

    階梯盡頭，是一條狹窄的甬道。她跟著僧人在黑暗中行進(jìn)，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聽見滴滴答答的滴水聲。眼前豁然開闊起來。

    這是一個(gè)長滿了石鐘乳和螢石的的山洞，四下里布滿了小小的水坑，水從洞頂?shù)温?，發(fā)出錯(cuò)落有致的叮咚聲。螢石在黑暗中發(fā)出綠瑩瑩的光，映在山壁上，明暗間，水影的波紋不斷地展開。

    山洞的正中央，有一座螢石壘成的高臺(tái)上，高臺(tái)上密密地匝著一圈三尺高的石鐘乳，看形狀像是一座棺材。僧人拾階而上，將蕁娘放入“棺材”中。

    嘉怡公主問：“這是什么地方？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僧人微笑，慈善得像廟里供奉的菩薩：“大祭司，我要帶你回來?！?/br>
    他右手平舉，掌心里躺著一只晶瑩剔透的琉璃珠子。若是姚佛念還活著，他一定一眼就能辨出這枚琉璃珠子便是他在西域?qū)さ玫钠刑岱鹬?。傳說菩提佛珠中也藏著一個(gè)小世界，得佛珠者，便能有機(jī)會(huì)窺破天道。

    他將那只琉璃珠子拋到洞頂，正好嵌在石鐘乳的縫隙間。一圈淺金色的光從洞頂徐徐降落，將僧人和嘉怡公主都罩在里頭。

    光罩上掠過波紋一般的閃動(dòng)，僧人和嘉怡公主在里頭的影子虛虛實(shí)實(shí)地變化著。嘉怡公主仿若被什么推動(dòng)著，不由自主地朝僧人走去，她伸出手，手指差一點(diǎn)就能碰到僧人的指尖。

    就在此刻，忽然從甬道里射出一道白光，直直朝洞頂?shù)牧鹆е樽颖既ァ?/br>
    啪——

    光罩驟然熄滅，無數(shù)琉璃碎渣墜下來，掉進(jìn)了下頭的水坑里。

    甬道里疾掠出一道影子，在白光即將落地的瞬間將之抄在手中。那道人影腳在地上一踏，立時(shí)拔地而起，手中白光化為一柄鐵劍，劍尖直指僧人眉心。

    側(cè)身閃避，那道身影將劍蕩開，劍氣激蕩，僧人為避其鋒芒，不得不跳下高臺(tái)。執(zhí)劍的人也不追，回身抱起棺材里的人，人與劍化為一道光影，瞬息之間又回到甬道與山洞相接的入口。

    甬道里又慢慢走出兩個(gè)人來，卻是姳霄夫婦。他們在重韞身后站定，姳霄從重韞懷中接過蕁娘，往她口中塞入一粒解瘴毒的藥丸。

    重韞手中的劍斜斜指地，道：“大香師……三十年前，我在錢塘見過你，十一年前，承光寺的主事僧人也是你。”

    僧人掃了重韞三人一眼，笑道：“我以為你來得還會(huì)慢一些?！?/br>
    重韞用劍指住他：“你究竟是誰？為什么要?dú)⒑σ估芍?？你接近重家人究竟有什么目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