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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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弘揚(yáng)正法,天道派出五大明王,輪番攻打征伐四惡道;而為了補(bǔ)充資源和獲得喘息,魔道便變本加厲的侵蝕人界,據(jù)說人界很多國家,已經(jīng)到了赤地千里的地步。 征戰(zhàn)就像噩夢般的漩渦,循環(huán)往復(fù),無止無休。 從雪寶山巔仰望天空,觸目所及一望無涯,蒼穹是水洗過一般的瓦藍(lán)。不遠(yuǎn)處連綿雪山起伏不息,長空下仿佛一條條盤踞的蒼龍,反射出萬年積雪晶瑩的光彩。 鳳凰明王就居住在這里。 他從小在這里長大,據(jù)說是離神界無色天最近的地方。 鳳凰倚在婆娑雙樹下養(yǎng)傷,身前是琉璃鏡一般的湖面。 須彌山上下傳說這里的湖水非常溫暖,因此湖畔開滿了千萬繁花,就像冰川上一塊碩大而瑰麗的寶石;然而對外人來說,這個傳說總是很難被證實,畢竟這是無人涉足的禁地。 鳳凰望著遙遠(yuǎn)群山外紅塵中的人界,修長眼睫下的視線沉靜如水,半晌才頭也不回問:“——你是來讓我出戰(zhàn)的嗎,尊者?” 跋提尊者出現(xiàn)在婆娑雙樹后,雙手合十作了個揖。 “你在想什么?”他不答反問。 鳳凰輕輕嘆了口氣,終于把目光從遙遠(yuǎn)的人界收回來,轉(zhuǎn)向跋提尊者回了個禮。 “讓我猜一猜……”尊者悠然道:“你在想人界為什么動蕩流離,餓殍萬里;你在想魔界為什么哀鴻滿地,征戰(zhàn)不息;你在想為什么天道明明是清凈修佛的樂土,如今卻變成了九天十地六道霸主……” “不,”鳳凰說,“那些我已經(jīng)不再想了?!?/br> 跋提尊者的目光與他對視,卻只見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輕,如羽毛般從唇邊掠過,快得恍惚是錯覺一般。 “我在想……如果所謂正道和權(quán)力能讓人發(fā)兵討伐,征戰(zhàn)不休,為什么有些分文不值的東西,卻也能讓人動用無數(shù)的心計去算計和獨占它呢?” 跋提尊者問:“你說的是愛嗎?” 鳳凰不答。 “愛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東西?!弊鹫叩?,“愛最平凡,最普通,最不值一文……然而有些人就注定了不能有。這種人看到別人奉獻(xiàn)在自己面前的愛,一邊鄙薄又一邊羨慕,想去接受卻又無法回應(yīng),便擔(dān)憂這份愛被自己擱置久了,會轉(zhuǎn)而被奉獻(xiàn)給其他人……” 鳳凰的臉色微微變了。 跋提尊者卻視若無睹: “因此為了獨占它,就必須用無數(shù)的心機(jī)和謀算來代替回應(yīng),使得這份愛長長久久的在自己眼前,不至于在日后漫長的歲月中被他人橫刀帶走……” 鳳凰終于起身喝止:“——尊者!” 跋提尊者猝然住口。 他們兩人久久對視,氣氛緊繃得可怕,仿佛連流動的空氣都凝固住了。 “不要這么……不要這么說釋迦。”半晌鳳凰才輕聲道:“這種事情,你我以后都不要再說了?!?/br> 他退后半步,似乎想轉(zhuǎn)身繼續(xù)那靜默了數(shù)百年的修行,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跋提尊者突然發(fā)聲制止了他:“不,我今天就是特意來說這個的——我看了往后三千年的因果,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事情?!?/br>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遲疑,但還是道: “……關(guān)于你的長子?!?/br> 鳳凰身形一頓,訝異的回過頭:“長子?” “你本相是凰,”跋提尊者卻很自然:“——凰將育二子,其中長子甚惡,將于佛大不利。我只能往后看三千年,不知是何不利,但總有修行比我高深的人能看到更遠(yuǎn)以后的未來……也許是非常動蕩和可怕的未來。” 鳳凰神情愕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跋提尊者在開玩笑,后者的目光卻平緩而認(rèn)真。 “但是為什么……” “怎么?” “……您的眼里沒有憐憫?!兵P凰皺起修長的眉,神情有點疑惑:“像你們這樣能看到因果的尊者,不是應(yīng)該隨時眼中都帶著憐憫的嗎?因為凡生在你們眼中都是苦的,未來三千年的劫難更是苦海無邊,需要你們來渡才是啊?!?/br> 跋提尊者有剎那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以至于露出了錯愕之色。 這種神情在他們這種號稱大智慧、大悲憫的人臉上出現(xiàn)實在是太不尋常了,鳳凰明王盯著他,微微偏過頭,等待他的回答。 “……我憐憫不起來,”許久后,跋提尊者終于承認(rèn):“因為我也會被卷入這場劫難里?!?/br>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底盡是無法掩飾的無奈。 鳳凰瞬間覺得有點荒謬。 “我能看到的因果,比我修行高的那個人自然也能看到,所以我來提醒你一切當(dāng)心。你在錯誤的感情里沉溺太久了,我想你應(yīng)該很難看到更多的事情……” 跋提尊者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 “今天已經(jīng)說太多了,就此告辭?!?/br> 跋提轉(zhuǎn)身向山下走去,鳳凰怔怔的站在原地,片刻后突然上前兩步:“尊者!” 跋提頓住腳步。 “你說我育有二子……”鳳凰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問了下去:“是和什么人生的?” 跋提回過頭。 有剎那間鳳凰以為會在他臉上看到如嚴(yán)肅的上級一般輕微責(zé)備、或如慈祥的長者一般微笑以對的表情,然而緊接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跋提尊者的目光有些迷茫。 “我不知道?!彼f,“那個人……他不在因果中?!?/br> · 他不在因果中。 鳳凰坐在深夜的大殿中想著這句話,凄冷月色映在青石柱上,泛出微渺的光。 他覆蓋著寬大的衣袍,將自己蜷縮起來,柔軟的長發(fā)逶迤鋪到床上。 大殿外廣袤星空冰川萬里,大殿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寒意似乎從每一寸角落、每一塊地磚的縫隙中透出,將他從里到外,一寸寸凍結(jié)成冰。 我只是不想一個人……他想。 很多年以前他確實不是一個人,盡管沒有人關(guān)心他,沒有人理睬他,但至少他還有釋迦。他和釋迦兩個人,在這離神界無色天最近的地方,在這遠(yuǎn)離塵世和人煙的冰雪世界彼此依靠,相依為命,渡過一個個漫長永無盡頭的嚴(yán)冬。 ——然而現(xiàn)在一切都沒有了。 就算真相再丑陋,也緊抓著不愿意放手,因為那畢竟是唯一的溫暖啊。 鳳凰抱著膝蓋,把下巴枕在手臂上,呆呆望著大殿外那輪清冷的明月。 他經(jīng)常在噩夢和現(xiàn)實中沉淪不醒,一邊是隨著成長而漸漸意識到的種種不解和不堪;而另一邊又是無處不在的漫長孤獨,每一刻都在耳邊殘忍地提醒他,如果拋棄那虛假的溫情,他就從頭到尾,什么也沒有。 什么也沒有。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他有時會在深夜刻意麻痹自己,欺騙自己一切謊言都不存在,恍惚間產(chǎn)生一種自己仍然是有人愛著的錯覺。然而殘忍的真相卻時不時從噩夢中冒出頭,將傷害揭開一個小角,讓他看里面腐爛至骨的淋漓血rou。 在這種日復(fù)一日的反復(fù)折磨下,有時候他甚至?xí)婀肿约簽槭裁催€活著,盡管表面美麗絕倫攝人心魂,內(nèi)里卻如同凍僵的行尸走rou,除了呼吸外沒有半點生機(jī)。 那鈍刀割rou般看不到盡頭的痛苦和永生的漫長,讓他甚至?xí)a(chǎn)生如果釋迦沒有騙我就好了,或如果,釋迦還能回來繼續(xù)騙我就好了這樣的念頭——他實在沒有別人可以念想,除了釋迦外就是絕對廣袤的荒蕪。 他以為這樣的荒蕪會持續(xù)到永生的盡頭。 直到今天跋提告訴他,還有那么一個不在因果中的人,會神兵天降般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和他誕育兩個孩子。 鳳凰倚靠在冰冷床榻上,慢慢想得出了神。 不在因果中,會是什么樣的呢? 是人類?妖魔? 還是鬼魂? 不管怎樣都行,不管是什么生物都行。只要有那么一個人出現(xiàn),讓他在此后無盡的長夜中不用拿虛假的謊言來安慰自己,就什么都行。 ——那么,自己的兩個孩子又會是怎樣的呢?鳳凰撩開垂落到臉側(cè)的長發(fā),不由開始想。 會和自己長得很像嗎?會聽話嗎? 會彼此陪伴著一同長大嗎? 他低頭看向自己修長的手。這雙手曾經(jīng)普渡過千萬怨靈,斬殺過無數(shù)妖魔,為了連他自己都很迷茫的所謂“正道”而沾染過數(shù)不清的鮮血;然而從現(xiàn)在開始,它們終于有了真正的用途。 它們可以照顧、保護(hù)他的孩子,將一切災(zāi)厄和不測,永遠(yuǎn)抵擋在孩子們的視線之外。 那神秘的、不在因果中的人會隨時離去,而他自己的血脈卻永遠(yuǎn)不會離開。 鳳凰在無與倫比的安心中合上眼睛,墜入了黑甜的夢鄉(xiāng)。 那是他很多年來第一次真正陷入睡眠,而不是在刺骨的寒冷中睜著眼睛,一分一秒等到黎明。他甚至做了夢,夢見年幼時和釋迦依偎在一起看銀河橫貫長空,夢里的溫度仿佛寒冬時浸泡在暖流里,真切得令人幾乎落淚;倏而釋迦的臉又變成了一個面貌模糊不清的人,有安全的懷抱和堅實的臂膀,氣息炙熱而綿長,仿佛能陪伴他很久很久的時光。 鳳凰在睡夢中感到很幸福,不禁把自己蜷縮成一團(tuán)。 但緊接著,一絲對危險的警惕針扎般刺入意識,讓他在睡眠中眼皮一動。 ——有人的氣息。 有人站在他床邊。 鳳凰猛然睜開眼,只見黑暗中一個人背光站著,身形高大熟悉,目光極具壓迫感,正緊緊盯在他身上。 ——那竟然是降三世明王。 第51章 他跪在佛前的時候,心里想的卻是那個人會怎樣從人群中走來,來到他面前 鳳凰驟然坐起身,瞇起眼睛盯著降三世明王,問:“你怎么在這里?” ——這里是雪寶山巔,離佛堂極近的地方,是須彌山的禁地,按理說一般人是上不來的。只有鳳凰作為習(xí)性居于高地的太古神禽,又從小在這里隔絕長大,已經(jīng)不習(xí)慣搬到三十三重天下層生活,所以才會一直住在這里。 不論怎么解釋,降三世深夜出現(xiàn)在這里,都太詭異了。 “……有個人叫我上來。”降三世明王沉默片刻,問:“你剛才在做夢?” 鳳凰皺起眉。 “我看見你在笑?!?/br> 鳳凰眨了眨眼睛,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半晌只得問:“誰叫你上來的?” 降三世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