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jié)
庭芳道:“松江棉布我要的不多。江西才緩過勁兒,不瞞你說,綢子還是少了些,同你換不來多少松江布,倒是貴地的粗布比別處好不少,劉大官人拿點子不值錢的粗布與我,可行否?” 劉永年心中一凜,問道:“綢子兌粗布,能以一當十,不知郡主要那多粗布作甚?” 庭芳心道:軍需??!告訴你就傻了!遂故作惆悵的道:“江西窮,百姓穿的麻布不御寒,偏偏一場洪水,女眷死傷無數(shù),織布的少的可憐。眼看就要入冬,不若販些粗布回江西,雖是利薄,賺頭卻不少?!?/br> 劉永年半點不信:“直接賣綢子,豈不更省事?” 庭芳笑嘻嘻的道:“長江那么大的浪,不用粗布壓船艙,誰敢回去呀?用石頭壓船,還不如粗布呢,賺兩茬錢豈不美妙?劉大官人說是也不是?” 劉永年笑笑不答話,卻是問道:“區(qū)區(qū)布匹、土產(chǎn)也招的郡主來淮揚,我心有些不安。生意好說,卻是旁的想聽郡主指教。” 庭芳微笑:“何處須得我來指教?” 劉永年露出個不懷好意的表情,直直問道:“同郡主打聽個人兒?!?/br> 庭芳看向劉永年。 劉永年老神在在的道:“近來韓湘王的身體如何,郡主知道么?” 庭芳的臉色微沉,劉永年問的不是韓廣興的身體,而是在嘲弄江西的局勢。江南是比江西好太多的地方,擁有數(shù)個出???,內(nèi)陸打成豬腦袋他們都可以憑借出口或走私瘋狂賺錢。明朝的東林黨豪富,就跟走私有巨大的關系。反觀江西,所能依靠的只有長江,而長江沿線數(shù)省,各個情況不同,尤其復雜,否則庭芳也不會打著控制長江的主意了。不是她野心大,實在是給逼的沒辦法。如果不是太子的昏招,迫使她們放棄東湖,北伐會輕松的多的多。 當然不是說江西全無好處,于庭芳夫妻而言,江西一個內(nèi)陸省份,固然不好北伐,卻也不好侵犯。局勢依舊,即便福王篡位失敗,憑借著江西全境的實力,朝廷都只能捏著鼻子繼續(xù)認她個郡主,這又是區(qū)區(qū)一個東湖港不能比擬的優(yōu)勢了。 劉永年幾乎占據(jù)了天時地利人和,一個半省的控制力加出???,是庭芳想要而不得的。所以劉永年有囂張的資本,有愚弄庭芳的閑情。庭芳有些慶幸,她親自來了,至少能見到劉永年,至少有談生意的機會。否則換了錢良功,只怕是晾到底的結局。形勢比人強,庭芳只能忍,就如當初劉永年在東湖受辱一樣,商場上不是揮灑傲骨的地方,能屈能伸是最基本的素養(yǎng)。 劉永年似笑非笑的看著庭芳,卻沒料到庭芳即刻轉了顏色,笑道:“韓湘王身子骨尚可,就是心眼太好了些?!?/br> 劉永年愣了愣。 庭芳面露得色:“劉大官人可是不知,他前日送了我們好有幾千人的兵丁,我們都收的不好意思,想請他喝酒,他又不肯。如今世道越發(fā)好了,如韓湘王同劉大官人這等好人,當真難得一見?!焙敛涣羟榈幕卮塘艘痪?,順便亮了亮結實的肌rou,以鎮(zhèn)劉永年。商業(yè)談判,太硬了不行,太軟了更不行。總的來說便是態(tài)度要端正,底線不能丟。如果說商業(yè)上君子墨等人梗著脖子再說淮揚不好,都是不得不承認其底蘊非新建的南昌可比;但要說軍事實力,就跟積累無關了。破壞比建設艱難,所以訓練精兵比構建繁華要容易的多的多。 劉永年固然經(jīng)濟實力雄厚,可江南人軟糯的性子,上了戰(zhàn)場就很不夠看。同時劉永年名不正言不順,外族入侵時,江南人或能為了守衛(wèi)家鄉(xiāng)殊死搏斗、全民皆兵,甚至像清朝入關時那樣搞自殺襲擊。但能被劉永年驅使的,永遠只有唯利是圖之輩。燕朝立國一百多年,百姓的歷史觀不會超過三代,能記住爺爺名字的都不多,知道太爺爺是哪個的更少。于百姓而言,他們生是燕朝的人,死是燕朝的鬼,真打起來,燕朝儀賓的軍隊一入江南,就能襯托的劉永年是反賊。所以任何時候打仗都要有個能入眼的政治理由,就算是九一八事變,也得死兩個日本兵才行。否則將軍無法有效煽動士兵,軍心一亂,還打個毛線球! 兩廂夾擊之下,劉永年的人真是弱的不夠看。當然,庭芳也不會貿(mào)貿(mào)然打江蘇,首先是打仗要錢,其次則是劉永年是地頭蛇。庭芳不想要一個破敗的江蘇,她想要大好河山,想要安居樂業(yè),最想的是在國土的角角落落看得到廣場舞大媽叉腰搶地盤,那是真正的安逸和樂,那是庭芳夢里都想回去的家鄉(xiāng)。她已不能回去,所以一定要把他鄉(xiāng)變故鄉(xiāng)。能用經(jīng)濟解決的,永遠不要用武力解決,武力最好是威懾,是最后的無奈之舉。 劉永年無法判斷徐景昌的實力,他在軍事上無長才,不如庭芳夫妻齊心。打著哈哈道:“原來你們是老交情!” 庭芳笑道:“正是了?!庇值溃拔医駜哼€要告?zhèn)€狀來。劉大官人可知水匪蔣赫?” 劉永年道:“略知一二?!?/br> 庭芳嘆道:“原是同你們簽了契約,今冬賣鴨子的,哪知他跑去養(yǎng)殖場一頓亂搶,踩死的倒比搶走的多。惱的我使人追出了幾十里水路,愣是叫他跑了。下回劉大官人見著他,定要報與我知道,看我不打斷他的狗腿!” 劉永豐:“……”不要把戰(zhàn)爭說的好似鄰居吵架好么! 劉永年也是有些接不上話,心中生出一絲惱意,大意了!他對江西的了解太少,竟是無法拿捏庭芳的弱處。單做生意固然好,然而劉永年又不是傻子,既然各自圈了地盤,難道就不想大一統(tǒng)?既然要大一統(tǒng),早晚有一戰(zhàn)。劉永年實是有些不想賣棉布棉花的,但江西的絲綢又太誘人。江西再窮,一個省的絲綢產(chǎn)量也是蔚為可觀。絲綢在洋人處從來供不應求,有多少他們吞多少,何況富庶的江南恨不得連小家碧玉都要穿綢,劉永年空守著市場供不上貨,白看著商機拿不到錢,自然是心中冒火。 想了一回,把話題拐回來道:“如今江南養(yǎng)蠶的多,種棉的少,就怕郡主想要的粗布我沒有那么多?!?/br> 庭芳道:“安徽種棉的就多了,劉大官人往安徽收了來,一總賣給我可好?就當六姑父疼疼我,省的我來往奔波,曬黑了叫夫君嫌棄?!?/br> 又叫回六姑父了!劉永豐自問臉皮厚如城墻,今日實實在在敗給了庭芳,心服口服!劉永年也是一副媽的這女人當真不要臉的神情。在一旁默默旁聽的君子墨更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心道她當初要能如此厚顏無恥,恐怕就不用吃本家那么大的虧了。至于王虎,早已被期間亂七八糟的事繞暈了頭,深深覺得還是打仗簡單,他腦子不好使,就別摻和進jian商的狼狽為jian里去了。 劉永年想了一回道:“聞的你不獨想要粗布,還想要精糧,莫不是江西不種?” 庭芳理所當然的道:“粗糧可喂豬,賣豬rou比賣糧食賺。種了粗糧可不是沒地方種稻谷?再說江南的稻米好吃,江西的沒那么香甜,我吃不慣?!?/br> 半真半假的話,劉永年也懶的判斷,調(diào)侃道:“你倒挑嘴,江蘇一年統(tǒng)共也不產(chǎn)多少精糧,瞧著郡主倒是不為賺錢,單為口糧了?!?/br> 庭芳一臉被你看穿的表情,爽快承認道:“姑父是知道我的,挑嘴挑衣裳,在那窮鄉(xiāng)僻壤的地界兒,可坑死我了?!?/br> 越叫越親密了還!劉永年沒搭理庭芳的稱呼,這女人往日叫他爹都不打一個磕絆,姑父算個屁!劉永年之前已知庭芳想賣豬rou賣鴨子,他興趣不大,于是道:“郡主想過賣瓷器么?” 景德鎮(zhèn)瓷器是江西的經(jīng)濟命脈,徐家還有自己的船隊與洋人交易,讓出了絲綢猶嫌不足,居然打起了瓷器的主意。劉永年的臉皮很是堅挺嘛!庭芳犯不著生氣,淡定的道:“瓷器你說晚了,早叫房家二哥哥截了去。我橫豎是燒窯的,賣給誰都是賣,只做生意總要講究個先來后到,不若姑父同二哥哥談去?橫豎是自家親戚,坐下來聊聊也未嘗不可?!?/br> 這是明確的拒絕,房知德乃徐景昌的嫡系,已脫離房家良久。但只要占了個房字,明面上就不好撕破臉。有了龐大的船隊,房知遠亦不好擺兄長的譜兒。什么禮義廉恥兄友弟恭都是假的,尊卑之事,要么看誰錢多,要么看誰拳狠。對著只有兄長空架子的房知遠,房知德有無數(shù)種方式讓他生不如死。劉永年暗自瞥了劉永豐一眼,再不對付,如今不也乖乖的做跟班了么?但劉永年還是想要瓷器,便道:“橫豎山間盡是高嶺土,郡主何不多燒些,勻我一半。旁的只要郡主想要,不拘江蘇有沒有,我都替郡主弄了來?!?/br> 庭芳使了個拖延計,道:“法子我正在弄,想改良一下窯,看成品率能否提高。若能提高咱們在談,現(xiàn)說那空口白話也無意思。咱們都踏實一點,認識這么許多年,又是親戚,就別同外人似的你來我往的搭臺子唱戲吧?!?/br> 這番話說的漂亮,好似二者關系多親密,與外頭妖艷的賤貨有多不同一般。劉永年卻不會被糊弄過去,略顯強硬的逼迫道:“去外省收棉布諸多不便,雞鴨鵝豬太瑣碎,我也不想插手,便是接過來也是給族里沒營生的人一口飯吃。既然郡主說不談虛的,我恭敬不如從命,實話實說。我只想要絲綢與瓷器,旁的都不想要??ぶ魅魳芬?,什么雞鴨的權做添頭,我一文不賺。郡主若不樂意,那便也無須多談了。” 庭芳眼神凝了凝,劉永年獅子大開口,擺明了訛詐!瓷器至于江西,是一切經(jīng)濟繁榮的基石,是一頭巨大的現(xiàn)金奶牛,哺育著江西的每一寸土地。用農(nóng)業(yè)支撐工業(yè)是殘酷的,用商業(yè)維持工業(yè)就好太多。絲綢已是無可奈何之下的讓利,瓷器萬不能丟。 雙方僵持不下,良久,庭芳低聲道:“瓷器不行,我不能失信于人?!鼻那膿Q了稱呼道,“不知劉大官人對玻璃有興趣么?” 第396章 汪汪汪 劉永年沒興趣。玻璃本就是西洋物事,洋人恨不能賣過來,怎可能還從華夏買?玻璃很好,本地富戶都喜歡,拿來糊窗子做擺件都極好。然而這是一錘子買賣,富戶買了就不會再買。玻璃又脆,極不好運輸,賣到別處去倍加艱難。朝代飄搖的時候,在本土做生意,遠遠不如與洋人做生意來的爽快與穩(wěn)定。江西物產(chǎn)中,劉永年感興趣的就只有瓷器,絲綢都僅僅是添頭。 華夏盛產(chǎn)蠶絲,品級各有不同。但從蠶絲變成絲綢,考驗的不僅僅是養(yǎng)殖水平,還有更為重要的紡織技術。紡織,無人能比江南!江西的絲綢糊弄洋人差不離,劉永年卻是有些看不上。原始的法子,沒有技術革新,不過是二三等品。奢侈品當然比尋常物更值錢。尤其是洋人不遠萬里而來,單品越貴越受歡迎。同樣一船絲綢,一百兩一匹的與十兩一匹的價差大到驚人!故劉永年對江西的絲綢興致缺缺,同樣級別的安徽能產(chǎn)、山東能產(chǎn)、湖南湖北亦能產(chǎn),只要他要,自有外地客商齊齊整整的收了來,江西可有可無。尤其是他現(xiàn)在認識的洋人有限,多數(shù)洋人更喜歡同熟慣的十三行做生意,說實話他也吃不下那么許多。 但瓷器就不同,想燒瓷器得有土。隨著別的窯廠衰落,景德鎮(zhèn)開始獨占鰲頭,實在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固然旁處亦有,但就如江西的絲綢一樣,能做是能做,沒那么大干勁罷了。他愿招待庭芳,為了就是瓷器。 而江西的外匯就指著瓷器了,絲綢賣的極少,丟了江蘇地盤后,房知德與洋人交易的絲綢都是從別處收集。幸而近來他也不要寶石了,一直要的是相對低廉的機器與各種原材料,用以維護江西兵工廠與紡紗廠的生產(chǎn)。亂世中,錢是好物,但物資比錢更好使。兵器與布料的自產(chǎn)是徐景昌的優(yōu)勢。想要擴大優(yōu)勢,進口更多的原料是理所當然。就如劉永年想的一般,洋人對景德鎮(zhèn)覬覦良久,品相普通的絲綢已落入第二位,與房知德交易的商人,更多是拿絲綢維系關系,目標還是瓷器。 賣瓷器與洋人庭芳是占便宜的,賣給劉永年就是死路了。作為競爭對手,哪有放任對方勢力增長的二缺?庭芳咬定不松口,劉永年卻仗著除了自己沒有別處可提供庭芳所需,亦寸土不讓。雙方僵持不下,庭芳的絲綢與劉永年的瓷器都無著落,旁的雞鴨魚rou什么的,甚至都不用談了。 二人不動聲色的吃了茶,默契的暫停談判。大宗物資的交易通常是打持久戰(zhàn),誰也不指望一回就能成功。淡定的彼此告辭,各自回家。 一下午的談判也不是沒有絲毫收益,至少庭芳知道了劉永年的目的。半日下來吃的不少,三人都不餓。待豆子輕柔的幫庭芳卸妝洗漱畢,庭芳就散著頭發(fā)往君子墨房中去。王虎與庭芳前后腳進門,如今主事的就他們?nèi)齻€,自是要一同商議對策的。 王虎是武將,性子頗急,下半晌聽兩位老大車轱轆的說話,早就受不住。此刻開門見山的道:“郡主,既然咱們要棉布,何不讓出一部分瓷器與他?” 君子墨道:“他要的不是一部分,是全部?!?/br> 王虎瞪著眼道:“你怎么知道?” 庭芳笑著解釋:“如若只給一部分,定價權就在我們手中。他從江西進貨,得賺上一筆,賣的必然比我們貴。那么只有從我們手里買不著的商戶才會找他。但沒有手段的商戶,便沒有足夠的財力。他一面要與我們競爭,一面他的客人還要與大商人競爭,兩邊都不得利,即便現(xiàn)在拿到了,不出兩年,他得吐出來。然而盡數(shù)拿到手便不同,他想賣多貴賣多貴,你愛買不買。我們?nèi)缃竦膲艛嗌庾龅母吲d,他早就羨慕嫉妒恨了?!?/br> 王虎撇嘴:“胃口太大,也不怕?lián)嗡?。依我說可以讓一部分,他談不下來也是無法。多少讓他賺二年,之后咱們再搶他的地盤嘛。” 庭芳點頭:“也是一個法子,但這是底線,沒有十天半個月不能松口的。你們都繃住了?!?/br> 王虎嘆道:“麻煩!出門前我還想郡主何必以身犯險,哪知短短一日就漲了見識?!?/br> 君子墨點頭:“可不是,便是要讓利,讓幾分?怎么讓?除了郡主與儀賓,恐怕旁人都不好做主,怕被劉永年算計了去?!?/br> 王虎暗罵君子墨見縫插針拍馬屁,趕緊補充道:“我等豈敢與儀賓郡主相比?!?/br> 庭芳本在考慮底線,聽得二人一番話,又無奈的暗自嘆氣。她與徐景昌夫妻感情有名的好,手底下還是分了派系。儀賓的封號因郡主而得,固許多場合說起來都是郡主放在前頭;然而男尊女卑的社會,又讓很多時候儀賓放在前頭。故此,跟著庭芳混的,一定說的是郡主儀賓;徐景昌的嫡系就正好相反了。這還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多幾條繩子,還不定復雜到哪里去。庭芳對紛擾的人事有些厭煩,人太不可控,太復雜,沒意思! 庭芳不說話,王虎與君子墨討論的就開始歪樓。只聽王虎道:“要不然咱們先打了劉永年,直接吞了江蘇,看他們還有什么話說!” 君子墨卻道:“能打還不早打了,你打仗的不用算后勤的?” 王虎扭頭對庭芳道:“郡主,我知道你心憐兄弟,不做好準備不出擊??ぶ鞔蹅兒?,咱們心里有數(shù)??纱蛘虥]有不死人的,為了郡主,咱們樂意。苦一點累一點,沒有精米咸鴨蛋,吃紅薯就打不了勝仗了不成?” “我寧可等,誰都是天生父母養(yǎng)。打仗必死人我知道,可放著你們背著紅薯去前線?!蓖シ紦u頭,“便是我肯,儀賓也是不肯的。” 王虎又是感動又是氣惱:“郡主,我不愿你們受如此委屈!” 庭芳正色道:“不獨為此,江蘇豪強縱橫,比江西強盛百倍。我們在江西鬧個天翻地覆圣上睜只眼閉只眼不管,但誰要動到江南,只怕不止劉永年會反擊。殿下在京城,是象征亦是人質(zhì)。天家無父子,逼急了賜死殿下,咱們可就不止對湖北的叛軍,更不會在圍城時有安徽援救。所有人都有了理由吞并我們,你說周圍幾個省心動不心動?土匪們自不必說,各處府兵瞅著殿下沒了,湊湊人頭,拿著我們?nèi)ビ懞锰?,那才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螞蟻多了咬死象,咱們再厲害,被人聯(lián)手圍剿,十死無生。行軍打仗與生意無二,你得讓大伙兒都跟你利益一致,大伙兒才會掙命的維護你。若不能,大伙兒便要掙命的殺了你了。” 王虎老臉一紅:“是我思慮不周?!毙闹袑νシ嫉呐宸侄嘁怀?。他的兵法讀的七零八落,念到哪一段勉強知道個意思,活用想也別想。此刻聽庭芳輕描淡寫的分析,分明是將軍的素質(zhì)! 庭芳見王虎服氣了,也對自己更佩服了一成——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見長。她對王虎說的么,實情倒是實情。但任何事,非要掰扯,總是能掰扯出一二三四五條看起來特別靠譜的理由的。她并沒有全說實話?,F(xiàn)在打江蘇固然困難,也不是不能。朝中的動向已經(jīng)明晰,太子不過垂死掙扎。福王控制了京中聯(lián)合了九邊,都是皇子,圣上犯不著為保太子跟群臣唱反調(diào)。細論起來,他還更喜歡福王些。再則圣上對先太子是有愧的,每每看到福王,就想起了先太子。福王的數(shù)次表現(xiàn),越發(fā)老練,更讓圣上的心偏了偏。 而庭芳夫妻,同樣有著砝碼的作用。圣上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太子,那是把庭芳賣去煙花柳巷的人,說是不共戴天之仇都不為過。中南的亂象讓圣上無能為力,只能放任徐景昌發(fā)展實力。扶太子則亂,扶福王則平。圣上是會算賬的人,雖一直痛恨葉閣老,但也犯不著對徐門葉氏有多大的敵意。尤其是這位葉氏那樣有才,圣上多年前亦是喜歡過的,皇后甚至臨終前還見了她,先太子妃也公然表示過喜愛。幾廂疊加,圣上臉上都只差沒寫著廢太子,而京中諸人看太子的眼神,已與死人無二。 福王為了進一步取信于圣上,在庭瑤的建議下,與太子針鋒相對,但對太子長子李興懷又是另一番情面。庭瑤深諳人心,福王對太子的疾言厲色,是恨太子逼死了先太子,是恨太子害了他自幼的玩伴夫妻,是福王重情義;對李興懷關懷,是福王心胸寬廣,是福王有長輩氣度,更是福王不遷怒人的證明?;始倚值芑タ车亩嗔耍拙€便是不遷怒。大家都是一家子,是否真心疼愛侄子不重要,能克制,便能拿高分。 太子的膽戰(zhàn)心驚比先太子更甚,京中的情形庭芳盡知,不由生出大仇得報的快感。作為庭瑤的親妹子,絕對一脈相承的小心眼。殺人不過頭點地,還是這樣折磨著人更叫報仇。庭芳心中暗自大度的表示:本來想進京閹了你的,看你現(xiàn)在的倒霉樣,你乖乖的被恐懼支配到死就好,我便不動手了。 因此,京中局勢可謂一片大好,徐景昌即刻北伐勝率已占七成,掉頭來以皇命打江蘇,那便是勢如破竹??勺鳛樯衔徽撸酃獠豢梢赃@么短?,F(xiàn)在打,夫妻二人極容易被邊緣化,畢竟太年輕,干不過抱團的老干部們。一旦庭芳夫妻被迫退出政治舞臺,科技興邦就更艱難了。總歸要面對的艱難,庭芳寧可現(xiàn)在面對。因為她永遠不會相信帝王的良心,哪怕那個帝王是現(xiàn)在看起來憨直可愛的福王。 兩個下屬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提不出什么有效的建議。作為保鏢而來的二人,本職也不是出謀劃策,庭芳并不強求。術業(yè)有專攻,從出門起就知道所有的決斷都得自己上。也不知任邵英在安徽與浙江兩處談的如何了。想把稅收集中,亦非易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大魚固然想為所欲為,小魚卻也不是死的,抓緊機會垂死掙扎是常情。幾個府衙現(xiàn)吃的挺飽,肯不肯加大胃口就不得而知了。任邵英得用“將來”的大餅忽悠他們,希望他們能更貪一點,若是小富即安可就不好了。 一夜商議無果,庭芳只得回到房中。豆子迎上前來,一日功夫,足以讓她在打掃衛(wèi)生的間歇從各處人員嘴里獲得庭芳的身份信息,再次替庭芳拆發(fā)髻時,嘴里已換了稱呼:“郡主,明日要穿哪件衣裳?晚上好掛出來?!?/br> 庭芳道:“明日不見客,穿家常衣衫即可。你今日在家,可知行禮放何處?” 豆子點頭道:“略看過一二,首飾匣子沒點過,衣裳有幾箱子。”說著頓了頓,“郡主的家常衣裳有些尋常。” 庭芳輕笑,既然豆子跟了她,有些生活習慣無需隱瞞:“我日常都很樸素的?!?/br> 豆子有些不解:“郡主怎地改了性子?” 庭芳道:“我原在衣食住行上就不怎么挑剔?!?/br> “???” 庭芳又笑:“我要暴露了本性,楚mama和劉永年會信我不逃?我越是挑三揀四,便越吃不得苦。會芳樓把我養(yǎng)的好好的,我便不敢踏出門去遭罪。我去了沒多久,劉永年還帶我去街上的飯店吃飯。那不是為了逗我開心,而是要我見識見識淮揚城內(nèi)尚好的酒店吃食也不過如此,再推開門看外頭的百姓,日子更是艱辛。如此一來,一面錦衣玉食,一面荊釵布裙,我這等挑肥揀瘦的主兒,自是要在會芳樓窩著一輩子了。無非是溫水煮青蛙的招式,不足為奇?!?/br> 豆子怔了半日,才問:“郡主當日多大?” “十二三歲吧。”庭芳放松的靠著迎枕道,“詭秘朝堂都見識過了,區(qū)區(qū)一個劉永年的小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豆子無言以對。 庭芳忽又想起一事,問道:“我看楚mama面露憔悴,按說劉永年比往日勢大,會芳樓應該更風光才是。你們墨竹姑娘的名聲,我可是在南昌都聽見了。她該是紅光滿面才對?!?/br> 豆子低聲道:“郡主不知道,先前mama也不知怎地惹惱了大老爺,大老爺一怒之下把她送與了二老爺,就……” 庭芳愕然:“送給……劉永豐???” 豆子想起往事,眼圈泛紅。青樓本就是信息流通之處,別家樓子是什么模樣盡知。會芳樓若是換了老鴇,她們的日子可就到頭了,當日不知多少姑娘集結在一處祈福,平素暗地里說的再難聽,到了關鍵時候都知道,在沒比楚岫云好相處的老鴇了。個個心里都恨死了劉永豐,弄死了那么多姐妹不說,現(xiàn)連楚mama都不放過,背地里扎了無數(shù)小人,只沒效用,不由暗罵老天夏眼,卻是也沒了別的招式。 庭芳沉默,楚岫云最惹惱劉永年的一回,便是她的逃離。嘆了口氣,當時應該要把楚岫云扣下的。但看著豆子,又惆悵了??巯铝顺对颇芫人菚紭抢锏墓媚飩兡??庭芳恨的咬牙切齒,青樓不絕,悲劇永存!若非青樓合法,再怎么樣也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后世日本的婦女拐賣引誘就比中國嚴重的多的多。而數(shù)倍于日本的中國,拐賣雖然一直有,可賣去做雞的終究是少數(shù)??纯慈毡灸菄H性奴運轉中心,看看拉美與南洋遍地的雛妓,再看看泰國引起無數(shù)人獵奇的人妖,庭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更堅定了將來廢除青樓的信念! 良久,豆子怯生生的說:“郡主,你能斬了二老爺么?”老天不懲罰,那權貴呢? 庭芳道:“暫時只怕不能?!?/br> 豆子的眼中登時蓄滿了水,卻不敢落下。劉永年兄弟好似所有人心頭的一片陰影,即使明知道已離開,依舊害怕。 庭芳揉揉豆子的頭:“睡吧,噩夢已醒,都過去了?!痹俣嗟陌参空f不出口,被父母所賣的豆子,回家也是死路,先混著吧。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庭芳慣例起來練習。到巳時,卻是有人來報:“郡主,劉永豐求見!” 庭芳一愣,不大確定的問:“劉永豐?” 來通報的兵丁點了點頭:“是,他說他叫劉永豐。”說著,奉上拜帖。 庭芳接過拜帖看過,的確是劉永豐,便吩咐道:“使人先招待一二,我去換個衣裳就來?!?/br> 兵丁應聲而去,庭芳趕緊下馬收拾。秋冬的大衣裳本就復雜,再加上涂脂抹粉,更耗費時間。待的庭芳打扮停當,已滑過半個時辰。從容淡定的行到會客廳,劉永豐忙起身見禮,這一回是實實在在的拜了下去。 庭芳坐在上首安然受禮,心道:不知劉永豐又來作甚? 跟隨庭芳而來隨侍左右的是君子墨與豆子,見外客時,女主人的譜兒總是要擺。君子墨尚可,豆子見了劉永豐忍不住顫抖。劉永豐卻是不認得豆子個小角色,掃都不掃她一眼,只對庭芳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劉永豐只帶了個長隨,庭芳在自家地盤上,倒也不懼,只笑道:“有什么話如此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