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乳母立刻抱著退了好幾步。小郡主早產,身體一直不大好,府中唯一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她就難活了。 嚴春文知道福王心中難受,故意引他說話:“她還沒名字呢。爹爹給賞個名字?” 福王的長女,按照他受寵的程度,理應圣上起的。因政務繁忙,又沒滿周歲,暫擱下了。嚴春文的意思是起個小名自家叫著,福王卻不想搭理圣上。抬眼又看見玻璃燈架,晶瑩璀璨,猶如朝暉下露珠閃耀。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叫初暉吧。李初暉?!?/br> 嚴春文怔了怔,像個男孩兒的名字。 嚴春文又道:“娘娘她……” “等圣上氣消了再去求情。”冷靜一下也好。自皇后薨逝,趙貴妃就一直身體不大好,所以才急著催嚴春文,生怕自己看不到孫子。福王疲倦的閉上眼,又睜開,對嚴春文囑咐了一句:“把小郡主抱走,等我好了再去瞧她?!币粋€不稱職的母親,很難得到孩子的好感。趙貴妃是,嚴春文將來亦是。趙貴妃若有皇后一半的手腕,未必就走到今天這一步。 小郡主才被抱走,嚴鴻信急急趕來。嚴春文有些驚訝,福王卻道:“請進來?!?/br> 嚴鴻信連跑了兩個地方,有些氣喘。先給福王見禮,奉上一疊紙。 福王抖開一看,竟是現(xiàn)錢三萬兩,及一系列擺件金銀器皿,約合銀兩萬。瞪著嚴鴻信:“什么意思?!?/br> 嚴鴻信喘勻了氣,才道:“早起殿下進宮,尋不著您。葉老太太便使我轉交于殿下。說是葉閣老臨終遺愿是找回四姑娘,此為葉家全部現(xiàn)銀,請殿下代為保管?!?/br> 福王一個激靈:“劉達!” 門外的劉達應聲而入。 “去葉家,抬銀子!快!”福王道,“帶上親兵!有人問,就說是葉閣老留給庭芳的嫁妝!” 嚴春文嚇了一跳:“怎么了?” 福王與嚴鴻信對望一眼,無需再多解釋。逼宮之事,葉家不可能不受到牽連。庭芳下落不明,不趁著最后一口氣,把銀子運出來,一旦徐景昌被斷了經(jīng)濟來源,尋人就是癡人說夢!應該是庭瑤的嫁妝,但庭瑤用不上了。交給別人,都會被牽連,只有他,只要圣上活著,就不會有人敢明目張膽打他的主意。他必須為葉家保管好,那是庭芳能被找回來的最后希望。 福王府的車隊,飛快的馳往不遠處的葉閣老府。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一箱一箱的黃金白銀從地窖里起出來,源源不斷的送往福王府。對著空空如也的庫房,老太太面無表情。萬千家財,一招散盡。福王,希望你能盡力護葉家子孫周全!來世結草銜環(huán),必不相負。 閣老府,是圣上賞賜。老太太看車隊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帶著眾子孫回到正房。拿起桌上的盒子,揭開,里面滿滿都是地契。蒼老的聲音在室內回蕩:“三座三進的宅子,是你們哥仨的?!?/br> “七座一進的小院,是哥兒們的。” “七個散落在京城各處的鋪子,是姐兒們的?!?/br> 老太太把地契,一張一張的交到各人手中:“事出緊急,我們只能做到這一步,剩下的,看你們的造化了?!?/br> 薄薄的一頁紙,重如千鈞! 老太太對庭瑤招招手,待庭瑤站在跟前,又放了張在她手里:“四丫頭的,事到如今,我也不說那粉飾太平的話。大太太是個不經(jīng)事兒的,你替meimei收著吧?!?/br> “老太太……” 老太太平靜的說:“庭芳曾有一句話,我們夫妻都深以為然?!?/br> 葉俊文看向母親。 老太太道:“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我也沒什么指望,無非就是希望你們好好活著,活下去?!蹦銈児饽芸匆娡シ妓@得的寵愛,沒看到過她為葉家的犧牲,沒關系,相信庭芳也不介意。但她的毫不退縮的處事方式,希望你們都好好學。失去大樹的庇佑,整個葉家,會回到當初他們夫妻掙扎的時代。強悍,才是能往上游唯一的方式。 “一門雙進士,”老太太冷靜的分析,“咱們家還沒完。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不過丁憂三年,有什么可懼?哭喪哀毀毫無必要,人已死,倘或哭的回來,不妨死命哭上一哭。既是無用,便不要做,留下精力做什么都好,哪怕看一折子戲高興高興,也比掉貓兒尿強。喪事,給外人瞧個熱鬧罷了。” 老太太又頓了頓,淡然的說了句:“分家吧?!?/br> 葉俊文與葉俊德異口同聲道:“不!” 老太太笑了:“圣上收回宅子之時,你們不分也得分?!?/br> 全場靜默。 “沒多少家產,隨便分分吧?!崩咸帜昧睡B單子,均分。主要是田產,浮財早已分流,最后一筆方才運去了福王府。葉俊民看著單子,果真一絲浮財都無,剛刑滿釋放的他心中滿是怨恨! 大房的現(xiàn)錢,早已被葉閣老調配去了徐景昌處,唯有二房還有千把兩。越氏看著孩子們,輕輕嘆了口氣,拿出來分了吧。各處宅子內,別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昔日藏錢的“狗屎計劃”還是她親身參與的。寶石換現(xiàn)銀,不過費些時日?;袒讨?,她有些想念庭芳??傆X得她在家,還能想出什么好點子來。 眾人滿或不滿,家產都分完了,也不知圣上如何處置葉家,田產能否保住。那些,老太太都無能為力了。攆盡子孫,自家坐在葉閣老身邊,就像幾十年前,他累的睡著了,而她坐在一旁靜靜做針線。時光流逝,歲月如梭。展眼間實施變遷,滄海桑田。一股睡意,涌上了老太太的心頭。她側身躺下,抱緊丈夫已冷硬的手臂,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永夜無夢,安眠。 第279章 喵喵喵 冬月,淮揚 庭芳執(zhí)壺,滾水穩(wěn)穩(wěn)的注進了茶杯里。楚岫云在對面,愜意著看著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刺繡茶道,還真沒有她不會的。便是不精,也能說上一二。如今添了舞蹈,不從賺錢上,單從看晚輩的角度,都值得讓人高興。每一個藝人都是寂寞的,繼承人總是那么難挑。 雪花紛亂,一人穿著精致的蓑衣踏雪而來。在楚岫云起身的那一刻,庭芳放下甜白茶具,跟著福身一禮。 劉永年進得屋內,隨手把蓑衣扔給楚岫云,走到近前隨意端起個茶杯,輕啜一口:“好茶!” 庭芳默默把位置讓出來,站在了楚岫云身后。她從來分的清形勢,叫著劉永年爹爹,卻不會真愚蠢的把自己當女兒。不過是個“女兒”,與丫頭別無二致。倒是楚岫云待她有幾分真心。三個月,她的胡旋舞在苦練之下有了點基礎,不過離表演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當然,她還可以練的更好,如果把習武的時間給到胡旋上的話。但沒必要。 劉永年很喜歡庭芳,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言談舉止間自有一份雅致,而且十分守規(guī)矩,從不恃寵而驕。楚岫云之前不是沒收養(yǎng)過,只沒有這個親密。都是不到兩個月,就恨不能蹬鼻子上臉順道爬了他的床。漂亮女人,他多的是。能安分隨時的,暫時就楚岫云了。所以他才給楚岫云足夠的體面。 假夫妻閑聊著近來新聞。庭芳認真聽著,生怕錯過了一絲訊息。為此,除了武術,練的最狠的就是當?shù)胤窖浴;磽P到杭州不遠,她迫切需要外界的所有資料,以助她順利逃脫劉永年的地盤。自從知道劉永年的存在,她就不會天真的以為逃出會芳樓跟知縣求救有效。只有去杭州,那是她舅舅的地盤。江南方言要熟知,才會順利。謀定而后動,她還年幼,等得起。 然而就在此時,劉永年平地一個驚雷:“太子自焚了!” 庭芳登時低下頭,以掩飾她退盡血色的臉頰。太子死了?那葉家呢??? 很快,她有了答案。劉永年繼續(xù)道:“首輔也跟著病逝。他們家似惹惱了圣上,其長子長流,次子貶去了海南。”末了嘆道,“一代權臣啊!” 庭芳再也站不住,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呼吸急促,腦子飛快運轉。樹倒猢猻散,她還能回京么?即便回京,她又能回到哪里去?如若不能回去,真要留在青樓一世?陳氏怎么樣了?庭瑤呢?打擊太大,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在椅背的支撐下,沒有倒下。 庭芳的異狀,引起了劉永年的好奇。他瞇著眼問:“囡囡,怎么了?” 庭芳立刻反應過來,捂著肚子道:“肚子疼?!笔q,該行經(jīng)了。 楚岫云急道:“快扶姑娘去休息?!庇謹?shù)落庭芳,“我看你還貪涼!” 庭芳在丫頭的攙扶下,回到了房間。忽覺一陣惡心,即刻大吐。丫頭慌亂的跑去請楚岫云,劉永年也跟著來了。 楚岫云急急喚了大夫來瞧,搭上脈時,皺眉道:“奔豚之癥?姑娘可是受了驚嚇?或是得了甚不好的消息?” 劉永年的眼神尖利的掃過,庭芳冷汗順著發(fā)絲滴落!糟了,被發(fā)現(xiàn)了,中醫(yī)太強! 青樓,大夫是不大顧及的,直接拿出銀針,示意扎針。奔豚一由于腎臟寒氣上沖,一由于肝臟氣火上逆,頭次發(fā)作,都屬急癥。急癥用針,佐以藥方化解開來,不必積成慢癥,久調不愈。庭芳不大愿意當著劉永年脫衣服,卻是形勢比人強,好歹給她留了個肚兜。 一番整治,大夫開了藥走了。劉永年好整以暇的坐在床邊,似笑非笑的看著狼狽的庭芳。庭芳最恨被如此貓捉老鼠般的對待!臉被捏住:“不認識葉俊文,嗯?” 庭芳只得用眼神向楚岫云求救,然而楚岫云也一臉不高興。誰被騙了都不高興!庭芳稍微鎮(zhèn)定,她得取信于楚岫云。面對劉永年,楚岫云是她唯一的屏障。強迫自己冷靜,然后重新編了個更合理的故事:“馬,是我母親的姓氏?!?/br> 劉永年輕笑:“葉俊文之妻娘家姓陳。囡囡啊,有什么話不能同爹爹說呢?” 庭芳垂下眼瞼:“我娘是外室。” 楚岫云怔了下。 庭芳道:“琴棋書畫皆精,生了我之后,卻沒了寵愛。我爹……喜歡看跳舞。”她不信劉永年一個地方豪強,能把葉家的陰私查盡了。他未必把葉俊文之女放在眼里,但這種剛愎的人一定討厭人騙他!可她真的不能暴露身份,葉閣老正兒八經(jīng)的孫女兒,不是招人來調教么?昔日方孝孺妻女籍沒教坊司,多少人排著隊去嫖!永遠不要低估變態(tài)的行為。她如果長大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戀童癖幾個不殘忍的?過個幾手,她內心再強悍,身體也會被玩死! 劉永年道:“果真?” 庭芳道:“葉家庶出,名字皆取草字頭,我叫蘇姐兒。” 楚岫云驚了:“還真是真名?” 庭芳苦笑:“是不是有什么要緊,我丟了,葉家也不會找。葉家七個小姐,我算哪個牌面上的人呢?” jian生子,劉永年頓時沒了興趣。放開庭芳,調侃道:“怪不得不怎么怕青樓,合著你是熟人?!?/br> 你麻痹!庭芳忍著氣,眼淚撲撲往下落。既是“葉俊文的私生女”,她哭爹哭爺爺沒什么稀奇。不必再忍,趴在枕頭上嚎啕大哭。爺爺,你可真就舍的丟下我去了!你孫女被人欺負了,你孫女在被人羞辱,你不替我出氣么? 爺爺……那個偶爾坑她一把的老頭,實實在在給了她無盡的寵愛和舞臺?;蛟S他的并不是一個好人,但對子孫們,都是最純粹的疼愛。庭芳的手抓緊了床單,爺爺,爺爺,孫女兒想你,一輩子都想你! 庭芳哭的聲嘶力竭,宣泄著被綁架之后所有的委屈。從此之后,再沒有人能做她堅實的后盾;從此之后,每一步,都只能一個人往前走。好寂寞…… 畢竟是個小姑娘。劉永年伸手拍了幾下權做安慰:“好了好了,不是還有爹爹么?” 爹你妹!庭芳差點炸毛!別以為姐看不出你眼中的齷齪! 劉永年還真不舍得碰庭芳,如此絕色,拿來送人再好不過。地方再強,也不好太不給中樞面子。送個美人走動走動關系,是應有之義。如今朝中混亂,庭芳又太小,喜歡長成的姑娘才是多數(shù),沒必要拿個極品去冒險。待等二三年塵埃落定,那才水到渠成。 劉永年自己的親閨女且沒仔細哄過,幾下子哄不住庭芳,就沒了耐心。楚岫云忙笑著推他:“你去外頭喝酒,喊思思彈琴給你聽?!?/br> 劉永年怕庭芳哭壞了,囑咐了一句:“勸著些,叫她哭一回,引著她做別的。”便是不送進京,將來也是搖錢樹。會芳樓每年給劉家的孝敬有上萬兩,自不可輕視之。 庭芳哭過一陣,抬起頭來,劉永年早走了。輕輕松了口氣,紅腫的雙眼望著楚岫云:“我不是故意騙你。” 楚岫云拿帕子打了下庭芳的頭:“早覺得不對了,你家那樣厲害,你怎地能被拐了?哪家小姐出門,不是圍著幾十個丫頭婆子的?不過你不想說,我便懶的問。橫豎進了這個門,便是我閨女?!惫植坏锰崞鹑~家大小姐時,竟有些酸意,又說要去勾太孫。合著根子在這里。 庭芳干脆直接問:“有福王殿下的消息么?” 楚岫云捂嘴笑:“福王又關你什么事兒?。俊?/br> “我有個jiejie在福王府?!?/br> 楚岫云挑眉:“不是獨生女兒么?” 庭芳道:“表姐啦。媽沒了,在我家養(yǎng)大的?!币膊凰愫茯_人,平兒是在福王府,只不過嫁的不是福王而已。 楚岫云道:“你娘還挺有手段的。” 庭芳故意道:“有個屁,面團兒一個。一世都不得進門。如今我爹……太太未必給她安生銀子??恐盏姆e蓄過也過的,只怕有人找她麻煩?!?/br> 寡婦門前是非多!楚岫云點頭:“待過幾年,使人上京尋一尋,接過來唄。” “呃?” 楚岫云捏了捏庭芳的臉:“高興了吧?” 庭芳怔怔的,她天生招“媽”待見?搞定嫡母不算,還能搞定mama桑!? 楚岫云卻正了顏色:“有難過的事兒,哭過便罷。起來洗臉,歇一會子,等你爹爹回來,伺候他吃酒?!?/br> 庭芳沉吟了一下,是單純的伺候呢?還是伺候?。?/br> 楚岫云幽幽道:“咱們,只能看著嬉笑怒罵罷了。人家能捧你,就能踩你。別招人厭煩。” 庭芳立刻喚了丫頭,替她梳頭洗臉。 待重新上過妝,楚岫云才依著墻笑道:“這就對了?!?/br> 庭芳轉過臉看著楚岫云。 楚岫云走過來,在庭芳耳邊輕輕道:“你爹再不疼你,那也是你爹。爹爹再溫和,那也是……主子!” 庭芳一凜。 楚岫云摸了摸庭芳細嫩的臉龐,笑道:“走吧,快吃飯了?!?/br> 庭芳低著頭,眼里滿是冰冷。面對福王時,且能為了葉家毫不留情的站在他對立面,氣的福王只能打她出氣。主子?劉永年也配?呵呵。 第280章 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