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節(jié)
“顧惜,我們采訪到池遲了,你猜她會怎么說?” 一直在逼問顧惜的那個人臉上是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還!是!個!孩子??!你們到底還能不能有點良心?明明除了問題的是我,你們你能不能別總是糾纏著別人?你背后一定要把給搞臭名聲的人給了你多少錢讓你在這里喪盡天良?!” 顧惜真的憤怒了,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里,她一直掌握著整個采訪的節(jié)奏,哪怕是有人直言她干了拉皮條的勾當,她也不過只有短短的失態(tài)而已,那種失態(tài)還是源自于她對自己精神掌控力的下降。 可是池遲啊,池遲怎么能被拉到這樣的旋渦里來呢? 她的聲譽就該跟她的為人一樣清白,干干凈凈地活著,帶著她曾經(jīng)不曾體味和珍惜的那份兒! 有人把手機的屏幕的湊到了顧惜的面前,在手機屏幕里,連行李都沒有的池遲頂著白色的馬尾辮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她精致的臉龐上帶著一層涼意,即使依然有笑臉,卻還是讓人感覺到疏離。 她長大了,不知不覺……就比自己要好了。 顧惜的眼前一陣模糊,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眶已經(jīng)紅了。 “顧惜的事情,我知道,她就是做錯事情了,那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br> 接受采訪的女孩兒如是說。 她講的是道理,卻有著落井下石的嫌疑。 整個房間里的人們都再次看向了顧惜,仿佛看見了一把刀插進了她的肋骨縫里。 好歹當初是一起合作過的,現(xiàn)在就這么迫不及待要踩著對方往上爬?有人已經(jīng)腹誹池遲的吃相難看了。 “可是……” 站在機場面對著鏡頭,池遲轉(zhuǎn)過頭去看了一眼來來往往的人,有個小女孩兒抱著一只白色的兔子玩偶跌跌撞撞地走向出口的位置,在那一瞬間,她收斂了自己習以為常的笑容。 “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對別人都好,對我不好,我只能口是心非地說她是個好人。一樣,這個世界上有人對別人都不好,但是對我好,就算別人都說她是壞人,她的錯,我也得幫她一起扛?!?、“……我得幫她一起扛?!?/br> 一滴眼淚,從顧惜自以為干澀的眼眶中滿滿流了出來。 “顧惜,沒什么過不去的坎兒,要賠錢就一起來,要是有人覺得你該付出什么代價就只管起訴好了,你進去了我探監(jiān),你成了窮光蛋了我養(yǎng)你……如果你連死都不怕了,難道還怕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么?” 第218章 睡著 “這個……其實顧惜的事情現(xiàn)在根本還到不了起訴的地步。” 池遲的話是對顧惜說的,自然也是對在場和不在場的所有人說的,她簡短的話就像是夏日的午后,原本還覺得曬得人心口發(fā)悶,突然就成了遮天蔽地的一場大雨,風來了,云也來了,風雨雷電護住了顧惜那將要融化的小小一團,把在場的一些人震得心尖兒上打著顫。 于是有記者出言緩和池遲的情緒,雖然她也根本看不出來池遲到底有沒有激動。 一頭白發(fā)眼底發(fā)青的的女孩兒看起來很平靜,她抬眼看了一下那個記者,忽而笑了。 “原來還沒到起訴的地步?看那么多人恨不得她現(xiàn)在就死的樣子我還以為她至少得在牢里蹲個幾十年呢。 我都已經(jīng)想好了,我得在監(jiān)獄外頭不遠的地方開個飯館兒,到時候有人成群結(jié)隊地來看昔日的影后如何在牢房里落魄,得把他們想罵的話當面罵出來才過癮。 這樣還能提供一個歇腳的地方多賺點錢兒,等顧惜出來也能買套破房子給她養(yǎng)老。 敢情兒,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什么想多了?究竟是誰想多了? 是這位目光一掃就仿佛看透了在場所有人心思的大明星、大影后,還是那些將齷齪藏于刀筆之下鍵盤之后還非要給自己冠上一個冠冕堂皇帽子的人? “有錯,認錯,改錯,道德的事情歸道德,法律的事情歸法律,看客的事情……自然也歸看客?!?/br> 此時在一旁的于緣確認了車已經(jīng)到了外面,就立刻護著池遲往外走。 記者們想要跟上去,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話讓他們追趕的熱情不那么積極了。 “她家在京城現(xiàn)在回國直奔滬市肯定是要去找顧惜啊。” 對啊,池遲和顧惜在一起說了什么干了什么可比她們中的任何一人的單獨接受采訪有意思多了。 先是藏起了陳方的護照,讓她沒辦法阻止自己回來,接著又找了封爍讓他幫忙拖住竇寶佳,現(xiàn)在池遲坐的車還是事先聯(lián)系了熊貓集團的袁經(jīng)理借來的。除了車,他還很貼心地借給了池遲十來個保鏢。 于緣頂替了熊貓那邊派來的司機自己開車……有外人在她怕池遲不肯好好休息。 “開車還要一個多小時呢,你先睡一會兒。” 透過后視鏡看著池遲的臉色,于緣這么說道。 先是忙碌了一天的工作然后緊急回國在天上飛了十幾個小時,身為助理她很擔心池遲的身體支撐不住。 “沒事?!?/br> 嘴上說得輕松,池遲還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晚上九點的滬市車水馬龍,哪怕天上飄著薄雪,也攔不住人們的來去匆匆,陌生的氣息充斥著這輛陌生的車子,不知道為什么,池遲只覺得自己睡不著,她的心里有點沉,也有點悶。 “我記得,上飛機之前你還問過我那個故事吧?!?/br> 她的聲音輕緩又有點飄忽,于緣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她說的到底是什么。 那個故事,她還記得。 夢想,橫亙了一個女人的十六歲到四十歲。 “你還想聽么?” “……想,可是你應(yīng)該好好休息?!?/br> “其實,我更應(yīng)該老老實實待在國外別回來,像很多人希望得那樣……但是我不喜歡應(yīng)該,我喜歡‘我想’、‘我要’、‘我能’。” 池遲閉著眼睛,嘴微微撅著,像是一個在撒嬌的女孩兒,可是她想要的,她想說的,她人生印記中最鮮明的部分,正在一點點地展露出來。 池謹文曾經(jīng)好奇池秀蘭為什么說池謹音很像她,明明池謹音總是幼稚又任性,和他完美無缺的奶奶截然不同。 可他不知道,他的奶奶之所以如此的“完美”,因為她本質(zhì)上就是一個最任性的人,只不過沒有人能放縱她的任性,所以她就任性地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不停扮演、不斷追求的家伙。 …… “池遲要過來么?” 會場里的記者們在確認這個消息的準確性,也沒忘了繼續(xù)給顧惜拍照。 她剛剛哭了,在池遲對她隔空喊話的時候。 眼淚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還有大把的鼻涕。 哭的真難看。 顧惜自己知道自己哭起來很丑、很丑。 她每次拍戲的時候都要對著鏡子練很久的哭戲,因為她真正哭起來的時候五官都會皺成一團,人們能看見她額角的青筋,還有她并不完美的臉部肌rou走向。 就像幾分鐘之前那樣。 “堂堂正正地活著”簡簡單單地七個字其實就是她真正想要追求的東西,她這輩子把什么都賣了之后反而發(fā)現(xiàn)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只是這么……廉價。 卻在她的心里被反復(fù)琢磨成了珍寶。 顧惜的哭突如其來,她的哭泣停下來也是戛然而止。 人們們還沒從她突然爆發(fā)的嚎啕中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借著手機的屏幕來看自己的妝花了沒有。 其實哪里還有什么妝容,從她進入這個會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整整四個小時,閃光燈的亮度和熱度讓她臉上的皮膚都變得干緊,人們需要她的回答,所以她的嘴也干裂掉妝,更不用說她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把自己折騰成了什么樣子,現(xiàn)在臉上的細斑、鼻子上的黑頭還有額角的細紋都已經(jīng)遮掩不住了。 一向光彩奪目,永遠在發(fā)光的顧惜看著黑漆漆的屏幕上黑漆漆的自己,愣了兩秒,直接打開了手機。 有人以為她會給什么人打電話,或者能趁機看一眼她的聯(lián)絡(luò)人都有誰,沒想到她居然打開了一個手機游戲玩了起來。 “顧惜,你在接受采訪,玩游戲不好吧?” 一邊玩游戲,一邊用紙巾清掉自己眼睛周圍的糊妝,顧惜的姿態(tài)真正放松了下來,面對這種指責意味的話,她眼皮都不抬一下。 “該說的能說的我都說了,你們愛信不信?!?/br> 手機屏幕上,紅色的小蛇一點點變長。 …… “四十多歲快五十歲的那個女人終于退休了,在她退休的第五天,她興致勃勃地參加了一場電影的選角,負責選角的同志都夸她演得有靈氣,一場戲,給她的錢也就剛夠她吃兩頓rou,那時候的她已經(jīng)成了一個全省都有名的建筑商了,卻還是為那即將到手的兩頓rou錢高興。” 池遲睜開了眼睛,看著矮矮的車頂,她的思維陷入了短暫的回憶中。 回憶……就像是打開了一本自己暌違已久的書,你曾經(jīng)找尋過它,可它怨恨你的遺忘,靜靜地躲藏在角落里,等著你有一天都忘記了這本書是什么名字,只記得曾經(jīng)在其中看見的一句話、一個片段、一個書中美人,那時候你會想起自己曾經(jīng)看過一本很棒的書,讓你痛過或笑過,每一份對它的追索都帶著被時間美化后的美好。 可是有一天你把書真的找到了,打開了,才發(fā)現(xiàn)笑或者淚都只是很稀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一條長長的軌跡,從一個意想不到的開頭,通往一個意想不到的結(jié)尾。 轉(zhuǎn)頭看看車窗外面的流光溢彩,池遲的眼睛里帶著一種奇異的神采。 那是一部現(xiàn)實題材的電影,需要一個有氣質(zhì)的四十歲女人去跟主角說兩句話,現(xiàn)在,人們管那種角色叫跑龍?zhí)椎?,可是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可能接觸到電影的拍攝,她的興奮和激動,在幾十年后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那份感覺,就像是一本書里的小高潮,瞬間點亮了前面漫長的等待時光,幾十年間一切的發(fā)展,好像瞬間就有了意義。 “得到了角色回家的路上,她順道去幼兒園接了自己的侄孫子,跟那個她捧在手心小孩子說‘今天奶奶特別高興,奶奶給你做好吃的’……也就在那段路上,她出了車禍,失去了一條腿?!?/br> 剛剛還忍不住在臉上露出微笑的于緣差點把車的方向盤打偏。 池遲的心情倒沒有什么變化,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腿上,隔著褲子摸索一下,她甚至是想笑的。 現(xiàn)在她的腿健康有力,因為足夠的運動和合理的膳食,她的腿被無數(shù)人羨慕著、喜愛著。 沒有幻肢痛,沒有看著自己殘缺的空落,沒有無法自如行走的悲痛,因為她現(xiàn)在是池遲,不是池秀蘭。 池秀蘭的人生并沒有在那場車禍里結(jié)束,哪怕沒有了腿,她還是要繼續(xù)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 …… “你們要是沒什么問題了,就可以走啦,我這里也不管宵夜的?!?/br> 打了一個哈欠,顧惜看著自己手機屏幕上的蛇又一頭撞在了墻上瞬間變成了色彩斑斕的碎塊。 走?當然不能走,一會兒池遲要過來呢,雖然明天的娛樂頭條內(nèi)容可寫的太多了,但是誰都不會嫌熱鬧小不是么? 顧惜當然知道這些人現(xiàn)在在想什么,好在她已經(jīng)不在乎了,只要別因為自己這些臟事兒讓池遲被污了名聲,別的都好說。 話說回來,池遲自己本身就行的端坐得正——這也是自己最欣賞她的那一點了。 不對,其實,還有很多很多點。 “顧惜,你都不會后悔么?” 有個記者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剛剛他們一直想跟顧惜要各種她和韓柯之間的細節(jié),仿佛韓柯這個人的存在才是顧惜最大的意義,他們好奇顧惜為什么要跟韓柯,為什么要現(xiàn)在要揭開,也好奇顧惜是怎么跟他相處的……這些問題里,顧惜都不是單獨的存在,而是“屬于韓柯的女人”。 現(xiàn)在的這個問題,終于歸到了顧惜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