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單手作了兩個(gè)揖，挺起腰背向黃草坡上的荒廟走去。

    禪殊與蕁娘面面相覷，前者想的是，這道士好硬的脾氣。后者跺了跺腳，一瘸一拐地追了過去。禪殊見狀，少不得只能跟了過去。

    重韞步下生風(fēng)，走得飛快，片刻間便不見蹤影。蕁娘本就傷了腳，且她雖空負(fù)神仙之體，可畢竟是女兒家，一雙小腳嬌嫩得很，走走歇歇，很是費(fèi)了一些功夫才走回廟里。

    等她進(jìn)了廟里，便見重韞坐在地上，嘴里咬著從香案上順下來的卦牌，左手扶著右手手肘，將手臂扶回原位，幾下拿捏，但聽得骨骼間的摩擦細(xì)響，硌嗤硌嗤的。

    他停了停，臉色發(fā)白，額上冷汗直流，胸膛起伏幾下，才又接著動(dòng)作，然后從身前行篋里取出幾根一尺多長(zhǎng)的骨頭。

    蕁娘走到他身邊蹲下，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骨頭間有細(xì)線牽引，形成一張骨簡(jiǎn)，想來他是要拿這骨簡(jiǎn)來固定斷骨的。只是他單手作為并不方便，蕁娘見他弄了幾次都沒弄好，不由伸手握住那骨簡(jiǎn)，低聲勸道，“道長(zhǎng)，讓奴家?guī)蛶湍惆伞！?/br>
    重韞抓著骨簡(jiǎn)不撒手，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兩人就著這個(gè)姿勢(shì)僵了會(huì)。額上一滴碩大冷汗?jié)L落，滑過重韞的額角，經(jīng)過他的眼角，那種咸澀刺激得眼眶微微生疼，他忍不住眨了下眼。蕁娘見了，忙體貼地拿袖子替他擦了擦汗，哄誘般道，“你別倔了，就讓奴家?guī)蛶湍?，可好？?/br>
    重韞依然不肯松動(dòng)。側(cè)過臉去，不看她，只道：“娘子救過我，我也救過娘子?！?/br>
    蕁娘聞言怔了怔，心中暗自琢磨，他這是，什么意思呢？難道是說，他們這算兩清了？

    想著不由怒了：“你救我？你最后不都昏過去了嗎？還不是我回來救的你！”

    本來禪殊看他們倆似乎有話要說，便知趣地站在門外沒進(jìn)去，現(xiàn)在看兩人一副快吵起來的樣子，當(dāng)下機(jī)智地咳了兩聲，施施然走進(jìn)廟里，伸手接住那副骨簡(jiǎn)，對(duì)蕁娘使了個(gè)眼色，道：“蕁娘，我看，還是我來幫這位道兄吧。”

    蕁娘癟著嘴又看了重韞一眼，見他看都不看自己，這才悻悻然地松開手。

    好在重韞沒再堅(jiān)持，倒是任由禪殊給他包了手，定了骨，然后才低聲道一句“多謝道兄了。”

    禪殊心不在焉地客氣了一句，“舉手之勞，何足掛齒?！?/br>
    眼睛卻是黏在蕁娘背上的。他看不上重韞這樣的道士。雖說嶗山好歹也是個(gè)數(shù)百年的道門了，可嶗山那疙瘩角，窮得很，門人又少，根本提不上臺(tái)面，最近十幾年更是日漸式微了。而且看這道士道法也不厲害，差點(diǎn)就被那么個(gè)妖怪弄死了，他更是看不上他了。要不是為了親近那姑娘，他才懶得搭理這個(gè)嶗山道士呢。

    重韞自然看出來了，也就不再與禪殊虛與委蛇，接好骨后便單手收拾了一下行篋，往背上一背抬腿就走。

    蕁娘見他根本不理自己，也是氣壞了，這一氣之下，腳竟然不瘸，蹬蹬蹬跑得飛快，往人身前一攔，雙手捏著衣袖，嬌怒道：“你不許走！”

    重韞垂眼看地，語氣不急不緩，甚為冷淡：“娘子究竟想要什么，貧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告辭了?！?/br>
    說著繞過蕁娘，依然向前。

    蕁娘萬沒想到自己的美人計(jì)居然沒奏效，愣了好一會(huì)，眼見人越走越遠(yuǎn)，心中又急又怒。下凡前的遭遇歷歷在目，一股難以言說的委屈漫上心頭。

    她將右腳重重一跺，像是踩住了什么東西將它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重韞又走出十來步，忽然就走不了了。他的左腳像是被一條無形的絲線從背后牽制住了，怎么也邁不出去。

    身后傳來細(xì)碎的啜泣聲。

    那哭聲一聲聲直往他耳朵里鉆。

    重韞忍不住就有些心軟了。他明知這個(gè)來歷不明的少女纏住自己必定不懷好意?？伤瓕?shí)在是聽不得女人哭。

    他回過頭，只見少女一身鵝黃紗衣，站在風(fēng)中衣袂獵獵，身形伶仃，嬌弱得好似片隨時(shí)都會(huì)隨風(fēng)而去的羽毛。她哭得梨花帶雨……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傾盆大雨了。

    看起來……似乎很可憐。

    重韞心中一動(dòng)，有些無奈：“你……你能不能別哭，有話好好說?！?/br>
    第6章 僵尸驢

    蕁娘隱隱聽見重韞的聲音，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竟然搭理自己了，方才不是還一副橋歸橋，路歸路的樣子嗎？

    她瞪大眼睛，打了兩個(gè)哭嗝，突然從坡上飛撲下來，一頭撞進(jìn)重韞懷里。哎呦那勁頭，簡(jiǎn)直就是謀殺，心肝脾肺都快給她頂出來了。

    重韞默默地皺了下眉，把她推開了些，低聲問：“你使了什么妖法？”

    他的左腳就像被人拿繩索系住了一般。

    蕁娘眉角一挑，哭臉上憋出一抹笑：“什么妖法，這可是仙法！”

    重韞面無表情：“解開?！?/br>
    “我若說不，你待如何？”

    重韞無聲地瞧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又走。

    蕁娘順手捉住他的袖子，急道：“欸欸！你又要丟下我？”

    重韞側(cè)著身子，目光落在捉住自己袖子的的那幾根素白手指上。

    “娘子身后那位道兄師出青城，論仙法道術(shù)都在我之上。娘子但有所求，求他會(huì)比纏著我來得容易些?！?/br>
    蕁娘瞪大眼睛看著他，目露不解。不對(duì)啊，這人怎么不按套路來呢？他怎么不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bào)，以身相許可好”？她在九重天上看過的話本子里可不是這么寫的。

    禪殊遠(yuǎn)遠(yuǎn)地從坡上下來，口中喊了一聲：“蕁娘——”

    聲音剛出口，少女猛地回頭，嬌怒道：“你不許下來！”

    禪殊吃了一驚，只好摸了摸鼻頭站住不動(dòng)了。倒是他肩上的公雞替主人不忿，忍不住高聲啼謳起來。禪殊摸摸它的尾羽，和聲道，“小花，莫要添亂了。”然后將肩上包袱往地上一丟，就地坐下。

    蕁娘松開手，想了一會(huì)，問：“救命之恩你不報(bào)了？”

    重韞道：“姑娘救了我，我也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