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

    陳伯應(yīng)下，叫著同樣剛起床有些發(fā)呆的巴圖，連早飯都沒吃就往城門外趕去。

    而打個呵欠的衛(wèi)嫤，這被晏衡半抱著送回到床上。

    “你再睡個回籠覺，等會起來吃早點?！?/br>
    衛(wèi)嫤擦擦打呵欠出來的淚，咕噥道：“早點？我給忘了，這里不是京城，沒那么多賣早點的，得喊立夏起來做早點?！?/br>
    晏衡看著她那迷糊樣，真是又愛又憐。給她蓋上被子，再次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他柔聲囑咐道：

    “阿嫤安心睡，我會喊他們起來?！?/br>
    “阿衡不睡？”

    “恩?！?/br>
    “那我睡了?！?/br>
    伴隨著尾音，衛(wèi)嫤很快又睡過去。

    晏衡給她掖好被角，輕手輕腳地走出來，拉出盆子里和好的面，專心在案板上揉起來。定親后他住在廣源樓，跟陳伯安學(xué)過一點廚藝。小時候娘做飯他就在旁邊打下手，十幾年下來他很有廚藝基礎(chǔ)，學(xué)起來也很順手，阿嫤愛吃的一些東西他學(xué)了個差不多。

    面團在他手上擠壓翻滾，很快變得光滑白嫩。然后他掀開一旁蓋著的盆子，里面是一坨rou餡。昨晚宰烤全羊時，他特意托屠戶備下些攪餡，這會拿油鹽醬醋現(xiàn)調(diào)一下就能用。嘗嘗餡味道差不多，他開始搟皮包小籠包。

    天亮了大半，打著呵欠的立夏一進廚房，便被面前的景象驚到了。

    案板旁男子的大手握著搟面杖，眼花繚亂地翻飛一通，一張厚薄均勻地圓皮成型。動作行云流水，比在牙行傳授她烹飪技藝的mama強多了。

    驚訝之下她揉揉眼，而后大跌眼鏡。這，這不是大人么？

    “大人？”

    晏衡兩下?lián){完最后一張皮，捏在手中開始開始包餡，順帶斜眼分給她一點注意力。

    “哦，立夏來做飯？”

    立夏點頭，苦哈哈地看著他手中成型的小籠包。皮薄餡大，一圈褶子均勻，她本來想過去幫忙，但現(xiàn)在卻有點膽怯。她包的包子也算不錯，但跟大人比起來就不夠看了。

    “那邊還有空著的板子，你忙活。對了，不用做我和阿嫤的份?！?/br>
    立夏小心地挪過去，另一塊板子就在晏衡不遠處。立夏不用仔細看，余光也能瞧見大人翻飛的手指，還有很快一個個成型的小籠包。

    安靜的早晨，不大的廚房內(nèi)只有兩人。立夏放輕了動作，彼此呼吸可聞，她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快。

    “立夏？”

    “啊，大人？”

    看到飛快跑到他跟前的立夏，晏衡一愣，而后勾起唇角：“小籠包是廣源樓獨家秘方，不經(jīng)東家允許我不會教給旁人，你不用一直往這邊看?！?/br>
    說完他拍拍手，抖下面米分走到灶臺前，從容地開始生火。對他有意思的女人并不少，周家?guī)孜还媚锸且驗樗拈L相，還有從長輩們口中聽說得他那身殺敵本事；當(dāng)然也有少數(shù)人心思真誠些，比如豆腐西施，那姑娘是單純地喜歡他?？伤齾s不喜歡他背后扯后腿的家庭，也不想面對他一路走來的風(fēng)險。

    只有阿嫤，當(dāng)所有人都說西北荒涼，所有人都因吳家而有意無意疏遠甚至迫害他向吳家邀功時，只有她義無反顧地陪他來到這。甚至連昨晚，她都能放下世俗觀念中的孝道，堅決地支持他。

    他不是不分好歹的人，莫說他喜歡阿嫤，就算他跟晏百戶娶娘那樣全因家族壓力，也不會辜負(fù)阿嫤。

    或許無論怎么努力，他都給不了阿嫤鎮(zhèn)北侯府那般的富貴尊榮。但他不會讓她傷心，不會讓她困囿在后宅一方天地，終其一生只知生兒子，生完兒子再為兒子與后院其它女人斗來斗去。

    控制好火候，小籠包放上去，晏衡邊洗手，邊沉聲吩咐立夏：

    “以后只要我在家，每天這個時候都會用廚房。你們要做飯，晚半個時辰再來。對了，等會包子熟了，叫谷雨送去夫人房里?！?/br>
    立夏咬唇，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一聲“是”。

    望著晏衡離去的背影，她跺跺腳，又羞又惱。

    那天遇到瓦剌人馬賊，當(dāng)馬賊的刀落到她面前時，是大人一刀救下她。大人那一刻的英姿烙印在她心底，自那之后她連連夢到他。而今天早上，大人那么溫柔地做早膳，那份專注更讓她按捺不住內(nèi)心情感。夫人運道好，同是丫鬟出身，她被大人明媒正娶。可哪個當(dāng)官的家沒那么幾個小妾，以夫人身份想必也攔不住大人。

    她還有機會。

    想到這她心思一動，昨天下午來那兩人，好像是大人爹娘。雖然看起來大人跟他們感情不太好，但生身父母血緣斬不斷。夫人先前在侯府做丫鬟時，不就仗著老太君寵愛，連世子都護著他，世子夫人都無可奈何。如果她伺候好了晏家二老……

    越想越激動，立夏做起早點來越發(fā)用心。她做得是面，稍微揉揉切好后放水里一煮就成，整個過程比蒸小籠包還要快。

    做好后她先裝兩碗，趁著四下無人溜到后面。費了好一番功夫找到暗室，她將面遞進去。

    “老爺、夫人，吃點東西?！?/br>
    晏百戶與周氏被關(guān)了一晚上，雖然罵了一晚上，但這會他們氣還沒消。本來兩人還有些害怕，晏衡昨晚恐怖的神情，可不像是在開玩笑。

    但看到卡著時辰來送飯的丫鬟后，他們恐懼中僅存那一點僥幸被無限放大。晏衡還是那個晏衡，只要周家在酒泉郡立一日，他就不敢對他們怎么樣。既然如此，他們也沒必要示弱。

    惡從膽邊生，晏百戶想都沒想，端起面潑到立夏臉上。

    周氏捂著依舊疼痛的膝蓋咒罵道：“小兔崽子想道歉？晚了。告訴他，除非他跪在我跟前，戳爛自己膝蓋和琵琶骨，再把那賤.人賣去做軍.妓，不然休想我放過他?！?/br>
    立夏捂著滿是面的臉，有些不可置信，這倆人怎么這樣？但聽到周氏想這般對待夫人，她明知不對，但依舊無法遏制心下隱隱升騰的贊同感。于是她給自己找到了理由，面前兩人是主子而她是丫鬟，主子生氣了責(zé)罰丫鬟也是應(yīng)該。

    越想越覺得應(yīng)該這樣，她跪下來哀求道：“老爺夫人莫氣，大人不過是受了夫人挑唆，一時糊涂。您二位若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盡管吩咐婢女就行?！?/br>
    立夏這讓常人驚訝的反應(yīng)，對晏百戶和周氏來說卻是萬分熟悉。昨天之前，他們在酒泉郡受的就是這等待遇。他們可以隨便欺負(fù)人，那些人只能逆來順受。

    周氏挑眉：“吩咐你？你能做到什么？”

    立夏忙自報家底：“這宅子里統(tǒng)共沒幾個下人，想做什么都很方便?！?/br>
    沒幾個下人？周氏與晏百戶對視一眼，皆能察覺到彼此喜悅。

    “算你上道，只要你幫我辦件事，事成后我送你一樁好姻緣?！?/br>
    周氏只是隨口一說，她知道對著年紀(jì)的姑娘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姻緣。

    歪打正著下，立夏心情更加迫切：“您盡管吩咐?！?/br>
    周氏脫下手指上戒指：“拿著這個，你去后面那條街的最大的宅子找我兄長，叫他帶人來接我們出去。”

    ☆、第50章 周家上門

    衛(wèi)嫤睡了個回籠覺起來時，外面天已經(jīng)大亮了。西北的早晨有點冷，她睡覺又愛蹬被子，這會手腳有些發(fā)涼。

    剛準(zhǔn)備窩進去暖暖，窗戶外面晏衡跑進來，他只著一層薄薄的練功服。胸前開口露出的肌膚上覆滿一層薄汗，晨光一照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衛(wèi)嫤一陣口干舌燥，舔舔舌頭，見他進來她下意識地伸出雙手。

    晏衡順勢接過去，用他溫?zé)岬拇笫治孀∷∈?，瞥一眼旁邊問道：“又蹬被子了？?/br>
    “沒?！?/br>
    在他一臉不信的目光下，她低頭不好意思道：“我把被子蜷在懷里，抱著睡的?！?/br>
    阿嫤可沒有抱被子的習(xí)慣，她從來都是抱他。

    抱他，難道說沒有他阿嫤不習(xí)慣？

    想到有這種可能，晏衡低頭掩住上揚的唇角，然后極為“自然”地把手伸到床尾，握著她有些冰涼的小腳，心思不由飄到遠處。

    這個冬天注定要在涼州過了，這里冬天甚至比京城還要冷。只是涼州本地的炭灰太大，燒土炕屋里又不干凈。阿嫤愛干凈又怕冷，也許他該早點給伯安兄去信，托他買銀絲炭時幫他也買一點。還有娘和阿昀那，也不能少了。

    “大人、夫人，早膳好了?！?/br>
    谷雨端著托盤進來，上面擺著三四層的蒸籠。掀開蒸籠，熱氣過后露出精致的小籠包。單聞香味，就讓她垂涎不已。

    “立夏還會做小籠包？”

    衛(wèi)嫤心中對立夏的不滿消去不少。世子送來的四個丫鬟，大面上看起來都是極好的，時日一長就看出其中差別。會功夫的立冬心思最簡單，會按摩的立春最為吃苦耐勞，這兩個得力人手被她留在京城照顧衛(wèi)mama。

    而剩余的立夏和立秋中，立秋中規(guī)中矩，只有立夏，人懶不說還心思jian滑。每次下人們吃飯有rou，她總仗著自己在灶上先把最好的挑出來。本來洗完后該再沖一遍的盤子，她看大面上干凈了都直接偷懶不沖。

    這些細節(jié)足夠看出她秉性，人是世子送的，在京城衛(wèi)mama要處置難免礙于面子，所以她便做主將她帶了過來。一路上辛苦些，順道也打磨下她性子。

    “立夏哪會做這個。”谷雨皺眉：“明明一大早叫她起來做飯，等我忙完去廚房，都沒看到她人影，鍋里只有一堆快煮爛了的面條。還好立秋說大人做了小籠包，我切點咸菜煮點粥勉強能應(yīng)付。不然夫人醒過來，怕是連熱乎東西都沒得吃?！?/br>
    “這樣？”

    谷雨跟立夏立秋朝夕相處，她是真的討厭立夏。她在夫人跟前有臉面，立夏不敢欺負(fù)她，但她卻欺負(fù)立秋。

    “夫人，一大早真不是我要掃興。立夏也太懶了點，她跟立秋睡一間，早上起來吆喝著自己要做飯，把亂成一團的床扔那，讓立秋一個人收拾。他倆雖然睡一張炕，但鋪蓋卻是分開的?！?/br>
    衛(wèi)嫤知道，以前她跟衛(wèi)mama睡的炕也這樣。炕上頂多鋪一層布，然后每個人有單人床那么寬的褥子。睡覺的時候鋪上去，睡醒了卷起來歸置在炕頭。立夏這樣，已經(jīng)不是懶，她是在欺負(fù)老實的立秋。

    “咱們這宅子也大，那么多房間空著也是空著，讓立秋自己睡一間。對了，立夏煮的面爛了，你們早上吃什么？”

    谷雨無奈道：“爛了也不是不能吃，總不能浪費東西?！?/br>
    一直聽著的晏衡突然開口：“我看立夏做得好像不多？”

    衛(wèi)嫤疑惑，他怎么知道立夏做了多少。余光掃到桌上那籠包子，單看賣相絲毫不比廣源樓的差。剛谷雨說這是晏衡做的，那他可能在廚房遇上了立夏。

    谷雨答道：“是不多，這會她不見人影。少一個人吃，連帶鍋里剩下那點粥，差不多也夠吃?！?/br>
    晏衡滿臉不贊同：“你們是跟阿嫤從京城過來的，還有烏蘭mama和巴圖也在，吃的怎么都得弄好點。剛我剩些包子餡，你們可以省點事烙rou餅吃。至于立夏做那面，扔掉浪費，端去給后面關(guān)那倆人吃吧?！?/br>
    頓了頓，等谷雨反應(yīng)過來“后面關(guān)那倆人”是誰后，他特意囑咐道：“不用給太多，廚房里破了邊的粗瓷碗，連湯帶面舀個八分，一天兩頓送過去。今天吃不完，明天繼續(xù)吃。等這鍋面吃完了，你們每頓吃剩下什么，湊個差不多給送過去就是。”

    谷雨一條條記下，在腦中捋一遍思路確認(rèn)無誤后應(yīng)下。

    走進廚房看到那鍋糊掉的面，想到昨晚周氏怎么罵她家夫人，還有晏百戶試圖傷了她家夫人，她拿起舀子狠命往里面添水。一直添到鍋里稀得幾乎看不到面，她才扔下舀子。

    她谷雨也是會看碟下菜的主，宅子里做主的大人和夫人都討厭那兩個人，那她端去的東西即稀一點，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而正房內(nèi)，衛(wèi)嫤就著晏衡夾過來的筷子咬一口小籠包。包子入口滿口香，味道跟廣源樓特制的幾乎沒有差別。

    “好吃?！?/br>
    晏衡忙里偷閑給自己夾一個，入口味道果然不錯。說來也怪，在廣源樓試過那么多次，不論再努力他都做不好。然而今早想著這是做給阿嫤的，陳伯安囑咐的那些細節(jié)一點不差的烙印在他腦海中。順著輕輕松松做出來，滋味一點也不差。

    “阿嫤這幾天都沒吃什么東西，今早多吃點?！?/br>
    衛(wèi)嫤咽下去，扇扇被燙的舌頭。

    “我飯量本來就不大，阿衡趁熱趕緊多吃點。對了，剛你那么吩咐谷雨，在晏家時他們也是那么對你的么？”

    竟然被她猜到了，晏衡搖頭：“沒。”

    待阿嫤咽下那口包子，他才為她解疑：“伯安兄從來不買差東西，這里找不出晏家用的碗和面?！?/br>
    他的意思是，在晏家吃得是剩飯，但做飯用的糧食比不上這邊精致，甚至連給他們盛飯用的碗也比這里要破爛？

    以衛(wèi)嫤一直以來所處的環(huán)境，她簡直無法想象那是什么日子。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日子比墜入地獄強不到哪去。

    拿起筷子，她夾一只小籠包遞到晏衡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