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誠意不足的電影,本來就該扔進垃圾箱?!辟鼙樦剡t的話轉(zhuǎn)移了話題。 女孩兒卻并不想要如他的愿。 “我看這個電影也是為了能熟悉一下您的導(dǎo)演風(fēng)格,畢竟未來我們還要合作,整個電影真的是太好了,劇本的節(jié)奏好,演員的表演也很好,尤其是這個演陳圓圓的……jiejie?要是還活著的話我該叫她一聲阿姨吧?” 佘兵猛地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在陳圓圓欲語還休的歌聲里,他色厲內(nèi)荏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子。 “什么叫還活著?你是什么意思?” 女孩兒被他嚇到了,呆呆地縮在沙發(fā)里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佘、佘導(dǎo)您怎么了?” 電視里,陳圓圓被早就對她圖謀不軌的田畹攔在了池上的回廊。 剛剛撩動人心的紅紗裙被急色的“田國舅”*奮力一扯,輕飄飄地落在了池水中,黑色的池水映著紅色的燈影,和燈影恍惚中無力掙脫的弱女子。 女孩兒顧不上自己眼前失態(tài)的導(dǎo)演了,連初初將陳圓圓的這段悲戚與無奈表現(xiàn)得十分到位,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個情節(jié),嘴里忍不住贊嘆:“紅顏薄命啊,紅顏薄命?!?/br> 她在說誰? 陳圓圓? 還是連初初? 佘兵一時覺得這個女孩兒字字話里有話,一時又覺得她的神態(tài)天真自然毫無違和感,那顆心就像是懸在雨夜的半空中,任由寒風(fēng)呼嘯席卷,他只能跟著被動得瑟縮著。 不對,今晚上的一切都不對。 從他決定來找池遲的時候,好像就已經(jīng)注定了這種不對勁兒。 那個讓他坐立不安的女孩兒還在看著電視,電視里的陳圓圓穿上了比在秦淮時更華美的衣著,享用著真正的山珍海味,神情從曾經(jīng)的輕愁掩面,變成了一種從靈魂深處發(fā)出的木然。 這是她想要的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一圈,不過是從曾經(jīng)的“眾星捧月”成了現(xiàn)在的籠中孤雀,以色侍人的生活根本看不到盡頭。 后花園中有人在練唱著金陵小調(diào),她也慢悠悠地跟著唱了起來,與在眾人面前的唱曲不同,她不需要去煙波流動裙裾飛揚,只要伴著這水,伴著這些園中花,伴著這陣他鄉(xiāng)風(fēng)一起唱就好了。 只唱給自己聽,不用諂媚和討好。 佘兵也看著電視里的陳圓圓,或者說連初初,人們說《晚明哀歌》是他最讓人驚艷的作品,其實他最讓人驚艷的作品就是連初初而已。 也就因為她是自己的作品,所以當(dāng)她陷在了現(xiàn)實和電影之間無法安放自己靈魂的時候,他沒有伸出援手拉她一把,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向了毀滅。 他當(dāng)然沒有犯罪,任何人都不能說他是犯罪。 但是若干年后的今天,他再看著這個電影里的她,想著她的死亡,他覺得自己的心是在顫動得。 “……幾家夫妻同羅帳,幾家飄零在外頭……”* 電視里的獨唱突然變成了二重唱。 佘兵轉(zhuǎn)頭看向另一個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個女孩兒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和著電視里的陳圓圓一起唱著歌,她們兩個人的神情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男人在那一瞬間萌生了想要離開這個房間的念頭,這里的一切都讓他覺得像是一場夢。 在夢里有人隨意就能做出和他最棒的作品一樣的神情和表現(xiàn)。 他最棒的,死了的作品。 “您說,陳圓圓看見吳三桂的時候應(yīng)該是在想什么呢?” 女孩兒突然睜開眼睛很好奇地問佘兵。 她當(dāng)然不是連初初,不會像連初初一樣一邊含著淚一邊唱,在喊了cut之后也無法停止。 “她該想著什么,她該想著解脫,一個高大威猛的將軍,用著滿含愛意的眼神看著她,只要是個女人,都會為這種愛意迷醉的,那只會她的哀愁上升到了為這家國天下而不再是為自己。” 佘兵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么,他想走,又不想走,一種奇妙的感覺籠罩著他,好像他在這里等待著什么一樣。 “不對啊?!背剡t輕輕搖搖頭,此刻她已經(jīng)和連初初完全不同。 “女人的心很容易碎,碎了也不會好,這種生活的輾轉(zhuǎn)和流離應(yīng)該早就讓她對情愛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她想要的是一個棲身之地,可是結(jié)局呢……千古唾罵,死亦不得安穩(wěn)。” 正說著,電視中的連初初和吳三桂已經(jīng)見面了。 即將出發(fā)去往山海關(guān)的將軍扔下了一句:“國舅爺把圓圓贈給我,我即刻就帶兵出征?!?/br> 大手一揮,披風(fēng)一卷,那個嬌弱的女子被他擁入了懷中往門外走去。 “真是特別復(fù)雜的一個表情?!?/br> 佘兵聽著池遲的話,有點呆滯地看著她。 女孩兒露出了一個和陳圓圓一樣的笑容——唇角的弧度有些刻意,眼睛微垂,看起來是驚喜,其實只是佯裝的喜悅罷了。 “無奈、茫然,還有最后的那一絲對幸福的企盼……可惜了,最后這一點企盼,還是被打碎了,所謂的‘沖冠一怒為紅顏’不過是個幌子,卻真正毀了她的一生?!?/br> 女孩兒嘆息了一聲,站起身,給佘兵眼前的杯子續(xù)水。 剛剛佘兵喝水的時候收手一直在抖,那些水淋漓在了他的胸前和褲子上,他也恍然不覺。 “美好的東西啊,應(yīng)該是被呵護的,毀掉美好,就是在制造讓人絕望的悲劇?!?/br> 就像陳圓圓凄美的傳說一樣,就像屬于連初初的年輕又耀眼的人生一樣。 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覺得自己呼吸困難。 他在被人用另一種方式絞殺著。 他最引以為傲的作品,對方可以輕松模仿。 他最得意的對電影的掌控,卻被人道出了他掌控的無力。 這一切到底是怎么發(fā)生的? 佘兵無力去深究這一切的原因,此刻他對自己的導(dǎo)演方式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導(dǎo)演是要靠著想象力活著的,如果連初初當(dāng)初的表現(xiàn)其實超過了他的想象力上限,如果現(xiàn)在這個女孩兒所表現(xiàn)的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做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 時間真的太晚了。 用平板電腦看電影不小心看過頭的錢曉樺決定最后刷一遍微博就睡覺。 每天六個蛋快要見神仙:“絕其所恃,是謂攻其心也?!?/br> 嗯?這是什么東西?六蛋被盜號了么?錢曉樺再一刷新,這條微博就不見了,小姑娘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第二天就把這件事兒徹底忘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貴妃的兄弟是不能稱為國舅的,加上引號是為了表示當(dāng)時田家人的跋扈和自命不凡。 他們確實自稱國舅┑( ̄Д  ̄)┍ *江蘇小調(diào)《月兒彎彎照九州》,南宋時候就有了,明末馮夢龍的《山歌》也有記錄。 第96章 老人 “面對食材的時候要虔誠,是它們的給予才讓你的廚藝有了發(fā)揮的空間?!?/br> 今天教池遲做菜的老人頭上已經(jīng)沒有一點點的黑色痕跡了,滿頭雪白的發(fā)絲被打理得整整齊齊,中式的藏藍色棉衣穿在他的身上,生生被穿出了西裝三件套的筆挺質(zhì)感。 無論是挺直的脊背還是嚴謹沉穩(wěn)的態(tài)度,都讓他看起來不像是已到了鮐背之年。 池遲專心地看著老人的動作,銀色的長刀是老人專門帶來的,樸拙的黑色木質(zhì)刀柄上有被人長久摩挲過后才會有的光亮。 這把看起來就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歲月的刀當(dāng)然是極其鋒利的,輕易就斷開了魚骨把整條魚從中間剖成了兩半。 剖完了魚,老人把那把刀放在一邊,安安靜靜神色嚴肅地看著兩扇雪白的魚rou。 氣氛變得肅穆又沉重了起來,池遲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神情嚴肅又虔誠。 “唔……”過了兩分鐘,老人才開口說話。 “我是要把這個魚怎么做來著?” 女孩兒腳下一頓,隔了兩秒才說:“您說想做鴛鴦魚。” 所以剛剛您沉默的表情不是在進行什么表達感激的儀式,而是在想自己要做什么菜是么? “鴛鴦魚啊?!?/br> 老人長出了一口氣。 “那我把魚破成兩半這一步也沒錯?!?/br> 女孩兒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個老人大概是年紀(jì)太大,記憶力衰退得厲害,連自己要做什么菜都會忘記,只有精深的技藝鐫刻在骨血之中沒有片刻的疏忽懈怠。 鴛鴦魚,名頭好聽,樣子好看,其實不過是澆汁魚片的雙色升級版,菜做起來不難,在這個老爺子的手里卻真的像是在進行著什么儀式。 魚rou被小心地片成了薄片,每一刀都仿佛和上一刀一樣,同樣的角度和力道,讓魚rou片顯得格外整齊誘人。 不管怎么說池遲也是在廚房里干過活兒的人,光看老人的這一套動作就知道他比前幾天教自己的那些師傅們還要高明許多。 “手、眼都要穩(wěn),不要著急。” 好在老人記得旁邊是有人在學(xué)習(xí)的,一邊做一邊還會講解著要領(lǐng)。 只是相對前幾天那些師傅們教學(xué)的時候連力道的深淺把握、切菜的角度都事無巨細地囑咐,這位大師輕描淡寫的要訣實在是太講究意境,太抽象了。 池遲只能自己仔細地看他每一點動作,自己去揣摩研究。越是看得認真,她越是被老人所折服,他做菜的時候是在體味藝術(shù),他做菜的樣子也已經(jīng)成了藝術(shù)的一部分。 “我想起來了,我和你一起吃過火鍋?!?/br> 蒼老的手握住兩個雞蛋在案臺上一磕,幾根手指之間相互合作就讓兩個雞蛋的蛋清同時落進了一旁的碗里。 蛋黃也有細白瓷的小碗安身,只有蛋殼被扔掉了。 女孩兒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動作,嘴上恭敬地回答道:“是的,正月的時候我曾冒昧登門?!?/br> “那天的鵝腸味道不錯,小勺讓你吃豬腦你也吃了?!?/br> 說完這句話,老人又不做聲了。 蛋清加淀粉調(diào)成了白色的糊狀,將它們分成兩半,又在其中一半里面放上了紅曲米變成了紅色。 做完了這一步,老人又停了下來。 “魚片腌漬的時間還不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