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再過幾招，皆是玄素略遜一籌。只見阿難眸光微動(dòng)，忽然一手收劍，一掌推出，快如疾風(fēng)。

    玄素躲閃不及，一面是快可削骨的斬命劍，一面是阿難全力的一掌。

    正在眾人以為玄素要受此一擊之時(shí)，卻見他旋即側(cè)過身，竟是生生接下了那一掌，而另一手五指并攏為刃，猛力直下，竟是趁阿難以為自己得逞之際，從他手中奪下了斬命劍。

    玄素沾之即走，飛身回撤，在距離阿難數(shù)尺之外的地方站定。

    “你以為我失了劍，便奈何不了你了嗎！”阿難怒斥道。

    玄素輕喘幾聲，面上卻露出笑容來。

    阿難見狀，頓覺不妙，正欲退離此處，卻不知玄素在何時(shí)布下無數(shù)絲線，以內(nèi)力依持，形同蛛網(wǎng)，竟是瞬時(shí)收緊，將阿難困死其中。

    綺月心頭微怔，這是她一貫的招式，沒想到玄素竟不知在何時(shí)學(xué)了去，而困住阿難，連她都沒注意到他是在何時(shí)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

    “你這孽徒！如此耗費(fèi)內(nèi)力，你就算擒住了我，自己又還有幾天日子好活！”阿難冷喝一聲，面上竟生出一副興奮的笑容來。

    “師父，我終于明白，其實(shí)你才是那個(gè)滅世之人?！毙剌p咳一聲，手中的斬命劍劍尖指地，勉強(qiáng)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玄素另一只控制絲線的手微微一動(dòng)，他聽到身后阿難的狂笑，又像是功虧一簣的絕望哀嚎。

    手中的長劍墜落在地，玄素溫柔一笑。他的眼中再無世界，僅余一個(gè)綺月。

    “我答應(yīng)過你，要給你一個(gè)交代的?！?/br>
    話音落下，身后的笑聲戛然而止，有鮮血迸射而出，染紅了在場(chǎng)無數(shù)的人。

    玄素俯下身，探出手，似乎想輕撫著面前心愛之人的臉龐?？稍谒纳砬?，綺月跪坐在地上，已然是滿臉淚痕。

    第74章 今生   我心悅于你，從無悔改

    這一年夏日綿長, 窗外的蟬嗚咽著叫了一夜。屋檐上淅淅瀝瀝地滴著雨滴，落在院子里青石板上，匯聚成一塊小小的水洼。

    屋子里的人推開屋門, 便有清爽的空氣流了進(jìn)來, 青裙白衣的女子梳著隨云髻，臉龐透著些憔悴。她將珠簾收攏在一快, 松松系上, 這才轉(zhuǎn)過身子對(duì)里頭的人柔聲問：“這樣可好些了？”

    “好些了?！蔽堇锏哪凶由砩吓g素白的袍子，已然有幾分舊色, 他的眉宇間帶著溫柔的笑意, 目光始終是放在女子身上的, “你又不是頭一次見我這身子成這樣，倒是你自己，好些日子沒好好用飯了?！?/br>
    “我沒什么胃口?！本_月一面答著一面回身走到窗邊。

    她將窗扇推開, 想要將那落下的舊色紗簾收上去, 便下意識(shí)踮起腳尖，微揚(yáng)起下巴，伸長了手去觸碰那頂上的上懸窗的流蘇串子。

    “當(dāng)心。”

    綺月只感覺一具溫?zé)岬纳眢w貼近了自己，男人身上的檀香已日漸寡淡, 卻仍有一股清冷的松香從期中脫穎而出。

    她正欲說話，卻聽到身邊的人嗓音低壓地道，“夠不著叫我來就好了?！蹦腥溯p松抬手，將窗頂上的流蘇串子接下來, 將紗簾纏了上去綁好。

    這其中的時(shí)間，綺月一直在他的懷里，心里頭只覺得有些暖洋洋的。

    “你們?cè)趺催@門也不開的……”

    外頭傳來景兒的嗓音，她邊說邊走進(jìn)屋里, 正撞見這樣的一幕，聲音戛然而止。

    綺月覺察到她的視線，當(dāng)即觸電般將身后的人推開，兩人相隔了不少距離。玄素忍不住輕咳了幾聲，綺月當(dāng)下顧不得臉紅，便又上前去瞧他如何了。

    “既然是擔(dān)心的，又把人推開來做什么?！本皟盒Φ?，一面將手中的盤子放在面前的小圓桌上，對(duì)綺月道，“這是那位囑咐要給你的，如今西疆的楊梅過了季，聽說是特意從中原腹地運(yùn)來的?！?/br>
    綺月聽罷便去瞧了眼，只見那盤子里擺了一盤滿滿的楊梅，一顆顆果實(shí)飽滿新鮮，看起來確實(shí)是難得的好東西。

    可綺月卻只是微一皺眉，問景兒道，“尉遲重光他人呢？”

    景兒兩手一攤，“送完東西就走了，溜得比耗子都快，月氏的人我都差點(diǎn)沒瞧見，總歸總是不愿再見你的吧?！?/br>
    綺月不由得默然。那日尉遲重光亦是受了重傷，身上沒幾塊好rou。彼時(shí)西疆正亂成一鍋粥，歸無更是百廢待興，綺月便帶著尉遲重光一同回了彌城。

    這些日子她一心照顧玄素，也沒有見過他，不過也不大想見他了。

    若是見他，又能說什么呢。

    好在尉遲重光似乎也想明白了，到了彌城之后就自己養(yǎng)傷，轉(zhuǎn)性了一般。

    見綺月面色，景兒便多少猜到她在想什么，當(dāng)下便道：“你就當(dāng)這是人家借宿的報(bào)酬吧，我總不能給人家還回去吧。”

    綺月白了她一眼，卻不再多言，只是叫她放在案上罷了。

    “不過玄素大師如今身子可好些了？我們彌城雖然沒有歸無的聶城主那般的好大夫，但還是有幾個(gè)人能用用的?！本皟汉闷娴靥筋^去看玄素，他如今憔悴了許多，眉宇間雖然依舊是那股子冷淡溫柔的味道，卻多了些許疲態(tài)。

    “不勞景姑娘費(fèi)心了，我這個(gè)身子左右也就是這個(gè)樣子?！毙貑握葡蛩⑹┮欢Y，聊表謝意。

    綺月卻伸手將玄素扶著在床榻邊坐下，一面對(duì)景兒面露不善，“你也別在這呆著了，于言和小枝的大事還要你cao辦著，還不快去幫忙?！?/br>
    “我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偏你在這忙里偷閑，還要說我的不是?！本皟亨洁煲蛔欤倚χ汶x開了屋子里，順手還將房門給他們合上了。

    待景兒離開，綺月臉上的笑容登時(shí)便收斂了起來，反倒是臉色蒼白的玄素唇角微彎，輕輕為她攏起額前的碎發(fā)。

    “既然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這兩日也確實(shí)是吃不下東西，便去吃些吧?！毙剌p聲道。

    綺月冷眼瞧他，語氣不滿，“你倒也不吃醋?！?/br>
    玄素當(dāng)即啞然失笑，“我不吃醋的話，就會(huì)讓你出去見他了?！?/br>
    綺月神色微斂，她只是看了一眼窗戶的方向，卻并沒有再往窗邊靠近。反而坐在了案前，捏了一顆楊梅放入口中。

    酸的，卻也有些甜。

    “你真的不進(jìn)去親自向她告別？”景兒合上屋門，對(duì)院子里的人道。

    “不說了，她也知道的?！蔽具t重光的目光卻始終在門上，動(dòng)也不動(dòng)地道，“她吃了嗎？”

    景兒搖頭，“不知道，我剛走的時(shí)候沒見吃?！?/br>
    尉遲重光眸中的光芒一瞬間便暗淡了下來，他默了默，復(fù)轉(zhuǎn)身朝外走去。

    待出了院子，外頭已然是前來接應(yīng)的月氏軍。為首的將領(lǐng)與他相熟，見他面上苦澀，便上前低聲問他，“陛下，若是您當(dāng)著喜歡，不若帶回月氏去……”

    “不用了?！蔽具t重光打斷他道。

    他回眸去看那間不大的院落，眸中有萬般情緒在涌動(dòng)。

    這段時(shí)間，尉遲重光想了很多，他的一生本就已然充斥著許多的悲哀與血腥，雖然是阿難一手造成的，但是阿難不過是推了所有人一把，走的人，還是他們自己。

    父王聽信阿難之言，迫害西涼，又以兄弟相殘競(jìng)爭的方式培育自己和兄長們。在很長的時(shí)間里，尉遲重光一直陷入無盡的痛苦之中，可是綺月的出現(xiàn)，仿佛行走在暗夜中的人，忽然有一束月亮，打亮在他的身上。。

    哪怕只是點(diǎn)滴月光，卻也足以給予他片刻的溫暖，讓他不惜一切代價(jià)，想要得到她。

    可是這一次，尉遲重光覺得自己該離開了，離開那道月光，重新回到那一片屬于自己的黑暗中去。

    “走吧?！彼砩像R，決定啟程離去。

    “不留下來喝杯喜酒嗎？”景兒雙臂環(huán)抱在身前，倚著門欄瞧他，“我們彌城還不至于缺你這一副碗筷，好歹也算是我們家城主半個(gè)救命恩人呢?！?/br>
    尉遲重光沒答話，轉(zhuǎn)身離開了。江湖流轉(zhuǎn)，再見已不知是何年。

    *

    景兒帶著失魂落魄的綺月和渾身浴血的玄素回來的時(shí)候，小枝差點(diǎn)暈倒在于言的懷里，在得知自家小姐懷有身孕的時(shí)候，更是差點(diǎn)再次暈了過去。

    便是如今，她也是既無法接受，又好奇難忍的。

    “小姐，明明該是你先成親的才是。”小枝任由姑娘婆子們擺弄著自己臉上的新妝，一面沖綺月不悅地嘟囔道，“雖然你是小姐，但是還沒成親的姑娘，怎么能就有了身孕呢，小枝不喜歡那個(gè)病和尚了?！?/br>
    綺月最近身子不適得厲害，哪怕今天是小枝的好日子，她的氣色雖然好了些，但是終歸是缺了些血色的。

    她聞言便笑道，“前幾日也不知道是誰巴巴地湊在我邊上想摸我肚子呢?！?/br>
    “我又沒見過，當(dāng)然好奇啦?！毙≈庌q道，說著又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過來，兩腿岔開而坐，雙手撐在兩腿間的凳子上，半點(diǎn)新娘模樣也沒有，一雙小鹿樣的眼睛倒是亮晶晶的，“現(xiàn)在彌城也越來越好了，我們能幫小姐照顧好小小姐的?！弊掷镄虚g，句句都是不要玄素的意思。

    綺月不禁失笑，她下意識(shí)撫摸著肚子，如今還沒到三個(gè)月，其實(shí)并沒有顯出來，可她總覺得有些什么不一樣了。

    “說起來，那個(gè)病和尚呢？怎么今日沒見著他。”小枝說著便起身要朝外探頭。

    上妝的姑娘婆子從沒見過這么活蹦亂跳的新娘子，眼見著她如此莽撞起身，連發(fā)髻都歪了些，當(dāng)下連連喊道，“哎呀新娘子哎，可不能亂動(dòng)的！”

    “哎呀我的發(fā)髻！”小枝這時(shí)倒是想起來了，連忙一手扶著自己的發(fā)髻，哭喪著臉坐了下來，“完蛋了，不會(huì)又要重新扎了吧，這可要了我的命了。”

    “呸呸呸！新娘子紅口白牙的，哪有說這種喪氣話。”喜娘當(dāng)下便攔嘴道，“大喜的日子，該開心著才是?！?/br>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毙≈τ忠槐菊?jīng)地端坐回自個(gè)的座上，這廂綺月見她手忙腳亂的模樣，已然是忍俊不禁地好一陣了。

    她看著小枝的模樣，心里頭卻莫名有些酸，仿佛就要落下淚來。

    *

    半月之前，尉遲重光離開已有一個(gè)月的時(shí)間了，玄素的身子簡直是rou眼可見地糟糕起來。

    這日綺月如舊來屋子中送湯藥。雖然他們二人心中明白，玄素是陽壽將近、心力交瘁，無藥可醫(yī)。但仍是求聶晴云給了一道方子，至少能讓他好受些。

    她推門進(jìn)了屋子，卻見案上覆了紅布，房中也處處可見的紅，更有兩支紅燭，燈火葳蕤，顯得格外溫柔。

    聽了她進(jìn)來，屋子里的人回過身來。他穿著一襲正紅長袍，面上氣色是難得的好。

    “我欠你的是給不了你了，綺月?！毙鼐彶匠邅?，在她的身前站定，“但是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嗎？”

    他的聲音溫柔得仿佛掐得出水來，修長如玉的手指伸展開來，露出掌心里銀白色的鈴鐺。

    “之前你從我這里要走它，就是為了這個(gè)？”綺月的語氣聽起來倒是很平靜，目光卻一直緊盯著他掌心的水音鈴，仿佛一眨眼就會(huì)消失不見似的。

    玄素含笑看著她，“上一次我不知道綺族贈(zèng)鈴的寓意，這一次，我知道了?！?/br>
    “你都把這里擺成這樣了，我還怎么說不?！本_月別扭地冷哼一聲，飛速地從他的掌心想拿走鈴鐺。

    卻不想被男人寬大的手掌，攥在了手中。

    “綺月?！彼鬼此?，燭光映在他的眸中，熠熠生輝，“前世今生，我心悅于你，從無悔改，但你若是當(dāng)真要說‘不’……”

    綺月豁然抬起頭看他，卻見這人狡黠一笑，沖自己眨了眨眼睛。

    他繼續(xù)道，“我也絕不會(huì)允許的。”

    *

    “城主大人，該您說話了，新人在等著呢?！毕材镄÷暤奶嵝?，將綺月從回憶中拉扯回來。

    綺月恍惚著看著面前的于言和小枝，桃腮粉面如沐春風(fēng)。喜堂里更是四處張燈結(jié)彩的，好不歡喜。

    “恭喜你們?！本_月真心實(shí)意地道，“你們二人定要白頭偕老?！?/br>
    她說到這里，眾人只以為還要接一句“永結(jié)同心”亦或是“早生貴子”之類的，卻見她戛然而止，并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

    喜娘當(dāng)即高聲唱道，“禮成！”

    小枝目中難免有些許擔(dān)憂，但畢竟是她大喜的日子，縱然有千言萬語，一時(shí)之間也找不到說話的機(jī)會(hu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