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蹀躞
“嚀~~~”鳥鳴攪動了天地。 幾欲摧山的烏云急速流動,轟隆作響的雷聲在云朵深處爆炸不斷。 原本高聳的神墓山徹底坍塌,一只填滿視線的彩尾飛鳥竄出了裂谷。 巨大的體龐撕開了暴風,頓時引得天地搖顫,飛沙走石。 蘇煙抬眼看去,混沌的旋風中,振翅高飛的怪物隱入了云端,云叢中只留下了彩帶一樣隨風飄蕩的尾巴。 嬴殤雖心中震撼,但頭腦還算清晰。 忙亂中沒結錯一個手印,拔地而起的木樁迅速在廢墟之中架起了一座橋梁。 “走!” 嬴殤和蘇煙并肩奔跑,他倆心里都揣著明白,只要跑進來時的那扇大門,就能活下來。 之前寸步難行的沼澤地已經(jīng)消失在錯綜復雜的石林里,天空中飄起了雨滴,混合著潔白的羽毛,落在混戰(zhàn)的巨獸群里,吸收掉了憤怒的嘶吼,還給了神墓一片恐怖的靜謐。 場面太混亂了,此時奮力尋找大門的兩人像是一口鐵鍋里的食材,四周都是濃郁的黑煙。 “在那!”蘇煙憑借著水流跳上高空,看到了那扇親切的大門。 正在兩道殘影飛向著大門飛快掠去的時候,一聲驚天動地的鳥鳴震碎了所有向前不斷延伸的木樁,蘇煙腳下的水流,也像是突然失去了活力,傾灑在了巨石上。 嬴殤恐懼而僵硬地轉過身子,看著倒在地上口吐鮮血的蘇煙,說不出半句話來。 扎心的疼痛深深刺激了蘇煙泛暈的意識,他和贏殤又一同看向了天空。 “嶺南多靈孕,伏獸萬千,其首蹀躞。背若大山,尾似江流。怒而振翅,扶搖直上九萬里。興而搖頭,遨游太虛摘星辰。” 云開一角,蘇煙瞪大了眼睛,足以遮天的白影隨著三爪金足撕開云海映入眼簾。 “早有耳聞蹀躞無耳無口,果不其然!” 鳳尾掃過碩大的頭,嬴殤也看到了蹀躞的面目。 鳥面中央,只有一顆月亮一樣巨大的眼睛,望著深不見底的瞳孔,蘇煙一時間進入了幻境。 時間在這一刻開始倒流。 日出日落,藍天白云,皆是迅疾的逆向推演。 從男耕女織到鉆木取火,從新皇登基到兵戎血戰(zhàn)...... 一幕幕不論是蘇煙經(jīng)歷或是沒經(jīng)歷過的場景,都在混亂的腦海中映放重疊。 月下,籬笆外,一青衣女子輕搖手中折扇回眸望向了蘇煙。 疼痛驚醒了目光呆滯的少年。 嬴殤對著渾渾噩噩的頭重重拍了兩下才拉回了差點掉進幻境陷阱的蘇煙。 “那些記憶是?”蘇煙艱難的站起來。 “那是蹀躞的手段,他擁有千世人類的記憶”,新的木橋再次搭起,這次嬴殤用足了神力,橋的那一頭,連在了黑色的大門上,“你剛才被它攝去了心神,心神就會浸泡在千世記憶里無限循環(huán),直至****。” “這就是神明坐下的幻獸,著實恐怖?!碧K煙緊緊跟著男孩,發(fā)誓不再看那只眼睛一眼。 但他不知道,如果能活著出去,關于那個青衣女子的記憶,他將成為世上唯一知情的人。 “那些千世記憶,它從何而得?”雖然危急萬分,但蘇煙就是好奇。 嬴殤見距離大門越來越近,他覺得說說話也許能緩解過度緊繃的心情。 “因為它在成為古神的本命幻獸之前,最喜歡吃......” “吃什么?” “沒什么,再快一點!”嬴上閉上了嘴,藤蔓在身前瘋狂飛舞,將迎面而來的石頭和失去控制的神武撥到兩旁。 他現(xiàn)在不想說話了,他只想跑進那扇門。 “嬴殤,看!” 男孩回頭順著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 云海翻涌的天空中,數(shù)不清的喪尸獸不知死活地奔向了展翅鳴叫的蹀躞。 嬴殤暗自欣喜,每多一息時間,就多一分生機。 “蘇煙,跳!” 少年聽到指示,直接高高躍起,一根古樹一樣粗大的木樁沖出地面,柔軟的木樁開始詭異地壓縮,兩人同時踩在了樁頂上。 狂笑中手印在胸前飛速變換。 “木兮!” “神柱頂!” 強大的動能將兩道身影拋出,感受到身邊呼嘯的風和眼前清晰可見的叩門鎖,嬴上再也止不住激動的情緒仰天大笑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天地間的空氣同時向著一個方向涌去,速度之快,甚至掀開了厚厚的地皮,帶飛了沉甸甸的山石和暗淡無光的神武。 這股強大的吸力漸漸抽走了男孩的笑容。 稀薄的空氣中,任憑蘇煙大吼大叫,嬴殤也聽不清說得內容。 死亡似乎一開始就在原地等著自己,只不過那個怪物突發(fā)奇想,想做個游戲。 距離大門還有不過半百米,但剛好停滯的身形如若流星,劃回了神墓深處...... —— 落神山,神殿。 殿堂燈火依舊,此時浮屠墻上只剩下為首的游云圣賢。 一陣寒風吹進了殿堂,兩個相互攙扶的黑影急忙地走了進來。 “見過游云圣賢。” 游云看著“噗通”跪地的二人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孩子們,傷得這么重,快,快起來”,說完,布滿皺紋的額頭上浮現(xiàn)出一塊精美的鱗片,霎時間散發(fā)出強烈的圣光。 “謝謝游云圣賢!” 莫蒹葭起身在原地轉了個圈,看著肚子上最深的疤已經(jīng)被嶄新的皮膚抹得一點痕跡不剩,她開心壞了。 “離歌,為何不起!” “離歌有罪。”離歌埋著頭,凌亂的秀發(fā)遮住了精巧的臉。 “哦~說說?!?/br> “離歌今夜于土藏城的南羅小巷偶遇共工上神的神裔蘇煙?!?/br> “共工的神裔?” 游云一臉淡然,但聲音里有了興致。 “嗯~之后我們碰到了正在追捕嬴殤的蒹葭jiejie??少鴼懮须m年幼,卻通曉禁術,于是我和jiejie都中了他的圈套?!?/br> “禁術……” 游云若有所思,接著說道:“他傷了你們之后,可知他逃去了哪里?” “神墓?!彪x歌低聲回道。 “這么說來……他看上了亡靈面具?!?/br> 離歌和莫蒹葭沉默了,這時候輪不到她們發(fā)表看法。 “不知悔改的東西!”游云的語氣平淡,滄桑的眼睛中卻閃過狠色。 “離歌有一事不知當講是否。” 游云輕吐一字,“講?!?/br> “神裔蘇煙與嬴殤似乎暗中有所勾結,在森林里,他不但背后偷襲了我和蒹葭jiejie,事后還隨同嬴殤一同逃向了神墓。” 莫蒹葭難以置信地轉頭看著陰影下的離歌,神情一陣迷茫,而后,低下了頭。 “也許是我想太多了,說不定,蘇煙有他的苦衷或者……” “竟有此事!” 殿堂內的溫度隨著游云一聲怒呵降至冰點,嚇得莫蒹葭身子發(fā)抖。 “她說得當真?” 莫蒹葭抬起頭來,對上了那雙神秘的眼睛。 身旁是跪在地上無喜無悲的離歌。 “是~是的,蘇煙偷襲了我們,和嬴殤一起逃掉了。”莫蒹葭說完這句話仿佛用光了全身的力氣。 “共工呢?”游云氣得皺紋盡顯,問道:“剛收復神裔,不放在身邊好生看管……你們,當時難道沒見到她?” “回游云圣賢,離歌離開神殿的這段時間,未曾見過共工上神?!?/br> 離歌的話音十分自然,要不是親身經(jīng)歷,莫蒹葭認為自己絕對找不出端倪。 “但離歌未能配合蒹葭jiejie帶回禁犯嬴殤,甚至沒能阻攔他們踏入神墓,所以~離歌有罪?!?/br> “蒹葭同罪!”臉色發(fā)白的女子也跪下身子。 大殿內冷得如冰窖一般,游云平息怒火花費了一柱香的時間。 “先回吧~此事事關重大,明日我與各位圣賢一同商議后再做定奪?!?/br> 離歌站了起來,她始終低著頭。 “天色已晚,離歌先行告退?!?/br> 莫蒹葭隨著離歌朝著恢復了光滑的浮屠壁深鞠一弓,便退出了殿堂。 落神山最清幽的地方,當屬俊秀峰上的滄浪亭。 白日里鳥語花香,深夜,也沒蚊蟲聒噪。 此時,兩位妙齡少女對視而坐,雙方的眼睛里流露著迥然不同的色澤。 “給我一個理由?!蹦筝缋淅涞卣f。 離歌手上把玩著慧心果,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我回答你之前的問題,我得罪過共工上神?!?/br> 莫蒹葭柳眉深鎖,前傾著身子問道:“怎么回事?” “我之前利用過蘇煙,被她知道了……別問我如何利用的?!?/br> 莫蒹葭沉思了會,說:“那你隱瞞實情編造謊言到底為何?” 微風將少女的長發(fā)攏向身后,精致的臉面如死灰。 “哼~你可知共工上神對我耳語了什么?” 離歌輕笑一聲。 “蘇煙出不來,就拉我陪葬?!?/br>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下來,莫蒹葭的手指無意間在石桌上劃出五道深淺不一的抓痕。 “他怎么可能出來!” 離歌突然咆哮,美好的面容露出了猙獰的表情。 莫蒹葭只是沉默,注視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 “我不能死?!?/br> 離歌起身走出亭子,纖細的身影埋進了黑暗。 “累么?” 黑暗中的身影怔了一下。 “習慣了……” 鴉啼嘹亮,黑風撫空,亭下只留一人,托腮望月,差一壺濁酒,對飲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