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總覺得最近身邊的人都怪怪的。

    冷峻的指揮使大人最近越發(fā)沉默，就算帶著大家在宮里頭巡邏，也是一言不發(fā)；一向穩(wěn)妥的好兄弟葉霖最近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時候甚至還會偷偷去看指揮使大人的眼色；就連這個偶爾在宮里頭遇見的活潑的小宮女，今天的表情也是懨懨的！

    可是偏偏自己的好兄弟柏杞正在等候會試的結(jié)果，自己這個時候去找他倒苦水也不大合適。

    人生，真的是寂寞如雪??！

    洛索憂傷地繼續(xù)往前走，試圖去找找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鄭桻。

    鄭府實在太過恐怖，自己不過抓著鄭桻去過幾回雁峭樓，鄭督主就吩咐鄭府的侍衛(wèi)，若是看見自己靠近鄭府，就把自己給扔出十條街外！

    鄭府的侍衛(wèi)，那可是直接從東廠調(diào)過去當(dāng)差的！自己才不敢惹他們呢！

    而此時琉和已經(jīng)牽著汪直小胖子慢悠悠地回了毓德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毓德宮正殿里面環(huán)侍的宮女們太多、太過壓抑，還是汪直已經(jīng)對琉和產(chǎn)生了依賴，這回汪直到了正殿里頭，仍舊不敢靠近柏芷，且試圖躲在琉和的身子后面藏身。

    柏芷無法，只能問琉和：“出去玩的開心么？”

    琉和猶豫了一下：“尚可?！?/br>
    看來宮里果然對這個小胖子沒有什么吸引力啊......柏芷看了看拘謹(jǐn)害羞的小胖子，還是難以想象這小胖子會成為日后的西廠督主。

    哎，皇帝陛下也真是胡鬧！柏芷打定了主意，等到皇帝陛下來毓德宮吃晚飯，自己一定要好好問問他關(guān)于汪直的事情。

    “王女史做了好吃的糖果子，你先帶他下去洗洗手?！卑剀浦噶酥缸郎弦槐P小巧玲瓏、五顏六色的糖果子，吩咐琉和。

    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汪直的眼睛突然變亮了。這回不等琉和哄他，他就主動牽起了琉和的手，下去洗手了。

    “看來汪直很喜歡琉和呢?！狈纪】粗麄冸x開的背影，感慨道。

    柏芷笑了笑，沒有說什么。她就知道，這個圓圓滾滾的小胖子，還是最喜歡好吃的了。

    王女史做的糖果子，是用了五顏六色的蔬菜、水果甚至是花瓣汁將面團(tuán)染色，先不提味道如何，這圓圓小小、可彩繽紛的樣子，就算是大人看了也會喜歡，更何況是小孩子呢？

    果不其然，等到汪直回來之后，就開始乖乖地坐在桌邊品嘗起了糖果子。吃了一個之后，他的眼睛越發(fā)明亮、臉上露出了滿足和喜愛的表情。還不等嘴巴里的糖果子完全咽下，他就開始抓起了第二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甚至整個身體都快貼到桌子上了。

    “吃的真香。”芳汀感慨。

    在有些沉悶的毓德宮里頭，汪直就好像是投進(jìn)平靜湖心的一顆小石子，不止激起了大家的關(guān)注，也使得毓德宮的生活陡然變得有趣起來。

    用過晚膳之后，柏芷讓琉和帶著汪直下去沐浴，自己和皇帝陛下在寢殿里頭說話。

    “陛下，怎么突然把汪直帶到毓德宮里頭了？”柏芷單刀直入地提問。

    “汪直不可愛么？”皇帝陛下驚訝地看著柏芷，“還是他犯什么錯了？”

    “沒有?！卑剀茡u了搖頭，“他只是個小孩子，能犯什么錯兒？”

    “芷兒呆在毓德宮中無聊，有這小子陪著你，也好解解悶啊?！被实郾菹逻€是之前的那副說辭。

    “可是......”也不知道汪直的來歷，就這么把他收留在自己的宮里頭，似乎不大安全吧？

    皇帝陛下似乎知道柏芷在擔(dān)心什么，輕輕撫了撫她的手：“這小胖子的來歷我已經(jīng)查清楚了，沒什么問題。送來毓德宮之前，他已經(jīng)在乾清宮呆了幾日，我瞧著這孩子也挺乖覺，所以才送來毓德宮陪你。”他又撫了撫柏芷的肚子，“更何況，等到咱們的孩子出生，也需要大一點的孩子陪著玩耍。與其到時候?qū)ふ?，不如現(xiàn)在就培養(yǎng)起來......咱們?nèi)羰呛煤么@孩子，他又親眼看著咱們的孩子長大，今后自然會對他盡心盡力......”

    皇帝陛下的考量也自有道理，既然他都覺得汪直是個可信之人，那自己就相信他吧。

    正在這個時候，原先應(yīng)該照顧著汪直沐浴的琉和卻突然在寢殿門口求見。

    “這是怎么了”柏芷同皇帝陛下一起出了寢殿。

    “回陛下、娘娘，汪直正在偏殿那兒吵鬧不休，不要奴婢們服侍呢！”

    原先琉和還以為經(jīng)過半天的相處，汪直已經(jīng)對自己多有依賴，卻沒想到方才自己想要脫他的衣服為他沐浴，一向乖順的他突然發(fā)出了尖利的叫聲、大吵大嚷起來，怎么哄都哄不住。無奈，她只能回正殿向娘娘稟告。

    柏芷與朱見深對視了一眼：“陛下，汪直在乾清宮的時候不曾沐浴過么？”

    朱見深搖了搖頭之后看著琉和：“朕和你一起過去瞧瞧?！?/br>
    柏芷抓住了了朱見深的衣袖：“陛下，我也要去?！?/br>
    朱見深看了看柏芷隆起的肚子，本想拒絕，但見其眼神堅決，遂點了點頭：“小心些?！?/br>
    柏芷也一點頭，便在宮女的簇?fù)硐潞椭煲娚钜煌搅似睢?/br>
    汪直的披風(fēng)已經(jīng)被人脫去，里頭云海色的深衣也有些歪歪斜斜。此刻他正戒備地看著原本要幫他沐浴的小宮女們，不準(zhǔn)她們靠近自己。

    “這是怎么了？”皇帝陛下示意柏芷站在原地，自己走上前去，把小團(tuán)子抱在了自己的懷里面，“這些jiejie是要幫你沐浴，你怎么這么不乖？”

    大家都以為汪直不會回話，卻沒想到他一把摟住了朱見深的脖子，吸了吸自己的鼻子：“自己......自己來......”

    這下子琉和的眼睛都瞪圓了：原來這小胖子不是啞巴？

    “自己來么？”皇帝陛下失笑，“那你跟這些jiejie說就是了，也不必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啊?！彼嗣糁钡哪X袋：“真是個頑皮的臭小子！”然而語氣間只見寵溺、哪有半分責(zé)怪

    大家再次在心里面驚嘆：皇帝陛下果然很喜歡這個小胖子！

    “你們也是！”皇帝陛下一邊溫柔地抱著汪直，一邊卻用凌厲的目光掃過那些個在偏殿內(nèi)伺候著的小宮女，“他不愿意你們幫他沐浴，你們退出去便是。在宮里頭伺候這么久了，怎么連這點眼力勁兒都沒有？”

    這些小宮女實在是太冤枉了：大伙兒準(zhǔn)備好了一眾沐浴用具，幫著這小胖子除去身上的披風(fēng)的時候，他還笑瞇瞇的呢；可沒想到要幫他脫去身上的深衣的時候，他卻突然大叫起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

    ☆、第一二一章

    不過一眾宮人哪敢跟皇帝陛下頂嘴？

    陛下只有在看著賢妃娘娘和這個小胖子的時候，眼底才閃著溫柔。這溫柔像是一汪溫泉，讓人感覺暖洋洋；可是和底下人說話的時候，他眼底的溫柔卻又變成了堅冰，只剩冷凝和威壓。說到底，若不是對著自己喜歡的人，皇帝陛下總是高高在上、威嚴(yán)赫赫的。

    柏芷在芳汀的攙扶下走到浴桶旁邊，伸手摸了摸里面的水。水尚且還是溫的，正好沐浴。于是她示意宮女們退下，讓汪直自己沐浴。

    雖然只是個小孩子，可恐怕汪直到底有自己的驕傲，不愿意讓人瞧到他的傷口。

    柏芷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示意他將抱在懷里的汪直放下，好讓他快些沐浴。

    皇帝陛下將汪直放了下來，摸了摸他的頭：“若是有什么要幫忙的，就叫外頭候著的這些人，知道么？”

    “嗯?！蓖糁蓖嶂^應(yīng)了一聲。奶聲奶氣的，十分可愛。

    可是汪直再怎么可愛，宮人們也不敢對他怠慢了。這個小胖子，方才還像一個小野獸一樣大吼大叫，害得大家都被皇帝陛下訓(xùn)斥了。皇帝陛下對他的寵愛和耐心，比宮人們想象的還要多上許多。

    既然已經(jīng)安撫好了汪直的情緒，柏芷讓琉和帶著小宮女們守在門外，然后又和朱見深一同回到了正殿里頭。

    “真是的，這個臭小子。只是沐浴罷了，竟然還這么害羞！”沒心沒肺的皇帝陛下作出了如下總結(jié)。

    柏芷在心里面搖了搖頭?；实郾菹滤坪醪]有意識到汪直已經(jīng)和普通的男孩子有所不同了，他仍舊將他當(dāng)做一個普通的小孩子那樣子疼愛。只不過汪直恐怕已經(jīng)意識到了自己和以往的不同，所以才那么抗拒宮女們幫他沐浴。

    漸漸的，柏芷又發(fā)現(xiàn)，皇帝陛下是真的很喜歡汪直。他甚至?xí)H昵地叫他“小直”，把他當(dāng)成兒子一般疼愛。

    在宮人們眼中，這位皇帝陛下在某些方面實在是有些意氣用事。當(dāng)遇到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不管其他人如何反對、不管如何不成體統(tǒng)，他都會將那人寵上天。

    雖然在太皇太后的叮囑之下，皇帝陛下重又開始出入毓德宮、去安慰那正在孕中的賢妃娘娘；但是相比之下，他對晴雨齋的萬姑姑更加用心。宮里頭盛傳，待到萬姑姑的傷養(yǎng)好了，便是皇帝陛下冊封其為妃子之時。

    宮人們都覺得，真是苦了毓德宮的賢妃娘娘。明明懷著龍?zhí)s比不過一個徐娘半老的宮女，不止如此，更加要分神照顧皇帝陛下莫名其妙扔到毓德宮的那個小太監(jiān)。賢妃娘娘肯定心煩極了！

    其實在柏芷看來，心煩倒是談不上，只是覺得有些納悶。在在毓德宮這么多人里頭，汪直似乎最不喜歡自己。毓德宮里頭，他最討厭的就是自己的正殿，只有在皇帝陛下來毓德宮的時候，才喜歡呆在毓德宮的正殿里頭玩耍。

    雖說皇帝陛下用心良苦、圖謀深遠(yuǎn)，想要趁早為他和自己的孩子培養(yǎng)心腹，可柏芷卻覺得，依著汪直現(xiàn)在對自己的態(tài)度，這計劃不大可能實現(xiàn)。

    且他這小心翼翼避著自己的樣子，談何與自己解悶?zāi)兀?/br>
    不過只要汪直乖乖呆在毓德宮里頭，這些柏芷倒都不是十分介意。人和人的相處本就全憑緣分，若是汪直真的不喜歡自己，再怎么強(qiáng)求都沒有用。

    只是她沒有想到讓她和汪直變得熟悉友好的契機(jī)如此快就到來了。

    毓德宮偏殿的小書房里頭藏著許許多多的話本子，全都是柏芷進(jìn)宮之后，皇帝陛下命人從宮外帶回來的。沒懷孕之前，柏芷平時無聊的時候就看這些話本子解悶；雖說懷孕之后，皇帝陛下不準(zhǔn)柏芷再看了，可是柏芷仍舊會背著他偷偷地看。

    這日柏芷又去小書房內(nèi)尋話本子瞧，卻發(fā)現(xiàn)收藏這些話本子的匣子似乎被人動過，連蓋子都只是虛虛掩在上頭，沒有好好蓋上。

    若是底下人打掃書房的話，就算移動了這些匣子，最后肯定也會絲毫不差地將其放回原來的位子；更何況，打掃的時候怎么可能打開這匣子？柏芷一下子意識到，有其他人翻過這個匣子。

    看這匣子蓋的匆忙，恐怕是那人突然聽到自己進(jìn)來的動靜，慌忙之下匆匆將匣子的蓋子往上一放，就趕緊藏了起來。

    毓德宮上下早就被皇帝陛下梳理過多遍，不可能混入其他宮里頭的釘子。除了最近被皇帝陛下帶到自己宮里頭的汪直之外，也不可能有人有膽子動自己的東西。更何況，汪直住的那間房間，就在自己小書房的旁邊。

    話本子里頭除了文字之外，也配了好看的插圖，恐怕這就是吸引汪直的地方吧。

    跟在柏芷身后的芳汀沒有看到匣子的異樣，但是卻發(fā)現(xiàn)自家娘娘突然頓住了。她急忙問道：“娘娘，怎么了？”

    柏芷回過頭沖芳汀笑了一笑：“咱們小書房里頭，恐怕藏著一只小老鼠呢?！?/br>
    “小老鼠？”芳汀沒有明白柏芷話中的促狹之意，有些疑惑，“底下人日日打掃，咱們宮里頭怎么可能有小老鼠？”

    “如何沒有？”柏芷示意芳汀不要出聲，一片安靜之中，她聽見書架后頭傳來了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小書房內(nèi)的書架與博古架相連，幾乎有整面墻那么寬。除了書架上的書冊之外，博古架上還放置著一些古董。正因如此，書架沒有完全與墻面貼合，而是留有一定的縫隙。而那窸窸窣窣的聲音，便是從書架后頭的縫隙那兒傳來。

    柏芷緩步走到了書架后頭，往書架與墻的縫隙里頭一打量，就看見了汪直有些驚慌的小臉蛋。

    “這孩子，怎么鉆到這個里頭去了?！卑剀埔仓鴮嵟宸@個小胖子，竟然能在慌張之下鉆到書架和墻的縫隙里頭去。這縫隙不過只有半尺來寬，他這圓滾滾的小身子，是怎么鉆進(jìn)去的？

    “哎呀，小直，你怎么在里面？”芳汀也跟著柏芷的視線往書架后頭看，同樣發(fā)現(xiàn)了有些灰頭土臉的汪直。想來是底下人打掃書房的時候夠不到縫隙里面，這里頭可是積了不少的灰。

    “還不快些出來？”柏芷無奈地朝汪直招招手，示意他趕緊出來。

    汪直癟了癟小嘴，不情不愿地磨蹭著出來。但是等他半個身子從縫隙里頭出來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卡在了書架和墻壁之間。

    不止是柏芷和芳汀感到了驚訝，就連汪直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剛才進(jìn)去的時候分明很順利的呀！他使勁地往外挪，可是卻被卡得一動不動。隨著他越來越激烈的掙扎，連厚重的書架都開始輕微震動起來。

    看著汪直這個滑稽的樣子，柏芷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孩子，也太蠢了吧^_^

    汪直本來就快急紅了眼，看見柏芷突然笑了，一下子又是著急又是羞惱，更加害怕自己困在這縫隙里頭永遠(yuǎn)出不來了，往外掙扎的動作更大了。他甚至都開始不耐地用手推起書架來，想要讓縫隙變得更大一些，好讓自己能夠出去。

    書架連著博古架，俱都是用紅木制成，本就厚重的很；且上頭擺放著這么多的書冊和古董，汪直這奮力一推，也不過使其微微一震，并不能夠?qū)⑵渫崎_。

    “娘娘！”看到書架和博古架上的書冊及古董都微微抖了一抖，芳汀下意識地護(hù)著柏芷往后退了一步，以免發(fā)生什么意外。

    而汪直小胖子看見柏芷和芳汀往后退的動作，本來就水盈盈的眼睛都開始閃淚花了：“不要......走......”他還以為柏芷和芳汀是要丟下自己呢，更加卯了勁想要往外鉆，但是越是如此，就越不容易出來。

    看見汪直這個可憐的樣子，柏芷走近了一步，把手伸進(jìn)縫隙里頭，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安撫他：“你先不要動，小心傷著自己。本宮馬上叫人來救你?！?/br>
    汪直著急的情緒似乎得到了安慰，乖乖地貼著墻不動了。

    “乖?！卑剀朴置嗣念^。

    “芳汀，你喚幾個小太監(jiān)進(jìn)來搬書架?！睘榱瞬粋酵糁保剀葡氤隽俗畋康珔s是最安全的方法。

    最后小太監(jiān)們撤去了書架和博古架上的東西，將其整個抬起，往外移開了一段距離，汪直才從縫隙里頭鉆了出來。不知道為什么，被卡在縫隙里頭的時候，他還能勉強(qiáng)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是一出來之后，他突然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這個悲傷的樣子，不像是剛從困境中被解救出來，反倒像是被人塞進(jìn)了什么陷阱一樣。

    這是怎么了？殿里頭的宮人們?nèi)济婷嫦嘤U，不敢上前靠近汪直。

    這小胖子來毓德宮的頭一天不愿意讓別人幫他洗澡、大鬧了一場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大家可不敢去碰這個正受皇帝陛下寵愛的小胖子。

    但是總不能讓他一直這么哭著吧?？粗鴮m人們驚慌失措的樣子，柏芷嘆了一口氣，不顧小胖子身上的灰塵和不知道哪兒來的蜘蛛網(wǎng)，上前彎下身子，輕輕摟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