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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不計其庶在線閱讀 - 第182節(jié)

第182節(jié)

    庭芳道:“他們有地沒房子,拿原先的地來換蓋了房子的地,還得出房屋錢不是?或是許他們用大塊的地?fù)Q小塊的地加房子。預(yù)計今年底修好,不能讓百姓在棚子里過冬,易凍死人。便叫他們寫了欠條,明年秋收后還賬便是。具體明日尋了布政使討論,這一條先記下,落實下去三言兩語可講不明白。”

    徐景昌果然飛快記了,卻問:“我們沒那么多錢蓋全城的房屋?!?/br>
    錢良功道:“那好說,放話給商戶,分他們一半的利。”

    庭芳促狹一笑:“我可沒打算自己蓋房子。”

    周毅奇道:“那方才說的是?”

    庭芳道:“昔日管仲鹽鐵專營,卡住頭尾已是暴利。咱們是官衙,何必跟百姓磨牙?先歸攏地,再建生產(chǎn)房屋零件的工廠。咱們只管跟商人賣零件,他們蓋房子賺差價,末了他們賣了房子,咱們問商人收稅即可。”

    徐景昌做了好幾年的生意,一點就透:“如此,蓋房子與做零件都需工匠,可暫解流民之困。一場大水,許多人家都沒了人口,地便荒著。依我看且叫商戶用糧食換地,我們才能騰出手來?!?/br>
    錢良功摸著胡子道:“難就難在商戶愿不愿意來換地?!?/br>
    招商引資一直是內(nèi)陸城市的重要工作,想把土豪們撈到自己碗里搞經(jīng)濟(jì)建設(shè)從來不容易。庭芳想了半日,才道:“我們先做預(yù)備,不管有沒有商人來,房子總要蓋的。且待我去封信與楊提舉,他管鹽運,哪個鹽商不用討好他?鹽商之富休說一個小小的南昌城,聚攏起來,恐怕京城都能蓋的妥妥帖帖?!?/br>
    周毅忙問:“楊提舉是哪個?”

    庭芳道:“我大舅母之父,本家是鎮(zhèn)國公,他是正經(jīng)的兩榜進(jìn)士,家中豪富,簡在帝心?!?/br>
    周毅抽抽嘴角,閣老家的孫女就是不一般,哪個犄角旮旯里都有親朋故舊,當(dāng)真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錢良功笑道:“郡主的外祖家,亦是名門望族。令堂的嫁妝銀子,聽任兄說足足跑了兩年的船才還清,好不艱辛!”

    徐景昌道:“岳母沒要,還在東湖的賬上?!?/br>
    錢良功:“……”

    庭芳吐吐舌頭:“她寫信來說給我做嫁妝啦??上КF(xiàn)在咱們?nèi)钡氖羌Z不是錢?!?/br>
    徐景昌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淡淡說道:“天暗了,明日再議吧。周毅你送霍克神父回房,早點安歇。”

    霍克當(dāng)了半日布景板,郁悶非常。強(qiáng)笑道:“不用客氣,我先告辭?!背鞘幸?guī)劃不可能一個晚上就商量完,霍克主要是拉關(guān)系,也不急一時,更不好打攪徐景昌夫婦休息,只好先走了。

    錢良功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周毅把霍克送出大門,又折了回來,默契的對徐景昌笑道:“儀賓有什么要說的?”

    徐景昌道:“你們兩個太精了?!?/br>
    周毅嘿嘿笑道:“就從來沒有議事議的如此輕巧的,才一個時辰?jīng)]到,郡主肯放過我們?”

    庭芳撇嘴:“說的好像我喪心病狂一樣?!?/br>
    徐景昌正色道:“才說起糧食,我心中有些不安。京畿早有邪教,西邊不太平,江南有異動。世人信那槍打出頭鳥的話,如今出頭鳥都飛出三只了,旁的人恐怕蠢蠢欲動,也有樣學(xué)樣起來。故,咱們手中的現(xiàn)錢,還是囤了糧食為上。再有如今的模樣,翻過今年,必須拿下江西,頂好還有安徽。地盤不夠大便沒有足夠的糧食,更沒有足夠的兵。江南自古富庶不好對付,荊楚人也不好惹,咱們雖鍍了朝廷一層皮,但真吃了虧,朝廷便是想救也鞭長莫及。真?zhèn)€軍閥混戰(zhàn),江西卡在中間,可是四面楚歌?!?/br>
    周毅道:“故兵不在多,在精。人多難養(yǎng)?!?/br>
    徐景昌點頭:“該把我們的火器營搬過來!”

    第352章 汪汪汪

    幾個人又細(xì)細(xì)商議了些事,都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從哪一處著手。別看只少了任邵英跟楊志初兩位幕僚,儀事的時候就多有不便。周毅是個大老粗,行軍打仗能說上一二,別的就不能了。徐景昌的天賦更是在機(jī)械和軍事上,至多補(bǔ)充兩句,牽頭還差著些火候。偏庭芳不通軍事,如此大事,頂頭的就得有大局觀,文武都要來得才好管事。四個人商議了半宿,都難以決斷。

    商議不出結(jié)果的只好先看著,把能辦的事兒先辦起來。次日一早,徐景昌就攜著庭芳往布政使衙門去。布政使衙門自是不單有布政使,還有二十幾號官員,并倒霉催的南昌縣令一齊議事。第一輪搶種完畢,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蓋房。之后則是分派田地,引了流民回來分地種田,將養(yǎng)兩年好給朝廷上繳賦稅。陳鳳寧做了一輩子官的人,說魄力著實沒有,說揣摩上意卻是熟練活。打徐景昌冷不丁的被封為都指揮使,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望著滿屋子辦公的官員,心里苦的跟黃連汁里擰出來似的。旁人還都只管恭喜他,白得了個郡主外孫女不算,竟記得千里迢迢送吃食,還送出了個正二品的都指揮使。一文一武皆落入一家子手中,竟是江西的土皇帝了。那郡主還很是得寵,她來了,朝廷就記得江西了,忙忙派了人賑災(zāi)。雖不多,好過直接當(dāng)他們不存在。

    待徐景昌進(jìn)門,眾人正要圍上去溜須拍馬,就直愣愣的撞見了跟著進(jìn)來的庭芳。衙門辦公之所,什么時候進(jìn)來過女眷?可徐夫人品級擺在那里,你還能攆她出去不曾?庭芳固然沒穿著郡主服飾,看著跟尋常百姓人家的娘子差不多,哪個又敢等閑待之?再多的話也得等拜了再說。

    陳鳳寧實不想見庭芳,生怕她提起那大逆不道之事,襯的要女人一齊分田的事兒倒不算什么了。如今圣上不愿管江西,直接扔給了徐景昌折騰,只消那一句女眷也抽人頭稅,便無人好駁。王田制又是讀書人心中所向,大伙兒心里不以為然,嘴上卻是不敢嚼舌的。這兩樁事,他輕巧就能辦了來。偏偏庭芳來江西,不是搞政績升官發(fā)財?shù)?。她都郡主了,再往上還能升破天不成?要干大事業(yè)就得有犧牲,陳鳳寧知道后頭有好處,但他年紀(jì)大了又一屋兒孫,哪里就下的了這個狠手了?

    見禮畢,二十來個人各尋了位置坐了。庭芳夫妻坐了上首,嘴角微勾,客氣道:“我來這許多時日,因著瑣事還不曾見過諸位,真?zhèn)€失禮了?!?/br>
    眾人忙道不敢。彼此客套了幾句,又認(rèn)了人,陳鳳寧忙道:“臣等正在清理戶籍,好些人家絕了戶,田產(chǎn)收歸府衙,多少沒田地的人盼著。如今一等的要事就是安頓流民,分田之事宜早不宜遲?!?/br>
    庭芳有心把分田拖過了年,到時候她兵強(qiáng)馬壯,不怕豪強(qiáng)不從?,F(xiàn)如今安頓好流民,就不是她的功勞,大家心里先記著朝廷了。面上不動聲色,岔開話題道:“分田且住,再是著急的,也得大伙兒一起過了難關(guān)再說。要緊的是把南昌城修起來,十戶里倒塌了九戶房屋,眼看著要入冬,不把屋子蓋好,分了地又有何用?一個冬天怕是又要凍死多少戶頭。今日我來,便是商議著蓋南昌城的?!?/br>
    南昌遭災(zāi)都好幾個月了,富戶早把屋子勉強(qiáng)拾掇起來,只中等以下人家還住窩棚。先頭個把月,萬千金銀都沒用,南昌城內(nèi)亂成一團(tuán)。打砸搶燒不必說,沒有十足本事的富戶,也就只剩下個空房子。陳鳳寧主持發(fā)一回種子就叫吃一回,不是自家吃了,便是旁人搶了吃了。心里都知道不補(bǔ)重冬天必要餓死,可現(xiàn)今不吃,當(dāng)日就要餓死。折騰的一干官員醉生欲死,直到庭芳帶著人來了,打的是郡主的旗號,陳鳳寧才半哄半嚇的鎮(zhèn)住了百姓。老百姓是分不清什么郡主公主王爺老爺?shù)模宦牭檬腔始胰?,哪里還管女眷不干政的事?只當(dāng)朝廷還管,心里平靜了才能聽了陳鳳寧的調(diào)度,也才把糧食補(bǔ)種起來。

    眾人心里多少有些感激郡主夫婦,此刻聽聞修房子,又面面相覷。江南的風(fēng)聲多少聽了些,楚地的謠言也不斷。都是在朝為官的,京畿那點子事早不是秘密。眾人聽了庭芳的話,都暗自打眼色,不知是不是上座的儀賓起了什么花花腸子。郡主是個鍍金的,又不真信了李,這年頭倒還真能唬了一幫泥腿子,比旁人還要容易些。四下眼神亂飛,陳鳳寧還只當(dāng)庭芳打算收攏布政使衙門的屬官,恨不能立刻辭了官回家去。他是天佑三十年點的進(jìn)士,跟著圣上混了二十好幾年,圣上那隔岸觀火的本事旁人不知,他怎會不知?要是旁人還好說,眼前的這位東湖郡主么……跟皇家那是血海深仇!事兒是皇家辦的齷齪,庭芳恨的有理,皇家更是防的有理。他此刻軟了,山東的一地族人只怕不保;不聽庭芳調(diào)度……他是不信那便宜外孫女兒是個心慈手軟的。真替福王謀劃還好,就怕她打的自立門戶的主意。

    要說陳鳳寧有多忠于朝廷,那是騙外人的話。只陳家在在山東勢大,自覺便是天下大亂,他有法子組織族人抵抗了。他不招惹旁人,旁人也不敢隨意招惹他。自古以來謀反的,對著當(dāng)?shù)卮蠛缽?qiáng)都是又拉又打。故陳鳳寧比圣上還想做那隔岸觀火的事,哪里就想自己下場點火了。

    哪知此時庭芳就道:“南昌城內(nèi)一窮二白,人手盡夠,又哪里調(diào)的出那么多米糧來?依我說不如引了鹽商來,許他們在此地販鹽,又許他們買賣房子地,咱們一分錢不用出,反倒能掙許多糧食。諸位以為何?”

    眾人都有些不慣同女人商議正事,便是有夫人厲害的,至多在正屋內(nèi)夫妻兩個說一回,哪里見過如此大方跟著男人混做一堆的?又想象東湖郡主的經(jīng)歷,眾人嘴上不敢說,眼色卻打個不住。站得高看的遠(yuǎn),徐景昌歷經(jīng)人事,眼光一掃就知道一伙子人心里存了什么猥瑣心思,鄙夷的看著一群抓不住要害的廢物,又把目光投向了陳鳳寧。

    陳鳳寧知道是躲不過了,提及鹽商,可不就是沖著他來的?災(zāi)后重建千頭萬緒,隨口指出幾十樁事來把眾人都打發(fā)了,只留下右參政顏飛白同他自己的幕僚吳俊朗。

    庭芳記性極好,二十幾個人里頭六品以上的過一遍就記著了。此前還查過南昌的資料,知道顏飛白與陳鳳寧頗有私交,只怕就是嫡系。顏飛白看著五十幾歲的模樣,身材瘦削,眼睛有神。能中舉的都是人中龍鳳,何況四十幾歲中的進(jìn)士,更是氣質(zhì)卓絕了。見周圍的人散的干凈,朝徐景昌又拜了一拜:“多謝儀賓救命之恩?!?/br>
    徐景昌客氣幾句,不耐煩那些虛禮,直直問陳鳳寧:“姥爺有什么法子引的鹽商來么?”

    陳鳳寧道:“利誘即可。”心里到底存著氣,不咸不淡的道,“郡主擅此道,臣不敢班門弄斧?!?/br>
    庭芳也不著惱,笑嘻嘻的道:“我就是個紙上談兵的,事關(guān)百姓生計,不敢馬虎,還請姥爺費神。”

    屋內(nèi)都是心腹,陳鳳寧也不賣關(guān)子,直直問道:“郡主打算在南昌住多久?”

    庭芳微微一笑:“住到姥爺封國公那日如何?”

    顏飛白的冷汗唰的就下來了,國公!皇后的娘家自是可以封國公的。雖然姓葉,貧賤夫妻,問夫君再討上一個又如何?

    陳鳳寧放下茶盞,與庭芳對視:“郡主何以能打如此包票?”

    庭芳斂了笑,掃了陳鳳寧一眼道:“姥爺愿盡心,我自是要為謙哥哥掙個世襲罔替。姥爺不愿盡心,便是幼年再厚的情誼,也是不能夠說服殿下的?!?/br>
    陳鳳寧面色凝重:“當(dāng)真就是為了殿下?”

    庭芳登時氣鼓鼓的指著徐景昌道:“你要想混個皇親當(dāng)當(dāng),就去說服了他!”

    徐景昌笑罵一句:“談?wù)?jīng)事呢,你又胡鬧?!弊焐先绱苏f,卻知道就福王的那副模樣,就是周毅都疑著他。心里還暗贊陳鳳寧忠心,到這會兒了還替李家著想,不去打那皇后親外祖的主意,怪道能養(yǎng)出陳氏那樣重情義的閨女。決心寫信跟福王提上一提,任何時候,忠臣難得。

    顏飛白腦子轉(zhuǎn)的飛快,朝廷是指望不上的,打太子那樣死了,眾人都涼了心。明白人都知道太子為了什么而死的決絕,回想起來就更心疼了。往下數(shù)的皇子,一個比一個靠不住。他不同陳家家大業(yè)大,何不賭上一把?正想試探兩句,那祖孫兩個的對答竟是要幫著殿下。徐景昌的出身不瞞人,他們還能為了哪個殿下?幫著皇子奪嫡篡位,在這年頭竟是最守規(guī)矩的做法了。但福王名聲著實不好。還不是女色上頭的名聲,那都是細(xì)枝末節(jié)。要緊是聽聞那位連詩書都不曾讀得,一味只知道玩鬧。他倒是可以利索站隊,就怕他們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福王在京里頭叫太子摁死了。心里竟還信徐景昌多些,好不好手里有糧,即刻就有兵。幫著福王還隔了幾千里,湊不進(jìn)跟前去,不若幫著徐景昌,那才是真能混個公爵當(dāng)當(dāng)呢!

    心思一活動,面上就帶出笑意來,問的話卻很不客氣:“恕臣直言,敢問福王殿下可肖太祖,救蒼生于水火之間?”就不信了,一天挑唆個百八十回,就說不動你!

    第353章 汪汪汪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顏飛白的想法不足為奇,天下到如今的地步,眾人心里不生幺蛾子的反倒奇怪。陳鳳寧若非豪強(qiáng),族里修建的高墻鄔堡,只怕心思比顏飛白還要活絡(luò)些。顏飛白與徐景昌夫妻都不熟悉,不大摸的準(zhǔn)徐景昌的心思,此前都忙亂著補(bǔ)種,只覺得他條理清白,于年輕人里算難得,再多便不知道了。暫按下心思,同眾人商議起如何勾的鹽商來建屋之事。一切的前提都是露頭,混成心腹之前,不管是忠于福王還是徐景昌,都是沒意義的。

    天下人心浮動,圣上心里明鏡似的。徐景昌夫妻跑去江西生孩子,其目的瞎子都看的出來。太子心中明了,同圣上一樣打著坐收漁利的主意。福王卻是在庭瑤與庭芳的指點下想的更透徹。從來沒有掉餡餅的美事兒,想要的東西不去爭搶,守在一邊看著是再得不著的。后院的姨娘想得夫主青眼,且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家國天下,道理都是一樣。就譬如徐景昌入江西,太子等著徐景昌倒霉,可要是徐景昌一氣兒吞下了江南呢?福王看著太子僅學(xué)了個圣上的皮毛就自以為懂的了制衡,心里不由學(xué)著庭芳的口吻,暗罵了一句:媽的智障!

    圣上觀察著兩個兒子的反應(yīng),此刻倒沒什么好猶豫的了。他如今就同那周天子一樣,也就是個明面上的天下共主。此刻加強(qiáng)太子的實力,福王是必要反的;立趙貴妃為后廢太子則是損失了太子一方的力量。面對天下即將分崩離析,圣上不想冒險。朝廷緩慢的轉(zhuǎn)動著,動了花花腸子的,除了那過不下去的流民兩手一揮就要殺進(jìn)皇城,余者都按捺著不動。昔年明太祖廣積糧緩稱王可不止庭芳聽過,很有幾個心思深沉的人拿去當(dāng)了金科玉律。幾個相鄰的還彼此觀望,看對方是什么形態(tài)。遠(yuǎn)交近攻讀過書的人也都是知道的,天下的讀書人心思也跟著活泛,暗戳戳的亂竄找雇主,做著那雞犬升天的美夢。

    福王緩緩?fù)鲁鲆豢跐釟?,壓抑比斗爭更難熬。光武帝劉秀的事跡都叫他翻爛了,也想不出如何才能補(bǔ)好這艘要沉的大船。嚴(yán)春文立在一旁,替福王空著的茶杯續(xù)上一杯水,心中有些惴惴,不知許久不見的福王喚她來作甚。福王瞥了一眼沉不住氣的嚴(yán)春文,懶的說話。又看過一遍南宋如何起家,外頭來報:“稟殿下,嚴(yán)掌院到了?!?/br>
    福王抬了抬眼皮:“請進(jìn)來吧?!?/br>
    不多時嚴(yán)鴻信進(jìn)得門來,先朝福王夫妻見過禮。福王指了指邊上的座位:“岳父坐吧,虛禮日后再講?!庇謱?yán)春文道,“你也坐下,今日我有事要說?!?/br>
    嚴(yán)掌院便問:“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福王淡淡的道:“我們的事,王妃還不曾知道。今日細(xì)說說,好叫她心里有個數(shù)。”

    嚴(yán)春文疑惑的看著福王。

    福王沒耐心引著,直直道:“我要篡位!”

    嚴(yán)春文驚的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嚴(yán)鴻信不滿的看了女兒一眼,對福王道:“殿下如何打算?”

    福王道:“王妃告病吧。家里沒有女主人,少不得請侄兒媳婦掌掌家,不然像什么樣子?”

    嚴(yán)春文臉色發(fā)白,一個字都吐不出。福王府的內(nèi)政早就是庭瑤管著,她至多彈壓一下姬妾。如今竟是連面上功夫都不做,直叫她養(yǎng)病。內(nèi)宅手段她便是不懂,聽的也不少。所謂告病,不過是軟禁。倘或真病了,立時就叫人拔了爪牙,便是好了也難拿回管家大權(quán)。眼里即刻蓄了淚,喏喏道:“殿下……”

    嚴(yán)鴻信自是疼女兒的,統(tǒng)共三個孩子,還不到顧不上的地步。再不喜歡,終究是自家骨rou。可如今看了女兒的模樣,嘆息一聲:“殿下所言甚是?!?/br>
    嚴(yán)春文見父親都不幫她,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滾落。嚴(yán)鴻信又嘆了口氣:“殿下,臣想同王妃說說話兒。”

    福王對嚴(yán)春文是沒什么指望的,要緊時刻關(guān)了她,省的她裹亂。叫了嚴(yán)鴻信來,為的是嚴(yán)鴻信的面子。索性起身出門,把書房讓給了他們父女兩個。

    嚴(yán)春文見了福王出門,更是哭的難過。嚴(yán)鴻信拿著個不醒事的女兒也是無奈。當(dāng)初他被庭芳當(dāng)面嘲諷沒仔細(xì)教導(dǎo),可她出嫁的時候才十幾歲,歷經(jīng)波折,到如今還沒甚長進(jìn),這輩子實指望不上她開竅了。好賴占了個元配的名分,又于八月間生了個兒子,算是站穩(wěn)了腳跟。只要別裹亂,好不好將來嚴(yán)家的公爵跑不掉。等著嚴(yán)春文哭夠了,嚴(yán)鴻信才緩緩開口:“今日不論君臣,說句大不敬的話,我一個做爹的,難道還盼著你過的不好?”

    嚴(yán)春文哀戚道:“殿下原先就想廢了我?!?/br>
    嚴(yán)鴻信道:“廢了么?”

    嚴(yán)春文噎住。

    嚴(yán)鴻信正色道:“論管家理事,你比不上秦王妃一個指甲蓋兒,是也不是?”

    嚴(yán)春文低頭不語,福王府被庭瑤管的鐵桶一般,漫說外人,連她都插不進(jìn)手去。孤身一人來此,連個丫頭也無,愣是讓長史服服帖帖。心里雖不高興,總是服氣的。

    嚴(yán)鴻信又道:“殿下對秦王妃姐妹多有依仗,你昔日做過什么,你忘了旁人可沒忘?!鳖D了頓,嚴(yán)鴻信又道,“殿下與太子有一爭之力,最要緊的便是駐守邊疆的趙總兵。朝廷無錢,他便圈了周遭的地,自己養(yǎng)活自己。非殿下舅父,我都不知該何去何從。那一位,親自教養(yǎng)了徐儀賓與東湖郡主。若說殿下與徐儀賓之間,舅舅自是更疼外甥的。但你與東湖郡主之間,舅舅更看重哪個?”

    嚴(yán)鴻信把事情掰開了揉碎了說道:“殿下……便是將來,頭十年都是沒法子真君臨天下的?!?/br>
    嚴(yán)春文思緒紛亂,茫然的看著父親。要篡位她隱約知道些,擔(dān)憂歸擔(dān)憂,期盼也是期盼。母儀天下,幾個女人不想。乍聽福王親口說出,少不得驚嚇一番,卻易平靜,可此刻父親所言,又是為何?

    嚴(yán)鴻信卻不好說的太過,畢竟是在福王府,隔墻有耳是一樁,怕女兒嘴上不牢靠又是一樁。只含糊道:“天下亂紛紛的,平叛就得十?dāng)?shù)年,你老老實實的呆著。殿下讓做什么就做什么,看在大郡主與五爺?shù)姆萆希钕驴倸w會讓你有些臉面?!?/br>
    嚴(yán)春文的長女是福王頭一個孩子,愛若珍寶,早早請封了郡主。余下幾個兒子倒不急,四個庶子一個嫡子,如今只按排行叫著。朝廷無錢,此時請封就是討人嫌。福王心中有大志向,這點子蠅頭小利更不放在心上了。嚴(yán)春文心里想過一回,便道:“秦王妃要理家不得閑兒,初暉還是抱回來養(yǎng)吧?!?/br>
    嚴(yán)鴻信早被笨女兒折騰的沒了脾氣,平靜的道:“秦王妃帶著,日日能見殿下,殿下就想的起你來。不說朝廷事,家里爭寵的法子你也不能了?別只想著女兒親近你,再親近你不得寵也是無用。殿下喜歡的女孩兒是什么模樣,秦王妃比你清楚的多的多?!?/br>
    嚴(yán)春文又低頭不語。

    嚴(yán)鴻信不過是安撫一下女兒,省的自家將來的公爵跟著雞飛蛋打。久病床前無孝子,嚴(yán)鴻信心里疼女兒是真,可他還有兒子孫子,不能什么事都壓在女兒的裙帶子上,何況也壓不住。還得他在外頭掙一家子的體面。不是不知道大郡主叫秦王妃帶著,將來必不把生母放在眼里,可那又有什么辦法?非要搶回來容易,就怕連帶大郡主也叫福王拋到腦后頭。幾年奪儲生涯,福王早不似往年的天真。福王自家半點實力也無,不能御下則接不了太子的人脈。他所依仗的,全是幼年情誼??汕檎x在權(quán)勢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秦王妃倒在一旁,福王上位也好,徐景昌上位也罷,她總歸是權(quán)貴,皇后的jiejie細(xì)論起來遠(yuǎn)不如王妃體面。再是張揚得寵,見了宗室都得下拜,反不如做著秦王妃受人磕頭瀟灑了??傻览矶际且粯拥?,徐景昌將來再權(quán)勢滔天,又如何呢?終究是外臣。自家做了皇帝不是更自在?徐景昌不論,那趙總兵呢?有財源有兵權(quán),是福王壓過太子的關(guān)鍵,但同時也是懸在福王頭上的利劍。此時此刻,反映到后院,便是誰的孩子讓秦王妃養(yǎng),誰將來就是太子?;涣锸值那赝蹂B(yǎng)的是郡主,好處除了給郡主的親弟,還能外了別個不成?

    東漢的豪強(qiáng)擁立了光武帝,東漢一朝豪強(qiáng)勢力達(dá)到了頂峰。為君王出生入死之人,自是要從君王手里分一杯羹。這些人將來哪一個都比個無足輕重的后宮皇后來的囂張。想起嚴(yán)春文害的庭芳的那一跪,嚴(yán)鴻信就覺得把嚴(yán)春文關(guān)死在后院最好。不冒頭,那樣做大事的人也想不起她來。對權(quán)臣而言廢立皇帝都不是沒干過,何況皇后。福王給他做臉,他就得替福王按住女兒,否則嚴(yán)家定然遭清算。風(fēng)口浪尖上,添堵都是將來的死罪。

    收拾了嚴(yán)春文,就代表肅清內(nèi)部,預(yù)備正兒八經(jīng)與太子叫板。福王不能再等著圣上的猶豫,他得搶過中樞的權(quán)力,得為現(xiàn)在還是幼苗的江西保駕護(hù)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整治后院,不過是踏出去的第一步而已。

    第354章 汪汪汪

    君子墨從捕獸夾上解下一只兔子,拿草繩綁了爪子塞進(jìn)了隨身攜帶的布口袋里。尋常獵人的夾子都有記號,少有動別人的。然而一場大水過后,所有的規(guī)矩全亂了套。往日守著規(guī)矩,是打架所耗與收益不相襯,還不如彼此劃了線,大伙兒進(jìn)水不犯河水。到了沒有吃的時節(jié),就看誰的拳頭大了。捕獸夾銹跡斑斑,就這模樣還能夾著獵物,算意外之喜。進(jìn)山就有好彩頭,君子墨心情很是不錯。

    靈巧的身子在森林里穿梭,水災(zāi)以來,她就是靠著城西的這一片丘陵生存。雙拳難敵四手,此前她執(zhí)意招婿早惹惱了族中眾人,族里救災(zāi)不單不給她米面,反趁著她顧頭不顧尾的時候把她家存糧偷了。幾次偷搶,有自家的還有外頭的,把那兩進(jìn)的院落折騰的連把椅子都無。先前預(yù)備攢下過冬的皮子也叫偷了。族里是鐵了心想發(fā)那一注絕戶財——大災(zāi)之后分絕戶田都給流民,君家大族是撈不著的。反倒不如她好算計。尤其是她堂叔家里,不出五服,只要她沒了,順順當(dāng)當(dāng)就把幾百畝田并城里一畝蓋房子的地基納入懷中。再沒有比這個更劃算的生意了。

    君子墨輕吁一口氣,族里心善的都說她命苦,本來外家就是單戶在此,長輩還一個個都沒了。一個女人,祠堂都進(jìn)不去,說話更是不響。若非她自小隨著外祖學(xué)的好武藝,只怕就在那煙花柳巷里哀哀欲絕了??幢M了族中嘴臉,君子墨偏不肯如了他們的意。賑災(zāi)的淡米湯她還不稀罕的喝了,索性一頭扎進(jìn)山里逮兔子抓鳥雀。運氣好的時候拿一半兔子換些糧食吃幾日飽飯,運氣不好也能燒上幾只麻雀不至于餓死。江西自古虎患猖獗,這片林子里不是沒有,先前打獵的人多,老虎也知避著人,水患過后人不行了,畜生們就開始猖獗,還有跑到城里叼孩子的。林中打獵命懸一線,君子墨卻是寧可叫老虎吃了,也不愿落入族人手中。起碼老虎不想著拿她淘換點銀子,打骨頭里榨出油來。

    三兩下竄上樹,連掏了好幾個鳥窩都無甚收獲。秋日里到了,連雞都不想下蛋,何況野生也長的鳥兒。好容易才弄出了三五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往日里得了鳥蛋,自是磕了直接倒進(jìn)嘴里果腹。今兒卻是想帶回去,又怕蛋殼脆弱,不待到城里就碎了。想了好一會兒,再看看布口袋里的兔子,干脆跳下樹往回折去。

    路上草木泛黃,一具具攤在路邊的尸體都只剩了骨架。一場大水,南昌死了一多半的人,城里的尸首布政使還叫人撿去燒化以防瘟疫,郊外的只能等著野獸來清理。春夏之交正是老虎養(yǎng)崽兒的時候,那多食物,母老虎的崽兒們盡數(shù)能活。待明年的小老虎們長大,又是一樁禍?zhǔn)?。君子墨扶著額角,要不她怎么就半奴半雇的蹭上了郡主家呢?明年景況,這片護(hù)她周全的山林也進(jìn)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