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蓮花鎖捧在手心，丁有德驚訝道：“我在工部往年圖鑒上看到過這種鎖，本以為早已失傳，沒想到卻在這看到。不愧是大越立朝后新建立的幽州城，從進城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看到好幾處京城所沒有的東西?！?/br>
    衛(wèi)嫤笑著問道：“方才大門上也是把造型別致的鯉魚鎖，打開時魚尾向上翹?！?/br>
    丁有德專注地看著那把鎖：“對，工部文檔上記載的就是這樣?！?/br>
    邊說著他邊掏出鑰匙，插入蓮花正中心的蓮子處?！斑菄}”一聲，本來含苞待放的十二瓣蓮花瞬間盛放，銅鑄花瓣熠熠生輝。

    “果然是這樣?！?/br>
    取下鎖，丁有德仔細端詳起來。沒過多久他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原來如此，不過是多加了一道機關(guān)，很簡單。不過這樣一來，鎖芯要承受更大壓力……”

    涉及到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丁有德全神貫注，在那碎碎念著，討論鎖芯要選什么材質(zhì)，才能承受機關(guān)額外帶來的壓力?？赡苁遣惶瞄L啥長算數(shù)，這會他神色間頗為苦惱。

    見此衛(wèi)嫤笑著提議：“反正鑄鎖總要打模具，丁大哥這會先拆開看看，不就知道具體用了哪些東西?！?/br>
    丁有德一拍腦袋：“對啊，我怎么就沒想到?！?/br>
    感激地瞥了衛(wèi)嫤一眼，他抱著鎖一頭扎進西廂房。

    谷雨抱著被子過來，眼神詢問到要不要往西廂房送，衛(wèi)嫤打住她：“一時半會的，丁大哥應(yīng)該不想被人打擾，先把東西擱正房好了。”

    吩咐完這邊，她也開始忙活著歸置東西。

    四合院打掃得很干凈，桌椅板凳全是新的，并沒有那種十幾年沒人住后的潮味或破敗。由此可見，朝廷每年撥下來修繕行宮的專項銀子，袁刺史并未貪墨多少。不然的話，自圣駕來巡通知到如今短短一個月，即便緊急趕工也修繕不到這程度。

    小院完全達到了拎包即住的標準，但有條件的情況下，衛(wèi)嫤還是想用自己帶來的生活物品。

    被褥重新鋪完，梳妝臺放上她的犀角梳和首飾，八仙桌上茶壺茶碗重新?lián)Q一套。放上她帶來的東西，原本陌生的小院立刻變得熟悉起來。

    衛(wèi)mama忙活完東廂，敲門走進來，神情有一瞬間的怔愣。

    “這……看起來好像京城咱們家?！?/br>
    衛(wèi)嫤笑眼彎彎：“那可不。我們帶回涼州的東西，有一部分是娘置辦的；阿衡置辦那些也多是按娘先前的慣例。一樣的東西，擺出來肯定會相像。娘好不容易才來這邊一次，自然要按您喜歡的來布置。”

    女兒連這個都想到了，真是孝順。衛(wèi)mama心下動容，嘴上卻埋怨道：“你這孩子，本來大部隊行進就不方便。帶這么多東西，還不讓人說道?！?/br>
    “他們說什么？”

    衛(wèi)嫤面容無辜，聲音中卻不無嘚瑟：“我們家可不像那些小妾庶出子女一大堆的人家，拖家?guī)Э诤衾怖惨黄?，每人帶一點，積少成多行李堆積如山。我已經(jīng)盡量往多里帶，甚至連舅舅家行李也帶來一部分，但還是沒用完鎮(zhèn)撫分到的配額?！?/br>
    女兒說得好像還真挺有道理。

    在侯府呆了大半輩子，衛(wèi)mama看得很明白，富貴人家多子多孫了并不一定是好事。貧苦人家生一個孩子不過是做飯時鍋里多添一舀子水，養(yǎng)到懂事賣掉或者下地干活，于這種人家而言孩子是一種財富。然而富貴人家銀錢主要靠祖輩積累而來，尤其是為官之人，活得越老價值越大賺得越多。對這種人家而言，多一個孩子便多一個人頭分薄家產(chǎn)。

    同樣是侯府，鎮(zhèn)北侯府只有璉哥兒和嫻姐兒一嫡子一庶女，嫻姐兒一個庶女，出嫁時還能給出十里紅妝，一嫁過去很受婆家重視。然而她的婆家威遠侯府單侯爺本支嫡子庶子就有七個，加上嫡女庶女小輩將近二十個。兒子勉強還能湊出一份聘禮，庶女出嫁時卻十分寒酸。沒有一份豐厚的嫁妝，家中人多事多嫡母繁忙無暇好好教養(yǎng)庶女，這樣的姑娘即便出嫁，在婆家日子也不好過。

    這樣想著，她越發(fā)滿意女兒的這樁婚事。

    阿嫤最大的劣勢就是沒親生兄弟幫襯，即便有個結(jié)拜的世子，但以前的事擺在那，吳氏又鬧得那么厲害，為避嫌他們也不能離侯府太近。本來她還愁這事，但沒想到時來運轉(zhuǎn)，阿嫤所嫁夫婿品性好、人上進，而且還疼媳婦，這樣一來有沒有娘家兄弟幫襯都一樣。

    “你啊，衡哥兒好是一回事，你可別把這份好當成理所當然。出嫁前我說的那些話，也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進去。”

    衛(wèi)mama說得話好有道理，衛(wèi)嫤點頭：“我都快忘了，要不娘再說一遍？”

    阿嫤竟然肯聽？衛(wèi)mama面露緊張。

    “出了什么事，你腦子竟然轉(zhuǎn)過彎了?！?/br>
    衛(wèi)嫤臉一紅，瞅瞅四周。安置好他們晏衡就去前面待命，順帶他帶走了阿昀和巴圖，谷雨和烏蘭mama忙活著收拾東廂，丁有德在西廂研究蓮花所。如今正房內(nèi)安安靜靜，只有她跟衛(wèi)mama在說體己話。

    “娘，這事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衛(wèi)mama抓住她對起來的手指：“你是我一手養(yǎng)大，對著我還有什么不好意思。”

    “這個……阿衡是對我很好，”衛(wèi)嫤掰著手指頭，一點點數(shù)著晏衡的好：“來涼州后，晏百戶，也就是阿衡的爹帶著繼室周氏上門找麻煩，拿我作伐子。都沒用我出手，他便將兩人收拾服帖，這個我信中跟你說過；不僅如此，我們倆一日三餐都是他親手做，我怕冷又怕熱每晚他都要起來好幾次擺弄爐子，還有……”

    衛(wèi)mama點頭：“他這不對你挺好？”

    衛(wèi)嫤苦惱：“但是娘，日子一久我就覺得有些膩?！?/br>
    衛(wèi)mama擺出一張□□臉，恨鐵不成鋼道：“我看你不是膩，是日子太順了想作夭?！?/br>
    “娘，即便我真的作夭，你也別這么直白地說出來。”

    衛(wèi)嫤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不論長相、身材、本事還是對她的態(tài)度，從哪一方面講晏衡都很完美。嫁給他，她幾乎每一天都泡在蜜罐里，但泡久了她就開始懷念外面的風(fēng)霜雨雪所帶來的刺激。

    “我不說你指望誰說你？下人們只會供著你，至于衡哥兒，我看他比下人們對你還要容忍?！?/br>
    好像還真是這樣，衛(wèi)嫤咬唇：“娘，你說我該怎么辦？”

    衛(wèi)mama聳肩：“我怎么知道。”

    衛(wèi)嫤想罵人。不知道還把問題挑破，這不是給她平白增添煩惱？

    衛(wèi)mama很坦誠：“我嫁給你那死鬼爹沒半年，他就跟著現(xiàn)在的鎮(zhèn)北侯來了西北。一個大活人過去，回來的只是件臟兮兮的衣裳。”

    “娘，”衛(wèi)嫤挪挪屁股，緊挨著她坐下：“別想那些了，想起來也是徒增傷感?！?/br>
    衛(wèi)mama諷刺一笑：“生老病死多正常的事，有什么好傷感的。即便一開頭有些傷心，但等你生下來，見是個姑娘衛(wèi)家便急吼吼地要我抱個兒子來養(yǎng)，日后家產(chǎn)要全給那八竿子打不著的兒子時，我也就全都看明白了。”

    竟然還有這種事？衛(wèi)嫤心疼地看著衛(wèi)mama，那時候她得多困難。

    “阿嫤，娘跟你說這些，是為了告訴你，這世道對男人比女人寬容，就這樣養(yǎng)得一個個男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甚至連好些女人，就比如說你從未謀面的祖母那樣的女人，都覺得男人天生要高人一等。她對親孫女橫挑鼻子豎挑眼，卻對不知從哪抱來的八竿子打不著的男嬰疼寵有加?！?/br>
    衛(wèi)嫤重重的點頭，現(xiàn)實的確如此。甚至往后數(shù)許多年，到了科技那么發(fā)達的社會，很多長輩還是一門心思要兒媳婦生男孫。

    “像衡哥兒這樣的，你能遇到是幸運。人活著就要惜福?！?/br>
    “娘，這些我都明白?！?/br>
    “明白還是管不住自己對吧？”

    衛(wèi)嫤小雞啄米般地點頭，她能約束自己不做太過分的事，但她卻無法遏制心中越發(fā)濃烈的厭倦。

    “那就找點事來忙，娘知道你聰慧，一般事難不倒你。谷雨不是愛打聽家長里短？有空了你就聽她多說說別人家的事。聽聽別家主母如何辛苦，聽多了你這性子就能慢慢穩(wěn)下來了?！?/br>
    ☆、第88章 同人異命

    衛(wèi)嫤如果不是喜歡晏衡，肯定不會嫁給他。

    她很珍惜這份兩輩子來之不易的感情。雖然現(xiàn)在她還不討厭晏衡，但心里已經(jīng)隱隱有了厭倦苗頭。在面對衛(wèi)mama時，她忍不住原原本本說出來。

    然后按照衛(wèi)mama的提議，她先是讓自己忙碌起來。朝廷近二十年來往涼州所撥款銀兩的流水賬冊，全都被晏衡一點點順出來，她與韋舅舅連夜用阿拉伯數(shù)字抄錄出來后，被她一道帶到了幽州。算賬是個麻煩事，尤其是這么大一州事物無比繁雜，根本不是簡單抄錄所能發(fā)現(xiàn)問題。

    一旦忙起來，晏衡偶爾端來的一杯茶，太陽下山天變涼時遞過來的手爐，這些細微的舉動就顯得無比窩心。

    與此同時，當她忙碌完抬頭，看到他健碩的身材、堅毅的五官，會有一種賞心悅目之感。偶爾她閑暇看著他騎馬帶著巴圖忙碌的進進出出，身形筆直對著柱子他們發(fā)號施令，醉心于本職工作時那份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成熟，又讓她屢屢心動。

    合上賬冊坐在西廂窗前，大門處傳來響聲，晏衡牽著馬進來，一身深藍色官袍穿在身上，連夜壓平的衣裳不帶一絲褶皺，順著他精裝的身板蓋下來，別提有多精神。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晏衡回頭，笑著朝她打打招呼。

    衛(wèi)嫤下意識地朝他招招手，見他走進來，她拿起方才準備好的水壺。

    “官衙內(nèi)的事還沒忙完？”

    晏衡掃一眼賬冊：“恩，幽州和涼州同僚聚在一處核對這些年來的賬冊。但涼州屬官大多數(shù)都不會做賬，核對起來有些慢?！?/br>
    連賬都不會算？

    衛(wèi)嫤總算明白，為何石頭爹那樣軍戶出身的管事，都能暗自把備份賬本。

    想起石頭她靈機一動：“阿衡，石頭傷應(yīng)該也養(yǎng)得差不多啦？”

    晏衡意會：“阿嫤是說，把石頭調(diào)過來？”

    “恩，石頭背負著仇恨，這也算是給他個報仇的機會。再者石家還留下個孩子，我記得那孩子被燒殺搶掠的歹人剁去了一截手指，求醫(yī)問藥是一大筆開支不說，日后生活也會有障礙。不如讓石頭趁機多賺些，有些銀子傍身，他們叔侄倆日后生活總有依靠?！?/br>
    晏衡心下動容，以前他也資助過不少軍中袍澤，但都是他們主動開口請求幫忙。沒想到這次他忙碌間幾乎忘到腦后的事，阿嫤竟然記得一清二楚。不僅記得，她還把方方面面都想得清楚。

    “正好石頭這從也跟來了，我這就給他安排個不起眼的位址。阿嫤也別太累了，賬冊看不完也沒事?！?/br>
    晏衡是真的一點都不擔(dān)心，雖然他看不出哪有問題，但他知道這里面一定有問題?；噬像R上就要來了，到時肯定會有精于算數(shù)的吏部屬官隨從，交給他們便是。

    “反正我閑著也沒什么事。”

    衛(wèi)嫤笑笑，見他要出去，忙叫住他：“阿衡等等。”

    晏衡埋過門檻的腳停下來：“恩？”

    “你把這個帶上?！?/br>
    衛(wèi)嫤拿過手邊的一個竹筒，說是竹筒，其實是竹子制的杯子。用這杯子盛甜品，放久了甜品會帶上股竹子的清香，自帶的甜味也就沒那么膩。

    “幽州天干物燥，你一直在外面跑來跑去，調(diào)動人做這樣那樣的事，嘴唇都干得快起皮了。我熬了點冰糖雪梨，阿衡順帶掛在馬鞍上，渴了就喝這個?！?/br>
    晏衡接過竹筒，蓋子上面鉆了個小孔，掛這條五色彩繩。彩繩長度剛好可以鉆過手去，掛在手腕上一點都不累贅。

    “我本來想學(xué)衛(wèi)舅母，編個好看點的花型?！?/br>
    衛(wèi)嫤有些不好意思，她女紅是真的渣。不僅女紅，與手工有關(guān)的一切，明明步驟都對了，但東西做出來就是邊角對不齊，總之各種粗糙。家里縫縫補補之事從來都是阿衡在做，每次當他坐在窗前明亮指出，穿針引線大手對著布料上下翻飛時，她總有中夫妻關(guān)系倒置之感。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想編個杯子上用的掛繩，為此她還特意請教了谷雨。結(jié)果同樣的線，同樣的步驟，谷雨編出來的是掛繩，她編出一根粗細不一的人體小腸。

    “阿嫤，這個很好看?！?/br>
    晏衡篤定地說道，珍重的將彩繩掛在手腕上。再出門時，他那只手臂跟脫臼似得，提著竹制水壺手腕幾乎一動都不動。

    好看么？

    衛(wèi)嫤心中漾起一股甜意，進屋看到剩下的那些彩色繩子，她興趣盎然地喊來谷雨。

    谷雨苦著臉：“夫人，這種小事我們下人來就是。”

    “我想自己學(xué)學(xué)。”

    谷雨瞥一眼窗外攤著的賬冊：“可大人也說了，夫人是忙大事的人。還有那么多賬冊沒看，怎么能為這點小事耽誤工夫。”

    衛(wèi)嫤堅持道：“谷雨，我知道我學(xué)得慢編得不好。但這種東西熟能生巧，多做幾次我也能做好?！?/br>
    谷雨沉默，認命地拿起繩子。

    連續(xù)編了兩條后，四條掛繩在桌上依次攤開。左邊花樣整齊可以直接拿去精品店買的，毫無疑問出自谷雨之手；右邊那一團線，衛(wèi)嫤不忍直視地看著，那是她的杰作。

    “怎么越來越糟了？”

    教得口干舌燥的谷雨終于無奈了：“夫人，這東西得手勁均勻。可你右手手勁太大，每次抽繩子都好用力，左手又用不上勁。這樣一來一邊緊一邊松，好好一條繩子就讓你編成這么一個球?！?/br>
    衛(wèi)嫤望著自己的右手，總感覺里面封印著洪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