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初一懷疑的蔣姑娘，這個時候正往百草齋里去。

    蔣老太爺坐在窗下，手里拿著一卷冊子，桃華走到他身邊瞥了一眼，果然是記載著那個“目不能見紅”的案例的手稿：“祖父，您記的這個醫(yī)案，就是安郡王吧？”

    “是啊?！笔Y老太爺放下冊子，長長嘆了口氣，“我想你也該猜出來了?！?/br>
    “可于思睿說的，仿佛跟您記的不大一樣?！?/br>
    “正是。當(dāng)年林太醫(yī)只是臨終前匆匆跟我說了個目不能見紅，語焉不詳，我也只當(dāng)是雙眼見紅不適，但今日聽來，并非如此，倒像是對紅色視而不見一般。只是究竟如何能視而不見，我實(shí)在想不明白?！?/br>
    桃華心里倒有個想法，只是不能確定：“先帝和先賢妃娘娘有這毛病嗎？”

    “怎么可能！”

    “那安郡王的外祖父母有此病癥嗎？”

    “自然是沒有的?！笔Y老太爺隨手點(diǎn)了點(diǎn)冊子，“若是還有第二個有此病癥之人，我便也不會疑心是胎里用錯藥所致了。不單是宮中與定北侯府家中無人如此，就是祖上行醫(yī)至今，也未曾見過此癥?！?/br>
    如果是色盲癥，那么致病染色體由女性攜帶，的確有可能數(shù)代不顯。桃華沉吟著，蔣老太爺已經(jīng)示意她坐下：“今日你說承恩伯之癥，由何而見？”

    “呃——我只是氣急了，隨口說說……”

    “是嗎？”蔣老太爺看著桃華，“其實(shí)我也覺得，承恩伯外強(qiáng)中干，身子已經(jīng)虛了，但體虛與陽虛尚有所不同——你若是隨口說說，那金櫻子，也是隨口說說嗎？”

    桃華干咳一聲，尷尬了。那些話騙騙蔣錫還行，是騙不了蔣老太爺?shù)摹?/br>
    “你的醫(yī)術(shù)，究竟是跟誰學(xué)的呢？”蔣老太爺深深看著侄孫女兒，“難道，蘇家——”各家的醫(yī)術(shù)原都是不外傳的，這都是吃飯的家伙呢?？墒且允Y錫，那是絕對教不出桃華來的。

    “蘇老郎中的確指點(diǎn)良多……”桃華含糊地道。

    “雖是他悉心教授，也要你有此天賦。”蔣老太爺認(rèn)定了蘇家確實(shí)有功，“不過，蘇家為何如此？”教別的也罷了，連男子陽虛之癥也能教嗎？蘇老郎中年紀(jì)雖長，對著女孩子畢竟不好開這個口吧？

    這可怎么說呢……桃華只能道：“或許是我與蘇爺爺投緣之故，每次有所請教，他定然講得極清楚……另外，他家中的一些行醫(yī)所記，也允我閱看……”這個話半真半假，桃華小時候跟著蔣錫去蘇家，蘇老郎中的確許她進(jìn)書房隨便看，不過那時候她才八九歲，老郎中并不覺得她能看懂些啥。

    蔣老太爺打算回頭去問問蔣錫，蘇家是不是有跟桃華年齡相近的子侄，否則怎會對外人如此盡心呢？蘇家他是知道的，家風(fēng)也是清正，只是蘇家只是醫(yī)家，桃華若嫁過去，未免低嫁了些……

    暫時把這想法拋開，蔣老太爺回到醫(yī)學(xué)研究上來：“你是如何看出承恩伯陽虛來的？”至少從外表上來看，承恩伯還是龍精虎猛的模樣。

    桃華笑了笑：“他臉色看著紅潤，其實(shí)都是酒色催出來的，其下膚色虛白，眼下并有青黑，才是真相。且腳步虛浮，身材虛胖，分明就是已被掏空了。他自以為尚是好精神，可府中妻妾成群卻無子女，可知精力已是不足。且今日有孕的那一位，胎氣也是甚弱，未必坐得住胎，恐怕再過一兩個月就保不住了。但其人本身脈象正常，可見錯不在她。妊娠艱難，若不是女子體虛，定是男子精弱?！?/br>
    “你僅是看著，就能看出這許多來……”蔣老太爺臉上漸漸有了驚喜之色，“還能想到他并無子嗣，好，好，好！”

    桃華連忙道：“也是因為知道他長年留連花叢，才有此結(jié)論的?！币话銇碚f，這樣縱情恣意的，跑不了都是個腎虛的下場。只不過有些人表現(xiàn)得明顯，有些人卻是屬螃蟹的，殼子硬罷了。于思睿這個，顯然是家里有錢，自己也注重保養(yǎng)，拿著補(bǔ)藥當(dāng)飯吃。自以為養(yǎng)得身強(qiáng)體壯，其實(shí)只是把病悶在里頭，一朝反出來，比那開始就顯了病相的更麻煩。

    “你這天賦，不該荒廢了?！笔Y老太爺緩緩地說，“咱們家里，如今竟找不出一個能承家學(xué)的來?！笔Y松華他曾經(jīng)覺得還不錯的，被蔣鈞拉走了，蔣榆華更不必說，蔣鈞對他寄予厚望，根本就不讓他到百草齋來。至于蔣楠華，那孩子腦子極靈，可對醫(yī)術(shù)毫無興趣。

    桃華默然。如果是在后世，學(xué)醫(yī)自然好，可在這個時代，光看今天這件事吧，如果蔣老太爺當(dāng)年不是做太醫(yī)而是做太傅，于思睿敢這么放肆嗎？

    “伯祖父，您有沒有想過收個徒弟呢？”舍不得醫(yī)術(shù)失傳，可以考慮收徒的。雖然不到萬不得已，一般人總還是想要傳男不傳女，徒弟總歸是外姓呢。

    蔣老太爺深深嘆了口氣：“其實(shí)，先帝說了那些話，我也就知道你們這一輩兒是不能行醫(yī)的，可是祖上傳下來的……就此斷了，便是我的罪了。從前自是沒想過你們女孩兒能學(xué)這些——畢竟是有所不便……”

    男女授受不親，有些古板的人家，家中婦女得了什么不好說的病，都不肯請郎中來看病，更不必說讓一個女孩子跑去給男人看病了。

    “罷了罷了?！笔Y老太爺想起歐家，只得把心思放下，“此事以后再說吧。你今日也受驚了，回去歇著罷?！碧热舾鷼W家的親事能成，桃華哪可能去行醫(yī)呢。

    只是經(jīng)了今日的事，歐家到底是個什么心思呢？蔣老太爺看著侄孫女窈窕的背影，又頭痛起來，恨不得立刻叫人去歐家下榻之處問問情況。

    歐家在京中已無宅第，如今在客棧里包了一個小院，地方雖窄，說話倒方便。

    “父親——”歐太太往常是從不進(jìn)公爹房中的，尤其守寡之后，更要避嫌，有時連話都讓兒子代傳，今日破天荒地與歐老太爺獨(dú)處，也是為了這些話不好叫歐航聽見。

    歐老太爺自然知道兒媳婦是要來說什么：“今日你見過了蔣家姑娘，覺得如何？”

    歐太太抿了抿唇：“蔣姑娘生得美貌，能說會道，聽其談話，可知在家中也能管家理事?！?/br>
    聽起來說了一大堆好處，可卻沒一句評論到品性的，尤其這個“能說會道”，對未出閣的女孩兒來說可未必是好話。歐老太爺對兒媳也有所了解，聞言便道：“你瞧著不好？”

    歐太太低聲道：“父親取中蔣老太爺，可這蔣姑娘，并不是跟著蔣老太爺長大的?！?/br>
    歐老太爺擺擺手：“你不必顧忌我，只管說就是了。這是給航兒定終身大事，我自然不會為與老友的交情就把孫子賠出去做人情。”

    這話說得略重，歐太太連忙站起身：“兒媳并不敢這樣想的。只是今日之事，蔣姑娘的言辭——實(shí)在不像樣子。哪有姑娘家光天化日之下就說什么澀……什么的……”她說著，自己臉上已經(jīng)紅了。

    “蔣家是醫(yī)家，醫(yī)不諱疾，總不能為這些個就不學(xué)了?！睔W老太爺今日對桃華倒是有些欣賞之意，“蔣家姑娘不是那等見事便慌的，這樣人才能幫夫君頂?shù)闷痖T戶?！?/br>
    “可——”歐太太急了，“那承恩伯湊上來時，蔣姑娘竟不躲不閃，未出閣的女孩兒，與外男站得這樣近，成何體統(tǒng)？”她做姑娘的時候，便是自家堂兄都要避諱一二的，若路上見著于思睿這樣人，定要離得八丈遠(yuǎn)，絕不肯讓他近身。

    歐老太爺沒說話。歐太太續(xù)道：“且蔣姑娘生得——太過貌美了，那承恩伯只怕要糾纏不休，咱們家如今——航兒還需靜心讀書，萬不能受擾亂的?！?/br>
    “雖說讀書需靜心，可若當(dāng)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未必就得成才?！睔W老太爺說了兩句，見兒媳臉上神色凄苦，想想她守寡不易，只得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這些去跟孫子說便是，與她一個婦道人家說什么呢。

    “父親的意思若是取中了蔣家姑娘，兒媳也不敢……”

    歐太太話沒說完，歐老太爺已經(jīng)擺手了：“不過只見了一面，也不能說取中不取中。我只覺得，航兒既無父兄，須得娶個能干的幫他?！?/br>
    歐太太松了口氣，公爹沒有定下來就好：“兒媳也是這個意思，總得——找個能幫襯他的才好……”

    幫他，和幫襯他，聽起來只差一個字，其實(shí)是兩個意思。

    歐老太爺心里想的是：歐航?jīng)]有靠山，將來的路難走，必得找個精明能干的孫媳婦，讓他沒有后顧之憂，同時還得性情堅韌，在歐航有所起伏的時候支持著他。

    歐太太說的卻是：歐航?jīng)]有靠山，將來的路難走，必得找個娘家有點(diǎn)勢力的兒媳，靠不上父兄，就得讓岳家提攜一下了。

    這兩種想法都對，只是在桃華身上得不到統(tǒng)一。

    歐老太爺?shù)溃骸笆Y郎中如今圣眷正可。還有蔣文林郎，也是在皇上親自賜的?！弊咴兰衣肪€這件事他當(dāng)然想過，也是蔣家現(xiàn)在前途不錯，否則他即使取中了蔣老太爺?shù)娜似?，也不會貿(mào)然就要他的侄孫女。

    歐太太低聲道：“可蔣姑娘——只是蔣郎中的侄女啊。更要緊的是，當(dāng)年蔣小太醫(yī)的事……”

    這是個無法繞過去的問題。歐老太爺對朝局另有些看法，但不能否認(rèn)兒媳的顧忌也有道理，默然片刻才道：“你既覺得不好，那就罷了。橫豎航兒不過十五歲，慢慢挑便是。”

    歐太太吞吞吐吐地問：“今日同行的是——”

    “那是蔣郎中的庶女。”庶女，歐老太爺是絕對不能讓孫子娶回來的，何況那女孩子只會哭，能成什么事兒。

    “可惜沒有見到蔣郎中的嫡女，父親見過么？”

    歐老太爺看了一眼兒媳，還是道：“蔣郎中此人，于仕途心甚熾?！睔W航對蔣家現(xiàn)在還沒有用處，在將來的十年之內(nèi)都未必有用，他的嫡女是不會許給歐航的。

    歐太太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向公爹行了一禮，默默退出去了。待她回到房中，卻見兒子也在，不由有些詫異：“怎么沒去讀書？”

    歐航即使出門在外，手不釋卷，每天都有功課。見母親問，便道：“書已讀過了，怕母親今日受驚，過來瞧瞧?！苯裉斐鲇危瑲W老太爺給他布置的功課相應(yīng)減少了一點(diǎn)。

    歐太太皺起眉道：“便是讀過了，有時間何妨多讀幾遍，快回去罷?！?/br>
    歐航答應(yīng)著，腳下卻不動，磨蹭了片刻方道：“母親，我們明日可是要回家？”祖父和母親雖未曾對他提過相親之事，但他自己隱約也猜著了些，正是少年慕色的時候，對桃華頗有幾分好感，見母親去祖父房中，料是商議此事，忍不住要過來問一句。又不敢直說，只得旁敲側(cè)擊。

    歐太太一聽就知兒子要問什么，不由得心中一氣：“你父親去得早，母親只指望你將來光耀門楣，你不用心讀書，想別的做什么？”

    若是別的時候，歐航早就不敢再說什么，回去讀書了。然而今日他著實(shí)有些愧疚：于思睿調(diào)戲桃華的時候他本也想上去阻攔，但歐太太死死拉住了他的手，他恐母親害怕，只得站著沒動，事后回想起來，頗覺不安。

    “今日蔣姑娘受驚，我們既知道了，總該遣人去問問……”如果祖父帶他去就更好了。

    “此事自有你祖父處置?！睔W太太寒起臉，“你今日也瞧見了，承恩伯仗著有爵就橫行無忌，你只有考出功名為官作宰，才能揚(yáng)眉吐氣?！?/br>
    不行，蔣家這個姑娘是不能要的，才不過見這一面，就引得兒子心浮氣躁，若真娶進(jìn)了門，兒子還要不要念書了！絕對，不行！

    桃華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歐太太這里已經(jīng)被三振出局，她正忙著琢磨制藥謝禮的事呢。一萬包金創(chuàng)藥倒不難，讓無錫藥堂那邊制作，也用不到一個來月就能制好，麻煩的是如何運(yùn)往西北軍中。桃華覺得，這運(yùn)輸方法還是讓沈數(shù)自己想吧，她可沒有人手千里迢迢往西北送藥呢，當(dāng)然如果能在西北附近找個藥堂制藥就方便多了，然而蔣家藥堂在無錫，對西北情況絲毫不熟，不可能跑去那里制作。

    如果把藥堂在西北開個分店就好了。這個念頭閃了一閃，桃華就自己好笑起來。說得好像西北沒藥堂了似的，專等著蔣家藥堂去救命么？真進(jìn)去了，怎么敵得過當(dāng)?shù)氐拇笏幪煤退幧虃儭Y家才有多少本錢呢。還是別想些有的沒的了，辦完眼前事要緊。

    除了一萬包金創(chuàng)藥之外，桃華還準(zhǔn)備給沈數(shù)提供一個消息，這也是在興教寺的意外收獲——番椒。

    番椒者，后世之辣椒也。用這東西做菜，方便把軍中的大鍋菜調(diào)出好味道增進(jìn)食欲不說，食后還能渾身發(fā)熱，起到一定的驅(qū)寒作用。沈數(shù)不是說西北酒貴么，且軍中不能飲酒，那天冷的時候喝碗酸辣湯如何？而且西北那地方，到了冬天蔬菜想必缺乏，辣椒多少還能補(bǔ)充一些維生素，可謂一箭三雕。

    當(dāng)然，就興教寺種的那點(diǎn)兒辣椒，大概還不夠一隊人吃的，桃華也只能讓沈數(shù)去興教寺求得種子，自己回西北大面積種植去吧。

    絞盡腦汁，桃華總算把辣椒種植要點(diǎn)想了個七八成——這要感謝上輩子那位愛在院子里種點(diǎn)菜的奶奶，每年別的不說，辣椒茄子扁豆是一定要種的——至于其它細(xì)節(jié)方面，還是請沈數(shù)要種子的時候順便向興教寺的僧人討教吧，他們一定知道得更多。

    ☆、第70章 端午

    五月端午，是個熱鬧的節(jié)日。

    長安有八水，如賽龍舟一般的活動就多些，曲江既有行宮別苑，每年端午也會舉行競渡比賽，皇上及后宮嬪妃們都去觀看，也是難得的集體娛樂了。

    曲江邊上搭起了臺子，皇家的觀臺最大，又有一些有幸應(yīng)召的勛貴和官員們，也有低些的臺子可坐。

    觀臺最前頭當(dāng)然是太后皇帝和皇后，其次就是高位的妃嬪，占據(jù)了最好的觀賞位置，至于低位的妃嬪，那都得往后排，有些排到最后的，根本就看不見江上是個什么樣。

    皇后坐在太后身邊，心里郁郁不樂。本來她身為皇后，該坐到皇帝旁邊的，可是皇帝為敬重太后，請?zhí)缶又?，自己居左，皇后只能居右，反而離皇帝遠(yuǎn)了，心里豈會高興？

    幸而袁淑妃坐在她右手，離皇帝更遠(yuǎn)?；屎笠幻嬗X得這樣好，一面又覺得袁妃離她太近看著礙眼，龍舟還沒出來，她已經(jīng)生了一肚子氣了。

    競渡是有彩頭的，宮里不像外頭還設(shè)個賭局什么的，但也可小小怡情。等六艘掛著各色綢花，涂成不同顏色的龍舟出來時，皇帝就含笑向太后道：“太后瞧著，哪一艘好呢？”

    太后張望了一番，便笑道：“我瞧著那黃的好，有氣勢。”

    今日南華郡主也應(yīng)召到行宮同觀競渡，她是女子，便可來跟著太后坐在一起，聞言便笑道：“女兒覺得那紅的也不錯呢?！?/br>
    這都是慣例了，選中了哪一艘龍舟，也要拿出些彩頭來下注。太后身邊得臉的宮女和內(nèi)監(jiān)便湊趣兒，皇后也只得勉強(qiáng)提起興致道：“那藍(lán)的瞧著仿佛更高大些，說不定更快些?！?/br>
    皇帝也隨意選了一艘，幾人一人一句，就分定下了四艘不同的龍舟?；实坜D(zhuǎn)頭笑向袁淑妃道：“你也選一艘?！?/br>
    袁淑妃才應(yīng)了一聲，皇后的眼刀子已經(jīng)飛了過去，恨不得能在她臉上劃幾道。袁淑妃頂著眾人羨妒的目光和皇后的壓力，柔聲道：“謝皇上，臣妾就選那綠色的一艘罷?！?/br>
    皇帝卻已經(jīng)回頭向身后的年輕嬪妃們笑道：“你們也都下注，看今日誰的運(yùn)氣好?！?/br>
    第一排的幾位選了船，后頭的嬪妃們沒有這個殊榮，卻也要拿出件首飾來跟著下注。有些跟著皇帝選的，也有跟著太后或皇后選的，幾個內(nèi)監(jiān)拿著大銅盤，收了滿滿幾盤子首飾，都擺在前頭。

    皇帝見彩頭都放下了，便對身邊內(nèi)監(jiān)略做示意，內(nèi)監(jiān)忙下去叫準(zhǔn)備開始，又跟指揮的人低聲交待了一句——自然是要讓太后選的那艘龍舟勝了。

    競渡之前，各船上先有人出來獻(xiàn)舞。這才是各顯本領(lǐng)的時候，有的是水袖女子在船尾的鼓上起舞，有的卻是年輕內(nèi)侍在桅桿上做出各種驚險動作，看得嬪妃們都屏住了呼吸。

    正是一片安靜的時候，便聽有人咳嗽起來，且咳了幾聲之后又是幾聲，于安靜之中聽起來格外清楚?；屎蟛荒蜔┑鼗仡^一瞧，眉毛頓時又皺了起來：“陸寶林，你這是怎么了？”

    咳嗽的人正是陸盈，正喝茶潤喉，見皇后問話，忙起身道：“妾大約前兩日有些貪涼吹了風(fēng)，略有幾聲咳嗽?！?/br>
    她在新入宮的嬪妃中承寵次數(shù)最多，皇后看她自是不順眼，板著臉道：“既病了就該報上來，何必還要跟著出來，若把病氣過給了太后和皇上如何是好？你雖初入宮，想來這些規(guī)矩也該有教引姑姑跟你說過了才是。還是只貪著跟皇上出來，就不顧規(guī)矩了？”

    陸盈低了頭道：“是妾疏忽了，請皇后娘娘恕罪?！?/br>
    皇后還想再說點(diǎn)什么，太后已經(jīng)干咳了一聲，道：“要開始競渡了?！彼讲庞醚劢怯喙庖呀?jīng)看見，皇帝的臉色有些發(fā)沉，不由得心中暗嘆，這個侄女實(shí)在是不夠聰明，只想著在這里逞威風(fēng)，恨不得將皇帝略寵幸些的人都壓下去，卻不想想自己若是不能得夫君喜愛，就算把別人都踩下去又如何呢？

    皇后悻悻扭過頭去，陸盈才悄悄坐下了。旁邊幾名年輕嬪妃都是新進(jìn)宮的，位份也差不多，卻是不如她得寵，看過來的目光里不免就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只有坐在她旁邊的吳寶林，傾身過來小聲道：“meimei別在意，皇后娘娘不過隨口說說罷了。你那杯茶涼了，喝我這個罷。我那里還有一瓶甘草丸，倒是潤喉的，回去就叫宮人送過去?！?/br>
    陸盈也低聲道：“多謝吳jiejie。不過春華殿離群香殿遠(yuǎn)，送過來多有不便，怕又招了人的眼。jiejie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就是?！?/br>
    這些低位嬪妃入宮之后，并沒有單獨(dú)的居處，只能跟著高位嬪妃居住。今年新選進(jìn)來的人，只有工部侍郎女趙云容因封了九嬪之一的充儀，得以居春華殿為一宮之主，吳寶林就跟著她同住。而陸盈則是在王充媛的群香殿偏殿住，兩宮一東一西，中間還隔著好幾處宮室呢。

    吳寶林面有憾色，輕嘆了口氣：“也是。離得實(shí)在太遠(yuǎn)，你我又都自己做不得主，便是想見一面也難……”

    兩人在競渡的蓬蓬鼓聲中低聲說了幾句話，便謹(jǐn)慎地又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