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第121章 蘇娟進來,眼圈紅紅的,小臉垮著,珠華以為她是跟蘇婉拌了嘴,結(jié)果她一開口,卻把孫姨娘給告了:“嫂子,嗚嗚,姨娘搶我的錢?!?/br> 珠華早已從蘇長越腿上站起來躲遠了,原還有點殘留的心虛,一聽之下,稀奇地招手叫她過來,問道:“怎么回事?” “就是上次買首飾的錢,我剩了四兩沒有用完,嫂子說了我可以自己留著的,剛才姨娘把我叫過去,卻非要我交給她,我不給,她就擰我——” “我不過輕輕拍你一下,誰擰你了!” 孫姨娘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你長本事了,連你姨娘的狀都告,在這胡說些什么,別煩你哥哥嫂子了,快跟我回去!” 孫姨娘說著,搶上來要拉蘇娟,蘇娟忙抱住珠華的手臂:“嫂子,嫂子救我。” 雖然蘇娟是相對來說不討喜的小姑子,但既然找上門來求公道,說的話也在理,珠華就不能不替她主持,她把蘇娟撥身后去護住,挺身道:“姨娘,不過四兩銀子,說好了給meimei的,現(xiàn)在怎么能又要回去?!?/br> 孫姨娘道:“大奶奶,你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四兩銀子夠買一個月的米菜了,給了娟姐兒,她小孩子家不懂事,隨手潑擲了,豈不白糟蹋錢財。雖說大爺出息了,畢竟才開頭,家里境況不好,還該儉省著些才是?!?/br> 珠華聽出來了,孫姨娘這是才失去了一千兩的外財,心痛無處言說,想來想去,把女兒那點零花錢惦記上了。她好氣又好笑,道:“姨娘說的原沒有錯,但并不是天天給meimei這些錢,家里讓錦衣衛(wèi)抄了去,過了這些年苦日子,meimei們都不容易,如今終于熬出來了,才散一回財。莫說主子們了,就是家里的下人,逢著主家有喜事也能得些賞錢,二meimei為何拿不得四兩銀子?再者,那是她自己買首飾時候省下來的,又不是問了誰要的?!?/br> 蘇娟躲在后面腰桿直了直,附和道:“就是,是我自己省下來的?!?/br> 女兒不和她一條心,不聽話還找外人告狀,孫姨娘氣得道:“你這丫頭真是傻透了心,你是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我還能害了你不成?你要錢有什么用,你長到這么大,一文錢也沒用過,知道買些什么,一時開心亂買東西花了,回過頭來就要后悔,不如姨娘替你存著,你要什么,姨娘給你豈不是好?!?/br> 孫娟咕噥:“姨娘給我的那些,好多我又不喜歡?!?/br> 再說自己花錢多有意思啊,就是從沒花過,她才格外想呢。 孫姨娘聽到耳里,這回氣惱之外,還又添一層傷心——她問蘇娟要錢,根本沒想到會遭到這么大的反抗,蘇娟是她親生的,她一切都是為了蘇娟著想,怎知蘇娟卻不領(lǐng)會她的苦心,且連個親疏也不分,叫她逼急了,居然跑珠華這里來了,把母女倆的矛盾攤開到才進門的新媳婦面前,簡直沒有一點兒心眼,白長了一副聰明面孔! 孫姨娘這一想,氣惱的情緒又壓了上來,豎了眉毛,伸手就去拽孫娟,打算把她弄回去好好說道說道。 “啊,姨娘還要我的錢,我不回去——” 蘇娟邊叫邊閃避,她原躲在珠華背后,孫姨娘這一動手,難免就要碰到珠華,珠華并不懼她,下巴一揚就要把她推開,此時自斜里伸過一只手來,攔在她身前:“夠了!姨娘,說好了的事,就當言而有信?!?/br> 說話的是蘇長越,他話不多,聲音也不大,然而臉色一冷下來,長身玉立,連背影都發(fā)散出一股凜冽拒人之勢,不大的艙室里一下靜了下來。 這種靜是全方位的,孫姨娘不但動作停了,一時話都不敢再說,后面蘇娟半真半假的叫聲也戛然而止。 珠華不由轉(zhuǎn)頭,只見蘇娟縮著肩膀,低著頭,蘇長越明明算是為她出頭,她卻好像被一并訓了似的,一點也不見揚眉吐氣。 ……沒看出來蘇長越在家這么大威信啊。 怪不得蘇娟進來時不去找親哥哥,卻奔著她這個關(guān)系挺一般的嫂子來,又怪不得蘇婉以前說她哥哥冷起臉來“怪可怕的”——可惜蘇長越現(xiàn)在站在她側(cè)前方,他身高又高,她見不到他的表情,這個僵凝住的氣氛,珠華也不好破他的功,叫他轉(zhuǎn)回來讓她看看。 只能把好奇壓在心底,干咳一聲,打個圓場道:“好了,我知道姨娘沒有惡意,不過二meimei也大了,該學著自己打點一下自己的花費了,不然等她嫁到夫家去,難道姨娘也能跟著,讓二meimei不論買個什么,都先從姨娘手里過一遍?” 老實說,她也覺得蘇娟跑來找她告狀挺沒心眼的,不過她的立場和孫姨娘又不同——沒心眼好啊,蘇家攏共才幾口人,再要整兩顆七巧玲瓏心,窩里搞宅斗,那日子就沒法過了。 珠華先說了話,孫姨娘才出聲了,聲音低了八度:“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怕娟姐兒亂花錢……” “不過四兩銀子,能亂花到哪里去,二meimei若真花了又后悔,正好讓她學一回乖,下回就知道想好了再用了,花點小錢買個教訓,也不算虧?!?/br> 孫姨娘心底其實覺得珠華說得有點道理,但是又不想認,可不認她也不見得就能把臉面挽回來,再要強詞奪理說個什么吧,不是很敢,臉色青青白白來回變了兩遍,她居然眼圈也紅了,“……我這都是為了誰,我倒成了個惡人了!” 說完抹著眼轉(zhuǎn)身一陣風般快步走了,珠華有點愣住,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推一把蘇娟:“唉,去吧,給你姨娘道個歉,她和你想法不一樣,但對你沒壞心的?!?/br> 蘇娟“哦”一聲往外追出去。 這點小矛盾,珠華沒放在心上,她們親母女,也不至有隔夜仇,等人都走了,珠華很快就把注意力轉(zhuǎn)回到蘇長越身上了,打量他的臉——劍眉星目只有一個俊字啊,哪里嚇人了? 蘇長越詢問地看回來:“怎么了?” 珠華沒忍住,和他打商量:“你剛才看姨娘的時候什么表情?也看我一下好不好?” 這個要求真是—— 蘇長越眉心微起一點波瀾,先露出了一個困惑的表情:“什么?” “就是你一開口,姨娘和meimei都嚇住了的那樣?!?/br> 雖然加了解釋,聽上去仍然很古怪,不過蘇長越還是寬容地滿足了她。 他的表情其實沒怎么變動,因他表情幅度原本就不大,主要在眼神上,眼波一動間,掃過來的目光一下變得漠然,如看陌生人一般,間雜一點挑剔和不耐,因他本身出色的相貌,這種挑剔和不耐會因?qū)Ρ榷糯螅畋豢吹娜巳绫活㈨?/br> 珠華心臟一縮—— 蘇長越這眼神如曇花一現(xiàn),已經(jīng)收去,暖意重新鋪回眼底:“那有什么好看的?有時候姨娘和meimei會為一些小事糾纏,我好言說了不聽,沒空總和她們斷官司,才只有強硬一點了?!?/br> 他一個大男人,夾在三個女人里面——哦,現(xiàn)在是四個了,要是挨個都講道理慢慢來,那確實理不清,也太為難他,畢竟他本職不是管家。 珠華把屏住的那口氣吐出來——還真有點嚇人。 幸虧不是真這么看她,她還是喜歡溫柔的。 不過很有用啊。 她回憶著剛才蘇長越的眼神,轉(zhuǎn)動著自己的眼珠,試圖學起來,以后不想跟人打嘴上官司的時候,可以一個眼風掃過去,讓對手閉嘴。 她眼珠轉(zhuǎn)了兩圈的時候,蘇長越終于意識到她在干什么了,一下忍俊不禁,去捏她的臉:“你想什么呢,珠兒,別費勁了,你真想練,起碼過幾年再說罷?!?/br> “我這不是無聊嘛——”珠華一邊辯解一邊躲,“憋捏了,痛?!?/br> 蘇長越并沒使勁,不過聽她叫痛,還是放開了手,湊近了看看,順便親一口:“不痛了?!?/br> 然后他想起什么似地,把她拉回桌邊坐下,道:“船上確實無聊,要么我教你畫畫玩吧?” 珠華眼一亮:“好啊!” 到京城起碼有一個月的水路,天天窩在船艙里也太無趣,能找個正經(jīng)消遣再好不過了。 于是蘇長越去找了筆墨來,真的開始從頭教起她畫畫來了,他這幾年功夫全用在了讀書制藝上,雜務(wù)全丟下了,有些手生,不過即便如此,教珠華也足夠用了。 待船行到通州時,珠華堪堪可以獨立畫出人生中的第一幅完整大作——這個進度當然算慢的,不過新婚夫妻嘛,手把手教學畫,功夫幾分在畫上,幾分在畫外,是心照神知的事。 船在通州順利靠岸,朱家綢緞行的伙計們忙碌地卸著貨的時候,另一艘船差不多在同時抵達了金陵。 張家管家李全,懷抱著一個看上去大約兩三歲左右的幼兒下了船,風塵仆仆地踏上了金陵的土地。 ☆、第122章 李全歸家,所到之處皆引起陣陣注目。 李大管家不稀奇,奇的是他懷中抱著的那個幼兒。 幼兒裹在件不怎么合身的褐色小僧袍里,赤著腳,頭頂圓滾滾光溜溜,沒有一根頭發(fā),打眼一看,竟儼然是個小小和尚的模樣。 碰見有人看他,幼兒也看回去,只是目光呆愣愣的,眼珠都不怎么轉(zhuǎn)動,不似一般孩子靈活。 下仆們竊竊私語,皆以為是李大管家遺在外面的私生孩兒,連在書房門口看守的福松見著親爹都愣了,脫口道:“爹,娘知道嗎?” “滾你的!” 李全毫不留情地啐兒子一口,才問他,“老爺下衙回來了嗎?” 福松不停瞄那幼兒,嘴上道:“回來了,在書房里呢?!?/br> “那我去給老爺交差,你在外頭把門守好了,不許一個人近前!” 福松抽一口涼氣——原來不是他爹的,是他們老爺?shù)模?/br> 他忙點頭不迭,小跑下階去叉腰站好,腦子里左一個右一個地開始回憶起聽過的那些風流話本故事。 ** 李全去安陸,除了幫忙cao辦結(jié)親事宜外,同時還負有另一個使命,那就是隨后就近轉(zhuǎn)道去往應(yīng)城,在老家替張推官尋摸過繼子嗣的人選。 這件事秘密之極,李全連兒子都沒告訴,應(yīng)城的張家族人們自然更不可能聽到一點風聲,李全得以不受誤導干擾,默默在應(yīng)城尋訪了半個月,順利地選定了目標。 不過此刻,張推官見到李全不負所托帶回來的孩子,卻是先微愕了一下:“……這孩子是誰家的?怎么這個模樣?” “老爺,這說來話長——” “你坐下說,把孩子給我。” 李全這一路舟車勞頓,還帶著個離開親生父母的孩子,肯定累得不輕,張推官反應(yīng)過來,忙伸手把孩子接了過來,他多少年沒有抱過如此幼小的孩子,有點緊張,怕孩子怕生哭鬧起來。 幼兒卻極乖,軟乎乎叫他抱過來,一下也沒掙扎,不聲不響。 張推官抱到懷里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臉上看著正常,其實身上極瘦,胳膊腿細得不行,原來掩在過大的僧袍里沒顯出來,這一移動就露出來了。抱著也幾乎是輕飄飄的,全無一般孩童那種很敦實的rou乎感,他身上僅有的一點rou,大約全長臉上去了。 正常人都看不得孩子這樣,何況張推官多年無子的,當下心里就發(fā)酸了,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回了太師椅里,料著其中必有故事,抬眼看了李全,等他說來。 “老爺,我奉老爺?shù)牧?,先掩了來歷在應(yīng)城私下各處打聽……” 應(yīng)城是個小縣城,丁畝不旺,許多人家聯(lián)絡(luò)有親,七拐八繞,總能扯上點關(guān)系,在這樣的小地方打聽消息,并不煩難,不上半個月,李全就把張家那些或遠或近的族人們的事情都打聽清楚了,其中就包括了這幼兒的身世。 “老爺可還記得您的二堂伯父?” 張推官沉思了一下:“記得?!?/br> 不過是比較遠的親戚了,張推官舉業(yè)有成,早便離鄉(xiāng),多年來在各地輾轉(zhuǎn),和這位二堂伯父家?guī)缀踉贌o來往,所以需要想一下才能想起來。 “不過我依稀記得,二堂伯父家的人丁似乎也不興旺吧?” “老爺所言不錯,不過——” 李全便繼續(xù)說起來,原來那位二堂伯父雖只有一個獨子,獨子又只得一個兒子——便是這幼兒,但獨子卻甚是糊涂,在媳婦有孕期間,不知怎么同隔壁街上的一個賣豆腐的寡婦勾搭上了,而后在家大鬧,要把媳婦休掉,另娶那寡婦為妻。 媳婦并沒犯錯,且肚子里還懷著張家的種,二堂伯父如何能答應(yīng),為此鬧騰了年把,直到媳婦把懷的孩子生下來,孩子滿了周歲,這獨子也沒轉(zhuǎn)圜,還是咬定了要休妻另娶。此時媳婦心已冷得透透的了,因丈夫太過混賬,連帶著對自己生下的孩子也淡漠了,于某天乘著家里沒人,把能卷的細軟一卷而去,直接孤身逃往外地去了。 二堂伯父家老倆口原就被獨子氣得不輕,再經(jīng)此一事,年邁老人受不住打擊,勉強再撐得年余,接二連三地撒手離了世。此時這獨子算是能當家作主了,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百日內(nèi)把寡婦娶過了門,寡婦看前頭人留下的幼兒不順眼,慫恿獨子想個法子把這幼兒弄走,說養(yǎng)個他二人的親生孩兒豈不是好。獨子記恨幼兒母親卷錢而去,再加上耳根子本也軟,竟真的聽信了。 總算他還有最后一分良心,沒聽寡婦所言隨便把幼兒往荒郊野外一丟,而是尋了座寺廟,為著這二年的事,他家在應(yīng)城/的名聲已是臭不可聞了,未免再被人戳斷脊梁骨,獨子特往城外山里去尋的廟,好避人耳目。 不知是不是善惡有報,獨子偷偷把幼兒丟棄到廟門口后,下山途中失了腳,跌下座土坡,頭恰恰撞在一顆大石頭上,當場斃命??巢竦拈苑虬l(fā)現(xiàn)了他的尸首,往縣衙里去報案,去抬尸的捕快認出了獨子的身份,回來往他家去報信,鄰居們都出來看熱鬧,此時發(fā)現(xiàn)他家那個可憐的小幼兒不見了,人都以為是寡婦謀害了,捕快要拉寡婦去上堂,寡婦吃不住嚇,才把實話招了,引得眾人紛紛唾罵不已。 但罵歸罵,這幼兒娘卷錢跑了,爹摔死了,后娘寡婦咬死了把幼兒送去廟里是獨子在世時的意思,她不能違背,張家老族長出了面壓她,說她不把孩子接回來的話,不配為張家婦,要休她出族。寡婦的名聲已經(jīng)沒法再壞了,她不接回孩子在應(yīng)城萬萬無法存身,可要接回,男人都摔死了,她絕不愿意獨立撫養(yǎng)一個和她毫無血緣的小崽子,于是走投無路下,居然學了幼兒生母,也收拾了東西跑了。 這下就糟了,獨子家被席卷了兩回,算是連個完整的瓢盆都找不出來了,孩子即便回來,又怎么生活?族人們替他說句話出個頭是可以的,真要出錢出力把他弄回自己家里養(yǎng),那付出太大了,也都不愿意。 幼兒就只好繼續(xù)呆在廟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