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沈絳垂眸,沒有看他。 就在她輕提裙擺,打算繼續(xù)往前走,突然,身側(cè)的人,對著她抬起手掌。 他生怕她再被滑倒,竟不顧身份,當眾伸手扶她。 望著眼前這雙手,沈絳心底越發(fā)酸澀。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有一次,他們兩人在云夢園的書房中,她看賬冊看的實在無趣,便趴在書桌旁看他。 謝珣抬頭問道:“看什么看的這么開心?” “三公子,你的手可真好看?!?/br> 沈絳從未見過比謝珣的一雙手還要更漂亮的,美人如玉,手骨分明,修長如竹。 那時他笑著打趣:“離那么遠,能看得清楚?” 沈絳被他戲弄的一怔,就聽他聲音低沉:“過來。” 她像是被蠱惑了似得,緩緩起身,走到他身旁。 謝珣坐在椅子上,仰頭凝視著她,直到他的眸底閃過一道幽光,他的手指已經(jīng)扣住沈絳的手腕,緩緩抬了起來。 剛才她還夸贊的那只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如玉石雕刻般,冷白修長。 “你若是喜歡,就讓你看上一輩子?!?/br> 那時候沈絳滿心歡喜與甜蜜,從未懷疑過他所說的話。 而如今,這只手再次出現(xiàn)在她眼簾中,卻透著一股莫名的諷刺。 她連他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如何能妄言一輩子。 沈絳沉默良久,輕咬唇瓣,低聲道:“多謝殿下,民女不敢當?!?/br> 她的聲音冷漠淡然,不喜不悲,卻已在兩人之間,劃下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謝珣木然望著她,緩緩從自己眼前離開。 周遭寂靜的,仿佛只有他與她,她的身影漸漸從眼簾消失不見,謝珣的表情從未有過的木訥。 這一刻,他的靈魂都仿佛被抽空。 * 從揚州回京,哪怕是沿運河一路北上,也要半月有余,才能抵達。 先前從京城來揚州時,沈絳便暈了一路的船。 這回去的路上,依舊不好過。 況且她不愿見謝珣,恨不得日日將自己關在船艙中,連外出透氣,都選在夜半三更。 最后連身邊的護衛(wèi)都瞧出了兩人之間的不對勁。 只是主子們之間的事情,旁人也不敢置喙,更是無人敢勸。 倒是在同一條船上的傅柏林,知道她暈船,時常前來照應,惹得清明看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這日傅柏林又入了沈絳的船艙,清明站在甲板上,氣惱的來回走動。 還是阿鳶聽著動靜,走出來問道:“清明,你這是干嘛呢?” “阿鳶,你難道就忍心看著我們家公子與你家小姐,這么一直冷戰(zhàn)下去?”清明劈頭蓋臉問道。 阿鳶無奈說:“那又能如何,我家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認定的事情,絕不會輕易改變?!?/br> 沈絳曾經(jīng)就被姚寒山夸贊過心智極堅定,非尋常女子。 清明也一直覺得,只有沈絳這種膽識過人的姑娘,才配得上自家世子。 可這種心智與膽識的姑娘,要真的被惹怒了,那也是不可能被輕易哄好的。 謝珣知道沈絳暈船,在上船之前,就讓人備足了藥物。 誰知清明送過去,倒是見到沈絳了,卻被一句冷冷的不敢受世子賞賜的話,給擋了回來。 清明都不敢將沈絳原話,如實回稟給謝珣。 生怕自家主子的眉宇,再也舒展不開。 清明趕緊討好道:“阿鳶meimei,待回了京城,我?guī)闳ス浣?,你想要買什么,我都答應。所以你行行好,想個法子,讓我家主子見一眼三姑娘吧?!?/br> 阿鳶瞪大眼睛:“我是那種出賣主子的人嗎?” “我?guī)闳|順大街,你想買什么,我都包了?!鼻迕骱菖男乜?。 阿鳶眨了眨眼睛,眾多周知,東順大街上鋪滿林立,京城最好的綢緞莊子、首飾鋪子,全都在那里。 阿鳶左右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低聲道:“小姐每天亥時左右,都會出來吹風。” 亥時,豈不是夜深人靜之時。 清明心頭大喜,連忙作揖道謝。 阿鳶輕聲一哼,說道:“我可不是為了讓你帶我去東順大街,我是不想讓小姐一直這么不開心?!?/br> 第103章 漆黑夜幕, 天穹高遠寂寥,圓月高掛,清冷月華一瀉千里, 江面上被月光籠罩著, 夾雜著寒氣的冷風拂過時,江水流動之下,猶如鱗片般,閃泛銀光。 艙門打開,一個近乎純白的身影, 出現(xiàn)在甲板。 一陣濕咸的冷風, 撲面而來, 白色帽兜被風吹落,銀色月華傾瀉而下, 映照出一張過分年輕絕麗的臉龐, 只是原本晶瑩白皙的皮膚,此刻,透著一股近乎病態(tài)的蒼白。 沈絳手掌撐著嘴唇, 輕咳一聲。 她在船身圍欄處站定, 望著幽深的江面,耳邊是船只乘風破浪的聲音。 即便深夜, 船只依舊還在行駛著,船夫分為兩批, 晝夜輪轉(zhuǎn),一路急赴京城。 這么日夜不停歇的兼程趕路, 應該能在元宵節(jié)之前抵達京城。 沈絳站在空無一人的船頭, 剛深吸一口氣, 就聽到一串腳步聲。 踩在甲板上發(fā)出的作響聲, 在寂靜深夜,格外刺耳。 還有人沒睡? 沈絳轉(zhuǎn)身回頭,循聲望過去,就看見船尾有一道高挑玉立的黑色身影,臉頰被完全隱沒在濃郁夜色中,只有過分挺拔的身影,輪廓鮮明。 隨著對方的腳步漸漸逼近,船上高懸的火把,將他的臉照亮。 沈絳的眼眸清晰映照著他的模樣,依舊那樣俊美無儔。 謝珣站在離她幾步之遙時,就停下了腳步,而這樣的距離,也讓沈絳沒有立即轉(zhuǎn)身離開。 這是那日之后,他們兩人頭一次,這樣面對面望著對方。 沒有旁人。 只有他們自己。 “阿絳?!敝x珣抬眸,望著她,語氣中帶著一絲懇切。 沈絳本欲轉(zhuǎn)身,卻又站在原地,沉默不語,只安靜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對。 直到謝珣低聲道:“這些日子,我一直想與你見一面,想跟你解釋清楚?!?/br> “你知道,為什么我這幾日總不愿意見你嗎?”沈絳反問。 謝珣眉梢微動,黑眸中閃過一絲迷惑,最終還是輕輕搖頭。 沈絳微轉(zhuǎn)身,面朝著江面,月光在江面上灑了一層銀光,整個江面多了幾分婉約,讓人的心境也不免平和了起來。 “因為我若是看見三公子,便會想起你往日救我,護我,歷歷在目,無法忘懷?!?/br> 謝珣再不猶豫,他低聲道:“阿絳,我知道我的隱瞞對你來說,太過卑鄙。我也曾無數(shù)次想過,倘若有一天,你知曉真相,會如何對我,是憎惡我,還是痛恨我?!?/br> 他一向心智堅定,從不會如此籌措不前,偏偏在她的事情上,他膽怯了。 情愛與他,本是流水浮萍,他本就不擅長。 偏偏還要面對著一個她,謝珣發(fā)現(xiàn),他居然也有如此懦弱的一面。 想要讓她知曉真相,卻又懼怕她知曉真相。 那日在礦場中,溫辭安一語道破他的身份時,謝珣除了最開始的惱怒之外,竟有種曠日持久的沉重,突然被放下的輕松。 這樣也好,不管是厭惡、疏遠、還是遠離,她若是要給,他總該受著。 “憎惡你?痛恨你?”沈絳無法忍受般的轉(zhuǎn)頭,她望著謝珣,眸底似浮光流動,眼圈周圍早已經(jīng)泛紅。 她咬緊牙關,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排山倒海的委屈,還是涌上心頭。 往事歷歷在目。 可往事越是清晰,那股委屈就無法消失。 沈絳忍不住抓住面前的船壁,雙手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她低聲說:“你明知我做不到的?!?/br> 哪怕他騙她,他瞞她,可是她卻做不到去恨他。 正因為做不到,所以沈絳才逃避見他,她無法對他橫眉怒目,無法對他大發(fā)雷霆,更無法徹底說出一刀兩斷這四個字,于是干脆置之不理,逃避面對。 可是她不明白為何越是不見,心頭的委屈越發(fā)濃郁。 每日每日,這股委屈都快要將她淹沒。 她這一句話明明那樣輕柔,不帶一分怒氣,卻猶如千峰萬仞,剎那間,壓在了謝珣心頭,重到讓他的呼吸都要停滯。 他給她帶來的傷害,何止是隱瞞。 可是他的小姑娘何等善良,哪怕到了此時,連一句恨他的話,都不忍說出口。 謝珣低頭,苦澀從心底蔓延,直至唇齒,仿佛都在生苦。 一陣狂風刮過,沈絳身上裹著的大氅被吹的翻飛。 謝珣抬手,想要替她壓住衣裳,手指卻在近在咫尺處,硬生生停了下來。