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屏山，靠近洛陽?！?/br>
    “錯了，咱們這里是家家白天干活，夜里去挖山吃山?！痹S三伯直言不諱道：“要不然，城里頭那些個賣古董的，怎么三天兩頭往這里跑？”

    “盜墓？”

    “怎么能說是盜墓呢？”許三伯不滿意了：“聽說過一句詩沒有？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舊墓人家歸葬多，堆著黃金無買處。咱們這是祖輩的手藝，傳承下來，去吃更老的老祖宗的東西，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嘛。”

    她恭維道：“三伯是個讀書人吶?！?/br>
    “讀個屁，這不，認(rèn)幾個字，省的做古董生意的時候，把好寶貝給賤賣了。”許三伯喝了一杯：“還是主席說得好，知識就是錢吶?！?/br>
    她算是有點(diǎn)明白了：“怎么說來，您侄子一夜暴富，是因?yàn)橥诘搅撕脤氊悾俊?/br>
    “不錯，他小子窮了三十年，連媳婦都沒娶。結(jié)果呢，年頭撞了大運(yùn)。在湖邊撒尿，你猜怎么著？撒著撒著就撒出一片紅瓷來。但咱們農(nóng)村說路邊見紅，不吉利。這小子膽子又小，就在夜里喊我去跟他挖了出來，乖乖不得了。這么紅，這么大的東西。我說平分錢吧，這兔崽子倒好，賣了那紅罐子，就帶著老子娘跑了！”

    “什么紅罐子？”

    “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帶你們?nèi)ツ堑胤娇纯??！?/br>
    許三伯所說的湖，就是村子后面的大池塘。來到河岸那頭。白汐果然感覺到了一股滄桑的靈力。靈力的來源在于河中央，她打發(fā)謝文湛把許三伯給支開。然后捏起一點(diǎn)火訣，冉冉的火苗從掌心竄到了河中央，騰起一片水汽。

    不一會兒，河水從中間立了起來。露出了一道黝黑的河床。避水之術(shù)，消耗的靈力極大。她的時間很有限，顧不得骯臟了，下到了河床。

    走到河中央。她看到一小塊銅板，中央雕刻著一個小小的龍鈕。走到了跟前，拿捏住這顆龍鈕，提起了銅板。底下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石函，深深鑲嵌在湖中央泉眼之地。堵住了陰氣不外泄，石函外面刻著許多銘文。

    仔細(xì)讀了讀銘文，嘆息一聲。這又是一樁千年前的罪孽。大概就是這股女子的怨氣，纏繞著那兩個宋家的伙計(jì)，靈魂在烈火中煎熬。

    深吸一口氣，白汐破開了石函?！皣W啦”一聲，頓時一股腐爛的臭味彌漫開來。石函里面滑出來無數(shù)瓷器碎片，全部是紅顏色的。這紅，妖而不艷，紅中微紫，色澤深沉而又安定，釉面一點(diǎn)兒裂痕都沒有?？上Я耍瑳]有一件完器。

    她隨手拿了一只破了半邊的碗出來。然后收回了火焰，河水再次合攏，像是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她蹲在河邊，舀起河水，洗干凈了這一只紅碗。這邊謝文湛正好忽悠完了許三伯，也過來找她：“白汐，怎么樣了？”

    她把洗干凈的碗，遞給了他：“你看看，這是什么？”

    謝文湛扣了扣瓷面，然后舉起來看底部的款識：“宣德年間的祭紅釉碗。這地方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祭紅釉是祭祀郊壇的禮器，明代宣德年間，這里是河南總督家的后院……”她一邊洗著手，一邊讀著剛才看到的，那個石函上的故事。

    明代宣德年間，正是瓷器大放光芒的時候。而祭紅釉尤為突出。人們在配制祭紅釉料時，往往將黃金、珊瑚、瑪瑙、玉石等珍貴之物摻入釉料中。即使這樣，也往往燒制不出好的成品。由于祭紅釉瓷器歷來難燒，因此它比其它色釉更為名貴。1故事的開端，本是好事。

    宣德帝朱瞻基在位時，十分尊敬母親張?zhí)?，軍國大事多稟告張?zhí)蟛脹Q。當(dāng)時海內(nèi)升平，宣宗事太后“入奉起居，出奉游宴”。真可算母慈子孝。

    有一年，張?zhí)笠葜]長陵、獻(xiàn)陵（明成祖和仁宗）。想到宮中新出的祭紅釉十分美麗，就跟兒子說了。朱瞻基為了討好母后，就要景德鎮(zhèn)的工匠，獻(xiàn)上數(shù)百只祭紅碗來做禮器。但是那一年，老天爺不作美。景德鎮(zhèn)遭遇連日的陰雨，連窯火都點(diǎn)不著。家家戶戶的干柴都幾乎用完了，怎么燒的出來百來只祭紅窯？！

    督窯的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張泗每日督促、鞭打窯工，聲稱再燒不出皇帝催要的紅釉瓷器，就要?dú)⑷肆恕?/br>
    離上交的日子還有五天時，連半百的祭紅窯瓷器都沒湊夠。張泗終于發(fā)怒了，將一部分工匠投入了監(jiān)獄。并且嚴(yán)刑拷打，百般折磨。

    有一日夜晚，一位窯工的女兒，前去探望大牢里的父親，她那美麗窈窕的身姿，勾動了張泗的念頭——都說，祭紅釉剛燒制成功的時候，是用女子的鮮血來參入釉料的，不如……當(dāng)天夜晚，這一位姑娘，被張泗的手下抓去，并且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卻換得一爐光彩照人的祭紅釉瓷器。張泗大喜過望，當(dāng)即照搬了這個法子，用窯工的家屬來湊數(shù)……

    年輕的皇帝，和慈祥的太后并不知道，他們獻(xiàn)給祖宗的東西，是怎么做成的。

    而張泗在規(guī)定的限期內(nèi)，超額完成了燒制的數(shù)量。宣德帝將一部分多余的祭紅釉分發(fā)給有功的大臣，這些大臣也帶著它們告老還鄉(xiāng)……但全國范圍內(nèi)，關(guān)于祭紅窯的怪事，開始層出不窮。先是那張泗莫名其妙地脹肚而死。

    然后有禮佛的大臣家眷，半夜三更在祠堂聽到祭紅窯內(nèi)的哭聲……

    還有不少被賞賜了的大臣，莫名其妙會夢到自己被火焰炙烤。不久之后，就一病不起……

    河南總督當(dāng)時退居在清屏村里享清福，他下朝之后，就把皇上賞賜的三只祭紅釉帶在身邊。

    有天晚上，他也做了一個落進(jìn)窯子里，被大火焚燒的夢。驚醒之后，他立即請來了當(dāng)?shù)氐牡朗孔鞣ā?/br>
    道士告訴他：這一批祭紅窯，是活人的血做成的，擺在哪里，哪里就有禍?zhǔn)?。唯一消解的法子，是用一塊銅板壓住冤魂，放置在湖水當(dāng)中……于是，總督將陛下賞賜的三件祭紅窯瓷器，全部扔進(jìn)了后院。還喃喃自語：“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講述完了，白汐轉(zhuǎn)過眼看謝文湛：“這就是湖心當(dāng)中祭紅窯的來歷，當(dāng)時全國有一百多件。大概現(xiàn)在全世界也只剩下這幾片殘片。”

    “這么說來，這件事和老伯無關(guān)嗎？”

    “大概是的吧?！彼悬c(diǎn)灰心：“東西很邪門，但也不是破不了?；仡^之后再想辦法……蘇瑜還在車上等著我們呢?！?/br>
    但回去之后，白汐卻看到——越野車?yán)锟諢o一人。

    蘇瑜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參考百度百科《祭紅釉》

    第40章 服軟

    “這位老伯，有沒有看過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姑娘走過去？大概和我一樣高……”“這位老婆婆，有沒有看到一個年輕的姑娘，大概這么高，從這里走過去？”……問遍了沿路的所有行人，還是半點(diǎn)沒有蘇瑜的下落。

    白汐沒辦法了：“我們是不是被她給騙了？”

    “不可能，”謝文湛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不認(rèn)同：“蘇瑜身上沒錢，身份證也扣押我們這里。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再者，她如果要逃的話，單獨(dú)一個人住在公寓有很多機(jī)會逃走。更不會選擇在這種偏僻的村子下腳?！?/br>
    說的也是，好端端的大城市不待。逃到這種窮鄉(xiāng)僻壤，那簡直活的不耐煩了。

    蘇瑜不是貝爺，也不是傻缺，肯定不會犯這么愚蠢的錯誤。

    那么，就是他們犯錯了？

    白汐先開了手機(jī)看了下時間，不知不覺，他們在村子里度過了三個小時。會不會是蘇瑜等得不耐煩了，就下車去找他們了？那么就：“謝文湛，不如我們分頭去找她，村子就這么大。蘇瑜肯定不會逃到別的地方去?！?/br>
    “好，那你一切小心?！?/br>
    這是她的臺詞才對。

    找完了村子的右半邊，還是一無消息。白汐繞了個小道，走山路繞去村頭與謝文湛會和。翻過一座山頭，但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寒冬臘月，層林落盡，零星點(diǎn)綴著許多綠色的松柏。路邊的淺花稗草蓋了一層霜，如水墨畫上的留白。

    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潮氣，有點(diǎn)咸，還有點(diǎn)落葉草木之馥郁。

    下山的時候，忽然起了霧。周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幕布。白汐知道，原始森林的深處，由于氣流不通順，往往會滋生出瘴氣。

    只是，大白天怎么忽然冒出了瘴氣？

    好不容易快要下到山腳，她看到了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想喊：“謝文湛！”然后，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面前的一幕——蘇瑜正在謝文湛的懷里，她的手，緊緊抓住謝文湛的脊背。整個人像是貓兒一樣，慵懶，帶著甜甜的笑意。

    而謝文湛，俯下身，看樣子是要吻上蘇瑜的紅唇。

    好像被一道雷擊中，她奇了怪了：這兩個人什么時候好上的？這，這不科學(xué)呀……但蘇瑜忽然轉(zhuǎn)頭看向她，眼眶里只有眼白，沒有眼珠子。幾乎是同時，森林里的景象變了——她忽然置身在一個美麗如仙境的古代樓宇內(nèi)。

    周圍是雕梁畫棟。樓宇以琉璃瓦為頂，雕欄曲檻一一俱全。屋檐下擺放著數(shù)座金猊形狀的銅爐，爐內(nèi)焚著小篆香，騰起一片紫霧。

    有赤身紋面的西域男子上前來，獻(xiàn)上美酒一杯。湛藍(lán)的雙目，仿佛能攝人心魄。

    白汐深呼一口氣，心里不斷有個聲音在蠱惑她，要她喝下這一杯美酒，然后永遠(yuǎn)留在這里……抬起手，卻是打落了酒杯。那西域男子一瞬間變成了青面獠牙的惡煞，張開血盆大口撲向她。而她也顯出了真身原形。點(diǎn)燃了手中的一叢火——

    火勢燎原，青面惡鬼和樓宇被灼燒得“吱嘎”作響。然后周圍的繁華景象全部消失了，變回了原來的那一條崎嶇的山路，濃霧也散去了。

    面前的還是那一幕——謝文湛抱著蘇瑜，她極盡妖嬈地勾引著這個男人吻下來。但謝文湛卻停留在彼此的唇，相差的那一寸。

    “無恥敗類！”白汐心頭火起，掌心反轉(zhuǎn)燒了過去。

    那“蘇瑜”立即抽身而去，不開口就傳來了聲音：“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打擾我的好事？！”

    她捏了個火訣，將“蘇瑜”圍了起來： “附魂人身，吸取男子陽氣，小小山鬼，膽子可不小。”

    “哈哈哈？山鬼？我是山鬼？！”那“蘇瑜”放聲大笑起來：“小女子景德鎮(zhèn)趙氏，年芳十八。給爹爹送，送餐去……不曾想，遇到有情郎。他好俊美，他好溫柔……你，你為什么不讓我們在一起？為什么打擾我們的好事？！”

    話音剛落，一道魅紅的影子從“蘇瑜”體中抽出來。頓時燃起了另一片絳紅色的火焰，像是一抹血痕劃過夜空，擊破了火墻！

    白汐只得捏了個土訣，擋住了這女煞的烈焰。

    “哈哈，土，火，你會這兩種法術(shù)，這么說，你也是陶瓷？那你是什么來頭？是不是和我一樣，是景德鎮(zhèn)窯口人家的女兒？”

    她冷笑道：“下地獄去問！”

    墻落，另一叢更熾熱的火，燒向了這成了魔的煞。 “煞”向上逃去。但另一堵墻壓了下來，女煞“??！——”了一聲，隨著火焰被壓在了土底下。白汐立即展開衣袖，繡成卷草紋的金線飛了過來，將這煞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

    “你是……宋代的人？”那女煞斷斷續(xù)續(xù)道：“厲害，的確道行比我厲害……”

    “祭紅釉碗里的冤魂？”她倒是認(rèn)出了她的真身原型：“你好不容易修成了實(shí)體，為什么出來害人？”

    “害人？啊哈哈哈，這叫什么害人？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女煞笑的既尖銳又刺耳，但沒有一點(diǎn)懼怕。

    白汐燃起了掌心的一點(diǎn)窯火，是最熾熱的爐心之火?？梢苑俦M世間的一切。

    女煞嘶啞著開了口：“別，別急著殺死我。小姑娘，你厲害，我服了。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你不想知道，是誰把我埋在此地的嗎？”

    她收起了火焰：“說?！?/br>
    “那你先放開我，要不然，你休想……”

    “手下敗將，你沒有什么資格要挾我?！卑紫湫χ帜盍艘粋€土訣，頓時，山一般重的土壤壓在了這女煞的身上。直把她壓得骨骼都在嚎叫，只能求饒道：“好，好，我說！是一個姓陳的老頭子，是他把我放在了這里！”

    根據(jù)女煞所說，那姓許的人家得到了一只祭紅釉碗之后，就向古玩市場投了標(biāo)。惹來幾位買家來收購此物。宋家的采辦員，和那陳老頭也在其中。而陳老頭先到的許家，問那姓許的人家，東西哪里來的，許家小子就說漏了嘴：河邊挖的。

    陳老頭借口第二天帶金主來看東西，出門就去了許家人所說的湖邊。并且在夜里喊了人來，潛入水中。摸到了第二只石函——那明代的河南都督，一只石函裝一件祭紅瓷器?？偣苍诤永锩媛窳巳皇?。一只被許家人撒尿撞見了，一只被陳老頭派人摸了上來。最后一只裝的，才是她今天所見的半只祭紅釉碗。

    而陳老頭拿到了那一只石函之后，讀懂了石函上的銘文。得知此乃大兇之物，不能輕易攜帶。所以請教了左右的參謀，怎么辦。

    一個人告訴他：“把石函埋在山間小道上，讓這東西殺幾個人，釋放了怨氣。再用道觀里的符咒封印上，就可以使用了。”

    那陳老頭聽信了他的話，就把石函埋在小道上。而轉(zhuǎn)身回到許家，收購了他家的那只祭紅窯將軍罐——說來也是湊巧，那一只先出土的將軍罐，因?yàn)槭扑?，離開了湖中央的“泉眼”。所以陰氣積攢的并不多。而許家老二年過三十，還沒有媳婦兒。熱乎乎的一泡辟邪童子尿，更是澆滅了將軍罐僅剩的邪氣，變得人畜無害了。

    但是埋在山間小道的這一只祭紅釉梅瓶，就不那么幸運(yùn)了。宋家的兩個采辦員途經(jīng)此處，然后……

    女煞笑道：“他們長得太丑，留下來陪我我才不要！還是你的男人好看，不若把他讓給我，如何？”

    白汐的回答是，騰起了掌心的爐火。燒向了這不要臉的女煞——果真是沒有人性的東西，臨死之前，需要滿足的也是欲望！

    女煞開始嚎叫，殺豬一般。然后聲音減小，最后沒了聲。白汐才收起了爐火和土訣。轉(zhuǎn)身而去……卻不知謝文湛什么時候醒過來了，正扶著一棵樹艱難地站起來。但，就在她和他的眼光相接的時候，男人的瞳孔忽然放大——

    她看到他的眼中，有個浮在空中的，祭紅釉梅瓶——正是張泗投下年輕女子，用女子的精血所燒出來的第一件祭紅完器！

    她不知道他怎么沖過來的，卻聽到“噹！——”地一聲脆響。然后，祭紅的碎片四落。像是利劍一樣射向她剛才站的地方！

    落在地上，深深插。進(jìn)了土壤。像是最后的一場血債血償。

    白汐驚魂初定，才意識到若不是剛才謝文湛把她撲了開來，這一只祭紅窯瓷器的碎片，恐怕把她扎成馬蜂窩了。女煞當(dāng)真狠毒，靈力燒沒了。就把自己破裂開來，削成利劍，當(dāng)成復(fù)仇的武器。哪怕只有一根扎進(jìn)身體里，也夠她完蛋的。

    “白汐，你沒事吧？”謝文湛的手臂被刮傷了，倒先擔(dān)心起了她，她搖了搖頭：“沒事?！鄙斐鍪?，捏了個清凈訣放在他的手臂上，暫時止住了血。

    回到村子口，她把昏過去的蘇瑜放在車廂后排。謝文湛的手左臂傷了，暫時不能駕駛。于是打了個電話，喊人來接他們。

    “蘇瑜要不要緊？”謝文湛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