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有點名氣，涼州城最紅火的三家店，幕后東家竟然是錢夫人，這是妥妥的財神爺。

    廚娘回來，手里抱著四張?zhí)鹤?。長條的羊絨毯子，毯子長度很合適，鋪下來剛好可以席地而坐，蜷腿伸腿都很舒服。攤子中卷著布巾和全套銀制餐具，布巾伸開鋪在大腿上，保暖的同時，也可以防止烤rou的油滴下來弄臟衣裳。銀制餐具取出來，下面是田字格盒子，里面裝著糖、鹽、孜然米分、辣椒面。

    “這東西是誰想出來的？”

    錢夫人笑道：“閑來無事瞎尋思，一點雕蟲小技。我看過晏記小米，晏meimei心才是心思靈巧。”

    什么雕蟲小技，簡直是野餐神器！看到這個，衛(wèi)嫤對錢夫人的崇拜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這么周到，不會是穿來的吧？

    如果是土生土長的，那就是服務(wù)業(yè)的祖宗。人家合作的意圖已經(jīng)那么明顯，她再拒絕未免太矯情。

    “咱倆著主意都不錯，看來這一路上，我得多去叨擾錢jiejie?！?/br>
    錢夫人笑道：“求之不得?！?/br>
    ☆、第83章 報應(yīng)不爽

    蒼茫的草原上，被暫時清理出來的平地中，四人坐在羊毛地毯上，腿上蓋著細棉布繡花布巾，圍著煎餅專用的平底鍋開始燒烤。

    晏衡承擔(dān)了主廚任務(wù)，rou片沾上油，被火烤的焦香，蔬菜片穿成串，幾乎被烤出薯片的酥脆。每烤好一點，他都假公濟私，將最大塊成色最好的夾到衛(wèi)嫤跟前盤子里。衛(wèi)嫤拿著筷子，撒點孜然米分，吃得不亦樂乎。

    阿羅沾上辣椒面，期待地看著鍋中rou。眼睜睜看著rou顏色變淡，發(fā)出撲鼻的香味，然后被夾子夾著放到對面盤子里，她終于忍不住發(fā)出哀嚎。

    “我的rou！”

    “阿羅想吃？”

    衛(wèi)嫤撒好孜然米分，用筷子夾起來，遞道阿羅跟前，口型引導(dǎo)著：“張嘴，啊……”

    阿羅張大嘴，期待地看著色澤金黃的大片烤rou。

    在烤rou幾乎要碰到她嘴唇之時，衛(wèi)嫤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身體前傾手腕飛速往后退，晾得不冷不熱的一大塊rou，被她一口塞進嘴里。

    咀嚼后她故意砸吧著嘴：“好好吃?！?/br>
    “你，我跟你拼了。”

    拿起蓋在腿上的布巾，阿羅團一團就朝她扔過來。衛(wèi)嫤也不躲，空手接住布巾，臉上露出惡劣的笑容。

    “故意放水穿串都贏不了我的人，沒資格吃大片的rou?！?/br>
    阿羅瞪大眼，拿起菜刀挽個刀花：“手巧有什么了不起，連個刀花都挽不好。”

    衛(wèi)嫤瞪一眼晏衡：“不就是挽個刀花？今天下午我就能學(xué)會。至于手巧這種天賦，沒有就是沒有。而我有，我就是了不起。”

    “受不了了，吃我一記旋風(fēng)掌?！?/br>
    衛(wèi)嫤不閃不避，單手輕松接過她揮舞過來的拳頭：“就你這軟塌塌的還好意思叫旋風(fēng)掌……我看棉花掌還差不多?！?/br>
    肆無忌憚地嘲笑著，衛(wèi)嫤沒防備阿羅空著的另一只手襲向她的腰。癢癢rou撓起來，頓時她舉手投降：“還是九陰白骨爪厲害，哈哈哈，癢死我了。好了我投降，下片rou給你。都給你，使勁吃，吃胖死?！?/br>
    收回手，阿羅掐著纖細的腰肢，不屑道：“我可是無辣不歡，誰稀罕你那灑了孜然的rou?！?/br>
    衛(wèi)嫤瞥一眼調(diào)料盒，她吃不了太多辣，一整盒辣椒面到現(xiàn)在幾乎沒動：“孜然怎么了？你是涼州人還是巴蜀人，這么愛吃辣?！?/br>
    “孜然沒味，辣椒才夠味?！?/br>
    這是辣黨和孜然黨神圣的斗爭，她絕對不能輸。嚼兩口藏在腮幫子里的rou，她快速咽下去，口齒清晰地反擊：“孜然價比黃金，辣椒拍馬也比不上，這就叫一分錢一分貨。”

    阿羅詞窮，見對面衛(wèi)嫤笑得得意，她再次使出九陰白骨爪。

    “君子動口不動手啊，喂。不行了，哈哈，癢死我了。”

    “什么君子動口不動手，能武力鎮(zhèn)壓就別浪費嘴皮子。就跟大越和瓦剌一樣，吵多少回，都不如實打?qū)嵈蛞粓鰜淼脤嵲?。?/br>
    阿羅說得好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

    這下輪到衛(wèi)嫤詞窮，癢癢rou一直在撓，她笑聲越來越大。這一笑，趕走了這些時日以來的所有煩悶，即將到來的幽州覲見，似乎也算不上多大的煩惱。

    阿羅這種一根筋的性自主真好，呆在她身邊的人，會不知不覺忘卻煩惱，只想跟她一樣做單細胞生物。

    臉上笑容越發(fā)真摯，衛(wèi)嫤看向晏衡。一直忙著烤rou的他，不知何時早已放下翻rou的夾子，雙眼晶亮地看著她。四目相對間，他眼中是同樣的輕松。不僅是他，在他身后不遠處其他官員家一邊做午膳，一邊聞著他們烤rou的香味流口水。這會聽著他們的笑聲，也跟著露出愉悅的笑容。

    一整圈人，不論主仆全都露出一口或黃或白的牙齒，笑得十分開懷。

    氣氛正好，猝不及防從遠處傳來沙啞的斥責(zé)聲。

    “光天化日之下這么鬧騰，成何體統(tǒng)?！?/br>
    衛(wèi)嫤朝聲音來源看去，就見錢同知扶著錢老夫人朝這邊走過來。錢老夫人眉頭皺起，鼻翼本就深的法令紋，這會更是能幾乎夾死蒼蠅。

    “他們怎么來了？”

    疑惑地問著，衛(wèi)嫤看向錢夫人與阿羅。這會兩人臉上已不復(fù)方才歡愉，神色間是明晃晃的厭惡。

    收起布巾疊兩下，隨意地放在羊毛毯子上，錢夫人起身，臉上滿是歉意：“可能要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等她說完，錢老夫人已經(jīng)沖到跟前：“你們倆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勞動鎮(zhèn)撫大人親自下廚?！?/br>
    訓(xùn)斥完兒媳婦和孫女，面對晏衡和衛(wèi)嫤，錢老夫人完全換上了另一外一種神色。眉頭皺起，她如一位孩子做錯事上門賠禮道歉的家長，臉上全是懊喪。

    “晏大人、晏夫人，真是不好意思。老身這兒媳婦不太懂事，竟然讓晏大人親自動手下廚。都是老身沒管教好，老身在這給大人和夫人賠個不是?！?/br>
    說完她微微欠身，枯樹皮般的老臉上滿是歉意。

    好聰明的錢老夫人！衛(wèi)嫤感慨道。

    君子遠庖廚是大越所有人的共識，而算起來她與錢夫人只見了三面，前兩面更是幾乎沒什么交流。雖然她曾幫錢夫人查過藥方，但阿羅給她藥渣時錢老夫人并不在場，此事她并不知情。在錢老夫人角度，她與錢夫人純粹是點頭之交。

    作為長輩，婆婆訓(xùn)斥媳婦天經(jīng)地義。更何況現(xiàn)在媳婦犯下滔天大錯，她竟然讓一個官職比錢同知還要大的鎮(zhèn)撫大人親自下廚，忙活著招待他們。站在一般人的角度，這種事肯定不能容忍，她作為鎮(zhèn)撫夫人肯定是有些生氣，但礙于情面不想說出來。

    按照一般人的邏輯，錢老夫人可是難得的明白事理之人。

    但錢老夫人忘記了，不是所有為官之人都像錢同知，晏衡即便當(dāng)官也沒有那些講究。衛(wèi)嫤比晏衡更不講究，她覺得吃飯這事很簡單，第一菜好吃，第二吃得開心。其它什么地位每頓飯要多少菜多少湯，菜要做出花樣、擺盤漂亮到讓人幾乎不忍心吃，這些她壓根就不在乎。

    最重要的一點，錢夫人可是涼州城最大的財神爺。方才烤rou間隙，她與錢夫人聊了會，發(fā)現(xiàn)兩人在生意場上正好可以互補。她的晏記小米注重包裝，瞄準高端客戶群；而錢夫人多年做生意，一直很注重細節(jié)，她收集了很多的客戶體驗，一直在改進服務(wù)質(zhì)量。她相信有自己的推廣功底，加上錢夫人的服務(wù)質(zhì)量，兩人的合作絕對會無往而不利。

    這些念頭在衛(wèi)嫤腦中一閃而過，她好笑地看著錢老夫人。

    “老夫人太客氣了，我們家一直是夫君負責(zé)一日三餐。”

    晏衡點頭，在錢同知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臉色絲毫未變：“娶媳婦來是為了疼的，怎么能讓她被這些后宅瑣事一點點磨成黃臉婆。”

    周圍起了一片抽氣聲。衛(wèi)嫤起一身雞皮疙瘩，他干嘛說得這么理直氣壯。

    捂著嘴，她目光掃向錢夫人，看向旁邊的錢同知。他正看著錢夫人，神色間有些迷惘，被后宅瑣事一點點磨成黃臉婆么？

    錢老夫人早年喪夫，多年來寡居，一心一意守著兒子過活。錢同知的一舉一動，她甚至比錢夫人還要了解。察覺到他情緒變化，錢老夫人慌了。

    “鎮(zhèn)撫大人，老身多活些年歲，走得路多，在這厚顏多說幾句。掌管后宅本就是婦人份內(nèi)之事，你們新婚燕爾正是情濃之時，難免會多想些。但為官之人本就忙于政事，哪有那么多功夫一直打理后宅?！?/br>
    晏衡笑得溫和：“我不知道別人如何，但在我心目中，皇上是圣明天子，他治理下的大越河清海晏。我等為官之人，只需做好分內(nèi)之事便可，每日消耗的精力并不算多。再者我家后宅簡單，事情算不上多。我媳婦可是有大本事的人，這么點事還不用她出手?！?/br>
    她哪有什么大本事啊！衛(wèi)嫤心里暖哄哄的，熱度向四肢百骸蔓延，烘得她全身熱乎乎的，臉蛋也有些發(fā)紅。

    她羞澀了，四周做飯的各府下人卻贊同的點頭。他們家大人在衙門呆的時候還真不長，大多數(shù)都是去衙門點個卯直接就回來了。而后宅之事……大多都是因小妾太多，各小妾爭寵，不同小妾所出庶子庶女又與夫人嫡出子女有利益沖突，各種小算盤湊在一起，勾心斗角，后宅之事也跟著多起來。往深處想想鎮(zhèn)撫大人說得也挺有道理，雖然但凡男人有錢都想討小老婆享艷.福，但這艷.福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來。

    “你們……”

    錢老夫人滿臉痛心的看著晏衡，好好一個鎮(zhèn)撫，這么大的官，被媳婦吃死死的不說，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本來只要晏鎮(zhèn)撫有一絲一毫的不高興，她就能借題發(fā)揮，讓兒子調(diào)派人手，徹底將兒媳婦囚禁在后院。然而如今，事情非但沒朝她預(yù)料方向發(fā)展，反倒讓兒媳婦搭上了晏鎮(zhèn)撫這條路。晏鎮(zhèn)撫雖然不如楚刺史官大，但他可是跟京城有聯(lián)系。她本來打算這次覲見跟來，使點手段讓兒媳婦當(dāng)著京城來人的面出丑。但現(xiàn)在……她的手段還有施展的機會么？會不會到時候手段不成，反而影響兒子做官？

    錢老夫人陷入了深深地焦慮中，想了又想她決定不能再繼續(xù)坐以待斃。

    緩了口氣，對著錢夫人她換上恨鐵不成鋼的口氣：“鎮(zhèn)撫大人不嫌麻煩，但你也不能把家里那點東西全拿來。rou和菜都沒了，廚娘也被你帶走，我們吃什么？真是讓大家見笑了，我這媳婦腦子有點不好使，一上頭就喜歡一根筋。”

    “我娘腦子才沒壞?！?/br>
    阿羅站在錢夫人跟前，毫不膽怯地反駁錢老夫人。

    錢老夫人老淚縱橫：“阿羅，你怎么能這么對祖母說話。不管你娘說什么，祖母始終是疼你的？咱們走這一路上，是誰把碗里大塊的rou都夾給你?！?/br>
    阿羅笑道：“只要有人過來，你就假惺惺夾一塊rou給我。一看沒人在，你就把最好的東西全吃光?！?/br>
    錢同知震怒：“阿羅怎么能這么說話，你的教養(yǎng)呢？”

    錢夫人往前一步，站在阿羅跟前，擋住了錢同知投來的視線，冷笑道：“難道說實話也是沒有教養(yǎng)？本來我不想多說什么，但既然你們提起來，今天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面，咱們就一次性把十年前的賬徹底清算?！?/br>
    錢老夫人一屁股摔在地上，呼天搶地：“反了天了，還讓不讓人吃飯。”

    衛(wèi)嫤給谷雨使個眼色，后者上前遞上一方帕子，朗聲說道：“錢老夫人，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面鬧起來也沒意思。正好這邊有吃的，不如咱們坐下來，邊吃邊好好說？”

    錢夫人點頭：“我沒意見，就怕有些人不敢。十年前，同知大人可沒現(xiàn)在這么好的名聲。”

    錢同知急道：“夫人，想想阿羅?！?/br>
    阿羅同樣也急了：“娘，你不用顧著我?！?/br>
    衛(wèi)嫤環(huán)胸站在晏衡身邊，看著面色心虛的錢老夫人和錢同知。果然如她所料，錢大人絕對沒有傳言中說得那般好。不論十年前發(fā)生過什么，媳婦拼著一條命生下來的兒子被老娘差點毒死，發(fā)生這么大的事，在婆媳之間他依舊偏幫親娘。單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有多惡心。

    “阿羅？”錢夫人冷笑：“我就是為阿羅想，才會一直沒說出來。但我疼阿羅，不代表我允許你們拿她作伐子，一味得寸進尺?！?/br>
    錢同知肩膀耷拉下來，錢老夫人也收住眼淚。

    “有晏夫人的地方，可真是少不了熱鬧?！?/br>
    隨著聲音，楚夫人被一堆官家夫人簇擁著走過來。見她過來，本已絕望的錢老夫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咕嚕爬起來，抽泣著朝她走去。

    “楚夫人，你可得為老身做主。我這兒媳婦，可是要反了天……”

    楚夫人沒理她，看著衛(wèi)嫤，她唇畔略微有些敵意。

    衛(wèi)嫤抬頭向她看去，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帷帳邊伺候的丫鬟。不過楚夫人的敵意，卻讓她有些不解。剛才不還好好的，甚至還貼心地讓丫鬟給她點熏香。

    “有熱鬧看不挺好的？”

    先不去想敵意，衛(wèi)嫤笑著說道，盡量柔和的化解這股敵意。

    楚夫人嗤笑：“晏夫人心里不跟明鏡似得，到了幽州，讓皇上看到這熱鬧，整個涼州可就跟著不好了。”

    衛(wèi)嫤掃一眼楚夫人跟前的通判夫人，面露無辜：“夫人明察秋毫，這些事可與我無關(guān)。”

    楚夫人諷刺道：“看你那張臉也知道與你無關(guān)。錢夫人，我看錢老夫人年事已高，受不了旅途顛簸。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說是不是？”

    錢老夫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想關(guān)媳婦，怎么一眨眼成了媳婦關(guān)她？

    錢夫人笑著點頭：“楚夫人所言及是，我這就派人送老夫人回去修養(yǎng)。”

    楚夫人滿意地點頭，凌厲的目光環(huán)視四周：“覲見之事關(guān)系重大，容不得任何差錯。誰要丟了涼州的臉，那不是我能保得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