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答案出來了：對她另眼相看的不是徐老夫人，而是她的她的孫媳婦。

    這同時滋生出一個新問題：為什么？

    沈少夫人沒有順?biāo)囊馑捡R上給答案，而是另說了一句相當(dāng)于是石破天驚的話：“葉姑娘，你應(yīng)該知道，我有個哥兒，比你小一歲，今年九歲了。如果我要你退了和蘇家的親事，嫁給我的兒子，你愿意嗎？”

    ……天上掉餡餅了。

    珠華沒覺得高興，因為餡餅來得太大掉得太急，先把她砸暈頭了。

    ——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神展開??！

    槽點太多，珠華都不知該說什么了，只能從邏輯上先肯定地道：“不可能的。”

    魏國公這一代的世子娶的是縣主，下一代的世子娶個亡故小縣令之女？門第上差出了八百條街，簡直都有玄幻感了。

    沈少夫人顯然知道她說的不可能是什么意思，笑一笑道：“這不必你cao心，你只要點個頭，我自然有辦法做到?！?/br>
    她是認(rèn)真的。

    珠華終于有點真實感了，她嘗試著封閉了自己的荒謬感，單從本身的意愿出發(fā)，想了不多一會，就搖了頭：“抱歉，少夫人，我不愿意?！?/br>
    不是她多么有節(jié)cao，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啥的，而是——九歲，天哪，她無法接受自己找一個現(xiàn)年只有九歲的對象，這是犯罪好嗎？

    想一想都全身惡寒，相比之下十五歲的蘇長宇一下顯得有吸引力多了。

    但是沈少夫人不知道這一點，她沉默片刻，悵然一笑，道：“我該知道的，你是他的女兒，品行自然也和他一樣。”

    ☆、第54章

    如果情緒可以具化的話，珠華心底的驚濤已經(jīng)在礁石上拍出了千堆雪。

    她在一瞬間的臉裂之后，自保機(jī)制迅速啟動，把從葉明光那里學(xué)來的全套賣萌技巧全數(shù)拿出，務(wù)求自己看上去如初生的嬰兒一般懵懂——她此刻一點也不嫌棄自己的短手短腳了，并且全心希望時光能把她再倒流個七八年才好。

    小說電視劇里炮灰死亡率最高的理由之一是什么？

    ——你知道得太多了。

    珠華此刻面上茫然眨眼，心里的淚實則已經(jīng)流成了河。

    更糟糕的是，她的偽裝在沈少夫人眼中一點也不成功，她原是站著的，忽然嘴角勾起，款款坐到珠華身邊，摸著她的臉看了看，道：“吃了場虧，比先長大了，不但沒那么膚淺，看著都討人喜歡了一些?！?/br>
    是在夸她，但同時也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的裝樣，當(dāng)此境地，珠華無法可想，只好索性破罐破摔地在心里回了一句：何止是長大，根本就是換了個人呢，呵呵。

    “聽說你還撞過墻？我看看傷口，好了沒有?！鄙蛏俜蛉苏f著，就勢往上拂開了她的劉海。

    她的手指有些涼，動作也很不見外，但并不粗魯，珠華不好繼續(xù)保持沉默，嗓音干澀地開口：“好了?！?/br>
    她最后剩的一點藥被張老太太脅迫走之后，大夫又重新給她配了新藥，沒有第一回的那么神效，但應(yīng)付她后期的復(fù)原也夠用了，幾個月下來，她的額頭早就光潔如初，一點印子也看不出來了。

    “這我就放心了?！鄙蛏俜蛉藫崃藫崴念~頭，放下了手，“令舅來借的那味藥材太少見了，還是從我的嫁妝里才找到了一株，后來我再命人去收，一時卻也收不到了。”

    “……”

    珠華覺得這位沈少夫人真是太能帶給人驚奇了，不過不管她現(xiàn)在看上去行事有多么詭異，給她提供過幫助是切實的事，她這等身份的人，也犯不著在這種事上說謊。便裹著大毛衣裳直起了身：“多謝少夫人援手，我這么久都不知道，真是失禮了?！?/br>
    “你不知道的事何止這一樁？”沈少夫人輕笑著，把原就不高的聲音更壓低了些，“真正害你中毒的人，是你那個小舅舅吧？”

    珠華呆愣又震驚地張了嘴：“……??？”

    她以為這是僅限于張家?guī)讉€人知道的絕密之事，直到張推官對張興文下完手，都沒有將他這個真兇公諸于眾的意思——因為這很有可能會暴露他做的手腳，張推官行明刑要證據(jù)，張老太太卻是不需要的，只要讓她嗅到一絲張興文出的意外有可能是人為的信息，她就會像鯊魚一樣聞血而動，不攪得翻江倒海不會罷休。

    從這個角度上，珠華可以理解張推官，所以她也不強(qiáng)求——這是在她后來偷偷打聽到張興文的長日哀嚎是因為喪失了男性最重要的功能之后。害了原主的兇手能落得這個下場，算是比死還難過，她相信這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原主了。

    這也就是說，在所有對外的層面上，眾人所知道的兇手都仍舊是張巧綢。

    所以，沈少夫人是從何得知的？或者準(zhǔn)確點說，以她的權(quán)勢，假如全心全力想查，這件事瞞不過她的耳目不是意外之事，但問題在于，她為什么要查呢？

    ——她再出身高貴，權(quán)勢在握，畢竟是個女子，且已為人婦，行事總有這樣那樣的束縛，假使被人發(fā)現(xiàn)她窺視當(dāng)朝六品官員的內(nèi)宅，她何以解釋？其中風(fēng)險不言而喻。

    她滿心疑問，但沈少夫人卻從她的表情得到了一點答案：“看來有些事情你是知道的，那么你知不知道，害你的牽機(jī)是從哪來的呢？”

    珠華還未搭話，沈少夫人已抬起手指動作極優(yōu)美地往下壓了壓：“好了，你知道?！彼壑虚W過一絲興味，“玉不琢不成器，挨一場磨難，果是大有長進(jìn)。”

    “……”

    珠華一點也不高興，她想哭：簡直欺負(fù)人，說她長進(jìn)，可她有一點能瞞住的秘密嗎？

    “呵，委屈什么，你這么點年紀(jì)，能有這個城府算不錯了?！鄙蛏俜蛉说?，“那么，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府里的某個人為什么會是在張家門口出了事呢？——沒有想過的話，你現(xiàn)在可以想一想?！?/br>
    雖然就在這短短的一刻鐘之間，珠華已經(jīng)驚訝了太多次，但這一回，她仍舊有了一種不受控制的毛骨悚然感！

    沈少夫人叫她想，可她提起這個疑問，就等于是把答案攤開在她面前了，她失聲道：“你——？”

    沈少夫人微笑著點了點頭：“是我。這個人得罪了世子，世子想教訓(xùn)他，能動手的地方多了去了，為什么要送到你們家門口去？當(dāng)然是因為我說了話?！?/br>
    她似乎還顧慮珠華聽不大懂，把話更往明了說，“世子手下的人要做手腳，怎么會這么不中用，居然讓你們家的家人看見？——當(dāng)然是因為想讓他看見。”

    珠華幾乎是下意識地跟著問了一句：“……我大舅舅知道嗎？”

    沈少夫人道：“我當(dāng)然不會告訴他，以令舅的聰明，自然會順勢為之，何必多此一舉？”

    ——這是高手間的過招，講的是一點靈犀，弄個小黑屋來，兩個人關(guān)里面一五一十地密謀，呆板到這個地步的話，實在也做不成什么事了。

    珠華問完也知道自己是多此一問了，她完全形容不出此刻心底的感覺，有點冰涼，又有點激動，心跳紊亂成了一片。

    張推官更多地還是把她當(dāng)成一個小孩子看，有關(guān)于張興文出事當(dāng)中的內(nèi)情并沒有告訴過她，她全靠自己猜的，畢竟她才給張推官告了狀說張興文勾搭汪小姐，不過十天左右他就出了事，這其中的關(guān)系不言而喻，她和張推官從未宣諸于口談?wù)撨^，但雙方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卻沒想到，張推官不只和她有默契，他和魏國公府這邊更是有默契的！

    他不一定知道促成這個機(jī)緣的是沈少夫人，但他一定察覺到了期間的一點推力，他事前不言，事后不語，將這一點深埋心中，如果不是沈少夫人今日挑明，珠華永遠(yuǎn)想不到里面還有這個關(guān)節(jié)。

    夾在這樣的人中間，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確實還只是個孩子。

    沈少夫人給了她一點時間消化，然后就繼續(xù)道：“這些瑣事，其實你并無必要知道，我所以告訴你，只是在這些前提之下，和你說一句，我對你沒有惡意，你現(xiàn)在能相信了嗎？”

    珠華遲疑片刻，點頭：“我相信?！?/br>
    她相信沈少夫人以上說的每一句話，因為在邏輯上都統(tǒng)統(tǒng)成立，她唯一頭痛的是：潛藏在沈少夫人對她這么好的背后的原因，可實在太叫人心驚rou跳了。

    ——這根突然冒出來的大腿雖然粗壯可喜，但同時也燙得令人抱不上去。

    沈少夫人便又笑了：“很好——你不必多想，我確實因為令尊的緣故在暗中照看你，但我和令尊之間，并沒有多么復(fù)雜的情由?！?/br>
    對于沈少夫人這種近乎讀心術(shù)一般的察言觀色的能力，珠華再也興不起抵抗的念頭，她只能盡己所能地修飾了一下用詞：“我沒有多想，我只是不大明白?！?/br>
    實際她不但浮想，而且聯(lián)翩了，要不是意外來得接二連三，她腦子一直沒空下來，這會兒都該給縣令爹和沈少夫人之間編出五個以上的小話本了。

    沈少夫人道：“漢樂府里有一句詩，叫做只緣感君一回顧，你聽說過嗎？”

    珠華點頭，并順口接了下句：“使我思君朝與暮?！?/br>
    沈少夫人又笑了，她是個挺愛笑的人，但這回的笑和先前都不同，她的表情幅度不大，甚至可說是有點壓抑著的，但卻好似點亮了整張臉，連眼睛里都似落入了星光：“我與令尊，就僅止于這一點緣分，可是卻——令我思君朝與暮?！?/br>
    她把珠華接的下句重復(fù)了一遍，與珠華單純的念誦不同，她的語意中無限纏綿懷念欣喜之意。

    這是很明確的，戀愛中人的流露。

    珠華看在眼里，怔怔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戀愛這門課，她還沒有修過，她知道沈少夫人的情形應(yīng)該算是對縣令爹一見鐘情了，但僅此一面——可能因為縣令爹當(dāng)時已經(jīng)成親，也可能因為沈少夫人出身的高貴，總之，這兩個人是沒有下文的，就靠這驚鴻一瞥，就足以支撐沈少夫人至今不能忘情，乃至于移情于他的后人，施以照拂嗎？

    “你不懂，這沒關(guān)系，你還小?！鄙蛏俜蛉说皖^輕聲道，“不過你將來會明白，人生有這一點念想，可比沒有要有趣得多了?！?/br>
    珠華略帶茫然地點了點頭，不過她還記得表態(tài)：“少夫人，多謝您對我的援手，我什么都不會往外說的。”

    “我知道?！?/br>
    沈少夫人顯得并不在乎這一點，珠華一想也是，她就坦白了又怕什么？明面上她和縣令爹不過那一點點交集，說到哪里都算不上越矩，更何況縣令爹如今都不在人世了。

    “好了，時間不多，你既然已經(jīng)信任了我，那么，是不是可以重新考慮一下我先前的提議了？”

    怎、怎么又繞回去了？珠華無語，她覺得自己用不著考慮，如果說，原來嫁入豪門這件事對她還有一點誘惑的話，在和沈少夫人交流過這一段時間之后，這一點誘惑也都喪失殆盡——上至徐老夫人，下至沈少夫人，這府里全是人精中的人精，眉眼一動便是一個機(jī)鋒，她或許還不知道自己想過什么樣的日子，但她很明確地知道，她不要這樣步步機(jī)心的。

    太累了。

    就算沈少夫人對她而言是個確鑿無疑的好人，她也不想。

    “噓?！鄙蛏俜蛉素Q起一根手指，阻止了她再度的拒絕，“在你回應(yīng)之前，我需要告訴你一件事，蘇家，要出事了?！?/br>
    “……！”

    電光火石間，珠華腦中閃過許燕兒的那句話，她不是賭氣之下的詛咒？真有其事？

    她一下直起了身子，向前探問：“少夫人，您為什么會這么說？蘇家現(xiàn)在怎么了？”

    “蘇御史彈劾了不該彈劾的人?！鄙蛏俜蛉藳]賣關(guān)子，但她只簡短說了這一句就道，“多的我就不說了，你回去可以詢問令舅，他應(yīng)該也聽到了消息。如今乘著事還懸著，一般人也不知當(dāng)中內(nèi)情，你把婚退了，不至于招致多大褒貶——便有人說，你日后要入我家門，也不必理會那些閑言碎語。”

    珠華垂眼沉默了。她相信國公府這個層面的政治嗅覺，也就是說，她的夫家，目前確然已經(jīng)搖搖欲墜了。

    沈少夫人很有耐心地等待著她這一次的決定，沒有出言催促。

    她沒有等多久，珠華很快抬起頭來：“但是我知道啊?！?/br>
    她想再說兩句，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她覺得用不著，面對沈少夫人這樣的人，僅此一句就夠了，再多解釋反而多余。

    “……”

    這回沉默的人換成了沈少夫人，她沉默的時間同樣不長，然后便笑了：“我以為我會失望，但我一點也沒有失望?！?/br>
    她喜歡的人就是這樣子的，她喜歡的人的后代也是這樣子的，一切都很好，像她想的一樣好。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br>
    她欣然起身，拍一拍手，片刻后，一個丫頭捧著替換的衣裳進(jìn)來，服侍珠華換上。

    沈少夫人去妝臺前拿起一個牡丹雕花的木盒子，遞過來：“弄濕了你的衣裳，這根玉釵與你賠禮。只是你現(xiàn)在戴著還不大相宜，等再長兩歲才好。”

    珠華待要推辭，沈少夫人道：“收著罷，不說我們在里面挑首飾，你要怎么和外面那兩個丫頭解釋你為什么換個衣裳換了這么久呢？”

    她思慮如此周全，珠華就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道了謝，沈少夫人又牽起她的手來，領(lǐng)她出去。

    ☆、第55章

    以右僉都御史程文為首，另有監(jiān)察御史蘇向良、工科給事中蔡元正、吏科給事中李永義、戶科給事中盧鵬云等共五人聯(lián)名彈劾內(nèi)閣首輔萬永，歷數(shù)他竊權(quán)罔利、妒賢嫉能、一意媚上、擅寵害政、貪賄營私等七宗罪名，向皇帝請求罷逐jian臣，重舉賢明，以正朝綱。

    “……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