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十一月二十二，離正式進(jìn)入臘月只剩八天，離新年到來還差一個月帶八天。

    這個時間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節(jié)，像是文州這等地方，雖不至于如再北方那般滴水成冰，但也是寒風(fēng)如刀冰冷異常。

    所幸沒有下雨，因?yàn)檫@等天氣根本落不下雨，只能是雪。雖說陳辰挺喜歡雪，后世時因?yàn)榈乩淼脑蛞姷醚┎⒉欢?，所以對這等潔白的物事很有好感。

    但……下雪終究誤事啊。

    因?yàn)檫^不了多久許清菡就要啟程了，以這個時代的交通條件……若是落了雪再結(jié)了冰，這一路的艱辛可想而知！

    離分別已經(jīng)很快了，因?yàn)閯⒓业氖乱呀?jīng)開始收尾。

    自冷鋒送來三萬貫后，時間又已過去了三天。這三天里除了去過一次陸家外，陳辰極少出門，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窩在有暖爐的家里，與許清菡卿卿我我著，畢竟離分別越來越近了。

    但他不出門，不代表沒有人來找他。

    三萬貫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拿了人錢終歸得要表示些什么，可他卻什么也沒表示。不僅沒表示，那把火反而是更加旺，這如何不讓劉家怒火中燒？

    可再如何怒火中燒也沒用，這會對這等無恥之人毫無辦法。畢竟錢已經(jīng)落到他的手里，難道還能搶回來不成？

    所以劉闖來了。

    陳辰不知道劉闖的出面是自作主張還是受了指使，總之這個被他坑過的人來了。

    一見面，劉闖便瞪眼嚷嚷，表情很夸張也很不滿。

    “老弟你這事做得可太不地道，要知道你拿的這三萬貫哥哥可出了不小的力，可你拿了錢后還不聞不問的……這不是把哥哥架在火上烤么？”

    陳辰也是瞪著眼，不解說道：“哥哥這是說得哪里的話？小弟可從未說過這等臟水是我潑的啊，讓我拿什么去管？難不成我還能去把人家的嘴堵起來不成？”

    “老弟你這會可就別裝了，那晚哥哥跟你談得好好的，怎么還能變卦了呢？”

    “哥哥啊，小弟我真是沒裝，你也說了那晚咱們兄弟談得辣么好，小弟又不傻，至于做如此吃力不討好的自尋死路之事？

    人活一世不都圖個利字么？你且說說，若真是我做的，我圖個什么？與現(xiàn)在相比，我又能多得到什么？

    要知道將來會有無數(shù)金銀美女等著咱們兄弟去拿呢，小弟至于如此沒眼力見兒嗎？

    那三萬貫確實(shí)是小弟親手接下了的，咱在老哥你的面前說出來也不怕丟人，不瞞你說，我看著那三萬貫確實(shí)是心動了。

    可那是你家巴巴送來的呀，并不是我主動要的，冷鋒當(dāng)時說了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小弟想著確實(shí)是這個理兒，沒必要死抱著仇怨不放。

    你家要與我為之前劉軒暗害我的事和解、且還拿了三萬貫出來，我還能一直端著架子找死不成？畢竟劉家如今主事的是哥哥你，小弟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呀。

    所以老哥你說我拿了錢不辦事，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辦了的，的確辦了的，要知道我先前的確在籌劃著等劉軒露面時如何搞死他，如果他一直不露面就搞劉家?？墒窃谀且古c哥哥促膝長談、再加上收到這三萬貫后，小弟我確實(shí)罷手了。

    如今就等著把傷養(yǎng)好，再等著哥哥完全執(zhí)掌大局，咱兄弟倆一起聯(lián)手大展鴻圖呢?！?/br>
    擺事實(shí)講道理的一番話可謂是情真意切，陳辰不知道有沒有完全忽悠住劉闖，反正是讓劉闖狐疑了好半天。

    “這事兒……果真不是老弟你做的？”

    陳辰一拍大腿，嘆了一聲。

    “我的劉老哥哎，天地良心啊……

    我這么跟你說吧，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個道理沒錯吧？若真如你說，我真是那幕后黑手，如此對你家、我能拿到什么好處？

    嗯？你且說說，我能拿到什么好處？”

    劉闖再次狐疑了好一會，隨后如陳辰一般一拍大腿。

    “如果這背后真不是你，那我就放心了?！?/br>
    ……

    ……

    如果真不是你就放心了……

    這句脫口而出的慶幸感慨充分體現(xiàn)了劉家此時的心態(tài)。

    劉家不怕謠言臟水，畢竟這等玩意兒早晚會有消停的一天，怕的是有人利用此事搞風(fēng)搞雨。

    利用的人也分好多種，一般人兒劉家仍是不怕，怕的是其實(shí)是他陳某人。

    因?yàn)榕f怨新仇，還因?yàn)樵S某人的微妙身份，再加上陳辰本身的能耐，由不得劉家心里不七上八下。

    劉家雖說以一個莊子外加五萬貫買通了許仲，但在未塵埃落定之前，總歸會覺得不保險。

    畢竟萬一有哪里不到位，要遭殃的可就是整個劉家。

    因?yàn)檫@個陣勢實(shí)在太大了，簡直是滿城風(fēng)雨。

    ……

    在看到劉闖離開時的神態(tài)時，陳辰覺得自己好像又成功把劉闖坑了一次。

    其實(shí)坑不到也無所謂，這個時候哪怕明確告訴劉家這個幕后黑手是他，劉家也是無計可施的。

    因?yàn)榱艚o劉家的時間已只有一夜。

    劉闖離開后第二天便是十一月二十二，一大早文州城里便爆發(fā)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游行”。

    很多人呀，頂著寒風(fēng)打著橫幅揮著胳膊喊著口號，給文州城帶來了一抹別樣的風(fēng)景。

    從未有人見過的風(fēng)景。

    這個時代的游行……有倒是有，但那都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之下的反抗，基本上等同于造反，面臨的是要么一刀砍過去、要么被官兵一刀砍過來，如此和平的游行還真是沒什么人見過。

    這等參加有組織有紀(jì)律的游行不可能是自發(fā)的，而是花錢雇來的……

    雇了很多人。

    要知道這可是和平的游行，主要目的是讓官老爺們明白民意，咱一不打砸搶，二沒有不合理的訴求，只是不停的喊著口號在文州城轉(zhuǎn)圈子而已。

    劉家罪行罄竹難書……

    惡霸劉家天理難容……

    強(qiáng)烈要求青天大老爺徹查劉家……

    文州百姓要交代、要朗朗乾坤……

    ……

    其實(shí)這等事愿意做的人很多，一來自古有言法不責(zé)眾，二來天寒地凍的……用工需求萎縮了很多，缺錢的人家多了去了。

    反正不是啥傷天害理的事兒，反而還能站在道德制高點(diǎn)，很有成就感。還不會讓自己有什么危險，錢又很多，干嗎不做？

    最最重要的是，似乎官府里有人在縱容哦……

    至于陳辰……反正咱現(xiàn)在有錢，且得來全不費(fèi)功夫。用你給我的錢要你的命，這感覺倍兒爽。

    游行開始的時候人并不怎么太多，但走著走著隊伍已越來越龐大，畢竟無論哪朝哪代，總是會有無數(shù)人對生活不滿意、需要渠道來發(fā)泄，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瞎起哄的人、不懷好意的人、渾水摸魚的人……

    與后世一樣一樣的。

    就連某些大戶人家在看到這風(fēng)景太“美妙別致”的時候，也悄悄派出了一些換了裝扮的下人混入了人群中。

    墻倒眾人倒，乃是亙古不破的真理。

    劉家的這堵高墻，終于快要倒了。

    因?yàn)橥醪襾淼娜艘呀?jīng)粉墨登場。

    就在游行的聲勢達(dá)到最高點(diǎn)、人群正來到縣衙的門前時，鳴冤鼓被一對衣著破爛的中年夫妻給敲響了。

    ……

    每個人都有弱點(diǎn)，陳辰不例外，劉軒也不例外。

    陳辰一個非常明顯的弱點(diǎn)便在于自己給自己設(shè)定的條條框框太多，只要能發(fā)現(xiàn)并且抓住這些條條框框窮追猛打，他便是xiele氣的皮球。

    像是陸澤便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若沒有那個變故，陸澤甚至已經(jīng)將陳辰當(dāng)成了女婿看。

    至于劉軒的弱點(diǎn)……陳辰當(dāng)初曾跟劉小滿說過，他說劉軒這等人，聰明是聰明的，凡事都不愿自己下場，總是想著利用別人，自己隔岸觀火，如此成功了最好、失敗了也牽連不到他。

    可太聰明便容易反被聰明誤！

    好比以酒之事發(fā)動時，若是劉軒能意識到這個弱點(diǎn)、還能意識到李顯年的弱點(diǎn)，便會選擇不與李顯年妥協(xié)，直接在縣衙里擊殺即可。

    當(dāng)然，這樣的話事后容易被查出來，然后得付出極大代價才能搞定，但總好過被翻盤吧？

    這一次便是機(jī)關(guān)算計太聰明，反害了卿卿性命。

    每一次都是想著一點(diǎn)代價都不付便能達(dá)到目的，可能么？

    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濕鞋？

    這一次，不僅要你濕鞋，還要將你徹底淹死！

    ……

    那聲鳴冤鼓響是一個信號，不僅吹響了這場殺人不見血的的戰(zhàn)爭的總攻號角，也讓很多人的心頭生出異樣。

    像是許恪這位一州之長，心里肯定會生出無法想法。

    身為一州長官，對于城里已經(jīng)沸沸揚(yáng)揚(yáng)多日的謠言顯然是了然于胸，但他并未采取任何行動，因?yàn)橐运穆毼缓土觯恍枰醇纯伞?/br>
    狗咬狗一嘴毛啊不是么？他才懶得管那些人怎么斗，他一個都不想幫，只要能達(dá)到他的利益就行。

    他的利益便是爭斗者兩敗俱傷。

    雖然他也不知道陳辰究竟想如何利用這個局面。

    沒有經(jīng)歷過群情如何干涉法治的人，很難理解這等臟水有什么重要的意義，所有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根本無法肯定。

    劉家身在局中，患得患失外加過往結(jié)下的仇家，所以當(dāng)局者迷，但像是許恪這等身份的局外人基本可以肯定這事必是陳辰所為。

    直到早上的游行隊伍出現(xiàn)，許恪這才警覺。

    黑壓壓的民眾被聚焦了起來……可之前他這位一州之長竟然沒有得到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風(fēng)聲！

    到底是怎么瞞過官府的？

    是有人尸位素餐還是里通外合？

    許恪很憤怒也很抓狂，因?yàn)闊o論游行是否是和平游行，都是一個知州絕不能容忍的。畢竟若是一個不慎便是大禍，哪怕他有一個為相的父親也保不住他，甚至還會因他受到牽連。

    直到一直緊盯局勢的手下給他帶來鳴冤鼓被敲響、游行的人已不再流動，而是聚集在縣衙外喊口號的消息時，他的心才放松了一些些。

    原來這小子是打得這主意。

    可仍是難以容忍的！

    于是許恪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猛得站了起來。

    “菡兒，這是你和他干得好事？怪不得你今天未出門，一直賴在大哥這里！”

    今天的許清菡并未去陳辰那里，而是出現(xiàn)在許恪身邊，因?yàn)榻裉煲l(fā)動，她必須要在許恪這邊看著，防止出現(xiàn)什么意外。

    許恪是憤怒的，可許清菡卻笑著，笑容如春風(fēng)拂面，既愜意又驕傲。

    “大哥，這可不是你meimei的主意，全是他的主意哦。怎么樣，你meimei沒愛錯人吧？”

    許恪粗重吸了口氣，臉上的慍色越來越重，然后壓著嗓子咆哮著。

    “但你肯定是知情的對不對？你知道那么多民眾聚焦在一起，萬一發(fā)生些什么怎么得了？到時莫說你大哥，就連爹爹也會受到影響?！?/br>
    噓……

    許清菡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大哥可要輕些說話，莫被人聽到，否則被知道小妹還在文州就麻煩了哦?！?/br>
    許恪愣了愣，片刻后抱著腦袋無聲哀嚎起來，神情抓狂之及。

    “你……你怎地就如此不知輕重？這是打算把全家人都坑進(jìn)去么？”

    “大哥此話怎講呢？”許清菡微微搖了搖頭，神情很不以為然。

    “我不知輕重？那么大哥覺得現(xiàn)在是輕還是重？若是重了自可責(zé)怪菡兒，可現(xiàn)在明明是輕的，從一開始就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下，怎能說我與他不知輕重？”

    許恪再次愣了愣，一會后頹然坐了下來。

    “菡兒啊，你真該走了，真得走了。”

    許清菡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了，變得有些冷。

    “大哥，其實(shí)你根本不是因?yàn)槟怯涡卸鴳嵟?、而是因?yàn)樗谶@一事中所展現(xiàn)出的能耐而憤怒，或者說……他的表現(xiàn)讓你有些怕，對不對？”

    不待許恪回答，她緊接著又說道：“你不用否認(rèn)，要知道你meimei除了在他面前有些傻之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傻。

    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現(xiàn)在覺得這小子越來越出乎你的意料，讓你設(shè)定好的未來變得不明朗。所以你可能會生出要對付他的心思，所以你要攆走我，好讓你好好決定到底要不要騰出手除掉他。

    菡兒說得對不對？

    你仍不用回答，就算你沒有，我也會當(dāng)成你有，因?yàn)槲液芸炀鸵吡耍挥媚銛f我也會走。

    爹爹來信召喚我了，我怎能不走？是不是？

    今天菡兒賴在你身邊，一來如你所料，確實(shí)是在盯著你，怕你做出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打亂他復(fù)仇以及為民除害的計劃；二來則是要看看你在知道今天這一出后，你會如何反應(yīng)，然后把我的態(tài)度告訴你。”

    頓了頓后，她看著若有所思的許恪，繼續(xù)道：“菡兒曾與你有過約定，關(guān)于未來的約定，你知道那是我一定會遵守的約定，因?yàn)槲覜]有其它更好的選擇。

    可……如果他不在了，那這約定便也不再有意義。以菡兒的脾氣，將來會發(fā)生些什么，你其實(shí)可以預(yù)料得到的?！?/br>
    “菡兒……”許恪輕拍著桌子低聲笑了起來，笑容很是悲哀。

    “菡兒你不覺得這是個笑話么？難不成還得你大哥派人保著他？他那么些仇家，難道喝涼水噎死也得怪到我頭上？”

    許清菡緩緩搖了搖頭?！斑@就不必了，我沒有那么不講理。若他在仇家身上失手我怪不到你，只能怪他沒本事加命不好。可若是跟你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聯(lián)系……將來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